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飞实木家具:《赵氏孤儿》剧本 林兆华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4:37:54

金海曙   
时 间:春秋时期。
地 点:晋国王宫、公主寝宫、赵盾府、屠岸贾府、公孙杵臼府。
人 物:程婴、赵盾、公主、程婴妻、灵辄、赵母、魏绛、公孙杵臼、韩厥、赵朔、提弥明、晋灵公、屠岸贾、顾侯、太后、  、屠勃(赵氏孤儿) 、韩二、妓女,各府仆人、家将、丫鬟,王宫里的宫女、太监,骁骑营部属及狗(西域灵獒) 。

〔人物简介:赵盾和屠岸贾均为本剧主要人物。与屠岸贾相比,赵盾要显得儒雅一些,并始终占有政治上的优越地位,仕途上没有受过大的挫折和伤害。他思虑周详、细致,说话慢。屠岸贾则由于二十年前被先王发配西域大漠,性格变得阴鸷、坚定,下手快狠、不留余地。作为政治老人的公孙杵臼资历深厚,讲话也有点玄,在利益上与赵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晋灵公则是刚上台的青年政治家,有抱负,说话直接,但也很政治。赵母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爽快透彻。顾侯是屠岸贾的忠实门客,狭隘、心怀仇恨,但在第一场中,暂时还轮不到他说话。其余如韩厥、提弥明、魏绛等则为碌碌官僚,各有各的小算盘。程婴是赵盾门客,和赵家渊源深厚,富有诗人气质,做事利落。此人将贯穿《赵氏孤儿》全剧,对全剧主题呈现具有提纲挈领的意义。

                  五幕话剧\ 赵氏孤儿


第一幕
〔黑暗中响起程婴的声音。程 婴 我就要当爹了,不容易啊,已经四十岁了。那么多年,我就是想要一个孩子,这孩子过几天就要生下来,我反而变得忧心忡忡、忐忑不安,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生于乱世,祸福难知! 这些日子,我每天都要做很多很多梦,每次在梦中,也都会有一个孩子。他从我的眼前跑过去,然后就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每次,他一消失,就再也没有回来。这真是一个不吉祥的兆头,我知道,这非常不吉祥! 这些梦像是想要告诉我些什么,可我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我只能为孩子祷告,苍天赐福!
〔灯光亮。赵盾府。一边是寿宴大厅,一边是赵盾书房。仆人穿梭忙碌操办赵盾母亲的七十寿宴。赵盾在书房里写字。程婴站在一旁。
赵 盾 就要当爹了嘛,你想得太多啦。
程 婴 在下中年得子,喜出望外,请赵丞相赐名。
赵 盾 你刚才说到乱世,说得好啊。如今诸侯争霸,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谁也不知道这睡一觉醒来,明天的世界,又会变成怎样。我看你这孩子,就叫程勃吧。
〔赵盾写条幅,八个大字: 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赵 盾 这给了你吧。
程 婴 谢丞相。(端详条幅) 真是好字!
赵 盾 去看看老太太起来了没有。
程 婴 是。
赵 盾 看到赵朔,就让他过来。
程 婴 我这就去找。
赵 盾 不忙。老太太寿宴要紧,一会儿客人多,别太
乱了。
程 婴 是。
〔程婴妻和公主两个孕妇在寿宴大厅上亲密
地说话。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但偶尔能
听见她们的笑声。
〔程婴从书房出来,步入寿宴大厅。
程 婴 (对妻子) 你别老缠着公主,让她歇歇。
公 主 (笑) 是我让你媳妇跟我说话的,解解闷,你可
别瞎操心。
程婴妻 别理他,他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灵辄上。
程 婴 灵公公来得早啊,别的客人可都还没到哪。
灵 辄 小人就是想着第一个来给老太太拜寿的。
程 婴 谢灵公公。
灵 辄 (取出寿礼) 这是两颗南海的夜明珠,算小人
给老太太的一点心意。
程 婴 (接礼盒) 都是自己人,又何必那么客气。
灵 辄 小人想见一见赵丞相。
程 婴 请这边来。(带灵辄到赵盾书房) 灵公公,您
自己进去吧。
灵 辄 哎,谢了您啦。
〔程婴下。
〔灵辄进书房,跪倒在地。
赵 盾 起来起来,怎么行这大礼?
