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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批判:《水浒传》的美学批判

　　新《水浒》目前已经陆续在北京、江苏、浙江等地面频道开播，且计划在8月上星播出。单从电视剧的角度看，该剧风格粗中带细，有演技派也有大场面，并未像一些评论说的那样不堪。然而《水浒》一书历来为官家所重，影视改编难免受到掣肘，这版《水浒》努力将梁山诸人的抗上改编为救国，因之便完善宋江人格，失之牵强。 文

　　对主流价值观妥协

　　在说新《水浒》之前，不妨说一句新《三国》。新《三国》的制片方在2003年就动了翻拍四大名著的心思，《水浒》很快被抛弃了，因为“会冒一定的政治风险”。

　　后来，新《水浒》果然被搁置了一段时间。

　　当代的文学评论家们给《水浒传》贴上一个拗口的标签：无政府主义下的灰社会以及失败的乌托邦尝试。但老百姓的解读就像他们的生存哲学一样实在：该出手时就出手。在明朝将亡的那几年，绝望的崇祯帝把《水浒》列为禁书，但一度接受了招安又复反叛的李自成和张献忠仍然扯碎了朱明王朝，却没有像宋江和方腊那样争个你死我活。“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道破了这本书的内核思想。

　　所以这部剧最后的主创很有意思，导演鞠觉亮来自香港，与体制二字则无关。总编剧温豪杰则是八一厂文学部主任，根正苗红，保证文本在政治上正确。

　　但在鞠觉亮野心勃勃地将香港武侠与内地排场融合之前，新《水浒》的创作团队首先要面对的是有关部门。“什么是好汉”才是他们最大的问题，而不是怎么用1600万巨资建造古代战船。最终，他们把梁山上聚集的反政府武装、在逃杀人犯、持异政见的前国家干部改编成无可奈何的忠良，总而言之，“反奸臣不反朝廷”，然后在征讨方腊的战争中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征方腊”一节最能体现梁山诸人的忠君爱国之心，因此这段必须拍。之前李雪健领衔的央视版中即完整保留了该段。但1990年代的史观，对宋江方腊的定性仍然不脱“农民起义”的阶级窠臼，因此便拍得悲情，剧中仍有“自相残杀”一说。然而新版的编剧温豪杰阐释方腊时，已经完全将其与宋江一伙划为对立，“方腊的屠杀让整个江浙一带二十多年元气不复，宋军主力在这里被牵制，所以才有后来的靖康之耻。”狡兔死走狗烹的宋江在新版中成为了《勇敢的心》里威廉·华莱士一样的人物，新版宋江原来一早就预料到自己悲剧的结局，但为了维持社会稳定，仍然决定牺牲自己，接受招安。

　　“什么是好汉？暂时委屈一下自己，入了梁山，但知道可以为国家做一点事情，为了国家可以牺牲掉自己的名誉甚至生命，这也是好汉。”温豪杰说，“《水浒》绝对是正剧。”

　　而认为招安和征方腊等桥段大煞英雄豪气，而将此段落“腰斩”的明末清初的才子金圣叹，最终被当局腰斩。

　　这次采访，编剧提到最多的就是“意义”，“意义”就是忠君的好汉们绝对正面。对潘金莲的刻画虽然有现代性的解读，但到底还是淫妇，“不然武松不就混蛋了？拍这戏还有什么意义？”宋江既然被塑造成为人格几近完美的英雄，底下人也就不好尽是盗匪。新版的军师吴用不断提醒着晁盖劫了生辰纲必须分给贫民，否则真成强盗了；公孙胜对晁盖漠视生命十分不满；而武松和李逵也没有再滥砍看客的脑袋。

　　温豪杰在一些细节上十分小心谨慎，比如阮氏兄弟的出场，是对吴用大谈生活艰辛。温豪杰本来想写三阮的穷苦是因为官府不断兼并土地，但最后还是改为因王伦贼寇占住梁山，不让渔民打鱼，三阮才断了生计。这个小小的变化，也反映了整部新《水浒》的走向。

　　对观众妥协

　　温豪杰说不止一个朋友，对他说从林冲那段开始，看哭了。

　　中国人为什么爱《水浒》，是因为代入感和继之的无力感。你在家待着，吃着火锅还唱着歌，老婆就让人家睡了或者房子就被人家拆了，是吧，这样的悲剧北宋就发生了，而今天仍然在发生着。高衙内冲着林冲嚷嚷“我爸是太尉”时，你是不是想起了河北大学的交通事故？乐清村民一片噤声，你是不是又有种林冲误入白虎堂，被陷害却无人作证的悲愤？看到那些强拆的新闻，你是否又渴望有一位鲁智深像保卫翠莲父女那样，把镇关西们狂扁一顿？美国的超人拯救地球，中国的英雄拯救我们每个人。

