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麻了怎么快速处理:这一次,我抱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4:29:25
那个深秋,爸不断地咳嗽,全家人都以为是感冒,谁也没有在意。隔了几天,爸的痰中带了血丝,找村里的医生来打针。几天之后,还是发烧,咳嗽也没好。医生说,去城里看看吧,拍个片子,大概是肺部有炎症了。哥陪着爸去城里医院检查,回来后对我和妈说:爸是咳得毛细血管破了,没事。

一天下班回家,才知道个和姐夫带着爸去了天津肿瘤医院。姐告诉我,爸得了肺癌。记得当时我不敢哭,只是呆呆地立着,脑子里嗡嗡响,一片空白,两只手虚弱地合拢,是空虚的感觉。之后,恐惧排山倒海一样压下来,压迫着心脏,钝钝地疼。我看着姐,她早已满脸都是泪水。她说,妈还不知道,先不要告诉她,受不住的。姐的声音还在耳边游移,我仿佛看到一座高楼的坍塌。

我在爸做手术的前一天赶到天津。

爸从手术室被推到监护室。他瘦了很多,脸上的皮肤蜡黄,没有一点水分,下巴的胡须也怯生生地不敢生长。眼睛紧闭,像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和委屈。第一天,我们没有办法靠近他,在那个满是仪器的房间里,他像一艘搁浅的小船,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偶尔护士进去,左一下右一下地看着仪器,只是不看爸的脸。一个生病的人,多希望有人靠近他啊,哪怕不说话。

第七天,爸被转移到看护病房,只能留下一个人陪护。大多数时候,哥和姐夫只能守在病房门口,或者在医院不同的走廊里徘徊,趁没人注意时偷偷溜进来一会儿。爸的身体上插了许多管子,粗粗细细、长长短短,或挂在铁吊杆上,或垂到地下。一个人的身体,血肉的身体,被锋利的刀切割开,挖走那恶魔一样的东西。那是怎样的疼?到现在我都无法想象。看着爸虚弱地躺在白色的床单上,觉得他像一个无辜而无助的孩子。过了一会儿,医生进来,让他吐痰。爸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微微地摇头。医生重手重脚地对待爸,逼着他一定要往外咳痰。然后掀开床单,让护士把爸翻到另一边,看他的伤口。这时,我才看到,刀口从左前胸一直开到后背。我忍不住泪水,替爸喊疼。医生回过头来,呵斥我:“你受不了就出去,怕疼就别要命,要命就别怕疼。”我再不敢出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爸。可怜的爸,看着他在疼痛的海洋中挣扎,像个溺水的人,我却无能为力。

我不敢碰爸一下,不知道把手放在哪个位置,能让他舒服一点,也不知道该怎样轻手轻脚,才能帮他做好需要我做的事情。那时,我能做的,也只有不住地流泪,关也关不住,止也止不了。我趁着倒积液,或者尿液时,在卫生间嚎啕大哭。开着水龙头,我蹲在地上,眼泪就像自来水打开了闸门,没有办法关上。打扫卫生的妇人,在一旁劝,她说来这里的大多都是这样的病。想开点吧,不是你一家,泪水解决不了半点儿问题。但,怎么想,还是想不通。

等到爸被医生允许吃点稀饭的时,我觉得精气神才回到了他身上。熬得稀烂的粥,没有一点菜,爸贪婪地吃,一勺又一勺。米,是庄家人的命。爸吃到了米,就接通了地气,仿佛有了根基,拼命往下扎,爸这棵树就能数着年轮过日子。爸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他配合医生做检查、吃药、咳嗽。咳嗽是术后康复的一项重要内容,能避免肺部的粘连。没有痰,他就干咳。每一次干咳都要震动肺腑,拉扯刀口,里面的伤口还没有愈合,疼得爸咬牙切齿,满头的汗珠子。疼到心烦气躁,他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我,看着哥。爸痛斥我们无能,他急着想把无助的火气撒出去。上帝像是无形的空气,爸不能拽着上帝发泄自己的委屈和怨愤。但是,我们多高兴啊,一个能发怒的爸,要比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的爸生龙活虎得多。