灵 辄 小人二十年前沿街乞讨,如果不是您老人家
接济,我母子二人早就死于非命,丞相恩重如
山,无以为报。
赵 盾 你还记得那么多年前的事,也难为你了。
灵 辄 小人告退。
赵 盾 慢着———是不是有了什么为难的事? 有就直
说。
灵 辄 小人没有。
赵 盾 都是自己人。
灵 辄 是,小人知道。今天是老太太七十大寿,小人
只是来表示心意,恭祝老太太长命百岁、福寿
安康。
赵 盾 嗯,那你去见过家母吧。
灵 辄 小人是个宦官阉竖,不祥之人。老太太那里,
还请恩公代为拜祝。
赵 盾 (站起) 老夫代家母谢过。
〔灵辄退下。
〔赵盾府寿宴大厅。
程婴妻 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公 主 我想要个男的。
程婴妻 就算是个女的,像公主这样的巾帼豪杰,也不
输给了他们男人。
公 主 总是不好。
程婴妻 那也是啊,人活一世,讲的就是一个传宗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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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你要生了个男孩,也算替驸马爷了了一桩
心事。
公 主 唉,生个孩子真有操不完的心。
程婴妻 (笑) 你操什么心,样样都给你伺候好了。
公 主 (笑) 对了,要是咱们都生了男的,就让他们结
拜作兄弟;要是一男一女———
程婴妻 (打断公主话头,笑) 哎哟,您可别再说了。您
是金枝玉叶,当今王上的妹子,咱可高攀不
上。
公 主 嗨,闺房之中,还讲什么金枝玉叶。
〔提弥明全副戎装,佩剑铿锵上。
公 主 哟,提弥明将军。
提弥明 老祖宗呢?
程婴妻 说了会儿话,刚进里屋歇着去了。
提弥明 哦,那我先进去跟丞相禀报个事,回头再来向
老祖宗叩头。
公 主 (笑) 算啦,你们都是些假私济公,说是来给老
祖宗拜寿,没一个是真心实意的。
提弥明 (作势欲跪) 那我先给公主请安,您瞧着赏什
么吧。
公 主 我可不敢当,你还是留着精神,回头给老祖宗
多叩几个头吧。
提弥明 (笑) 就算公主不说,给老祖宗叩头,我也是心
甘情愿的。(走出寿宴大厅,进书房) 给丞相
请安。
赵 盾 你不该来。
提弥明 末将是来给老祖宗拜寿的。
赵 盾 别人也都这么看吗?
提弥明 末将鲁莽。
赵 盾 有什么事,说吧。
提弥明 末将虽然做着个骑都尉,但却是闲差———
赵 盾 (笑) 别人都怕忙,你倒是怕闲。
提弥明 (赔笑) 末将生来就是个贱命。
赵 盾 你是想当这个骁骑营的都统吧。
提弥明 丞相明鉴。
赵 盾 昨天韩厥韩将军也跟我说起过这事。
提弥明 末将虽然粗糙鲁莽,但追随丞相二十年,忠心
不贰!
〔赵盾凝视提弥明,不语。
提弥明 (跪下) 不管什么事,只要丞相发话,末将立即
办到!
赵 盾 (缓缓地) 我可没什么要你办的事,你起来吧。
提弥明 (站起) 那韩厥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末将可是
实实在在靠打仗升上来的。
赵 盾 嗯,你这事,我要再想一想。
提弥明 全靠丞相栽培。
赵 盾 你对我忠心,我是知道的,但你以后做了骁骑
营都统,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张扬。
提弥明 (大喜) 末将明白。
赵 盾 有空念点书。
提弥明 是。
〔赵母上。公主和程婴妻欲跪。
赵 母 (乐呵呵地) 快别。你们都是要生的人了,歇
着吧。
公 主 给老祖宗请安。
赵 母 (坐下) 刚才那么高兴,在说些什么哪?
程婴妻 (笑) 公主胡说八道哪,您快管管。
赵 母 哦? 有什么笑话也说给我听听,让我也高兴
高兴。
公 主 您七十大寿,就是最高兴的事了啊。
程婴妻 (快嘴快舌) 公主说,要是咱们生了一男一女,
就让他们做夫妻。
赵 母 (笑) 那也算不得胡说啊。
程婴妻 老祖宗想想,公主是个尊贵之人,他爹程婴不
过是个下人门客,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怎能攀
得下这门亲事? 咱可不能自找没趣。
赵 母 什么门当户对! 这做人,得意的时候就应该
预留退步。你俩的这事,我做主了。
公 主 还是老祖宗懂我的心思。
〔提弥明出书房步入寿宴大厅。
提弥明 给老祖宗叩头!