　　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为什么今天要翻拍《水浒》？鞠觉亮说，“生活中有什么不公，希望会有好汉替我们出头。”温豪杰分析，施耐庵著《水浒》，本就是一次他个人领兵打仗，做出一番事业的意淫。

　　由于在中国绝对的群众基础，新《水浒》的人物描写便无法脱开老百姓的固有想象，剧组里曾有一种议论认为林冲在小说中被写成“豹头环眼”，容貌应该与张飞的粗犷类似，但最后呈现出来的仍然是胡东苦大仇深的脸。内心纠结的林冲怎么可能是个粗人呢？

　　改编名著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新《三国》颠覆了老百姓心目中的那个三国，美化了曹操，观众说烂。新《红楼》战战兢兢绝对尊重原著，连旁白都打出字幕，观众仍然说烂。两难之间，新《水浒》选择了一条貌似稳妥的中庸之道。一些学者认为梁山上刁民众多，但温豪杰没有突出，他觉得“《水浒》要考虑老百姓的感受”。

　　最大的改造是结构，章回小说的体例被改编为以宋江、林冲、鲁智深为三核心的平行叙事结构，其次是对原著中怪力乱神事件的合理化，公孙胜的法术沦为魔术，神行戴宗原来是意志力作用的结果。

　　其实《三国演义》也讲到鬼神，编剧朱苏进的做法是，全删了。《红楼梦》的开篇是太虚幻境，导演李少红便想象了一个仙境。鞠觉亮用符合历史的合理想象把所谓的“封建糟粕”故事说圆。

　　其实对《水浒》这类剧，真正关心是否尊重原著的观众未必多，他们需要的无非是平常得不到的“正直和公平”，下层人民仿佛手刃仇人，知识分子则幻想自己清君侧。而以往老百姓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宋江接受了招安，他们总觉得宋江应该杀进汴梁，建立新朝。

　　这不免与正统的官方立场产生矛盾，这种矛盾在林冲欲杀高俅时爆发了。当你看到新的林冲最终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义——也就是征方腊——而与宋江妥协同意放归高俅，原著里那种悲从中来又无处发泄的复杂体验消失了。

　　这就是新《水浒》最拧巴的所在。

　　潘金莲

　　《水浒》被诟病的一点就是对女性的不尊重，但现今掌握遥控器的是女性，因此潘金莲便多了些同情分。新版突出了她性格强势的一面，但潘金莲的荡妇性质并没有大改，温豪杰说，“如果她是追求爱情的弱女子，那武松就是混蛋了，那这部戏就没意义了。”

　　甘婷婷自述：她其实只是一个正常而完整的女人，跟其他人一样为生活奔波着，也有自己的小虚荣，也有对美好安逸生活的向往，而正是她遇到的那三个男人才让她一次次地成长。

　　宋江

　　宋江由一个腹黑、窝囊、施舍小恩小惠的刀笔吏成为人格伟大的大忠臣。原著里宋江撮合王英与扈三娘是通过威胁后者要杀其父兄，太流氓，删改。陈桥驿宋江见小卒惹事，杀了小卒，被改为小卒不愿连累他而自杀。故事最后宋江担心自己一死，李逵会闹事坏了自己的名节，用毒酒灌李逵，也改为李逵主动喝毒酒。

　　张涵予自述：以前很多人都认为宋江是个投降派，这是没有读懂原著，其实宋江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以往影视作品中把宋江描述成一个犹豫不决和懦弱的人，其实他非常反叛。

　　林冲

　　原著里的林冲在娘子受辱后，被高太尉传唤要他献刀，他不知是计屁颠屁颠去了，说明这人还妄想在体制内升迁，哪怕对方是仇人。为烘托林冲不求名利，这一段被默默删去了。之后，一个新编情节是，最终林教头为了实现报效国家的愿望，毅然决定与宋江和解。

　　胡东自述：林冲是真正一步步被“逼”上梁山的，正是这种悲剧性让他被观众接受。他总是想得太多，所以结局很悲剧。

　　鲁智深

　　鲁智深据说原本应该由某大腕出演，但他在片场耍大牌，不愿参加统一训练最后被开除，换成了现在的扮演者晋松。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一节，屏幕上还是出现了那段登上中学课本的经典旁白字幕。温豪杰认为鲁智深是整部《水浒》中唯一为他人打抱不平的人，他的二龙山集团亦是一个独立的乌托邦，最后成佛，表明施耐庵极其喜欢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