苹果手机换屏幕后遗症:从诗词文札看纳兰性德的思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1:46:50
从诗词文札看纳兰性德的思想和情感

        纳兰性德在清代文学史上具有特出的重要地位,他出身满洲贵族家庭,却一生致力于汉文化,在他三十年的短暂生命中,曾为丰富中华民族的文化,作出过卓越的贡献。可以说,没有他,就难有清初词的中兴,没有他,满族作家在中华民族文化的探索和成就上就会缺失最有力的一笔。
        纳兰性德生于顺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公历1655年1月19日),为清初宰辅明珠长子,初名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康熙十四年(1675),皇二子保成被立为太子,成德为避东宫嫌名改称性德,然不久后保成更名胤礽,是故成德、性德二名皆行于世,但容若生平自署俱为成德。
        纳兰性德的词作最为世人推崇,周之琦评他是“南唐李重光后身也”,况周颐《蕙风词话》曰:“纳兰容若为国初第一词手。”彊村先生朱祖谋也曾云:“容若小词,直逼北宋,八百年来,无此作者。”王国维在著名的《人间词话》中说:“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纵观性德一生,倾注心血最多,成就也最大的自然是词,他自己在弥留之际也对其师徐乾学坦言自己“性喜作诗余,禁之难止”①但纳兰性德同时也是一位兴趣广泛、兼备众长的作家,他在诗赋上有相当深厚的造诣,而且通过《通志堂集》及他的手简资料,足可见出他在书画、篆刻、音乐等方面的素养,甚至对天文、地理、历算、西方科学等都有所涉猎,梁启超推之为“清初学人第一”。
        纳兰性德的诗词文札不仅有极高的文学艺术价值,而且对研究他的生平与思想也有重大意义,本文试从他的诗词文札分析他的思想和情感。
       
仕与隐
       
        纳兰性德身处华阀而独被悲凉之雾,他的思想轨迹与所处的环境有鲜明的反差,仕与隐构成了纳兰性德人生中的一大思想矛盾。需要指出的是:性德并非生而淡泊功名,追求超脱,作为一位才兼文武的有识青年,他曾有饱满的政治热情和社会责任感,在国家政事、功业上曾有过一番宏大的抱负。
        康熙十一年(1672)八月,性德参加乡试中举,主考官是后来与他建立了深厚情谊的经学家兼史学家徐乾学,性德“谈经史源委及文体正变,老师宿儒有所不及”②,徐氏大为惊叹,青眼相向。而性德在《上座主徐健菴先生书》中更是表达了幸得良师的兴奋之情,他喜从徐乾学为师,看重的是文章、学术、道德三者兼具,他表示“某即愚不肖,敢不厚自砥砺奋发,以庶几无负君子之教育哉。”从这封信中可以明显看出少年性德的积极进取之心。次年二月,性德会试得中,然三月间却因忽患寒疾而未能参加殿试,功败垂成令他心情沮丧,七律《幸举礼闱以病未与廷试》中写道:“晓榻茶烟揽鬓丝,万春园里误春期。谁知江上题名日,虚拟兰成对策时。”但他并未气馁,愈加严格自律,肆力于经史,并于病起即开始撰写《渌水亭杂识》,内容涉及天文、地理、历史、政治、历算、宗教、文字、音韵、乐器、书法、美术、医药、奇闻逸事、西方科学知识等,无所不包。充分体现了一个青年学者对中外新知识的渴求、对时代和社会的热情和对国计民生的关注,其广博胸怀和卓远见识令人起敬。
        那时的纳兰性德,渴望通过自己的文才武略,在叱咤风云的时代为国家做出赫赫功绩,他于“往古治乱、政事沿革兴坏、民情苦乐、吏治清浊、人才风俗盛衰消长之际,能指数其所以然”③这种锐意进取的精神在他的诗中时有流露,如:“不悲弃家远,不惜封侯迟。所伤国未报,久戍嗟六师。激烈感微生,请赋从军诗。”(《杂诗七首》之五)、“中原嗟丧乱,志士奋从军。所以智勇宰,仗钺渡漳滨……功名垂钟鼎,丹青图麒麟。”(《王仲宣从军》)
        康熙十五年(1676)三月,性德参加殿试,因“条对凯切,书法遒逸”④,列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然而中进士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得到任何委任。及第之初,性德有从戎意,不得,又期入馆选,仍不得,心颇怏怏,至康熙十六年(1677)秋冬,始任乾清门三等侍卫,实非所愿。性德以名进士充侍卫,在清史上是个特例,康熙仅凭个人喜好就随意改变了性德的人生,性德在走上仕途后既未被派到军旅中去建功立业,也未让他做一名与之才能相副的文官,而是被安插在皇帝身边充当一名侍卫,其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悲哀可想而知。
        从康熙十六年(1677)进入宫廷到康熙二十四年(1685)猝然去世,性德的职务只是从三等迁为二等和一等,但始终只是一介侍卫。康熙二十一年(1682)秋,性德奉命与副都统郎谈去梭龙(今黑龙江呼伦)一带考察形势并调查沙俄侵扰情况,辛苦万状,终于圆满完成了这一艰巨的军事行动,尽管如此,性德终其一生也仍只是皇帝身边的一名扈从。可知性德在去世后,关于“皇帝本想让他摆脱侍卫之职委以重任”的传言,只是人们出于“为尊者讳”的心理,为帝王所作的回护之语。事实上,正是康熙一手造成了性德才高寿短的悲剧。