赵 母 正事办完啦?
提弥明 给老祖宗踏踏实实叩个头,就是末将的正事。
赵 母 (笑) 你们说的,可是一个比一个好听啊。
提弥明 (赔笑) 末将不敢。
〔程婴陪魏绛上。
程 婴 魏大人请。
魏 绛 给老祖宗拜寿!
赵 母 哦,魏大人可是稀客啊。
魏 绛 不敢。老祖宗这是在骂我。
赵 母 (笑) 我哪敢骂你,你的无私铁面可是出了大
名的。今天你来也未必是给老身拜寿,有什
么国家大事,快到书房里去说吧,我可不耽误
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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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 绛 (文绉绉地)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赵 母 (对公主) 他们都是借着给我拜寿的名,要干
别的大事哪。
公 主 (笑) 老祖宗明白。
赵 母 (哈哈大笑) 那我这寿宴,不是就成了开会了
吗?
程婴妻 (奉承地) 还是老祖宗的面子大。
〔魏绛进书房。
魏 绛 拜见赵丞相。
赵 盾 稀客稀客。那么些年,你魏大夫可是从未上
过我的门哪。
魏 绛 赵丞相日理万机,下官不敢打扰。
赵 盾 你来的意思,我知道了。
魏 绛 求赵丞相网开一面。
赵 盾 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魏 绛 下官无罪!
赵 盾 你有罪没罪,现在还不知道。
魏 绛 赵丞相,如今诸侯争霸,世事纷乱,只有秉公
执法,才是治国之道。晋国存续危亡所系,下
官不敢徇私。
赵 盾 你不敢徇私,那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魏绛无语。
赵 盾 做人和做官,都要实在一点。
魏 绛 下官只懂执法,不懂做官,还求赵丞相指点一
条明路。
赵 盾 明路? 你抓了  ,是惹下大祸了!
魏 绛 是,下官糊涂!
赵 盾 (略带讥讽地) 你有本事抓他,就应该有本事
放了他啊!
魏 绛 (恳切地) 丞相,这  欺上瞒下,结党舞弊,
贿赂朝廷百官,实是罪有应得。
赵 盾 你说得很好,那你抓得可没错啊。
魏 绛 (出汗,掏出手巾抹额头) 下官实不知他  
乃是太后的心腹。
赵 盾 王上即位不到一月,这事该怎么办,我也不知
道。
魏 绛 赵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求赵丞相做主。
赵 盾 你这事,做主的是太后!
魏 绛 职小位卑,太后那里,下官说不上话。
〔程婴进书房,低头在赵盾耳边私语。
赵 盾 (对魏绛) 你来了,那也算是给了我面子,我来
想想办法吧。
魏 绛 谢赵丞相。(退下)
赵 盾 是老丞相自己来了吗?
程 婴 是,快进门了。
赵 盾 请老人家进来。
程 婴 是。(离开书房)
〔公孙杵臼和韩厥上。赵母、提弥明等站起。
赵 母 哟,老丞相亲自来了,这面子可给得大了!
公孙杵臼 (大笑) 转眼你也七十啦。当年你刚入赵家
门的时候,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哪。
赵 母 多谢老丞相几十年的照应。
公孙杵臼 (摇头,竖起大拇指) 这话可是说反了,我哪
里照应得了您的儿子赵盾啊,他现在可是咱
们晋国的栋梁。
赵 母 还请老丞相多多教诲。
公孙杵臼 (顿着拐杖,不满地) 太客气了。
程婴妻 老丞相、韩将军坐。
公孙杵臼 你们都不要忙。我一是来祝寿,二是想来
找赵盾说说话的。老啦,好些时候没说话,就
是想找人说会儿话啊。
公 主 老丞相这边请。
程 婴 老丞相请。(搀扶公孙杵臼往书房去)
公 主 韩将军,您别去找我公公,坐下来,陪老祖宗
说会儿话。
韩 厥 我就是专门来陪陪老祖宗的。老祖宗,要我
陪着您吗?
赵 母 (笑) 那好哇,你要不嫌我闷气,就一起说说。
韩 厥 提弥明将军来了好一会儿了吧?
