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王启航比斯塔共鸣:垂死的家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5 04:29:25
刘十三: 垂 死 的 家 国 2010-12-18 11:34 (分类:默认分类)

 

这是一个被预支的题目,本为我的一部还在构思的小说而起,现在,我要提前用到它了。

这也是一篇超出设想的文章,本来只是要写《中国在梁庄》的书评,午饭之后,我却决定写成下面的模样。

你可能被富二代的车撞死。

你的家可能一夜之间化为废墟。

你吃着反式脂肪酸、工业火锅。

你呼吸汽车尾气。

你被人尾随,带去喝茶。

…………

或许,这也是我当初那部小说的原始灵感吧——垂死的家国。

 

 

垂死的家国

刘十三

 

2010-12-17 15:24

 

这是一部较为特异的著作,梁鸿以自己的家族为基点,勾勒出了梁庄几十年的变化,这些变化像一块块霉斑,用刺鼻的气味昭示着一个更大的躯体的腐烂。农村已然被快速的城市化和工业化毁掉了,不仅仅是诗人的麦田变成废墟,农民的稻田开发成公路,孩子们的山坡掘成无数针孔般的矿坑,河水浑浊,森林消失;还是传统乡村秩序的彻底崩解,低级商业文明赤裸裸地统治了一切,数千年来人们赋予乡村的恬淡、优美、自然和它们所蕴涵的乡村精神,也像一排正在倾倒的多米诺骨牌,越来越快地通向悲剧性的结局。

 

没错,这儿还有寒夜烛火般的温情、理想和正义,可这些不但微弱,而且难以为继。乡村政权的争斗,依然像刘震云在《故乡天下黄花》中所描写的那样,循环往复,你方唱罢我登场,上台下台之间铺满了贿赂的纸币、不可告人却又似乎人人皆知的交易、暴力而残忍的黑幕。庄稼已死,牛羊上山,乡村没有最终的胜利者,只有卑微到极点的受难百姓。

 

 

故乡已经坍塌

 

中国人,已经没有故乡了。

 

乡村正在变成一个混乱的怪物,传统上维系它存在的文化纽带,好的几乎全部断裂,坏的则同现代化中那些更坏的纽带拧在一起,变得更强大,更有破坏力。如果说城市在一定程度上确实代表着文明的进步,而乡村则传承着古典文明的余脉,现在,当下的乡村,既无力赶上文明的步伐,又维系不住传统的文化秩序。

 

这不是读后感,而是切身的体会。

每一次回乡,我都要遭受种种内心的考验,在我成长的那个小村,小卖店里琳琅满目都是伪劣产品,假牙膏、假牛奶、假饼干,所有你能在城市看到的日常用品这里都有,但每一种都是冒牌货。每次看见弟弟妹妹或别人家的孩子吃那些带着奇异香味的零食,我都感到无比恐惧、悲哀,不用任何检测,我可以断定它们一定有毒有害;可是,这些馋嘴的孩子们,这些渴望尝试新东西咀嚼零食的孩子们,除此之外又能吃什么呢?正宗的五块,冒牌的三块,难道他们会多花两块钱吗?年轻的母亲们,乳房越来越无法喂饱婴儿,只能以各种奶粉代替。我在不止一家看到了在城里已经下架的婴儿奶粉,忧心忡忡地告诉他们不能让孩子喝这个,这个有毒。不喝这个喝啥呢?他们反问。是啊,故乡的孩子们能喝什么?难道他们有钱去买进口奶粉吗?就算有钱,他们又到哪儿去买?