        侍卫一职十分辛劳,性德“性耐劳苦”⑤,恪尽职守旦夕不懈,让他痛苦的并不是辛劳,而是违背理想和本性。他在八年的光阴中,熟练的弓马只能用于担任警卫和奉陪狩猎,杰出的诗才也只能用于涂写那些言不由衷的应制篇章。他的年华和精力,都被耗费在无休无止的扈驾出巡中,入仕前的一切憧憬和抱负,到头只是一场幻梦。他在许多诗作中倾吐了志不得伸的悲愤和失去自由的哀伤,如:“但受伏枥恩,何以异驽骀。”(《拟古四十首》之二十六)、“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咏笼莺》)、“世无伯乐谁相识,骅骝日暮空长嘶。我亦忧时人,志欲吞鲸鲵。”(《长安行赠叶訒菴庶子》)、“我今落拓何所止,一事无成已如此。平生纵有英雄血,无由一溅荆江水。荆江日落阵云低,横戈跃马今何时。忽忆去年风雨夜,与君展卷论王霸。”(《送荪友》)
        平庸的侍卫生活与理想相去太远,而所处环境又充满讥谗和危机,加之羁旅天涯、亲人分离的凄苦,种种重压和折磨长期在他心头笼罩着愁云惨雾,渐渐冷却了他的仕宦之心。他在寄顾贞观的几首《金缕曲》中写道:“别来我亦伤孤寄。更那堪、冰霜摧折,壮怀都废。”、“高才自古难通显,枉教他、堵墙落笔,凌云书扁。入洛游梁重到处,骇看村庄吠犬。独憔悴、斯人不免。衮衮门前题凤客,竟居然、润色朝家典。凭触忌,舌难剪。”这既是对好友潦倒的同情和对现实不公的抨击,同时也是对自身遭遇的悲悼。
        仕途的不顺利,自然让他转而生出隐逸之心,他渴望挣脱套着无形枷锁的侍卫职务,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的诗词文札中有大量希求出世、向往山林的内容:“吾本落拓人,无为自拘束。倜傥寄天地,樊笼非所欲。”(《《拟古四十首》之三十九)、“仆亦本狂士,宝贵鸿毛轻。欲隐道无由,幡然逐华缨。……安得从君去,心同流水清。”(《野鹤吟赠友》)、“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此生著几两屐,谁识卧游心。准拟乘风归去,错向槐安回首,何日得投簪。”(《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问我何心,却构此、三楹茅屋。可学得、海鸥无事,闲飞闲宿。百感都随流水去,一身还被浮名束。误东风、迟日杏花天,红牙曲。”(《满江红·茅屋新成却赋》)、“丈夫未肯因人热。且乘闲、五湖料理,扁舟一叶。”(《金缕曲·慰西溟》)
    性德推崇正直耿介的人,憎恶阿谀迎合,他称赏李梦阳“李侯旧荦人,骨体本不媚”,他自己也因气骨高洁、不趋势媚俗,而在同列中落落寡合,他那种不接受世俗献媚,也不媚世悦俗的品格十分可取,他的诗中一再吐露过自己的意志情怀:“寒蝉饮清露,苍蝇集腥膻。予生实懒慢,傲物性使然。涉世违世用,矫俗迕俗欢。金羁非鹿饰,丰草意所安。”(《嵇叔夜言志》)、“磬折辱我志,形役悲我心。归华托陈荄,倦鸟栖故林。”(《陶渊明田家》)、“世慕簪组贵,宁知考槃乐。”(《谢康乐游山》)、“休暇岂不欣,何以塞高价。”(《杂诗七首》之四)
    再如词《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词中表示了对富贵荣碌的鄙弃,寄寓着孤寂高洁、傲骨不屈的人格理想。
        性德在写给挚友顾贞观的手简中,直言了自己从入世到出世的思想变化:“弟比来从事鞍马间,益觉疲顿,发已种种,而执殳如昔,从前壮志,都已隳尽。昔人言,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此言大是。”
        康熙二十三年(1684)九月至十一月,康熙首次南巡,性德以侍卫随扈,于途中作《与顾梁汾书》,信中云:“……人各有情,不能相强,使得为清时之贺监,放浪江湖,亦何必学汉室之东方,浮沉金马乎?倘异日脱屣宦塗,拂衣委巷,渔庄蟹舍,足我生涯,药臼茶铛,销兹岁月。皋桥作客,石屋称农,恒抱影于林泉,遂忘情于轩冕,是吾愿也。然而不敢必也。悠悠此心,惟子知之,故为子言之……”这是性德心中理想生活的描绘,从官场引退、终老田园是他心底强烈的愿望,他的生性接近自然,在仕途实现不了抱负的情况下,醉心泉石的志趣便与日俱增,然而他的出身和环境限制着他,他所向往的自由天地只能存在于他的想象中。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纳兰性德原本并不轻于仕途,只是侍卫一职无法施展他的文才武略,同时他耻于奔波效力于钩陈豹尾之间,因而失落痛苦。曾有一些研究者认为他贵为相国之子,又深蒙皇宠,随侍于帝王之侧,荣光可羡,我以为这纯是世俗浅见,以容若的志向,自不在于做一个皇帝身边的“装饰物”,也绝不以荣禄为念,而是希望真正地做些利国利民的实事。友人张纯修外出做官,他在《送张见阳令江华》诗中写道:“避俗诗能寄,趋时术恐殚。好名无不可,聊欲砥狂澜。”这是言志之作,提醒友人不要趋炎附势,要保持自己的品格情操。他还在致张纯修的手简中云:“惟是地方兵燹之后,兴除利弊,动费贤令一番精神。古人有践历华要,犹恨不为亲民之官,得展其志愿者,勉旃,勉旃,勿谓枳棘非鸾凤所栖也。蕞尔荒残,料无指腻可点清白,但一从世俗起见,则进取既急,逢迎必工,百炼刚自化为绕指柔。我辈相期,定不在是。兄之自爱,深于弟之爱兄,更无足为兄虑者。”再三叮嘱友人在地方任上做些有利于百姓的事,并要洁身自爱,又有另一简对张纯修说:“念古来名士多以百里起家者,愿足下勿薄一官”。由此可知性德宁可当一名“亲民之官,得展其志愿者”,“以百里起家”,也不愿无所作为地虚掷光阴于钩陈豹尾之间。侍卫生活刻板枯燥,从驾需处处谨小慎微,“平旦而入,日晡未退”⑥,“严寒执热,直庐顿次,不敢乞休沐自逸”⑦,这种强制性的环境是与性德洒脱不羁的天性极不相容的,在给张纯修的信中他这样写道:“鄙性爱闲,近苦鹿鹿,东华软红尘,只应埋没慧男子锦心绣肠,仆本疏庸,那能堪此。”