提弥明 我也刚跟老祖宗说了一小会儿。
韩 厥 (笑,话里有话地) 老祖宗,这提弥明将军可是
个大忙人哪,能陪着您说说闲话可是件稀罕
事儿。
赵 母 (笑) 等你活到我这岁数了,来陪你说话的人,
也少不了啊。
韩 厥 老祖宗福泽深厚,末将哪里敢跟老祖宗比。
提弥明 你韩将军的福气,可也不算小啦。
韩 厥 (笑) 咱们的事情另说,今天可是老祖宗大喜
的日子。
〔程婴从书房出来,经过寿宴大厅。
韩 厥 程大管家,干吗呢?
程 婴 丞相找公子,不知上哪儿去了。
韩 厥 (大笑) 这我可知道,我要找了出来,老祖宗可
得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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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 母 (笑) 你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们儿,你去
找吧。
〔韩厥走向舞台另一侧的小门。一阵男欢女
爱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声传出来。韩厥敲门。
赵朔出来,衣冠不整。
赵 朔 (整理衣服) 嘿,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韩 厥 公孙老丞相来了,跟你爹说话呢。你爹找你。
赵 朔 你可别瞎说是在这儿把我找到的啊。
韩 厥 我说你在后院练功夫,这行了吧?
赵 朔 (大笑) 好,就是这么说。
〔小门开,出来一个丫鬟。
赵 朔 你到后院去。客人快来齐了,别到处瞎转悠。
〔丫鬟仓促整理发髻,下。
〔韩厥回到寿宴大厅在赵母身边坐下。
〔赵朔来到书房,公孙杵臼正和赵盾说话。他
没敢贸然进去,站在门外听着。
公孙杵臼 你玩物丧志,可是清闲得很哪。
赵 盾 (笑) 聊以忘忧而已。
公孙杵臼 王上调屠岸贾回京,你听说了吗?
赵 盾 (一惊,站起) 您说什么?
公孙杵臼 (坐下) 老朋友回来,你可就再也没这闲功
夫了。
赵 盾 (仍然有些惊疑) 这消息———千真万确?
公孙杵臼 (发出一阵苍老枯燥的笑声) 这么说,你赵
盾赵丞相也还全都蒙在鼓里?
赵 盾 正是。
公孙杵臼 王上虽然初登大位,但英明果决,很了不
起。
赵 盾 那是———听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公孙杵臼 恐怕也不会有太多的日子。派去西域的钦
差,已离京一个多月了。
〔停顿片刻。
赵 盾 (笑) 王上这事办得可真是滴水不漏!
公孙杵臼 (敲着桌上的棋子,提醒) 这屠岸贾也只不
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赵 盾 依老丞相您看,这盘棋,眼下走势如何?
公孙杵臼 血雨腥风!
〔赵盾一时无语。
公孙杵臼 二十年前你逼得屠岸贾家破人亡,远走西
域,这一回京,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 盾 (定下神来) 庙堂之上,又要走马换将,另有一
番气象了。
公孙杵臼 (慢悠悠地) 你可是首当其冲啊。
赵 盾 听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公孙杵臼 恐怕也不会有太多的日子。派去西域的钦
差,已离京一个多月了。
赵 盾 哦,有一个月了?
公孙杵臼 机密得很哪。
赵 盾 (笑) 老丞相这一说,就不是机密了啊。
〔赵盾家仆匆匆奔上,到寿宴大厅。
家 仆 (跪报) 王上驾到!
〔赵母等站起。
公 主 (大喜) 我哥哥来啦?
家 仆 銮舆已到前门!
赵 朔 (快步过来,对程婴) 宫里说过王上要来吗?
程 婴 没有。
赵 母 快叫你爹!
〔家仆应声而去。
程婴妻 老祖宗,奴才先下去了。(下)
赵 母 哎。
〔公主帮赵母拍打、整理衣服。
〔赵盾和公孙杵臼从书房出来。
〔晋灵公上。
晋灵公 (弯腰一揖) 给老祖宗拜寿。
〔全场人给晋灵公跪下。
赵 母 老身实不敢当。
晋灵公 (大笑) 都快起来! 赵朔赵公子是先王的驸
马,也是孤的兄弟,这是私宴,不是公堂,咱们
说起来可都是亲戚,就用不着这套虚礼了吧。
赵 盾 王上恩德广被,臣刻骨铭心。
晋灵公 你这些都是官话。孤今天就算不是给老祖宗
拜寿,来看看自己的妹子,还不行吗?
