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蕾雅走物理还是魔法:在对比中放飞思绪——新闻随笔三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4:09:15
在对比中放飞思绪
——新闻随笔三则
■张持坚    来源:新闻记者 2011年第二期 

  “这个这个这个”引发的震撼
  
  1980年8月,意大利著名女记者奥里亚娜?法拉奇采访邓小平,担任翻译的是外交部的施燕华。事后她回忆这段经历时,说了一个法拉奇“忠实事实”的细节,使我这个同行有震撼之感。
  施燕华说,采访后,法拉奇根据录音整理记录,不明白的再问我,我一句句地跟她对,大约用了一天时间。她非常忠实,连最简单的词都不放过。比如,邓小平在回答问题时,老是说四川话的“这个这个这个”,她听录音里老有这个词,就问是什么意思,我说这没有实际意思,就是口头语,在思考问题时发出的声音,就像英文里的Well,或者You see这类。她问:你没有翻译?我说我没翻。她懂了,但说,在稿件里还是要加上,这说明他性格上的特点。
  连没有实际意思的口语“这个这个这个”都不放过,而且把它和人物性格特点联起来,这种对事实尊崇的执着和虔诚,确实令人感慨。法拉奇有自己的采访风格,她的采访成果分两部分,一是用录音机录下和采访对象的问答,然后一字不漏地全文发表;二是写一篇有一定篇幅的前言,介绍采访对象和谈自己采访时及采访后的感想。她之所以坚持“一字不漏”地披露采访对象的谈话,是为了“原汁原味”,为了忠于事实,使读者“原原本本”地从中了解采访对象的思想、观点乃至性格特点。法拉奇的人物采访影响深广,这和人物本身的传奇和特色有关,也和她深入扎实的采访作风有关。以色列总理沙龙在被法拉奇问得焦头烂额之后,说:“您不好对付,极难对付,但是我喜欢这次不平静的采访,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您那样带着那么多资料来采访我,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您一样只为准备一次采访而甘冒枪林弹雨。”正是这样的付出,她的采访录把人物的本质特征忠实地反映了出来,因而广受读者欢迎和好评。
  “忠实事实”,是新闻的基础,但真要做到并不容易。曾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成思危有过这样一番感慨:在一些会议和场合讲话的时候,我先表明我是以学者的身份讲话的。但人们不大理解,总是把我和副委员长的职务联起来,再进一步,和国务院副总理等同起来,好像我的讲话有什么来头或背景似的。这实际上是不对的。不要把一个学者的想法都和他的职务联系起来,更不要把我的想法误以为是政府的想法,人大和政府是两回事。成思危这番话是有所指的。作为媒体在这方面有值得检讨的地方。因为有些媒体在报道时,往往不“忠实事实”——对他“以学者身份讲话”的事实于不顾,仍突出他的职务,以示他讲话具有“权威性”。这实际上是容易误导受众的。他已经表明以学者身份,即作为个人讲话,说明他没有被授权来做“官方”讲话,在这种情况下,再突出他的职务,就不符合事实,是不负责任的。
  这只是举一个例子,类似置明摆着的事实于不顾的事还能列出不少。为什么会这样?感觉有一种“实用主义新闻观”在作祟。记者写报道,总想能产生影响,这无可厚非,但前提是要建立在“忠实事实”的基础上。如果为了产生影响,不惜改变事实,甚至视事实如面团,随意揉捏和取舍,为自己所用,为“产生影响”所用,那就背离新闻的基本原则了。
  随着信息技术的突飞猛进、社会生活的丰富多样和意识形态环境的宽松,必然导致新闻竞争的日趋激烈。在这种情况下,想做出有影响的新闻不容易,这对有志于新闻事业的人来说确是考验。但面对考验,路不能走歪。新闻是门科学,要诚实以待,唯有长此以往才会出成果,写出有影响的报道来。反之,可能会热闹一阵子,但肯定长久不了。犹如基础没打好就盖大厦,是没有根基,没有生命力的。
  今天,当我们回过头,再看上世纪80年代的法拉奇,对“这个这个这个”的语气词都那么尊重、那么较真,仍会感到新鲜,从而对新闻报道在信息时代如何坚持“忠实事实”,会产生一些新的感悟。