        而且作为近臣,他比别人更多地看到了官场的黑暗,才士难有展才之日,而小人辈往往以逢迎得志,这些令年轻正直的性德十分失望,深叹“古来才命真相负”(《金缕曲·姜西溟言别,赋此赠之》),他虽然事亲至孝,却不愿在这些方面效法自己的父亲,他在诗词中批评皇帝的用人不当,惋惜才能之士的潦倒:“李白谪夜郎,杜甫困庸蜀。纷纷蜍志辈,昏塞饱粱肉。造物岂无意,与角去其足。末俗谀高位,文成贵珠玉。”(《杂诗七首》之二)他深刻感受到才德之士的倍受讥谗:“自古青蝇白璧,天早已、安排就。”(《霜天晓角》)悲慨于“是蛾眉便自、供人嫉妒,风雨飘残花蕊。叹光阴、老我无能,长歌而已。”(《瑞鹤仙·丙辰生日自寿,起用弹语句,并呈见阳》)
        在那种情况下,他坚决认为“仕宦何妨如断梗,只将那、声影供群吠。”(《金缕曲·简梁汾》),在《摸鱼儿·送座主德清蔡先生》中又写道:“年来踪迹。有多少雄心,几番恶梦,泪点霜华织。”仕途已如恶梦,当年“竟须将、银河亲挽,普天一洗”(《金缕曲》)的雄心渐渐消失,淡薄功名、寄情山水成了他的主导思想。
       
历史观与价值取向

        前文说过,纳兰性德是一位文武兼擅的有识英才,并非如过去某些论者所理解的那样懦弱消极、只赋风月。他关心社会,还时时流露出对苦难百姓的同情关注:“我生不能闻,猿哭与嫠诉。三声断肠迟,不如妇一词。”(《杂诗七首》之六)在征旅生活中他怜及士卒:“负霜怜戍卒,乘月望乡关。”(《塞外示同行者》)他衷心希望国家太平:“新图已入三关志,往事休论十路兵。都护迎来长不调,年年烽火报升平。”(《古北口》)纵观纳兰性德的作品,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和现实处境他都有较深刻和清醒的认识,而且“料事屡中”⑧。
        纳兰性德的老师徐乾学在《纳兰君墓志铭》中提到性德“于民物之大端、前代兴亡理乱所在,未尝不慨然以思。读书至古今家国之故,忧危明盛,持盈守谦、格人先正之遗戒,有动于中未尝不形于色。”他的笔记《渌水亭杂识》主要内容之一就是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评论,值得重视的是,他是从当时的现实出发对往古治乱得失的品评臧否,从历史中寻求治国经验。
        比如他提醒统治者注意招贤纳才。性德称道“周公吐握”,赞誉大禹“一沐而握发,一食而三起,以礼有道之士”,引用诸如汉高祖刘邦和雍齿的故事、宋文帝刘义隆和范晔的故事、晋文公重耳和里凫须的故事,希望朝廷改变对汉族知识分子的打击排斥态度,任人唯才,促进国家稳定统一、民族团结发展。再如他建议当权者吸取历史上的经验教训,调整政策。他借唐代安史之乱和“明弃三卫”等历史事件,提醒统治者在平定三藩叛乱的同时不能减弱北疆边防。他又根据《吴地记》记述了江苏的田赋税的情况,说民谣曰“朝廷贪多,百姓贪拖”,对清初实际有现实针对性。他还用南齐徐文景贵盛时其父深忧等史实说明官场险恶,期望朝廷爱护人才,维持正义。
        纳兰性德的思想较同时代文人来得先进,他的《渌水亭杂识》中有大量外国科学技术的介绍,充分显示了一个青年学者对中外知识兼收并蓄的广博气度。在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皓首穷经、寻章摘句,甚至很多满洲贵族对汉文化都不放在眼里的时候,他却敢于突破籓篱,热忱地学习和介绍西方科学技术,更显难能可贵。他在《渌水亭杂识》中记载了他所收集到的西方天文历法、医药和灌溉机械等知识,述评详尽,而且仔细钻研,勇于承认与西方的差距,他说“西人测五星,谓近地二十度虽晴时,亦有清濛气。星体为此气浮而上登,不得其真数。须於此气以上测之,又需有次第。正如木水金前后相次,而行欲测金星,先测木星在何处,俟其西行至某度,乃於其度测水星,又於水星上测金星,乃不受清濛之混。诚良法也。”“西人历法实出郭守敬之上,中国未曾有也。”“西人医道与中国异……”他对有关国计民生的西方灌溉机械尤为重视,他最早向国人介绍西方真空吸引原理的抽水机械:“中国用桔槔,大费人力。西人有龙尾车,妙绝其制……以风车转之,则数百亩田之水,一人足以致之。大有益於农事。苟得百金鸠工庀材,必相仿效,通行天下,为利无穷。”这些西方知识无不关乎国家人民利益。
        纳兰性德的诗中也有不少历史观和价值取向的体现。咏史是为了抒怀,吊古在于伤今,性德的拟古、咏史诗显示了他的真知灼见,如《咏史》二十首:
其二
        一死难酬国士知,漆身吞炭只增悲。英雄定有全身策,狙击君看博浪椎。
        前两句写春秋时豫让为智伯报仇事,后两句写张良事。他认为,酬知己、报私仇图一时之痛快如豫让者,还不足称英雄,英雄应如张良为国建功立业而不为私人,并能在功成之际急流勇退,保全自己。
其四
        诸葛垂名各古今,三分鼎足势浸淫。蜀龙吴虎真无愧,谁解公休事魏心。
        “诸葛”指三国时的诸葛谨、诸葛亮及其族弟诸葛诞。《三国志·吴书》说诸葛“一门三方为冠盖,天下荣之。”诸葛谨事吴,诸葛亮事蜀,诸葛诞事魏,兄弟三人各为其主,各有建树。诸葛诞因反对司马氏篡魏而降吴,向为人所诟病,在这首诗中,他纠正历史偏见,为诸葛诞恢复名誉。
其八
        劳苦西南事可哀,也知刘禅本庸才。永安遗命分明在,谁禁先生自取来?