公 主 (大喜) 谢过哥哥。
赵 盾 (坚持官话) 臣遵旨。
晋灵公 (一笑) 赵丞相,你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夙夜操
劳,也是为国为君。孤即位未久,凡事还要多
多依仗你哪。
赵 盾 臣敢不鞠躬尽瘁,报之以死。
晋灵公 (笑笑) 那好啊。(对韩厥) 韩将军,你少年有
为,要多向公孙老丞相和赵丞相学学。
韩 厥 是,末将明白。
晋灵公 刚好你们文武大臣都在,待会儿我来给你们
介绍一个老熟人。
赵 盾 哦,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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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灵公 一会儿就知道了,请老祖宗上座。
〔众人入席。
〔画外音(男声) :“屠大人到!”
〔晋灵公、赵盾、公孙杵臼端坐不动,其他人都
起立。
〔屠岸贾快步上,对晋灵公倒头便拜。
屠岸贾 拜见王上。
晋灵公 免礼。
赵 母 (受惊) 是屠大人!
屠岸贾 (拜见赵母) 给老太太拜寿,恭祝老太太长命
百岁!
赵 母 (冷冷地) 可不敢当。
赵 盾 (站起) 屠大人二十年不见,依然是风采如昔
啊!
屠岸贾 托赵丞相福———老太太七十大寿,在下有薄
礼献上,来啊———
〔顾侯上,对赵母跪倒,献上一个盒子。
赵 母 屠大人亲临,已然蓬荜生辉,又何必多礼?
屠岸贾 西域荒僻之地,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在下
当年离京之时,带去的一块玉,亲自打磨成的
花瓶。(打开盒子,取出花瓶递上)
〔程婴接过花瓶。
赵 母 这份礼可是贵重得很了。
屠岸贾 这花瓶在下整整琢磨了二十年,也算得上是
精雕细刻了。
赵 母 (针锋相对) 屠大人如此挂怀,老身可是生受
不起!
屠岸贾 赵丞相对在下有大恩大德,不过是在下的一
点小小心意。
晋灵公 (大笑) 屠岸贾,我赦了你的罪,调你回京,可
不是让你们来唇枪舌剑的!
屠岸贾 臣知罪。
晋灵公 (站起) 如今天下诸侯争霸,海内攘扰,力强者
胜。咱晋国将疲兵弱,国库不实,眼下正是国
家的危急存亡之秋啊。先王雄才大略,孤处
处不如先王,为今之计,只有靠你等各人人尽
其才,精诚团结,发愤图强,才能开疆拓土,让
晋国自立于数强之间。说到底———(看了看
众人) 你们都是孤的股肱心腹,也都是朝廷的
栋梁。既然孤已调屠岸贾回京官复原职,从
今而后,你们也就是一殿之臣了,过去你们之
间的那些恩怨情仇,看在国家的面上,就不必
再多说了吧!
赵 盾 
屠岸贾 臣遵旨。
晋灵公 好! 拿酒来,给老太太上寿!
第二幕
    〔屠岸贾府。
〔黑暗。一阵暴戾的狗吠,一个女人的叫喊
声。气氛是恍惚的、冷酷的、不真实的。
〔舞台的一角竖着一个稻草人。灯亮。仆人
甲上,他手上提着一副鲜血淋漓的羊内脏。
仆人甲 顾老爷,羊肝、羊心买回来了。(在一个姬妾
的尸体上绊了一个趔趄) 哎呀!
顾 侯 (在黑暗中) 别喊!
仆人甲 (战战兢兢地) 这是怎么了? 这是———
顾 侯 (严厉地) 没你的事,按老规矩办。
〔仆人甲将羊内脏塞进稻草人的腹内。狗吠
愈烈。顾侯一声鞭响,狗猛地冲上来将仆人
甲扑倒。
〔顾侯挥鞭制止。他是一个纯粹仇恨的代表,
怀着一种彻底的、现实主义的、无可解释的仇
恨。这使他看起来有些表情呆滞,但非常果
断。仆人甲惊叫。
顾 侯 畜生,是那边的!
〔狗对着仆人甲嗅了嗅,蹲下,继续吠叫。
仆人甲 (惊魂未定) 它能明白吗?
顾 侯 我吩咐你办的事,办妥当了吗?
