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斯马特最大尺度:傅统先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6 01:13:05

[访谈者按]傅统先教授(1910-1985)是中国现代哲学家、教育学家,中国教育哲学学科的重要奠基人之一。他对于杜威学说的译介和研究、对于皮亚杰学说的译介和研究,在国内学术界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影响,至今不衰。今年,是傅统先教授诞辰100周年。为了纪念他对中国教育学术的重要贡献,我们于2010年7月17日,对傅先生的开门弟子(硕士研究生)、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陆有铨先生进行了访谈。这次访谈,至少可以从一个侧面,呈现傅统先教授的学术人生,加深我们对于中国现代教育学术史的理解。

于述胜(以下简称“于”):傅先生在《我的思想发展过程》一文的最后说:“我已年逾古稀,除带领一位研究生外,甚愿为教育科学的理论建设竭尽绵薄。”文中甚至把为中国的教育科学尽力,放在“带领一位研究生”之后。这个研究生当然是您。傅先生为什么对您寄予厚望?

陆有铨(以下简称“陆”):曾有人告诉我,傅先生晚年住院期间,对去看望他的山东师大领导说:我一生教过很多学生,最有希望、最有哲学头脑的就是陆有铨了……。这话傅先生没有在我面前讲过,我也无法判断其真假。不过,傅先生确实对我比较好。他跟我谈话,总带有一种商量、讨论的口吻,从不疾言厉色,这跟他温和谦逊的性情也有关系。我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从头带到底的研究生,他对我寄予较大希望,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师生关系融洽,他跟我讲过很多自己过去的事儿。

我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本不想回山东。因为我是上海人,希望在南方工作,南方的学校对我都有诱惑力,当时我去这些地方也有某种可能性。但傅先生劝我回山东。他说:山东教育学界的情况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很需要你这样的人;到山东可能发展得更快更好、更有前途……。我听从了傅先生的劝告,没再做其他更多考虑,答辩一结束,就回到了山东。

当时,山东师大有个潘伯庚[1]先生,在工作上与傅先生合作得一直很好。傅先生是教育系主任,但仅挂名而已,具体工作大都是由潘先生做的。我读研究生之前,在山东农村的一所中学工作。潘先生知道我在中学教学很有成绩,且是文革前的华东师大教育系毕业生。因此,他在山东师大教育系的恢复和重建过程中,就想把我调到山东师大工作。由于我的原工作单位坚决不放行,潘先生就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方式,让我先报考傅先生的研究生,再留校工作。说老实话,我能接受傅先生的劝告到山东工作,也有报恩的想法。

潘先生也对我寄予希望,跟我说:“全校的公共教育学课不好上,学生‘反响’较大,你回来就先上公共课吧。”我从来没有教过《教育学》,对上好课没有什么把握。潘先生鼓励说:“你上课大概不会有问题。”于是,我还没有正式工作报到,只备了一个周的课,就接手上夜大两个班、200来号人的大课。出乎意料的是,教学效果很好,学员们还给我起了外号,说陆有铨不叫陆有铨,应该叫“陆有才”才对。我自己也很高兴,总算没有辜负两位先生的信任。

于:傅先生晚年,有两篇自传体的长文,一篇是《我的思想发展过程》[2](以下简称《过程》),一篇是《傅统先自述》[3](以下简称《自述》)。两篇文章大同小异。下面,我们就围绕着这两篇长文,对傅先生的有关问题作一番探究。首先,您是否知道其成文的经过?