        诸葛亮在西南地区辅佐刘备、刘禅二十余年,鞠躬尽瘁,备受敬仰,但性德却有不同看法,他在诗中表达了开明达观的历史观,反对封建愚忠,对忠贞不二地辅佐庸才刘禅的诸葛亮发出惋叹之声。
十一
        零落金莲贴地灰,练儿顾盼自雄才。三千宫女同时出,也爱潘妃国色来。
        练儿,即萧衍。中国封建社会中,“女色是祸水”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帝王失德,罪在妇女。性德却极力辩解,认为败国者是昏君,不应由女子去承担罪责。
十六
        中允功名洗马才,旧僚陪送有谁哀。临湖殿里弯弓客,却向宜秋洒涕回。
        “中允”指王珪,“洗马”指魏征,李世民与其兄建成争位,在玄武门将建成射死,王珪和魏征均为太子属官,一面继续安心作官,一面请求为旧主送葬,这与李世民的宜秋门洒泪同是遮人耳目以示清白之举。性德用此事讽刺封建社会皇室中兄弟争位以致手足相残的现象。
        他的这二十首咏史诗,纵论春秋战国直至宋辽金一千六百八十年,主要论述的历史人物五十余人,涉及到的历史人物达一百余人,内容包括君臣大义、英雄事业、选贤任能、动荡纷争、民族关系、世家传统等方面,尤重败亡教训,充分表现了他的卓识远见。
        再如他的《秣陵怀古》:“山色江声共寂寥,十三陵树晚萧萧。中原事业如江左,芳草何须怨六朝。”表现了进步的历史观,指出朝代兴亡更替的历史必然规律,豁达新颖。
        纳兰性德先进的历史观还体现在不存民族偏见上,其《拟古四十首》之四十写赵孟頫的事迹:“吾怜赵松雪,身是帝王裔。神采照殿廷,至尊叹昳丽。少年疏远臣,侃侃持正议。才高兴转逸,敏妙擅一切。”赵孟頫因是宋朝宗室仕元,遭到后人的大加鞭笞,但性德却不把他看作赵宋的叛逆子孙,赞赏他才识胆略过人。
        再如《柳条边》:“是处垣篱防绝塞,角端西来画疆界。汉使今行虎落中,秦城合筑龙荒外。龙荒虎落两依然,护得当时饮马泉。若使春风知别苦,不应吹到柳条边。”感慨昔日修边之见识短浅,表达了通达的历史观,即边墙是不能阻隔各民族之间的融合的,也不能拘囿历史的进程。
        性德的历史观除了集中体现在《渌水亭杂识》和咏史诗中外,历史之叹、兴亡之感还可以从他的一些词作中读到:“今古河山无定据”(《蝶恋花》)、“不知征战几人还”(《浣溪沙》、“古今幽恨几时平”(《浣溪沙》)、“江山满目兴亡”(《望海潮·宝珠洞》)、“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南乡子》)、“山海几经翻覆。女墙斜矗。看来费尽祖龙心,毕章为、谁家筑。”(《一络索》)
        性德词中还有一部分作品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如:“犹记当年军垒迹,不知何处梵钟声。莫将兴废话分明。”(《浣溪沙·小兀喇》)、“何年劫火剩残灰。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南歌子》)、“断碑题字,古苔横啮……兴亡满眼,旧时明月。”(《忆秦娥·龙潭口》)、“须知今古事,棋枰胜负,翻覆如斯。叹纷纷蛮触,回首成非。剩得几行青史,斜阳下、断碣残碑。年华共、混同江水,流去几时回。”(《满庭芳》)这些作品中流露出来的思想必须结合性德的家世来看。性德始祖为蒙古人,翦灭女真纳喇部后移居其地,改姓纳喇,繁衍壮大后迁至叶赫河岸,称叶赫纳喇(又译纳兰、那拉)氏,性德曾祖金台石之妹孟古即为清太祖努尔哈赤之皇后、清太宗皇太极之生母。然因争夺疆土,姻亲间变成了水火不容的仇敌,叶赫部为努尔哈赤吞灭,金台石****身亡,其子尼雅哈归降,被划归满洲正黄旗。尼雅哈之子即为性德之父明珠。康熙二十一年(1982)春,性德扈驾东巡,过叶赫城之墟,身历祖先故地,因有幽隐难言之慨。所谓“莫将兴废话分明”非泛泛之语,“英雄碧血”、“东风回首”、“满眼兴亡”、“旧时明月”云云,字字千钧。
        或许正因为有别样的身世,又因为性德对历史规律有敏锐的洞察,所以即使对于为清所灭的明朝,他也没有新朝新贵的凌人盛气,而是深感历史的前车之鉴,慨叹朝代更替的轮回:
好事近
        马首望青山,零落繁华如此。再向断烟衰草,认藓碑题字。    休寻折戟话当年,只洒悲秋泪。斜日十三陵下,过新丰猎骑。
        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将他的这些词理解为:那是一个有补天之志却才不得展的有识青年在封建末世对人生价值和历史进程的敏感体验与沉重思考。
       
交游与友情

        纳兰性德生平“尤不喜接软热人”⑨,“其翕热趋和者,辄谢弗为通”⑩,“闭门扫轨,萧然若寒素”,“达官贵人相接如平常,而结分义、输情愫,率单寒羁孤侘傺困郁守志不肯悦俗之士”,在交游中,他从不以自己的出身为人前炫耀的资本,而是注意以平等的态度结纳别人,“其志洁,其行芳,不但不以贵公子自居,并不肯以才人自安也”。鄙弃软热小人,而“所相知心,款款吐心腑,倒囷囊与为酬酢不厌”,是他一生交游活动的准则。
        纳兰性德所结交的好友,多为确有才具但际遇坎坷的汉族文人,如顾贞观(梁汾)、严绳孙(荪友)、朱彝尊(锡鬯)、陈维崧(其年)、姜宸英(西溟)、秦松龄(留仙)、梁佩兰(药亭)等,这些人的年龄都比性德大十几岁到几十岁,性德对这些布衣忘年交极其尊重,推心置腹,赠答酬唱、交流思想。他注重对方的才学人品,追求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挚友情。他在精神上理解慰藉他们,并慷慨地从经济上帮助他们解决困难,扶困济危,仗义疏财,“坎坷失职之士走京师,生馆死殡,于赀财无所计惜。”
        在满汉种族之见颇深、清廷对汉人严加防范的清初,性德能对汉族文人理解同情、倾心结交,为世道不公、人才被压制发出不平之鸣,并在作品中予以揭露和抨击,没有胆识是不可能做到的。他的磊落正气和义举,在社会上受到了受到了热烈的赞扬,也为他赢得了汉族知识分子的信赖和友谊。所以,当性德因寒疾“七日不汗”而不幸去世的时候,他们都表达了发乎内心的强烈的沉痛与悲哀,甚至“识与不识皆哀而出涕”。
        纳兰性德这种以朋友为肺腑、豪侠仗义的思想在他的诗词中多有表现,如                   《拟古四十首》之二十九写道:“长安游侠子,黄金视如土。结交及屠博,安知重珪组。一朝列华筵,羞与朱履伍。惜哉意气尽,委身逐倾吐。时俗尚难阿,至人亦伛偻。惟昔有赠言,深藏乃良贾。”他推崇重义轻财的“游侠子”,厌恶阿谀奉承的小人,爱憎分明。这些见解出版当时社会条件下的贵介公子之口,难能可贵。更可贵的是他身体力行,“黄金如土,惟义是赴,见才必怜,见贤必慕……举以待人,无事不真”。他在与严绳孙的信中提到“留仙事今已大妥,不必为念”、“伯老身后事已嘱料理,想不有误”,均可见其古道热肠。