仆人甲 (站起) 奴才已经买通了赵府的一个下人,这
两天就能办妥。
顾 侯 嗯,把这尸首弄下去吧。
〔仆人甲拖女尸下。
顾 侯 (坐下- 对狗) 你见人就咬,那可不对。
〔狗吠。
顾 侯 要是咬错了,可就耽误大事了!
〔狗吠。
顾 侯 (指着稻草人) 你看见了吗?
〔狗猛烈狂吠。
顾 侯 唉,到底是个畜生,慢慢来吧。
〔仆人甲上。
仆人甲 顾老爷———
顾 侯 (不耐烦地) 又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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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甲 您要的东西已经弄来了。
顾 侯 哦,给我看看。
仆人甲 (抖开包袱) 您瞧,这是那赵朔的靴子。
顾 侯 不是要赵盾的吗?
仆人甲 顾老爷,这些日子那赵府上戒备森严,非亲莫
入,实在只能这样了。
顾 侯 是那小畜生的吗?
仆人甲 千真万确。
顾 侯 这可出不得一丁点儿差错!
仆人甲 奴才人头担保。
顾 侯 下去吧。
〔仆人甲下。
顾 侯 (把靴子给稻草人穿上,对狗) 过来,你好好看
看,这才是给你准备好的大餐。
〔狗嗅了嗅靴子。
顾 侯 闻闻,好好闻闻。
〔狗吠。
顾 侯 看来你这是明白过来啦,到时候———(把狗牵
到门口) 你从这儿进来。那畜生就站在那儿,
看明白了吗?
〔狗端坐不动。
顾 侯 去吧。
〔狗一跃而起,扑倒稻草人,掏出塞在其腹中
的羊内脏大嚼。
顾 侯 (冷冷地) 好! 就是这样!
〔舞台重新沦为彻底的黑暗。
〔一声婴儿啼哭,因为在黑暗中,就显得异常
响亮。

〔赵盾府。灯光亮。
〔正如第一场所呈现,程婴始终保持着他偏执
的抒情气质。他是顾侯的反面,始终怀着积
极的、理想主义的狂热。因此从表面上看起
来,他有些书生意气。但此刻他正沉浸在丧
妻的悲痛中。
〔赵朔上。
赵 朔 程婴,我要出去,你去备马。
程 婴 是。
赵 朔 这些天忙,听说你媳妇难产过世,我也没过去
瞧瞧。
程 婴 那是在下的家事,公子不必客气。
赵 朔 话是这么说,可你也算是咱赵家的人哪。
程 婴 谢公子。
赵 朔 是个男孩?
程 婴 是。
赵 朔 孩子还好吧?
程 婴 (不愿多说) 还好。
赵 朔 公主也快生了,就让公主收了你这孩子当义
子吧。
程 婴 (向赵朔下拜) 在下岂敢!
赵 朔 论辈分,我也该叫你一声大哥,你不用对我那
么客气。
程 婴 (恭恭敬敬地) 是。
〔赵盾上。
程 婴 丞相。
赵 盾 你别忙,一会儿跟我出去。
程 婴 是,在下先去给公子备马。(下)
赵 盾 我让你去找韩将军,你怎么还没去?
赵 朔 我这就去。爹,您把这屠岸贾也看得太重了
吧。
赵 盾 我去上朝,回头要跟你好好说说。
赵 朔 这屠岸贾一回来,我老觉得样样事情都憋气!
赵 盾 他的事,你办不了!
赵 朔 咱赵家三朝元老,王亲国戚,还怕他一个小小
的太尉?
赵 盾 你不准轻举妄动!
赵 朔 我这是不明白!