近些年,许多矿山开工,空气里粉尘越来越多,河水日渐浑浊。我听到的故事是,只要你有钱,给政府40万,就给你采矿证。不可能有真正的环保监测,不会有人会想为周围的百姓考虑,商人们把土地挖开,将身深处的矿产拉走,和政客们分钱,而生存这周围的老百姓在承受恶果。

一个从远处村里出去的商人,赚了大钱,回来投资修公路。政府欢迎,公路很快修好了,但原来计划的十三米宽变成了十米,另外三米马路已经进了各种任务的口袋。商人大怒,官员们又费了好大劲把路拓宽一米,商人也只能如此接受了。

环境变了,人们也变了。孩子们不再愿意读书,父亲就职的乡村小学,在去年被取消;现在每天跑七八里路道另外一个村去教课,学生依然是越来越少。很多年轻人出去打工,得病,回来继续种田。几个叔叔和堂哥,都在矿山里打工,呼吸粉尘和各种有毒气体。越来越多的人,五十几岁就得了癌症,无钱医治,只能等死。

不止这些。前一阵,一个亲戚鼓动父亲等七八个人去考驾照。他们开车跑到吉林四平去,据说考了一天试,又开了一夜半天车回来;过了一段时间,在镇子上考车,然后就拿到车票(驾照)了。父亲因为其他事,没有和他们一起考,昨天打电话时他又跑到镇上,但没有考过,他还在坚持,非要第二天考过。在乡村,机动车越来越多,大都是城市里已经取缔的类型。而更多的,则是这些连一周真正培训都没有的司机们。

我无法想象这样拿到驾照的父亲开车奔驰在马路上,我无法想象他喝了酒开车奔驰在马路上,我无法想象他喝了酒于黑夜中开车奔驰在马路上,我无法想象许许多多的这样人奔驰的马路上,我更无法想象的是,成千上万的陌生人同样行走在这条马路上。

我只能暗中祈祷他们不要互相遭遇。

我试图劝阻父亲,但没有效果,我不再坚持,就像无数次敦促他去做体检而他总是不去那样,就像他明明脂肪肝很严重但我没法让他彻底戒酒戒肉那样,我不忍心剥夺他在生活中触手可感的诸种快乐,虽然我更希望他健康,没有病痛。

这是我的故乡,我悲观地感到,这块土地的一边污水沸腾,另一边干裂破碎。故乡已经坍塌,没人能回得去。

  

 

每个人的恶

再回到《中国在梁庄》这本书上。作者介入的姿态很好,既有客观冷静的描述,又有充满私人情感的记叙。不必做过于学理化的分析,这些故事足以表明眼下这个国度的现实底线。在结尾,作者表示了审慎的乐观,尤其对现任的几层当权者,我不好判断这种乐观来自于她所看到的现实,还是来自于某种无意识的自我审查。从根本上讲,一部书给人以希望之光,要比彻底冰冷的绝望要好得多,也有意义得多。

 

而我要详说的是这本书所引发的另外一件事。在书中,我们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作者笔下的父亲和亲人带着其他人所没有的正义色彩,特别是父亲梁光正,始终是与村干部相抗衡,为熟悉的或陌生人奔走呼号。哥哥成为姐妹们心目中的英雄,姐姐的母性令人感佩……我实在忍不住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作者有意(或者是无意中吧)规避了他们身上的暗影,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满身光明,毫无暗影呢?之所以有这样的揣测,不是对作者的责难,而是想质疑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君不见,我们和睦的亲属、最好的朋友、谈的来的同事,似乎总是在我们的生活里扮演着正面的形象,哪怕他们也做过坏事,甚至是做过恶,我们也总看不见或视而不见。

人们会带着艳羡地谈起哪个亲戚升官了,每到年节送礼的来往盈门;人们赞叹某家有门路,把即将高考的孩子改了民族,可以加分;人们感慨某个朋友勾心斗角多年终于爬上了高位,甚至办酒席为此庆祝;人们找熟人违反程序办了难办的事情,之后会感慨一下衙门里认识点人就是好;一个制造三聚氰胺奶粉的人咒骂在鸡蛋中添加苏丹红的人;一个售卖假冒伪劣产品的人指责卖给自己伪劣产品的人;一个每天靠谎言推销产品的人因爱人欺骗了她而提出离婚……