        读性德写给友人的信件,我们会为他正直脱俗、与朋友肝胆相照的精神风貌所感染。他与朋友的交谊都是出于共同的志趣爱好,从书信中可以看到这种思想交流,如致张纯修的二十九简中有云:“前来章甚佳,足称名手。然自愚观之,刀锋尚隐,未觉苍劲耳。但镌法自有家数,不可执一而论,造其极可也。”、“今朝霁色,亦复可爱。恨无好句以酬之,奈何奈何。”、“连日未晤,念甚。黄子久手卷借来一看,诸不一。”、“令弟小照可谓逼肖,然妆点未免少俗耳。吾哥似少不像,而秋水红叶,可无遗憾也。”同时,他无比珍惜与朋友的友情,在他的书信中对友人关切思念的拳拳赤子之心随处可见:“正因数日不见,怀想甚切,不道驾在津门也。海上风烟,想大可观。有新作,归来即望示我。”、“前正以风甚,不得相过为憾。值此好风日,明早准拟同诸兄并骑而来。奈又属入直之期,万不得脱身,中心向往,不可言喻。”、“成德曰:渌水一樽,黯然言别,渐行渐远,执手何期。心逐去帆,与江流俱转,凉知己同此眷切也。衡阳无雁,音问久疏。忽捧长笺,正如身过临邛,与我故人琴酒相对,乡心旅况,备极凄其。人生有情,能不惆怅。”、“四月廿一日成德白:朝来坐渌水亭,风花乱飞,烟柳如织,则正年时把酒分襟之处也。人生几何,堪此离别。湖南草绿,悽咽同之矣。”他希望朋友不把他当作当朝权贵之子看待,追求真挚的友情:“又承吾哥不以贵游相待,而以朋友待之,真不啻既饱以往也。谢谢。此真知我者也。当图一知己之报于吾哥之前,然不得以寻常酬答目之,一人知己,可以无恨,余与张子,有同心矣。”
        在致顾贞观的手简中,性德又写道:“弟秋深始归,日值驷苑。每街鼓动后,才得就邸。曩者文酒为欢之事,今只堪梦想耳。兹于廿八日又扈东封之驾,锦帆南下,尚未知到天涯何处,如何言归期耶。汉兄病甚笃,未知尚得一见否,言之涕下。”、“分袂三日,顿如十载,每思清夜酒阑,残星凉月,相对言志,不禁泣下。前者因行李匆遽,未得把臂一送,深为歉仄,驰恋之心,尽彼此同之也。至叮嘱之言,以吾兄高明人,故不敢琐琐,然此中愁肠,正不知有几千结也。”
        再如致严绳孙手简中云:“别后光阴,不觉已四越月,重来之约,应成空谈。明年四月十七,算吾咏‘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也。”“前有新词四十余阕附去,未审得细加删定否?华封在都,相得甚欢,一旦忽欲南去,令人几日心闷,数年之间,何多离别!”
        从这些书信,可以看到性德对友情的珍重,他极其珍视与朋友间文期酒会的相聚时光,而由于侍卫之职身不由己,每每与朋友准拟之事难以成行,心中十分痛苦。
        性德的笃重友情还充分体现在他的赠友诗中,如:“如何此际心,更当与君别。南北三千里,同心不得说。秋风吹蓼花,清泪忽成血。”(《送梁汾》)”、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南我燕北。何如相识不相合,便无离恨横胸臆。”(《送荪友》)
        张任政先生曾在《纳兰性德年谱序》中评价性德对友人是“虚以纳交,竭至诚,倾肺腑”,这种品格在性德的词中也非常显然,如他在《踏莎行·寄见阳》中倾诉自己“倚柳题笺,当花侧帽。赏心应比驱驰好”的感受,表达对侍卫护从生涯的厌倦和对安闲自适生活的渴望,在《菩萨蛮·寄梁汾苕中》中寄托对挚友设身处地的关心:“知君此际情萧索。黄芦苦竹孤舟泊。”在《水龙吟·再送荪友南还》中抒发与友人别离的惆怅:“人生南北真如梦……浮生如此,别多会少……”,在《临江仙·寄严荪友》中写“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梁溪。匆匆刚欲话分携。香消梦冷,窗白一声鸡。”则是因思念而得梦,在《虞美人·为梁汾赋》中又表达了不畏“堕泥犁”而坚持理想的共同志愿:“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眼看鸡犬上天梯,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犁。    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在《大酺·寄梁汾》中甚至许下“把来生祝取,慧业相同一处”的虔诚愿望。
    性德的几首赠友的《金缕曲》尤其真情弥满,笔力四溢,如:
金缕曲·姜西溟言别,赋此赠之
        谁复留君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最忆西窗同剪烛,却话家山夜雨。不道只、暂时相聚。滚滚长江萧萧木,送遥天、白雁哀鸣去。黄叶下,秋如许。    曰归因甚添愁绪。料强似、冷烟寒月,栖迟梵宇。一事伤心君落魄,两鬓飘萧未遇。有解忆、长安儿女。裘敝入门空太息,信古来、才命真相负。身世恨,共谁语。
        这首词是为送别姜宸英而作,句句关切理解,声声叮咛安慰。上片以叹人生苦短、聚少离多起,再铺陈秋景,景中寓情,惜别之意绸缪深厚,过片则笔锋一转,劝友人应宽怀南归,享受天伦之乐,下结为姜宸英不第而归、“才命相负”深为叹息。对其对友人的情深意笃,直是披肝沥胆。
        再如:
金缕曲·赠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沈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这首词是性德与生平第一知己顾贞观的订交之作。康熙十五年(1676),顾贞观入京结识性德,两人性情相投,词风相近,在词学见解上持论一致,于是一见如故,数日后,性德填此词为顾贞观题照。此词一出,都下竞相传写,轰动一时。词中表达了幸得知己的强烈喜悦之情与对顾贞观遭遇的深切共鸣,剖白胸臆,磊落嵚崎,率真无饰,既表现了性德对现实社会的激愤感慨,也表现了他与正直朋友间心心相印、生死不渝的友情。性德与顾贞观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友情异常深挚,成为文坛历代传扬的佳话,诚如后来顾贞观在写给性德的祭文中说的那样:“盖屈指丙辰以迄今,兹十年之中,聚而散,散而复聚,无一日不相忆,无一事不相体,无一念不相注。”顾贞观与性德之所以成为生死之交,除了在思想境界和文学见解上志同道合外,更因为他们同样重道义,秉热肠,这点突出地表现在对吴兆骞的同情求助上:
金缕曲·简梁汾
        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寂寞,误来人世。信道痴儿多厚福,谁遣偏生明慧。莫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断梗,只那将、声影供群吠。天欲问,且休矣。    情深我自判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爇,玉怜轻碎。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粱汾耳。