早晨,我推着爸站在病房的窗前,看着天津灰蒙蒙的太阳。爸很安静,眼睛注视着朝阳,许久许久都不收回视线。他忧郁得像个诗人,伤感充溢在她残破的胸腔内。隐忍着不说,爸像爸那样坚强。我握着他的手,说:“过段时间,咱们就能回家了,咱家的太阳比这里的清亮。”爸说:“不知道还能看多少次日出,扳着手指头能数过来了。”听完爸的话,心里泛酸,眼泪就收不住脚往外冲。有几次,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是探究的表情,看着我,不说话,似乎在等着什么。他是想问问我,到底这是怎样一个病。那么睿智的一个人,来天津之前就猜到了,但是也不说破。尽管自己知道情况不好,还是想求个彻底明白。所谓的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其实是想留一个余地给自己的,希望比猜想的好一些,没有那么糟。但是,他又怕现时比猜想更残酷,所以,他忍住不问。我一直害怕爸问他的病情,暗地里琢磨过,假如爸问起,该如何对他撒谎。他终是选择了给自己留一点希望,又不难为我和哥姐。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春暖花开了,小院中白的梨花、粉的桃花争先恐后地绽放,爸却没有心情去看一眼,因为疼痛在折磨着他。右胸的癌细胞扩散成一个鼓包,突了出来。尽管术后放疗又化疗,但是都解决不了那个隐患——六个月前的手术没有成功。这一切似乎都注定了,上帝一定要收回父亲的生命,不可忤逆与违背。

爸的身旁放着妈的老式手表。疼痛来临,他咬着嘴唇,眉峰蹙起,右手捂着肺部的位置,一会儿侧躺,一会儿再翻过来。不到一分钟,又坐起来,前倾,膝盖支撑起整个上半身,左右摇晃。我感觉到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然后长长地吸一口气,伴随着瓮声的呻吟。即便如此疼痛不堪,他也不曾忘记去看一下时间。我知道,爸是在盼着时间的流逝,盼着自己的疼痛能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尽管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时间是有限的,每一分一秒的消失,对于他来说,都是如此的昂贵与奢侈。

爸难得有一个不疼痛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对于他和我们来说,简直如同过节。牵着他的手去外面晒太阳。我和爸特别喜欢中午的这段时间。太阳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毫不吝啬地把阳光释放出来,暖意融融却不暴躁。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散漫地飞。小孩的尖叫声在街道上窜来窜去,偶尔的狗吠划破宁静。柳树叶子绿得有些深沉,槐树羡慕柳树比它更早一步走进成熟。还有风,绵软的风用鹅毛的手掌,做一个慢动作。树枝不动,一些身体柔弱的树叶动了动身姿,转身又看了看四周岿然不动的同伴,有些害羞,马上噤声不动,用意志抵抗着风善意的挑逗。鸟来了,小小的麻雀在槐树从中唤来唤去,像个聒噪的媒婆,可惜,它的巧嘴说不动叶子的飘落,它们铁了心,跟随着树枝迎接每个季节的考验。爸说,其实,在充足的阳光下,这是个尘埃遍布的世界啊,万物都在以自己的状态生存。爸用一句文学语言,说出他的感受,然后眯着眼睛坐在墙根,不再说话。我注视着爸奇怪的表情,觉得他很孤单。慌忙给他按摩、揉腿,想打破被这话凝固了的空气。爸对我说:“别忙了,歇会儿吧!依着我还有个头儿?”心头的刺,猛地跳出来,一下下狠命地扎。此时,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怕泄露小心保守的秘密。我知道为爸做这些小事是有尽头的,不知道哪一天,为他做些什么的权利就不再属于我。

而那一天,真的来了。

端午节后的第二天,初夏的阳光正好,办公室窗外白色的木槿开得灿烂。微风拂过,那些花朵就轻轻摆动,一身深深的叹息从花丛间传来,那么熟悉,像爸。我顾不上和领导打声招呼,冲出办公室跑回家。

踏进家门时,二哥正在床上叫着爸。我从二哥怀里接过爸,看着他的脸,不知所措。爸的胃部急促起伏,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苍白,额头沁出了一层虚汗。我喊着爸,想摇一下他的头,可是又怕妨碍他的呼吸。我的左胳膊支撑着爸的头,右手握着他干枯的手。过了一会儿,爸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睡去。而我却不敢呼吸,忍着心跳,想证明爸还有没有心跳和呼吸。

当我快要窒息时,猛然间尖叫一声,外面的人都进来了。探爸的鼻息,摸他的胸口,慌乱中为他穿衣服。我不说话,握着那渐渐凉起来的手。用食指指尖刺了爸一下,是骨头。我隔开一点距离,非常冷静地注视着他的脸——是虚无的苍黄,皮肤像遥远岁月的一张纸,被时光滤掉了所有的水分。整张脸像是假面,一点都不像我鲜活的爸。他没有意识,灵魂从微温的身体中起身而走。我知道,这次是真的了。爸,我再喊,他也不会回答我了。