  看智利矿难时的思前想后
  
  智利圣何塞铜矿地处沙漠地带,位于智利北部,距首都圣地亚哥有800公里之遥,和我国更隔着重重山水。然而,2010年8月到10月的两个多月,这里成了世界,也包括中国公众在内的瞩目中心——因塌方,33名矿工被困700米深处,在69天漫长的等待和努力之后,他们终于重见天日——而这一切,通过现场的2000多名媒体工作者的“实况转播”,一幕幕、一步步、一天天地展现在了世界各地受众的面前……
  这无疑是生命的奇迹,也是人类史上从未有过的“胜利大营救”。从新闻传播价值上来讲,也无疑是地球上的人们共同关注的“大新闻”,吸引无数人聚焦智利圣何塞是理所当然的。
  当我在电视屏幕上目睹矿工们走出救生舱的时候,不禁想起41年前的一件往事:1969年7月20日,全球有近10亿人通过电视观看了美国“阿波罗11号”飞船登月的过程,下午4时07分,宇航员阿姆斯特朗走下登月舱的扶梯,左脚落在了月球表面,静寂的月球尘土上印上了人类的第一个脚印。人们听到电视里传来了一句激动人心的话:“休斯敦,静海基地报告,‘鹰’着陆成功!”顿时,欢呼声沸腾起来……第二天世界报纸的头条几乎都是“人类登月成功”的消息,阿姆斯特朗那著名的话“对于一个人来说,这只是一小步,但对于整个人类来说,这是一个飞跃”,更是传遍世界……
  这两件事都是人类共同关注的重大新闻,然而在我国,这两个新闻事件的命运却大相径庭。和全世界公众一起,我们目睹了救援圣何塞受困矿工的全过程,但却没能成为观看阿波罗登月数亿观众中的一部分。那时电视机在中国还是稀罕之物,我们没有条件观看实况转播,这情有可原——但令我们不堪回首的是,当时中国的许许多多老百姓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件事。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正在风头上,“革命”——这最最重要的事,压倒了世界关注的人类首次登月这个重大信息的传播。
  这里还不得不说说举世震惊的“9?11”事件。央视主持人白岩松2009年在美国做节目时,参观了华盛顿的一个新闻博物馆。里面有一个展板,是2001年9月12日,也就是“9?11”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世界主要国家最主要报纸的头版,几乎都是同样的选择:“9?11”事件的报道。而唯一的例外是中国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刊登的是领导人接见的消息,“9?11”的新闻只是一个小豆腐块。当时中国的CCTV也没有现场直播。白岩松说他闻讯后,立即电话请示,焦急地等待,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然而,他等到的回话是:“洗洗睡吧,没戏了,不让直播。”这非常令人吃惊!2001年,可不是阿波罗登月的那个时代了,做现场直播技术上毫无问题,对“9?11”新闻价值的判断也不会有任何差池,谁不知道这是再重大不过的新闻了,世界上哪个角落的民众不在密切关注啊?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白岩松没说清楚,我因没有确切材料也闹不明白。在世界级重大新闻面前的缺失和对此“淡化处理”,实实在在地违背了新闻常识。不仅使外人觉得中国不可理喻,也使“内人”——中国的受众感到迷惑不解。
  媒体之所以关注重大新闻,是因为受众有需求,作为媒体理应满足受众的知情权。而受众为何有需求?最根本的原因是重大新闻往往深刻地反映了人类关注的共同话题,与人类的共同利益休戚相关。“9?11”是一次恐怖袭击,发生在美国,也同样会发生在世界其他地方。面对世贸大厦的轰然倒塌,受众会产生许多思考:恐怖组织是怎么形成的,他们是如何策划这起惨案的,如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地有效粉碎他们的阴谋,怎样打击恐怖组织,瓦解它们的生存基础,政府对此应有何对策以确保民众生命财产的安全等等。这样的思考和由此产生的行动,将会长久地存在下去。关注智利矿难也是如此,因为类似的矿难可以说在世界各地随时都会发生,实时观看智利救助的全过程,等于给全世界受众上了一堂活生生的尊重生命、尊重科学的大课,必将有力地促进世界各地安全意识和安全生产水准的提升。
  正因为如此,在世界重大新闻发生的时候,作为负责任的新闻媒体决不能缺席失语,尤其在当今的网络时代。说到这里,有一个问题需要特别提出来,即由于政治或意识形态等原因,对重大新闻的判断和传播或许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影响,这实际上是不应该的,也可以说是认识上的一个误区。新闻是客观事实,该怎么报,就怎么报,不应受到任何因素的影响;至于怎样解读、评论这个新闻,尽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那是另一回事。若把两者混淆起来,就与新闻规律不相符了。