        这首词上片慰藉顾贞观,下片自述情分志趣,其中“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一语,即指营救吴兆骞一事,这是性德生平极为人称道的一件大事:吴兆骞,字汉槎,吴江才子,以顺治十四年江南科场案,流放宁古塔近二十年,顾贞观作《金缕曲》二首以词代书寄吴兆骞,性德见后深为感动,泣下数行,主动担当起营救吴兆骞入关之事。此事涉及清朝统治者的政策问题,干系重大,性德要办这件事是十分困难和危险的,但他为了正义和友情,铤身而出,“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这是何等气魄何等真情。由于性德不遗余力的帮助,吴兆骞终于得以生还。吴兆骞回京后,性德高兴地写下七律《喜吴汉槎归自关外,次座主徐先生韵》:“才人今喜入榆关,回首秋笳冰雪间。玄菟漫闻多白雁,黄尘空自老朱颜。星沉渤海无人见,枫落吴江有梦还。不信归来真半百,虎头每语泪潺湲。”他不表白自己急人所急、力救吴兆骞的功绩,却颂扬顾贞观对吴兆骞的情谊,表现了性德不图报效的高尚品格。为让吴兆骞休养安居,他把吴兆骞及其全家接至自己家中照料,后又资助吴兆骞回江南省亲。康熙二十三年(1684)吴兆骞病逝,性德写下了《祭吴汉槎文》,文中痛惜吴兆骞的才高命舛,同情关注他的老母寡妻和孩子,更感叹“自古才人,易夭而贫”,为“蛾眉自是从相妒”(《秋日送徐健菴座主归江南》)的现象发出悲愤的不平之鸣。
        性德对友人的赤诚热忱,可召后世。在清初满汉之间民族矛盾尖锐的情况下,他能够摆脱民族偏见,跨越地域年龄的限制,不论门第的高低贵贱,不受流俗之见的约束,追求坦襟以待、相互理解信任的真挚友谊,富于同情心而拯救友人于危难之中,不仅体现了他纯美高尚的品格,更具有促进满汉文化交流的重大历史意义。人们对他普遍由衷的怀念和哀悼,是他怜才赴义、扶困济危、致力于民族团结应得的回报,他与顾贞观诚挚坚贞的知己之情和酬寄之作,也成为千古绝唱。
       
爱情与悼亡
       
        众所周知,纳兰性德是一个有纯真性情和热烈情感的诗人,他思想品德的美好除了体现在笃重友情、仗义怜才上,也同时体现在对爱情的执着忠诚之上。
        年轻的性德对待爱情的态度是非常严肃的,虽然身为宰相之子,但他平时从不在声色上留意,严绳孙曾在《成容若遗稿序》中说他“内无裙屐丝管”,表明他个人生活非常检点,从不滥施感情。但他在爱情上有非常明确的追求,这点,相比于他的同时代人来说,是颇为进步的。
        性德心目中理想的爱情婚姻模式是怎样的,他自己多次提到的,前文引过的《拟古四十首》之四十中写到了赵孟頫和管道升的婚姻爱情:“亦有同心人,闺中金兰契。书画掩文章,文章掩经济。得此良已足,风流渺谁继。”志同道合、相知相爱,这正是性德所向往的婚姻。他还艳羡才人夫妇偕隐而居的生活:“林下闺房世罕俦,偕隐足风流。”(《眼儿媚》)
        关于性德的爱情经历,历来为人所津逮,然多谬传和附会,如说性德眷一绝色表妹,伊人被选入宫之事,本为清末无稽之谈,好事者却捕风捉影,大肆渲染,实不足取。
        在性德存世的作品中,我们最能真切体会到的是他对亡妻卢氏的深情。
        康熙十三年(1674),卢氏于归,时年十八岁,性德二十岁,两人志趣相投,伉俪情笃,他们的爱情不是建立在门当户对和郎才女貌上,而是基于共同的精神追求和真挚的心灵交流。卢氏是性德的红颜知己,他深爱卢氏,在志不得伸的苦闷中,婚姻的幸福是他最大的欣慰。然而,甜美的生活只有三年,康熙十六年(1677),卢氏因产子后患病,于农历五月三十日卒。被巨大的悲痛压倒了的性德,直至自己的生命结束,始终背负着沉痛的怀念,魂萦梦系,一往情深,一想到卢氏,他就在不能扼制的思念的同时,为自己出身贵胄、没有毅然撇弃对功名的追逐感到悔恨。婚姻问题上受到的打击无疑严重损害了性德的身体健康,使他没有足够的体力应对侍卫之职的劳累带来的疾病的侵袭。性德于八年后的康熙二十四年(1685)农历五月三十病逝,那天恰是卢氏忌日,这绝不可能只是巧合,毫无疑问的,这与卢氏的早逝给他造成的心理重创有不可忽视的关联。
        性德词中最为感人的即是那些为卢氏而写的悼亡词,正如叶舒崇在《卢氏墓志铭》中所说的:性德“于其殁也,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多”:
青衫湿遍·悼亡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缸。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这首词作于卢氏去世后不久,从开篇可以看出卢氏在临终前料到丈夫会为自己的去世而悲痛欲绝,所以劝慰过他不可过于悲伤,然而性德真能不悲伤么?他沉湎在对爱妻音容笑貌的回忆中,痛怜柔弱的她独赴幽冥。“梨花”的意象反复出现在性德的悼亡词中,当与卢氏有密切关联。他盼望着爱妻能回到身边,幻想自己的行行清泪可以滴醒她的长眠。然而,明明是他神伤至极,他却言怕亡妻为己神伤担心,甚至似乎听到爱妻在对自己说:多珍重啊,别再为我忧愁哀伤了,这种从对方处着手的写法尤见真情。结句言相信有重圆守誓之日,令人读来亦寸断柔肠。
沁园春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澹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末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两处鸳鸯各自凉。真无奈,倩声声檐雨,谱出回肠。
        小序中记述了自己的梦境,梦中卢氏临别吟出的二句诗令他肝肠寸断,他不会不知道这诗只是自己思念所致而梦中得句,却仍痴心地认定是亡妻寄语。词中写卢氏的薄命早逝,追忆两人相伴相依的美好时光,这一切如好梦难留,“梦”字既是喻指从前,也可实指小序中所叙之梦,一梦惊醒后,妻子临别的赠诗便无可再续,只落得更深一恸。极度的悲伤让性德自料一夜白发,爱妻虽逝,情不能断,春花秋叶,无处不伤。“两处鸳鸯各自凉”一语,血泪交织。歇拍将寒檐雨声与断肠之声混为一体,言有尽而情无穷。
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这是性德题于亡妻卢氏遗像之词,泪与声随,凄然欲绝。唯其爱之至深,才会痛悔爱得不够深。比翼双飞的美梦过早地破碎了,卢氏的早逝让他觉得人生无味,所以反而自认为是在梦中,而爱妻却是清醒了。这是极无理之语,却正是极有情之言。
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卢氏卒于康熙十六年(1677)五月,葬于十年(1678)七月,其间灵柩暂厝于双林禅院。性德不时入寺守灵,遂有多首写于禅院的悼念之作。爱妻早逝令性德心灰意冷,自云除了蓄发外与僧无别,他自号楞伽山人,除内典本义外,也可能与卢氏之亡有关,白居易《见元九悼亡诗因此以寄》诗:“夜泪暗销明月幌,春肠遥断牡丹庭。人间此病治无药,惟有楞伽四卷经。”李贺《赠陈商》诗:“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楞伽堆案前,楚辞系肘后。”