陆:两文的成文过程我都不清楚。傅先生有个特点,从来不让别人替他写稿子,更不用说在别人(学生)写的文章上挂名了。他写文章都事必躬亲,从查资料到撰稿,像写自传一类的东西就更是如此。他写东西出手很快,往往是一气呵成。他晚年还有一个习惯,手稿都用圆珠笔外加两页复写纸,一式三份,交到出版社后,自己还有备份。记得在学三年,我只给他抄过一篇稿子。他的做法也深深影响了我,我也从不让学生替我做事,更不会主动要求或暗示在学生写的文章上挂名。

于:在叙述自己早年历程的时候,《过程》与《自述》均言自己读上海民立中学期间,“种下了泛神论的种子”。但《自述》中多了一句话,说自己是回民,自己的家庭“世代信奉伊斯兰教”。傅先生是否说过,自己是自幼信奉伊斯兰教还是中学期间才信奉的?不管怎么说,傅先生是很早就有了伊斯兰教信仰的人。在您与他的接触中,这种信仰是否有、又是如何体现的?

陆:这个问题他本人跟我讲过,他原来是信教的,但自从学了哲学,特别是学了杜威哲学以后,他的宗教信仰已经很淡化了。我从来没有见他在家里做过什么祷告、举行伊斯兰教仪式等。解放前上海常有回汉冲突。一有冲突,傅先生作为大学教授总是出来调解、替回民说话。他抗战后曾担任国民党的立法委员,就是回教界推举出来的。

傅先生不是国民党员,也不参与政治活动。他跟我说,他当立法委员完全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当时孙科和李宗仁竞选副总统,都想让自己的人当立法委员。孙科一派力推东吴大学法学院的一位教授,李宗仁一派则通过白崇禧做傅先生的工作、力推傅先生。白也是回民,他出面找傅先生,傅先生不能拒绝,只好当了一回被动的立法委员。做立法委员,是可以给自己捞钱的。比方说,一个立法委员若与米商做好了扣儿,在立法院会议上声言大米紧缺呀、要涨价了,报纸马上就会报道出去,导致恐慌、哄抢、涨价。米商赚了钱,自然也会“报答”那位立法委员。可傅先生不干为自己捞钱的事儿,也不谈政治。他在立法院大声呼吁的,都是中小学教育问题,发表的都是教育方面的见解。所以,解放后审查他那个时候的发言,找不到他任何“反共”言论。傅先生还笑着对我说:“我解放后倒真是成了国民党员(民革代表),但那是党要我做的。”

傅先生一生简单得很,就是读书和教书;即使被推进党派的漩涡,他也不过问政治,更不会热衷于政治。如果要说信仰,那么,他真正信仰的就是杜威的实用主义思想。他认为:杜威讲的比辩证唯物主义更深刻一些;两者很像,不仔细分辨就会混淆在一起。自从接受了杜威的思想,他对宗教的态度也改变了。至于后来他跟伊斯兰教的密切关系,主要因为他是回民,而他的地位使他在维护回民利益方面可以发挥一些作用。直到现在,上海伊斯兰教界的一些人还记得傅先生。几年前,我跟学生到小桃园清真寺去游览。寺里面有一个藏经、藏书的地方,外人是不让进去看的。我一提傅先生、说我是傅先生的学生,人家就十分高兴地把我们领进去了,里面还藏着傅先生年轻的时候写的那本《中国回教史》。这也可看出傅先生在伊斯兰教中的威望和影响。

于:可是,傅先生在《历程》和《自述》当中都说,解放后经过革命大学的学习和思想改造,他又坚定了马克思主义的信仰……

陆:这都是写文章的需要,哪能学习半年思想就根本变化了?我看他充其量是学会了一套新的话语。解放之初他都四十岁了,如果是二十岁还容易改变。在那个“心有余悸”的岁月(指改革开放之初—访谈者注),他能说自己经过改造思想没变化?能说自己还坚持着杜威的思想吗?

于:傅先生在《历程》和《自述》中,基本上没有谈家庭和婚姻对他的影响。

陆:婚姻啊,这个他不便说。他跟我讲过很多关于他婚姻的事,你想听吗?

