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重生文:春节忆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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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旭
《 人民日报 》( 2011年01月26日   24 版)
又一个春节要来了。关于春节,人们总是有最多深切的记忆。我记忆最深切的是上世纪80年代在西沙度过的那个春节。我的案头最醒目的地方至今摆放着一位士兵当时送给我的两只虎斑贝。
浩瀚的大海,除了像精灵一样不时地从面前掠过的海鸥,除了在远远的海平线上时隐时现的一线岛屿,除了沉着然而充满了激情地向广大的苍穹诉说着什么的波涛,展现在面前的世界是一片无边的寥廓,在这个使一切都显得渺小卑微的世界中间,我深深地体验到一种使人的精神升华的崇高感、悠远感和庄严感。
西沙,美丽的、令人神往的西沙。最名贵的海参、玳瑁、鱼翅、石斑鱼、珊瑚和太平洋国家曾以之作为货币的虎皮斑纹贝的田园;抗风桐、椰子树、羊角树、琵琶树、马尾松和鸡蛋花树,以及无数叫不出名字的亚热带奇花异草,严严实实地覆盖着整个岛屿,只为人们留下弯弯曲曲的、刚刚能够通过的柔软的羊肠小路;白鲣鸟成群飞来,岛上忽然白茫茫一片,就像降下了大雪。白鲣鸟洁白的翅翼掩映着翠绿的树的枝叶,在北纬17度的烈日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最奇丽的是环岛一周、纵深一二华里的珊瑚礁盘,在刚刚浸到膝盖的浅浅海水里,颜色跟翡翠一模一样,从飞机上看下来,就像是围在岛脖子上的玉的项圈,退潮的时候,你可以沿着这些礁盘去赶海,那些在大陆的货架上标价昂贵的贝壳和螺壳在这里随手可拾。
西沙,像神话中的仙岛一样的西沙。
但是,这里决不是极乐世界,决不是怯懦者涉足的地方,当阳光把我身上的皮肤晒得蜕落下来的时候,我的老家正是隆冬。据说,这还是岛上气候最温和的时候,在这一两个月里,可以栽种一些蔬菜,一过了这个时候,这里的酷热就不是我们这些从南海北岸大陆来的人所能想象的了。室内气温最高可以上升到60摄氏度,新来的战士的嘴唇上会热起水泡,栽下去的蔬菜和树木,不出半天,即被晒死,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人们只好食用罐头食品,吃得吐酸水、患胃病。西沙群岛的地质结构是珊瑚礁,没有淡水,也没有泥土,除了阳光、空气和立足的地方,人们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必须从大陆一点一滴地运去,一到台风季节,运输更加困难。这里离大陆是那么遥远,一季度才能接到一次家信,一个月才能看到过时的报纸,即使是离大陆最近的西沙水域的永兴岛,也只能看到一个月前的电视新闻。
无须夸张,这决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艰苦,只有那些特别优秀的人们,那些人类中的佼佼者,才能在这里建立起充实的生活。
只有他们,才能一边因为海浪的颠簸呕吐着,一边在一年中间卸下几千吨从大陆运来的物资,让这些只有到了鱼汛季节才有部队之外的人迹的岛屿有了码头、楼房、菜地;只有他们,才能搭起棚子,小心地为刚栽下去的花、菜、树遮蔽火一样的阳光,到了晚上,又去揭开棚顶,让这些弱小的新生命吸吮露水,于是岛上有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有了蔬菜,有了椰子树、马尾松、琵琶树;只有他们,才能长年累月地同单调地反复拍击着礁石的海涛作伴,把新婚的妻子留在大陆,而让孩子长到三岁后才第一次见到父亲;只有他们,才能作出不准干部开小灶,不让任何人的家属上岛的决定,因而这里的人们无论上下尊卑,甘苦与共、生死与共,团结得就像一个人,因为这一切,他们当然地赢得“天涯哨兵”的崇高荣誉。
“要是没有人愿意吃这些苦,那就等于放弃我们的版图。”一位在基层连队呆了很多年的老兵(说老,也才二十七八岁吧)对我们说。他提干后,被调到司令部机关工作,但是他又主动请求回到离基地最远的一个岛上去。他将要去的那个岛,据说是个寸草不生的地方。
这就是西沙的守卫者和建设者。这就是他们的语言。
是的,祖国的幅员是这样辽阔:北方的河山在冰雪中凝立,南方的土地上却蒸腾着灼热的气浪。当我们因为这种辽阔而自豪,而感激这块土地的时候,难道不应该首先感激这些长年忍受着边地原始状态的荒凉和寂寞的守卫者吗?为了保障祖国版图的辽阔,他们献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年华,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作出崇高的牺牲。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动的呢!
“大漠无兵阻,穷边有客游。”自然,游客的闲情同戍边者的心灵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在西沙过的那个春节,我切切实实地感到自己心灵的一次净化。回来我写了一篇小说:《那最远的星星》,标题借用的是一位当代诗人歌颂边防军人的诗句:
“祖国的亲人啊,当你向夜空遥望,
那最远的星星,就是我们的桅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