外屋,一切都准备好了,瓜果、点心、供品,刚刚点燃的长明灯光亮微弱。它能够照亮爸走向另一个世界的路吗?我在努力地想象着另一个世界的样子。我想知道,这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去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好不好?如果不好,他又为什么要去呢?又是谁,一定要他离开我们?从我们的心头,硬生生地把他剜去?难以抑制的疼痛,是我绵软无力。我不知道具体该做些什么,怎么做,也没有人告诉我。

我只记得,那是一个美好的下午:节日的余温还在,孩子、老人、男人、女人、恋爱的情侣在阳光里欢笑、歌唱,说着缠绵的情话。院子里嫩绿的黄瓜顶着小黄花往上生长;开白花的瓠子纯情而优雅;西红柿看起来甜蜜幸福;疯狂的蔷薇爬满了墙,一朵花对另一朵花讲它的梦想……这是一个有颜色、温度、光亮、声音、气息的世界,它让我们疼、哭、笑、恨、爱。很多时候,我愿意忽略它的肮脏与猥琐,因为这是一个满天尘埃的地方,有我爱的人在。

而我的爸离开了——从一个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一个人抛弃另一个人就是这么干脆吗?我的眼睛看不到他的去路,我以怎样的方式和怎样的温暖,才不会让他在黑暗中感到孤单与寒冷?在他生病的日子里,我甚至没有勇气和他坦诚地交谈,问问他是否害怕死亡。我无法想象他一个人,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那些日子里,如何抗拒恐惧,遏制那种即将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想象。我后来想,如果引导他说出来,和他一起坦然面对,比绝口不提一个“死”字,要好。

而后是一阵雨,一阵急雨,落了下来。我固执地说这是上帝为爸滴下的眼泪。晴好的天,突然间落了雨,上帝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是吗?一连几天,我都在持续的想和哭中度过。对门和隔壁人家饭菜的油烟味冲进来,让我感到恶心。我想,这些食物,爸再也吃不到了……

有一个白天急促地来。院子里的那些植物刚刚睡醒,叶子上还滚动着清凉的露珠。有生命的东西张扬着自己的浓绿,这是一个鲜活的、动感的世界,却再也没有了爸……高高的烟囱开始冒烟,一股黑色的浓烟冲出烟囱,直上九霄,继而在天空中变淡,融入其中。我想那就是我的爸。他走了,真的走了。那一刻,我竟然平静了下来,不哭,也不疼了。这样也是好的。我相信,爸去了天堂,并且就在高处俯视着我和我的生活。

一会儿,大哥抱了爸的骨灰出来——用红色的布匹包着。小小的布匹,怎么能够盛放我高大的父亲呢?而我的爸只剩下一抔骨灰。下车之后,我接过来抱着,骨灰还是温热的。我把爸贴在心口,和他说话:“咱们回家了,爸,再走一次尘世的路。这一次,我抱你。”


小乖乖读后感:在一个一个字地将这篇朴实的文章录入的时候,奇怪地,没有了先前的撕心裂肺般的痛,也没有了狂泻的眼泪。也许生命就是这样,狂掀波澜之后,仍要归于平静,宁静才是生命的永恒状态。但是正如大海,其绚烂,其伟大,其神秘,也恰恰在于,它时而咆哮怒吼,巨浪排空;时而波澜不惊,温顺得如同可爱的小女孩,但这平静的海面下,仍有激流暗涌。这就是生命,我们在爱过、恨过、,快乐过、痛苦过之后,生命最后还是归于宁静平和,而这宁静中却包蕴了生命的五味与七色。



母亲的伤痕

医院的人过来为她收拾东西,拔除氧气管、胃管和尿管,床单掀起来,看到那个熟悉的疤痕,我的泪水突然忍不住地涌出来:
“就是那个长长的伤口!妈妈!我绝对相信我是您剖开胸、剖开腹,从血淋淋的肚子里抱出来的孩子。即使您在我高二那年,哭着对我说了那个秘密,我仍然坚信您是我生身的母亲!” ………………
大概每个小孩都会问妈妈,自己是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每个妈妈也就不得不编些故事,譬如说是从嘴里吐出来的,是从包心菜里长出来的,或是从屁股里揪出来的。
当我小时候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母亲的答案却非常简单——她只是拉开衣服,露出她的肚皮和那条六寸长的疤痕,说:“哪!你是医生用刀割开娘的肚子把你抱出来的。”
虽然那疤痕紫红紫红,又光光亮亮,好像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随时可能绽开,而让我有点害怕,可不知为什么,每隔一阵就会要母亲再给我看一次。然后,说:“好可怕!好可怕!”又问句:“开刀的时候,会不会好疼?”
“当然疼,娘疼得晕过去。一个多月才能下床,所以说‘儿的生日,娘的难日’,娘生你,好苦哇!”

