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刃女英雄:街女和烈士刘胡兰的不等式 - 老愚的日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01:31:32
每到岁末,中国现场艺术家金锋总要为人们端出一盘开胃小菜。去年是如日中天的易中天,今年是名不见经传的站街女。作品原型是广东东莞警方去年扫黄铐住的小姐,名为《“游街女”昂起了她的头颅,疑似烈女》。这件玻璃钢雕塑,仅有35厘米高,可以称作微型作品。

    这个雕塑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截然不同:一颗昂扬的头颅,有不容亵玩的自尊;红色,这种燃烧的决绝之色,表明女主人的血性与刚烈,裹在里面的乳房也虎虎有生气,俨然不可亵玩——你得用尊重的目光平视这个女子,虽然被绳索紧紧拴着,却活脱脱一个不屈服的精灵。橙色丁字裤挣脱蓝色牛仔短裤的束缚,把香艳的部位提示给观者……

    烈女?有心人对照了刘胡兰的就义油画,确认此女上半身酷似刘胡兰。作者莫非顾忌媒体的意识形态压力,才将标题改为现在这样游移的词语。道德命云

    这个改动,仍然令某些人不舒服。批评家刘仰先生一眼就觑出了苗头,发现了卖淫女不会反抗、慷慨赴死的本质,从而解构了金锋在站街女与烈士之间转换的有效性。“卖淫女与政治概念上革命者的关联,似乎在于‘游街’,因为,以前确实有政治革命者被游街的事情。然而,东莞涉嫌卖淫的女性只是指认现场,而非游街,使得把它们拼凑起来的粘合剂,也只是一个想象。把毫无关联的东西拼凑在一起,自以为就产生了新的东西,这也是当代艺术的浅薄之处”。刘先生断定,卖淫女是不会成为革命者的:“不管性解放、性革命可以宽泛到怎样的程度,卖淫女的革命者资格,或者说是认定标准,是有严格限制的。即:甘为卖淫女的,从来都不可能是性解放的革命者。只有反抗被强迫卖淫的,才有可能成为性解放的革命者,才有可能成为烈士、烈女。”

    金锋的想象是否合理?这是一个问题。

    卖淫女当然不敢如此反抗,照片上顺从的姿态表明,她们是积极合作的。给予她们反抗的意志和姿态,有无问题恐怕才是核心。中国的现实,全然一副魔幻现实主义的模样,犹如著名的脏小说《土街》的寓言——魔幻皆成现实。夫妻在家中看黄碟被抓,与标榜顶级性服务的“天上人间”并存,公权力可以肆意侵入干扰私生活,也可以放纵性糜烂,一个向度的疯狂只是为了平衡另一个向度的疯狂。

   “受侮辱与受损害者”才有革命资格,听起来铿锵有力,但此调早该歇息了。“被”是一个极端复杂的动作,出于生存的“被”胜过老鸨阶层的公然逼迫。何况生存又有多重含义:温饱型、发展型以及享受型的。除非暴力胁迫,性工作者在步入自己的领域之前,心里早已经没有了知识人看重的“道德感”,如果你还试图扮演风月场中的骑士,那就太不解风情了。一份营生,使用某个器官和多个器官,在她们看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们唯一的奢求是利润最大化,跟所有的营销者一样,在短时间内获取尽可能多的利益——这个利益也是多方面的,金钱、见识以及百不一见的艳遇,修成人生正果。温饱型的多干快挣,发展型的注重机缘,享受型的注重体验——扭动于成功人士和贪腐官员面前,她们有异样的成就感,性的供给者从来就不缺乏这样的职业成就感。她们在建立自己的性人际圈的同时,体会到其他途径难以领受的乐趣。与利益集团的肌肤厮磨,会让她们产生上升感,也确有无数小姐由此进入上流社会。一个无道德社会里,上与下其实没有什么边际,一次荷尔蒙主导的苟合便足以产生一个“幸福”家庭。

    曾几何时,“天上人间”之类后花园所圈养的高级小姐,欣欣然换上了一副上层社会女主人的嘴脸:倚靠张牙舞爪的公权力,她们感觉自己挤入了上流社会,成为美国西太平洋大学博士文凭拥有者唐骏所推崇的人生成功者。“你玩得起我吗?”她们斜睨着阅人无数的眼神,非常硬地刺进探头探脑的门外汉。依附于权势的色相,也是这个社会的主人,而纯粹的性工作者,靠肉体温暖人的劳动者,你们处于生物链的最低端:刚从你们那里出来的,转身就能鄙视上你们;起了歹心的,想一试身手练练胆子的,便把凶光投向你们。

    真实的站街女是谦卑的,在国家权力面前甚至有点魂不守舍。她的身体是松弛的,俯就的,她无意去对抗这种周期性发作的权力,她只想知道这次又会如何,需要熬多长时间便可重操旧业。她的职业性自卑与罪感、耻感混杂一体,几乎看不出特种行业的痕迹来了。在中国特色的“猫鼠游戏”中,她们是本能的躲避者和合作者,某些人需要她们的肉体所散发的芳香,同时又需要侮辱她们来证实自己的力量。

    她们没有身份。灰色地带的人是无力反抗的,而制造无身份性奴隶的权力无须负责。她们知道,接受定期凌辱是自己能够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所以,她们内心其实是非常放松的,像是参与一场没有悬念的游戏。

雕塑下半身应该是权势者最喜欢出入的地方,紧绷与松弛,造成致命的诱惑——他们知道自己有权力进入,而且不受惩罚。



    相比那些不劳而获的权势阶层,性工作者完全有资格梗起脖子对警察喊道:请尊重我。

    一个悖论是,游街女早就被修理得低眉顺眼,如果有了刘胡兰式的表情和意志,她们根本就做不了这一行。初涉风月场所的愣头青,经常会用跳楼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决绝,因为刘胡兰式的自尊完全无用。所以,艺术家金锋未免有点自作多情了,他在性工作者身上寄予了太多人文情怀,把自己的意志安置在了无生命的躯壳上。套用季羡林的定律“坏人是不知道自己是坏人的”,站街女不知道自己是坏人,不配进行性革命的,她们觉得自己出卖劳动获得报酬,符合社会的基本道德。火眼金睛的金锋怎么就看不到这一点呢?

    今天是刘胡兰烈士就义六十四周年的日子,她如果活着,也是七十九岁的老人了。如果冷不防看到金锋这尊梗起脖子的游街女雕塑,不知她会作何想?她该不会自责:我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时到底想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