〔程婴上。
程 婴 公子,马备好了。
赵 朔 爹,那我去了。
赵 盾 在韩将军那里,把我的意思可要说清楚了。
赵 朔 知道。(下)
〔赵盾沉默。
程 婴 公子聪明果决,丞相不必操心。
赵 盾 外面看起来聪明。
〔暗转。
〔晋国王宫。晋灵公居中,左边屠岸贾,右边
赵盾,众大臣分列两侧,姬妾给晋灵公斟酒。
晋灵公 把你说的那西域灵獒,带上来给孤瞧瞧。
屠岸贾 这灵獒虽然大非寻常,但毕竟出生于蛮荒生
僻之地,不服王化,恐怕惊动王驾。
晋灵公 那有什么关系? 宣。
提弥明 宣西域灵獒上殿。
〔韩厥、顾侯牵狗上。狗低声咆哮,继而狂吠。
顾侯勒紧狗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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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幕话剧\ 赵氏孤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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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灵公 (喝彩) 好! 这西域灵獒威风八面,神骏如马,
目光如炬。唉,咱晋国缺少的,就是这样一股
能够蔑视天下、无所畏惧的野性和蛮气啊。
屠岸贾 正是。如今诸侯争霸,弱肉强食,民风不振,
国家就没有根本。
赵 盾 屠太尉说得好! 这西域灵獒不仅神勇非常,
而且对主人忠义诚信,是常人万万不及的。
屠岸贾 是啊,狗在西域地位尊崇,当地百姓视之为
神。
晋灵公 这西域边陲,倒是民风淳朴。
屠岸贾 是。
晋灵公 (突如其来地) 孤要赏它!
屠岸贾 要赏,王上就赏它一个官爵,表彰天下!
晋灵公 (大笑) 你异想天开,那也很好。
赵 盾 这朝廷诰命乃是国家的体面所在,是不是再
议一议?
晋灵公 非常的世道,就应该有非常的事情! 孤封它
为骑都尉,随提弥明负责京畿守卫。
提弥明 谢王上!
晋灵公 (沉吟) 不过,这西域灵獒是屠太尉从西域千
里迢迢带进京的,还是屠太尉熟悉它的性情
啊,就让屠太尉养着吧。提弥明,以后有什么
事,你应该多向屠太尉请教。
屠岸贾
提弥明 臣领旨。
〔暗转。
〔屠岸贾府,顾侯在。
〔魏绛上。
魏 绛 求见屠太尉。
顾 侯 太尉今天不见客。
魏 绛 麻烦顾先生进去禀报一声,就说魏绛来访。
顾 侯 太尉说了,今天他想一个人好好地在屋里静
一静。
魏 绛 (怏怏地) 哦,那好,那我就改天再来拜访吧。
顾 侯 魏大人多多包涵。
魏 绛 不必了,不必了。(欲走)
〔屠岸贾出现在二楼。
屠岸贾 且慢。
魏 绛 屠大人!
屠岸贾 (下楼) 魏大夫留步。
〔魏绛向屠岸贾下拜。
屠岸贾 又何必行此大礼。
魏 绛 下官是戴罪之身。
屠岸贾 你抓了  的事,王上是让我来办了。
魏 绛 下官就是来静等屠太尉发落的。
屠岸贾 你的事不好办。
魏 绛 是,下官糊涂。
屠岸贾 (单刀直入) 你不糊涂,你做得对。
〔魏绛一愣。
屠岸贾 那  贪赃枉法,不单要抓,而且要杀!
魏 绛 (感激涕零) 谢太尉。
屠岸贾 但这事———不好办啊。
魏 绛 是。
屠岸贾 你先回去吧。这  该抓该放,现在是我的
事了,你放心回去做你的官。
魏 绛 (再拜屠岸贾) 太尉恩重如山, 没齿不忘。
(下)
屠岸贾 (对顾侯) 在那条狗的身上,你就别再瞎费力
气了。
顾 侯 我要报仇!
屠岸贾 你那是小道,不是大道。
顾 侯 我要报仇,也要给夫人报仇!
屠岸贾 (突然心灰意冷) 你执迷不悟,我也教不了你
那么许多,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上楼) 今
天我真不再见客了,有客都拦住。
〔赵朔带  上。  披枷戴镣,走起路来金
属声乱响。
顾 侯 今天太尉不见客!
赵 朔 不见客? 刚才那魏绛不是见过太尉出去了
吗?
顾 侯 今天太尉不见客!
赵 朔 (冷笑) 他爱见不见。太尉本事大,这  是
个罪犯,王上命他发落。
顾 侯 今天太尉不见客!
赵 朔 (大怒,拔剑) 我不是客! 我是奉命押送犯人!
屠太尉说他犯了死罪,要是太尉不见,那我就
在这里劈死了他,让屠大人自己去向太后交
差吧!
顾 侯 请驸马爷现在下手。
赵 朔 (一愣) 好,了不起。这  我是搁这儿了,您
瞧着办吧。(转身欲下,突然角门打开,被冲
出来的狗扑倒)
〔  挥动手上的镣铐,将狗勒住。赵朔拔剑
刺狗。狗伤,狂吠。顾侯拔剑架住赵朔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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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幕话剧\ 赵氏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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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 侯 (冷冷地) 这可是王上钦命的骑都尉,你是想
杀了它吗?