大概因为我是这么痛苦的“产物”,从小母亲就管我管得很严。
为了怕邻居跟我说我不该听的事,母亲坚持要父亲卖了南京东路的房子,搬到远远的云和街去。又为了怕我学,每天傍晚我在外面玩,她一定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守着,而且规定我不准跑过左边巷口的电线杆。
她不准我吃零食,说吃多了会吃不下正餐;她往我碗里猛塞猪肝,说以前要不是喂我猪肝,我早就病死了。又不准我躺在床吃东西,说很多小孩都是那样噎死的。她还不准我骑踏车,说她只要看见小孩飙车,就吓得头疼;又说我要是学会骑车,她就管不住我了。
所以,我小时候是很孤独的,当邻居孩子伸着腿,用“钻狗洞”的方法,学骑大人脚踏车的时候,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当别的小孩还在路灯下玩“躲猫猫”和“官兵捉强盗”的时候,我已经被叫回家洗澡了。
母亲还常编些故事吓我,譬如她总讲,那拉着三轮板车,叫“酒干倘卖无”的人,会抓小孩去卖。所以千万不能跟别的小朋友一样,拿些破铜烂铁给“那个人”换吃。她也说不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因为里头可能有迷药,吃了就会被坏人拐走。她尤其爱讲坏人把小孩杀死,挖空内脏,装毒品走私,和江湖卖艺的,把小孩的皮肤刷得流血,再罩上新杀的熊皮,使那熊皮能长在孩子身上,再也分不开,而成为“熊人”的故事。
所以我小时候也是非常胆小的。
这种被严加看管的日子,一直到我九岁那年才改变。不是母亲的观念改了,是因为父亲生病,她总得留在医院照顾。
家里的外婆太老了,管不住我,舅舅又在海军军官学校念书,所以那阵子我像脱缰的小马。下大雨的时候,我能下小河去抓鱼;出大太阳的日子,我能在邻人的工地外面玩沙,当别的小孩都回家睡觉的时候,我还能偷偷溜出大门,追打在路灯四周盘旋的蝙蝠。直到有一天下午,母亲苍白着脸,坐三轮车回来,一声不响直直地走进家门,我的玩兴才过去。我不再能出去玩,因为我要在家安慰哭得在地上打滚的母亲;我得披麻带孝,跟着她到每个长辈家去报丧。我突然长大了,不再做班上买“防痨邮票”或捐“教师节敬师金”最多的小朋。
我要常常守着家,守着我。