不必再举,我们都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普通人。因为某些人是我们的亲属、朋友、故交,我们不但原谅了他们的“恶”,甚至还会羡慕和借重这种恶,我们也是这恶的一部分。很少有人愿意反思和承认这一点,这不是基督教里的原罪,而只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比如:

单位同事偶尔AA聚餐,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房子,但奇怪的是,最为热衷的谈论者不是没有房子的人,而恰恰是有房子甚至是两三套房子的人。他们觉得自己拥有的总是不够,对比自己更为“富裕”的人充满艳羡和不满。有时候,他们一会批评某某官员凭借权力有几套房子,一会又兴奋地谈到自己终于钻了某个空子获得实惠。每一次,总会说起谁谁谁已经通过倒卖房子赚了多少钱,或者某人以最便宜的价格搞到了政策房,在这些话里,所有通过非公平政策获益的人,都被看做是聪明、有能力、会办事的人。没有人对一穷二白的人表示同情,没有人认为自己所获得的一切,很可能是建立在对其他人不公的基础上的,没有人想过自己在貌似客观的过程中所可能有的“恶”。或者,我们可以更大胆地提出:贪官污吏深知他们自己剥削了别人的钱,占了人民的便宜,而某些既得利益者却从来把这一部分单纯看做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体制内的人得到好处,然后劝告体制外那些没有保障的人不要眼红,要自己拼搏(这话貌似没错,但前提是有公平的拼搏环境)。

有人自己有不小的房子,老人还有两三套将来能继承的房子,但人生计划是想办法再买两套,以后靠这些房子的租金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有人住在几百平的别墅里,告诫别人:谁年轻的时候都艰难,不能怪社会。

没错,这些话都说得通。但他们从没想过,在这种残酷的社会现实里,他们因为有了最初的原始积累,财富可以随时间而递增;而那些连末班车尾灯都没看到的人,生活之路只可能更为黑暗和泥泞。事实是,有一部分人享有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成果,而另一部分人则不得不吞下改革开放的恶果。享有成果的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承受恶果的人是活该。

一朵玫瑰,赏花的人闻到了花香,拿花的人则可能手掌被刺。

我试图做相对理性的表述,然后被人质问:要是你有机会,你也会这样的,装什么呀。

仔细想了想,平凡如我,我十有八九也会去“占”无形的便宜,会为了家人的生活做类似的事,但我绝不会以此而沾沾自喜,而把一切看做我应得之物。

 

渴望过好生活,但没有无穷的欲望;我深知有自己的恶,但绝不敢以这恶为荣。

 

 

 

城市,你能想象

你我身处的城市还需要描写么?它的种种可怕,隐藏在喧闹的超市、人流熙熙攘攘的马路、拥挤的公交和地铁、逼仄的写字楼,只要去看,你就会看到。甚至无需去看,你也能想象到。

 

我总是觉得,它像一个巨大的气球,而且仍在不断地膨胀。对于气球结果的恐惧,甚至同我对未知人生的恐惧一样巨大。这里的司机们,都经过了正式的培训和考试,与父亲他们那种乡村式的司机不可同日而语,但在更为宽阔的马路上,我一样战战兢兢。这儿的危险,要比乡村还要多。

 

你可能被富二代的车撞死。

 

你的家可能一夜之间化为废墟。

你吃着反式脂肪酸、工业火锅。

你呼吸汽车尾气。

你被人尾随,带去喝茶。

…………

或许,这也是我当初那部小说的原始灵感吧——垂死的家国。

我设想的结尾是,男主人公坐在巨大的废墟上,头顶上一棵若干年从未结果的苹果树突然开花,而后落下一个苹果;而这时,太阳从巨大的垃圾山露出脸,阳光普照,主人公恍惚中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金色的、温暖的……我给这部书以含有希望的结尾。可现在,我对这样的结尾陷入深深的怀疑中,那颗甘美的苹果也许真会落下,我的担心是,等不到它落在手里,人们已经成为废墟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