  呼唤“第三方”
  
  和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教授交流时,他们介绍的美国民间力量对媒体监督的做法,给人印象深刻。美国媒体发达,对媒体监督的力量也很强,且别具一格:监督媒体的主力是从媒体退休的行家,因此看问题能看到点上;他们组成独立的、非盈利的民间组织,不依附任何人或部门,而是作为社会公众发出声音;经费来自私人基金资助,和媒体没有关系;他们的成果是出具各种报告,有对媒体年度表现情况的分析报告,也有对某一篇(组)报道的评价报告。其报告的特点是,用事实说话,材料扎实,分析透彻,有说服力,无论对公众了解媒体,还是对媒体改进工作,都不无裨益。
  媒体是社会公器,承担着重要职责,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权力不可谓不大。然而,媒体在行使权力的过程中谁来监督媒体呢?媒体在发挥积极作用的同时,不可否认会发生滥用权力的现象,如写虚假报道、人情报道、“红包”报道、敲诈报道、广告报道……乃至和利益集团、相关人士勾结,通过媒体传播信息误导受众,从中渔利或达到某种目的等等。对此,我们惯常的做法是两条,一靠上级监管;二靠自律。这当然都是必要的。但实践表明,这两条都有局限性,即都不是第三方监管,而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或在行业的“中圈子”里自己监管自己,犹如自己的刀削自己的把,效果难免会大打折扣。美国的做法就在于由和媒体没有利益关系的第三方来监督媒体,其公信力和可信度便大为提高,对媒体形成的约束力也大为增强,能使媒体明显感受到来自社会的压力。
  有权力,就要有制约,否则必然导致权力滥用;而要使制约有力、有效,就要建立起独立、客观、公正的第三方监管机制,这是社会正常运行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实事求是地讲,目前在我国“第三方”监管的力量还没形成,对媒体监管的“第三方”亦是如此。这是我们必须正视的一个严峻课题。
  为对公众负责,必须从原有的模式里走出来,寻求公正的“第三方”。“第三方”在哪里?在民间。如何把民间的力量组织起来?靠社会自治机制。政府的力量是有限的,不仅有限,而且有局限性,因与方方面面的利益牵涉等因素,其监管易失公允和受到质疑;而民间的力量是无限而强大,因为没有利益瓜葛,能站在民众的立场发出声音,对媒体予以公正评判和严格制约。当然,民间力量如处于无组织的、一盘散沙的状态,也是难以发挥作用的。所以政府应该研究社会自治机制,支持、鼓励和引导社会力量,参与到社会各个方面的管理中来,其中也包括对媒体的监管。
  美国民间把退休的媒体工作者组织起来监管媒体,是个非常实用的做法。主要是这些人有丰富的经验和教训,有什么问题很难逃过他们的眼睛。而民间基金、主要是公益基金也是很挑剔的,谁监管得好,有效果,资金就愿意无偿地提供给谁。这也形成了竞争格局,促使各监管团体尽心尽责地工作,努力在媒体和受众中产生影响,以促进媒体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
  什么时候我们的民间也有这样“专业”的、非盈利的媒体监管组织呢?如有,相信对媒体的健康、规范运作会起到积极作用,从而使广大受众受益、社会受益。■
  (作者系新华社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