父亲死后,母亲对我更严厉了,但是在我做错事,她狠狠骂我、甚至打我之后,又会很脆弱地哭,愈哭愈大。然后,平复了,她会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接着拉我过去,看我被打的地方,直问“疼不疼?疼不疼?”
她可以打我,但是别人不能打我。记得当我上初中,碰到一个爱打人的导师,总挨藤条,打得一条一条血痕,被母亲发现的时候,她立刻冲去学校骂老师。老师没有少打我,因为他全班人都打,每天都打,只有跟他补习的同学,因为考得好,可以免挨打。
老师也对我母亲说了好几次:“你这孩子,功课这么烂,再不补习,一定考不上高中。”
但是母亲从不让我出去补习,除了在家附近找过一个大学生,教我一阵子数学,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不送我上补习班。“就咱们娘儿俩,再出去补习半天,娘一个人,多寂寞!”母亲说。
那时候,我确实是寂寞的。
年初二晚上一场大火,烧光了我家的一切。
外婆跟着舅舅、舅妈,搬去了台大宿舍。我跟着母亲,住到她的老朋友家。房子烧成一片废墟,只剩几根焦黑的柱子。烧剩下的一点值钱的东西,全被别人没等天亮就挖走了,直到我和母亲出现,才纷纷翻墙跑走。
母亲要求父亲生前服务的单位重建,因为那房子保有火险,但是公家说不行。母亲说由我们自己花钱重建,公家也不同意,说有一位主管的房子要迁移,正可以利用这块空地。
母亲慌了,花钱请人在院子里紧急盖了一间小草棚。草棚是用竹子和芦叶搭成的。四周先钉上木板作墙,再把事编好的草顶放上去。住进去的第一天晚上,母亲在房子旁边,用小炭火炉做了红烧肉,在记忆里那是我生命中最好吃的一餐饭。
当天晚上,下起倾盆大雨,屋子里到处漏水,我们找了各种破盆烂罐去接,又把床移来移去。还是应付不了,而且愈漏愈厉害。
我实在困了,因为第二天还得上学,母亲叫我先睡,用两件雨衣盖在我身上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雨衣上,渐渐积在凹陷的地方。至今我都能记得,每隔一阵,母亲就掀起雨衣,让雨水流下床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经过两年多的抗争,父亲生前服务的单位总算让步了,我们搬到金山街的一栋小木楼。
木楼由两家合住,楼下姓孙,也是个寡妇,带了两子一女和一个女佣。女佣也是寡妇,还带了个女儿。于是一栋小楼里住了三个寡妇和五个孤儿。母亲和那位孙太太处得情同手足,两家厨房相通,也常彼此“通食”;两家的声息相通,也总是相互扶持。住在小楼的那六年,留给我很多美好的记忆,也发生过许多我生命中的大事——
搬到小楼后不久,听说附近胡念祖老师教画,我想学,虽然学费不便宜,亲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正式学画,而且三个月之后就得到了全省学生美展的“教育厅长奖”。
拿回奖状,母亲点点头笑笑,没说什么。她对我得奖,从没表现过兴奋,过去我得到三次台北市演讲比赛的冠军,母亲都是如此沉默,我也习以为常。直到高一下学期,获得全省演讲比赛第一名,由学校主任陪着,从南部奏凯归来,母亲没到火车站接我,才使我有点怅然。
那一天下着滂沱大雨,主任为我叫了一辆三轮车回家,临上车,他突然很不解地说:“人家的爸爸妈妈,有孩子参加比赛,都陪着去,为什么你妈妈从不出现?连你得了这么大的奖,都不来欢迎你?”
我怔住了,因为我从未想过参加比赛需要母亲陪;我的妈妈是老妈妈,老妈妈老了,身体不行了,本来就不必陪。但是那主任的话,伤了我的心,车在雨中行,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我面前的油布帘子上。我觉得有些失落开始想,为什么妈妈那么冷。
得奖之后不久,我常胸痛,去检查,医生说是神经痛。有一天夜里,咳,肺里呼噜呼噜的,像有痰,突然一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母亲急了,端着盆子发抖,看我一口一口吐。血止住了,天也亮了,母亲叫车,把我送到医院。医生为我照X光、检查,接着把母亲叫到隔壁房间,我听见医生在骂、母亲在哭。
住院的日子,母亲总陪在我身边,常坐在那儿,撑不住,就倒在我床边睡着了,我则把自己的被单拉出去,盖在她身上。那年我十七岁,她已经是将六十的老人。
妈妈老了,管我的方法也不同了,我的成绩不好,她不操心;模拟考试总是榜上无名,她也不急。甚至在我熬夜念书的时候,她会起来骂我,说考不上又怎样?大不了自己开个画室,画画、教学生。
所以,当我参加大学联考,只填了三个美术系、一个中文系的志愿时,学校老师都摇头,说我造反,我的母亲却淡淡地说:“你爱学什么,就学什么,妈不管你。”
母亲虽不管我的功课,却管我交女朋友。她在门前放了一把竹扫帚,说专打坏女生。但女生跑得快,母亲是小脚,追不上,所以后来她改口说:“谁来找我儿子,我不打她,打我儿子。”她也常说些吓唬我的话,譬如:“小心某坏女生,她想吃你这童子鸡。”“一交女朋友,你就一辈子都完了。”
还有一天,她指着肚子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聪明吗?因为妈妈很老了,才生你,从妈有你,就不跟你爹同房,你干净,没吃到脏东西,所以灵慧。”
在母亲严密的监控下,我果然没交外面的女朋友,只交了一个,是院子里面的,楼下孙太太在家里开补习班的一个助理。
在我休学养病的期间,母亲早上一出去买菜,那女生就上楼叫我起来。
亲的戒严令,在大学联考放榜的那一天突然解除了。知道我考上师大,她笑了笑,说:“你可以交女朋友了,多挑、多选,早点结婚,让妈早点抱孙子。”
她还拉着我去做了两套西装,只是不断叮嘱裁缝,要宽宽大大,别看起来像小太保。所以我第一天穿西装,同学都问我:“是不是你爸爸的?”
我果然开始交女友,一个个带回家给母亲看。母亲很挑,不是嫌胖、嫌老,就是嫌矮。她的道理很简单:“妈就胖、就老、就矮,你要是再娶个那样的,有违优生的原则。”直到大二,我带个朗诵队的女生回家,母亲才眼睛一亮。所以,大三下学期,我就带着那女生去法院作了公证。
那次公证,母亲没说什么,她知道媳妇是跟自己家里闹革命嫁给我的。所以她装不知道,只是把两个钻石戒指偷偷塞在媳妇的手上,而后,“她”回“她”家,我回我家。直到由我舅舅出面协调,隔年又演出一场“婚礼”,家里才真正多了那么个人。
然后,又多了一个,而且出生一个月,就睡在奶奶的床上。
母亲很得意,她抱了孙子,每天都推着孙子去看火车。
火车曾经是离我很远的东西,从小到大,我很少坐火车。但是从二十岁那年起,火车竟成为我的邻居。
金山街的小木楼,公家又要改建,逼着我们母子迁出.
楼下孙太太,因为还在职,早早就由公家安排,搬走了。房子空掉,有些附近的人,都来拆即将不用的门窗。
我们不能搬,因为公家没安排;最后有了安排,则是长安东路铁道旁的仓库。
那是违建区,门前没有水沟,屋后杂草丛生,紧接着便是铁道。基隆线的火车,隔一下就过一班,又在那里的“华山站”接驳,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母亲不愿去,再一次演出“静住抗争”。只是这一次,父亲生前的老同事都退休了,新一辈比较有魄力,他们动用怪手,先拆掉了小楼的半边。