荷叶杯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开头径直道出“知己”二字,点明了卢氏对自己无可替代的重要正在于相知相许,瑟瑟相得,这一定位在悼亡词中显得格外珍贵动人,但从前美满已成绝望,哀音低婉,凄恻缠绵,深痛知己的永诀,幻想再续前缘,深切感人。
于中好·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
        尘满疏帘素带飘。真成暗度可怜宵。几回偷拭青衫泪,忽傍犀奁见翠翘。    惟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朝。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风打画桥。
        这是无法释怀的愁恨,难以抽尽的思念。物在人亡,天人永隔,性德每每触景伤情,痛念爱妻,凄咽难禁。这首词作于卢氏生日前一晚,性德终宵不眠,看着爱妻生前的一切,痛楚而无奈。结篇以衰杨叶尽而丝难尽,表达了自己心如灰烬而思念不绝的真实感受,又以冷雨凄风的“有我之境”融情于景。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沈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西风又起,可身边再也没有卢氏温柔细致的关怀,只剩他独立残阳沉思往事。李清照、赵明诚那种“赌书泼茶”的知音夫妻生活,他也曾拥有啊,哪知寻常的生活片断转瞬即成永远的追忆。叶舒崇在《卢氏墓志铭》中说卢氏是“抗情尘表,则视有浮云;抚操闺中,则志存流水。”亦可证卢氏非寻常女子,故与性德意趣相通,知音情重,由此,我们也便足可以理解性德赋悼亡的痛苦之深重。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末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词。词从怜惜天上月亮辛苦圆缺开始,然天上月亮虽缺犹有圆时,妻子此一去何时才能归来?如若妻子也能象月亮那样永远皎洁,即便卧雪尝冰,万苦不悔。这一奇想必与前面《沁园春》小序所述之梦有关,性德因曾梦见卢氏留赠“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之句,故有“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之誓愿,这两句同时也化用了《世说新语》所载荀奉倩之典,自然无痕。过片以自己和卢氏的生死永隔与帘间双燕的缱绻软语相对比,即不言愁苦而愁苦自见。最后,他渴望能抹煞生死界限,与爱妻双栖双飞,末二句生死不渝,情尤真挚。
虞美人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梨花”二字又见于性德悼亡词,可知与卢氏生前有关。“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字字见泪。他执着地忆念当初永结同心的白头之约,固执地期望亡妻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用唐代赵颜的典故,表达痴情心愿。性德宁愿一遍遍沉湎于梦想,这些想法虽然有些荒谬,却真实地体现了他的痴情和忠贞,而这种真实正是悼亡之作最珍贵和最感人的地方。
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这首词作于卢氏去世三周年忌日,又是“葬花天气”,当年的一切依旧刻骨铭心,当年,卢氏也是在花样的年华,被无情地“葬”于冷雨。三年了,如果她只是睡着了,也该醒了,却为何不见归来,想来是也觉人间无味,倒不如黄泉之下清静无愁呢。可是曾经白首同心的誓约却就这样被抛弃了。如果另一个世界能有书信捎来也好,可以知道她这几年是苦是乐,与谁一起度过?性德辗转难眠,断不忍续弦,欲待来生再结知己,却又怕来生仍是薄命缘悭。通篇痴语,柔肠百转,这种血泪交溢的内心独白不能不说是惊心动魄文字。结篇处的祭奠场景,于无声中寓其绵绵无尽之哀思,催人泪下。
        悼亡之作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一个特殊题材,同时触及爱和死这两种人类生命表现的极端。在纳兰性德之前,也有过著名的悼亡作品,如潘岳的《悼亡诗》、元稹的《遣悲怀》、苏轼的《江城子》、贺铸的《半死桐》,但这些作品多从伦常角度出发,性德却完全是从爱情层面言之,其情之赤忱淳厚,作品数量之多,不仅前无古人,而且后无来者。如此长时间且大量地写作悼亡词,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而性德体现在悼亡词中最珍贵的思想,不仅在于对爱情的生死不渝,更有封建社会中难能可贵的注重精神基础、崇尚知己式婚姻的进步观念。
        爱情生活的不如意对纳兰性德生平思想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他在《拟古四十首》之十三中自述道:“余生未三十,忧愁居其半。心事如落花,春风吹已断……愿餐玉红草,一醉不复醒。”卢氏早逝无疑加深了他对宦途的厌恶和对无情命运的悲凉之慨,让他词风为之一变,甚至影响了性德此后的整个思想基调,即便在写与友人的书信中,他也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卢氏早亡带来的无尽痛楚,他在致张纯修的手简中说:“亡妇柩于十二日行矣,生死殊途,一别如雨。此后但以浊酒浇坟土,洒酸泪,以当一面耳。嗟夫,悲矣!”绵绵哀思萦怀不去。卢氏的芳年早逝是性德美好人生理想的破灭,因而成为他难以弥合的思想创痛。
       
读书治学与文艺思想

        纳兰性德读书治学不拘门户之见,也不限学术流派,而是从多家学说中博收广取,这大概就是我们今天在研究纳兰性德时看到他思想较为复杂的主要原因。
        他在《渌水亭杂识》中说:“三教中皆有义理,皆有实用,皆有人物。能尽知之,犹恐所见未当。古人心事不能伏人,若不读其书,不知其道,唯恃一家之说,冲口乱骂,只自见其孤陃耳。昌黎文名,高出千古,元晦道统,自继孔孟,人犹笑之,何况余人。大抵一家人相聚,只说得一家话,自许英杰,不自知孤陋也。读书贵多、贵细、学问贵广、贵实,开口捉笔,驷马不及,非易事也。”“三教”原指儒、道、佛三家,而文中实际含义更广,泛指各种学说及学术中各个流派。这种主张博览群书、不囿一家的思想是很开明的,对他的这番话,梁启超曾在《渌水亭杂识跋》中感叹:“翩翩一浊世公子,有此器识,且出自满洲,岂不异哉!使永其年,恐清儒皆须让此君出一头地也!”