于:请讲给我们听听。

陆:先讲讲傅师母家。大概是傅师母的祖父或曾祖父吧,叫“蒋驴子”,是外号。用我们后来的话,是赶着驴车跑运输的“个体户”。他家在南京。据说他有一次赶着驴车在河边休息的时候,无意中向河中扔石子,发现河中可能有东西。蒋驴子很有心计,不跟别人说,晚上偷偷跑回来,一捞竟是金银财宝。傅先生猜想,可能是太平军撤退的时候,金银财宝来不及运输就扔到了河里。蒋驴子发现了,用驴车拉回去,从此就发了家。后来,蒋驴子又得了一个外号,叫“蒋半城”。他在南京的财产很多,南京有些个很重要的地方如新街口等都有他的房产。另外,在上海、武汉、杭州等地方,蒋家都有大量的不动产。据说杭州有个蒋庄,就是因蒋驴子而得名。蒋介石曾去住过,别人就误以为蒋庄是因蒋介石而得名的。解放以后,“国学大师”马一浮就住在这个地方。我还特意到蒋庄去看过。到傅师母这一代,就可以尽享荣华富贵了。再加上傅师母兄弟多,女孩就她一个,愈发金贵了。

再说傅先生与傅师母的结合。师母名叫蒋富庄,出身富门,却很有自己的见解。她坚持认为,两种人她是不嫁的:一种是做官的人,别看今天风光,明天可能就是阶下囚;另一种是商人,当时回民做珠宝生意的人很多,一个玉石、珠宝之类的东西,为了卖个好价钱,就编造很多谎言。傅师母知道这些,认为商人品行不好,坚决不能嫁给商人。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要嫁就嫁给读书人。加上蒋家也是回民,自然要在回民中物色中意的读书人。蒋家有一位亲戚或熟人,跟傅先生有亲戚关系。当时傅先生在中学读书,为了省钱,就住在清真寺里。那个清真寺在上海南区,很有名,叫“小桃园清真寺”,现在还有,我跟我的学生也去过几次。那位亲戚就把傅先生介绍给了蒋家。傅先生个头不高(也就1.7米左右吧),但人很聪明,长得也很英俊,直到老年也英俊不减当年。两个人一见钟情。蒋夫人(也就是傅先生后来的岳母)也支持这门婚事,但向傅先生提了两个条件:第一,要求傅先生继续读书,读大学。这个条件,傅先生听了当然高兴,说自己到上海来就是为了读书,只是没有钱。岳母说钱的事不用担心。第二个条件,是要求傅先生大学毕业后必须留在上海。这个条件,让傅先生有些为难,他认为父母在湖南,需要人照顾。但他的岳母说:“那不要紧,你可以自己造房子,把父母接过来嘛。”这两条,后来都兑现了。所以,从那时起,傅先生就从民立中学转到了圣约翰大学附中。

圣约翰大学附中是上海最好的中学之一,教育条件好,图书资料丰富,傅先生在那里如饥似渴地学习。但圣约翰毕竟是一所教会学校,要求学生要么礼拜,要么选修神学课程。傅先生坚持自己的伊斯兰教信仰,遂选修宗教课,研习世界上各种宗教的起源与发展。中学毕业后,他直接升入圣约翰大学,主修哲学,辅修教育。傅先生是个读书坯子,他利用圣约翰大学丰富的中外文藏书,广泛研习以黑格尔为主的西方近代哲学。他学习刻苦,人又聪明,大学期间就开始在圣约翰大学学报《约翰声》上发表哲学论文,如《驳无神论》、《柏拉图的哲学》、《关于易经的考据》等,很受圣约翰大学校长卜舫济的青睐。大学毕业时,他还根据自己学习所得,撰写了《知识论纲要》一书。这本书的手稿如今还完整地收藏在我家里,是傅先生手书的。大学毕业后,因为生病,他没有立即参加工作,大约有两三年的时间,跟着蒋维乔学佛学《成唯识论》、读《庄子》,还跟着上海玉佛寺的谛闲法师学习《楞严经》。这既是为了养生,也是为了解决自己哲学上特别是认识论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