楼歪了,我们不得不搬到那铁路旁的仓库。
仓库里没有厨房只好借公厕的一角墙,搭了些石棉瓦当作厨房兼浴室。搬去一年多,儿子刘轩就出生了,我和妻都在中学教书,下班时总见母亲一手抱着孙子,一手在厨房炒菜。
我们的冰箱是买的二手货,上面摆了一个十三吋的黑白小电视,每天,吃饭,大家仰着脸看电视新闻。隔一年,他们则仰着脸看我在电视里播新闻。
家里的经济改善了,一方面因为我进入“中视”新闻部,一方面因为《萤窗小语》的畅销。我们常一家人坐在一起看邮拨单、写信封、装书、寄书。儿子小,不能写,就负责打钉书钉。
母亲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她很迷信,认为过去一切的噩运都是因为丈夫死,现在一切的好运都是因为孙子生。
她的脾气改了,连对家里的黄猫都有情。她艺术的品位也提高了,以前买的衣服都很俗,现在则显示了审美的眼光。
“别以为妈土,妈以只是没心情。”母亲说。
以前过年时候,母亲总带我四处送礼,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得些父亲老朋友的关爱,现在则不再拜年,她说:“六十九了,人家该给我拜年了”
母亲七十大寿的时候,我为她摆了三桌。这是她自五十大寿之后第一次过生日,也是她第一回接受贺寿,她说:“过完四十生日,逃到台湾;过完五十大寿,死了丈夫。过生日,过怕了。”
母亲七十大寿之后半年,我离家,去了美国。
知道我去的地方下雪,母亲特别去衡阳路的绸布庄,为我选料,作了一件丝绵袍,又把父亲生前穿的,一件从废墟里翻出来的羊皮背心补一补,交给我。
上飞机,群人来送,母亲没掉眼泪,只沉沉地说:“好好去,家里有我,别担心。”
再见到母亲,是两年多之后。长长的机场走廊,远远看见一高、一矮、一小,牵着手,拉成一串。母亲虽然是解放小脚,但走得不慢,一手牵着孙子,一手提了个很重的布包。头发更白了,皱纹更深了,看到我,淡淡一笑:“瞧!你儿子长高了吧?”
从那天开始,她除了由我陪着,回过三次台湾和大陆,其余的十九年,全留在美国。
虽然不是农家出身,但是有院子,她自己学会种菜。又常看邻居的花漂亮,就偷掐人家的种子。她最喜欢种番茄、大黄瓜和金盏菊,也爱蹲在地上摘四季豆。我每天早上,拉开窗帘,总看见一个白白的头,在绿叶间穿梭。
她也依然是孙子的守护神。常在孙子看电视的时候,过去小声提醒:“孙子啊!不要看啦!你老子要发脾气啦!”
因为她的耳朵背,自以为小声说的话,其实很响,早传到我的书房,于是冲出去训儿子。
每次我训孩子,母亲都阻拦,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幸亏是亲生的,要不是亲生,人家非说你是虐待孩子不可。”不过,跟着她又会改口:“不是亲生的,都比你这亲生的还疼。”有一天,我听见她在房间里对孙子献宝:“瞧!奶奶肚子上这么长的刀疤,都是生你爸爸的时候割的,作女人,就是生孩子可怜。所以,天下没有不疼孩子的妈。”最妙的是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吃饭,太太开玩笑打了我一下,母亲突然出手,狠狠打了孙子一记。孙子大吃一惊:“奶奶为什么打我?”
“你妈妈打我儿子,我就打她儿子。”母亲笑道。