        性德一生热爱读书,藏书数千卷,同时酷喜收藏书画。他在《茅斋》诗中说:“闲庭照白日,一室罗古今”,又在《通志堂成》诗中说:“车载图书事最佳”,“其扈跸时,雕弓书卷,错杂左右,日则校猎,夜必读书,书声与他人鼾声相和”,即便在觇梭龙时身处苦寒之地,他也不忘在辛劳工作之余秉烛夜读:“绝域当长宵,欲言冰在齿……谁持花间集,一灯毡帐里。”(《唆龙与经岩叔夜话》)可见性德读书到了手不释卷、废寝忘食的地步。
        性德读书不仅勤奋刻苦,还能勤于思索、注意品评和总结前人的文章学问,然后得出自己的独特见解。他在《与韩元少书》中谈到“当古学振兴之日,人思自奋,仆亦妄希著述,以正有道”的想法,说明他读书的目的是学以致用,从前人留下的宝藏中发掘出新的成果。
        性德的文艺思想主要体现在《名家绝句钞序》、《渌水亭宴集诗序》、《与韩元少书》、《与梁药亭书》、《赋论》、《原诗》、《原书》、《填词》等文章或诗篇中,还见于《渌水亭杂识》。
        在《原诗》一文中,他劈头就说:“世道江河,动成积习。风雅之道,而有高髻广额之忧。十年前之诗人,皆唐之诗人也,必嗤点夫宋,近年来之诗人,皆宋之诗人也,必嗤点夫唐。万户同声,千车一辙……盖俗学无基,迎风欲仆,随踵而立。故其于诗也,如矮子观场,随人喜怒,而不知自有之面目,宁不悲哉!”批判明代以来文坛流行的模拟风习。他主张以真实的感情为文学创作的第一要义,强调真实的性情或感情只能来自于具体的生活实践:“人必有好奇缒险、伐山通道之事,而后有谢诗;人必有北窗高卧、不肯折腰乡里小儿之意,而后有陶诗;人必有流离道路、每饭不忘君之心,而后有杜诗;人必有放浪江湖、骑鲸捉月之气,而后有李诗……今之为唐为宋皆伪体也。”同时提出“凡骚雅以来皆汝师也”,提倡广泛汲取前人所长,而不可拘泥于仿效某一朝或某一人。
        在《原书》一文中,他表达了“书有天分,而非关乎仿效;书有兴会,而不必出乎矜持”的观点,把那些只会效仿他人的所谓书法家讽刺为“鹦哥骄秦吉了”。
        在《题董文敏秋林书屋图》一文中批评了“画竹林诸贤,必写其沉湎潦倒、科头袒胸之状,而不知山公启事、叔夜挥弦彼自有正笏端绅、目送飞鸿时也”的固定模式。
        在《与韩元少书》中,着重评论了明代的文章学术情况,不乏精辟中肯之语。
        性德强调创新而又注重继承与创新的辩证关系,《渌水亭杂识》中对此有形象的表述:“诗之学古,如孩提不能无乳姆也,必自立而后成诗,犹之能自立而后成人也。明之学老杜、学盛唐者,皆一生在乳姆胸前过日。”他还在《渌水亭杂识》中说:“诗乃心声,性情中事也。”“作诗,欲以言情耳。”他本人的词正是因为继承了优秀传统而又撇开了文坛流行的在古人身后亦步亦趋的积习,充分表达自己的情感,从而达到了自由驾驭的境界,他的作品也因其真性情而具有非凡的感染力。
        性德在文学创作上,于词成就最著,作品中表达的词学思想也非常重要,如《填词》诗:
        诗亡词乃盛,比兴此焉托。往往欢娱工,不如忧患作。冬郎一生极憔悴,判与三闾共醒醉。美人香草可怜春,凤蜡红巾无限泪。芒鞋心事杜陵知,只今惟赏杜陵诗。古人且失风人旨,何怪俗眼轻填词。词源远过诗律近,拟古乐府特加润。不见句读参差三百篇,已自换头兼转韵。
        这首词集中反映了性德对词体的观点,主要包含了两层意思:第一层,追溯词的渊源和衍变的历史,他认为词体的长短句式和换头转韵早在《诗经》中已见端倪,后又借鉴乐府的声律音韵而逐渐形成独特的艺术形式,源远流长。第二层,他继承了“诗穷而后工”的文学传统,从词的内在精神方面,指出词与诗的艺术本质是一样的,同样贵在有风人之旨,以比兴之法寄托忧患之思。他从这两个方面来推尊词体,批评俗眼轻视填词。
        性德标榜言情,重视比兴,并且提倡文学创作力求做到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他在《与梁药亭书》中说:“仆少知操觚,即爱花间致语,以其言情入微,且音调铿锵,自然协律。唐诗非不整齐工丽,然置之红牙银拨间,未免病其板槢矣。”说明了他喜爱花间词的原因,但他又要求词有精神境界,所以在《渌水亭杂识》他又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不贵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由此可见性德对李煜词的推崇。但尽管他对李煜词有偏好,却并不生硬地模仿他,仍能兼取各家之长,他在《与梁药亭书》中曾论及词的选本问题,全无门户之见,这也是他一贯的博览群书、不拘一格的治学思想所决定的。
        性德的文艺思想体现了他文学批评方面的才具,显示了他卓越的才识和独到的见解,与同时代人相比,尤显进步,有救偏补弊的作用。徐乾学评价性德说:“余阅世将老矣,从吾游者亦众矣,如容若之天姿之纯粹,识见之高明,学问之淹通,才力之强敏,殆未有过之者也。”
       
        以上,我们从五个方面入手,通过纳兰性德现存的诗词文札分析研究了他的思想和情感,纳兰性德卓越的艺术成就和高尚纯洁的品德,是中华民族精神财富中弥足珍贵的部分,他和他的成就是我国民族团结的象征。
    最后,谨以纳兰性德生平第一知己顾贞观在那篇感人至深的祭文中对性德一生的总结,作为本文的结尾:
    总之,吾哥胸中浩浩落落,其于世味也甚淡,直视勋名如糟粕、势利如尘埃;其于道谊也甚真,特以风雅为性命、朋友为肺腑。人见其掇科名、擅文誉,少长华阀,出入禁御,无俟从容政事之堂,翱翔著作之署,固已气振夫寒儒,抑且身膺夫异数矣,而安知吾哥所欲试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业,百不一副,所欲遂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实造物之有靳乎斯人,而并无由毕达之于君父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