大家都说独子的寡母难处,婚前,我太太也曾经害怕。说:“有一天我们看完电影回家,看见妈坐在黑黑的屋子里哭,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我抢了她的儿子。”但是几十年下来,她们却处得比母女还亲。
在我记忆中,她们婆媳虽有小摩擦,但不曾争执。有一天,母亲跟我不高兴,说:“你孝顺,你孝顺,哪次看病不是薇薇开车?”她说的是真话。
我的妻也常说她跟婆婆在一起的日子,远超过跟自己的亲娘。
母亲确实是疼媳妇的,她总当着媳妇面袒护我,又背着媳妇骂我,她骂得很有技巧:“不是妈说你,也不是妈偏她,你确实不对……”
当然,随着孙女的诞生、岳父母同住,以及我工作上的忙碌,母亲跟我独处的时间愈来愈少了。她常在我种花的时候,迈着“解放小脚”、拄着拐杖到我旁边,小声咕哝:“儿啊!咱们好久没说说私密话了。”有一次说着说着,她哭了:“你知道吗?妈心里好寂寞。”
母亲确实是寂寞的。重听,使她活在了自己的世界;渐渐不良于行,又使她常留在自己的卧房中。尤其冬天,她常一边读《圣经》,一边看着外面的雪地叹气,说她要回台湾。只是那时候医生已不准她远行了。
吃完饭,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母亲常坐在我旁边,大声问电视里说的是什么。我为她翻译几句,她又会摇摇头,说听不懂,不如看报,回房间了。所幸有我岳母,总凑着她的耳朵“喊”各种新闻。两个相差二十多岁的老太太,常挽着手,过马路,到家对面的公园去看海。

母亲也常一个人坐在海边的长椅子上看海、看人钓鱼。有一次,她站到码头边上,很久,有个年轻人一直守在旁边,以为她要寻短。也有一次,一个人钓到条大鱼,送给她,母亲就两手攥着鱼,小心翼翼地拿回家。到家,才发现鱼已经被她捏死了。
所幸,我的书房就在母亲卧室的隔壁,我常一边写作,一边听她房里的声音,卡啦卡啦,她是不是又在吃糖果?叮叮当当,她是不是又在搅芝麻糊?我常劝她别吃太多甜食,她却回答:“吃胖着点,给你作面子啊。”又说:“宁愿撑死,也别饿死,九十了,活够本了,死也值得了。”
母亲的九十大寿,我们又摆了两桌。全是亲戚和母亲的一位老朋友,她的朋友都凋零了,剩下两三个,也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拨个电话,彼此问:“你还活着吗?”
不过母亲虽老,还是我强壮的母亲。两年前,当我急性肠胃炎,被救护担架抬走的时候,她居然站在门口,对我说:“好好养病,你放心吧!家里有娘在。”
从担架上仰望母亲的脸,有一种好亲爱、好熟悉的感觉,突然发觉我已经太久太久不曾仰望慈颜。
她虽然九十一了,但是她那坚毅的眼神、沉着的语气,使我在担架上立刻安了心。她让我想起过去几十年的艰苦岁月,都是由她领着,走过来的。
半个世纪了。这个不过一百五十厘米高的妇人,漂到台湾,死了丈夫、烧了房子、被赶着搬家、再搬家,然后接过孙子,又迈着一双小脚,跟着我,到地球的另一边。除了我刚出国的那两年,她从来不曾与我分开很久。我整天在家,她整天在我的身边。过去,我是她的孩子;现在她像我的孩子了。每次出门,好逞强,不要我扶,我就紧紧跟着她,看个胖胖矮矮、走路一颠一颠的大娃娃走在前面。
在深坑的松柏墓园,我早为母亲的百年作了准备。母亲也去看过两次,十分满意红色花岗石和金色十字架的设计。
但是,就在去年,她四月中风的前几天,母亲突然对我说:“死了,我不要住到深坑的山上去,多冷!回家又不方便,要看看你们,还得坐飞机。”
“不要说这个好不好?”我对她笑笑,“医生说你能活一百岁。如果你真不愿意上山,我就在家附近找块地,给你百年之后住,好不好?”
今天,二月十八日,那一幕还在眼前,我的母亲却已经离开了人世。
她是心脏衰竭离开的,像是睡着了,睡到另一个世界。我带着妻,在她床前下跪,磕了三个头。如同她活的时候,我摸摸她的白发,亲亲她的额头,又亲亲她的脸颊。她的头发仍是我熟悉的味道,她的脸颊还那么光滑,只是已经冰凉。
医院的人过来为她收拾东西,拔除氧气管、胃管和尿管,床单掀起来,看到那个熟悉的疤痕,我的泪水突然忍不住地涌出来:
“就是那个长长的伤口!妈妈!我绝对相信我是您剖开胸、剖开腹,从血淋淋的肚子里抱出来的孩子。即使您在我高二那年,哭着对我说了那个秘密,我仍然坚信您是我生身的母亲!”




咫尺,也是天涯…………


二战期间,法国。
战乱里,一对父女被迫将楼房租借给德国军官。当时法国衰败,受尽了侵略者的欺凌。女孩是位音乐老师,对德国人恨之入骨,当然初见这位德国军官时也不例外。
渐渐,年轻的女教师发现这位德国男子的与众不同。他彬彬有礼,对法国人很尊重,而且经常流露出厌战情绪,甚至对德军的做法很反感……女孩敏感的心,如凌霜的花蕾,对所有的光辉、温暖都能捕捉到,她感到了一双蓝眼睛里的善良。于是,每日的相见、眼神的交流,渐渐拉进了两人的距离——应该说是心灵的距离,因为表面上她还是冰冷淡然的。
家里那架母亲留下的旧钢琴,是女孩梳理心情的唯一寄托。从每一个琴键开始触动缤纷的音符、旖旎的心思。一个微雨的午后,这位英俊的德国军官目送女孩到她自己的房间后,第一次犹豫地坐在钢琴前,情不自禁的用他修长的手指弹起女孩常弹的曲子。一会儿,女孩的门轻轻打开,她换了一裘白裙,一脸羞红,但是无言。女孩的心弦被他拨弄得不知所措,那熟悉的旋律里,有她旋转的身影,但是她要远远的、静静地听,不发一言——-咫尺,也是天涯。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这种月光般明净的沉寂并没有被打破,虽然彼此的心灵已经辉映。这天,他们合住的房子里又住进来几位德国军官。半夜倚窗发呆时,女孩突然发现有人偷偷地在德军车子下安装炸弹……她捂住自己的嘴,惊恐不已。她很清楚,明天早晨当车子发动时,就是几个德国人的死期。女孩恨德国人,可她真的不想让那个与她心有灵犀的弹钢琴的军官一起送死。这样的担心,让她不安:她爱上他了吗?内心的两个声音在不断纠缠、撕扯、挣扎,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上帝说明情况,她仿佛不知道爱情的样子,她只知道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道,脸上有淡淡的微笑……这样想着想着,她累了,困了,就伏在窗边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时,那群新到的德国人正要出发,他们坐在车里等候那个军官。
她心急如焚。突然灵机一动,奔向那架钢琴,狂风骤雨般弹开了。琴声里汹涌的花海吸引了那个正要下楼的德国军官,他深情而怜爱的走向钢琴。女孩已经来不及羞涩了,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满眼泪水。军官有些惊讶,呆站着,咫尺间——心跳的距离,他甚至忘了时间……外面的同伴已经发动了车子,并摁响了喇叭催促……刹那的巨响,惊醒了呆站着的男子。这时他的同伴已经与军车一起灰飞烟灭……音乐瞬间停止,两个人也仿佛雕塑般凝固在那一刻。凝视,相知,却不能相拥。
日子仍然在静默中流淌,仍然是咫尺,然后天涯,保持那心跳的距离。最后仗打完了,德国军官必须走,军令如山,他已经不能再继续留在那座楼房里,留在那个女孩的家里。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但是两个人的心里都下着倾盆大雨。要离别了,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万般不舍。女孩仍然一言不发,他抱头坐在房间里,听着男子的脚步渐渐远去。她的泪止不住地涌出来,那是心雨。心雨,只淋自己的爱和伤心。
最后她还是奔下楼去了,站在那熟悉而陌生的军官面前,欲言又止。终于,他艰难而淡淡地说:“再见!”其实今生再也无缘相见了。他也只说:“再见!”用不太标准的法语表达。然后他转身进了撤退的车子。
目送男子的车子消失在视线中,女孩转身回到楼上,在钢琴里抛撒所有的落花、音符,还有越来越近的心痛…………
《卡萨布兰卡》里唱道:“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很多破碎的爱,只能收纳在心里,缝缝补补一辈子。并不是所有的爱都可以在阳光下绽放,有些爱只能留在怀里,温暖那渐渐冷却的伤心。


(真的是浮云太远,心事太近吗? 这也是一场爱,明明那么轰轰烈烈、痛彻心菲,可表面上仍是沉寂如夜海。那么漫长的心灵默契,所有的对白却只有两个字——“再见”。爱一旦结冰,一切都好平静, 可要知道,冰的下面有多少暗流涌动?那才是真正的波涛汹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