赵 朔 (持剑僵持,忽然收剑回鞘) 想不到你还有这
么一手!
顾 侯 (冷冷一笑) 它官拜骑都尉,你伤了它,你就有
罪!
赵 朔 那你去禀告王上好了。
顾 侯 (剑指赵朔) 禀告? 你现在就走不了了!
〔屠岸贾出现在二楼。
屠岸贾 顾侯!
顾 侯 在。
屠岸贾 把剑收起来。
顾 侯 太尉!
屠岸贾 送他回府。
顾 侯 他伤了西域灵獒,岂能放他走人!
屠岸贾 连西域灵獒一并送去。
赵 朔 屠岸贾,你要公报私仇,没那么容易!
屠岸贾 这话该跟你爹去说。
〔暗转。
〔赵盾府。顾侯和伤狗坐在舞台的一角。赵
朔正和提弥明商议事情。
赵 朔 (怒气未息) 他屠岸贾欺人太甚!
提弥明 (弦外有音地) 这事末将去办。
赵 朔 (阴冷地) 要办就要办透,别做夹生了。
提弥明 末将明白。
赵 朔 爹怎么还不回来!
提弥明 听说是在公孙老丞相府上。
赵 朔 (勃然大怒) 公孙都那么老了,爹老是跟他说
这说那,又有什么用!
提弥明 赵丞相英明远见,公子不必着急。
赵 朔 哼!
提弥明 势不两立,公孙老丞相也不能眼看着屠岸贾
坐大。
赵 朔 只怕未必,上了年纪,气就衰啦。
提弥明 公子放心。
赵 朔 那顾侯还坐在门口等着吗?
提弥明 是,说是赵丞相不回来,他就要陪着那条狗一
直坐下去!
赵 朔 那就让他坐着好了! 你去让我爹回来。
〔提弥明下。
〔暗转。
〔公孙杵臼府里一间密室。密室外面是一座
花园。窗户紧闭,屋子里显得相当阴暗,气氛
适合于商议密谋。
公孙杵臼 这  是个关键。
赵 盾 嗯,王上———不简单哪。
公孙杵臼 那是因为他坐在了这个位子上。
赵 盾 这  非死不可吗?
公孙杵臼 非死不可。
赵 盾 要是屠岸贾杀了  ———太后那里———
公孙杵臼 太后的事你就不要再管它了。
赵 盾 老丞相的意思是———
公孙杵臼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赵 盾 您觉得王上已经下了决心吗?
公孙杵臼 决心不重要。
赵 盾 哦?
公孙杵臼 要看大势。
赵 盾 (沉吟) 且容某再想一想。
公孙杵臼 大势所趋,谁也拦不住啊!
赵 盾 (下决心) 我看再等一等吧,这事儿,急不得。
公孙杵臼 (有点不耐烦)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提弥明上,俯身在赵盾耳边私语。
赵 盾 (站起) 老丞相,我有点家事,先回去了。
公孙杵臼 (突然大声地) 你要记住我的话!
赵 盾 多谢老丞相指点。(与提弥明下)
公孙杵臼 (对家将) 太闷了。
家 将 是。(过去把窗户推开,使屋子里亮堂了一
些)
〔屋子外面鸟语啾啾,春天了。
公孙杵臼 怎么说?
家 将 顾侯正在拷问,看起来是吃了不少苦头。
公孙杵臼 嗯,那就该想点办法,让他少吃点苦。
家 将 (领悟了公孙杵臼的意思) 是。
公孙杵臼 (站起,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花园) 真香
啊,花都开啦———这屠岸贾回来,有一个月了
吧?
家 将 一个月又三天了。
公孙杵臼 (看着窗外,训斥) 你就是话太多,小心办你
的事!
家 将 是。
公孙杵臼 (转过身来) 怎么还在这里? 办你的事去
吧。
家 将 奴才有一个想法———
公孙杵臼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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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将 把  救出来,给赵丞相送去。
公孙杵臼 办得到吗?
家 将 奴才去办。
公孙杵臼 这个办法不好! (坐回躺椅,靠下) 这赵盾,
温吞吞的,是个慢性子。
家 将 赵丞相犹豫寡断,大事糊涂。
公孙杵臼 他是想再看一看。
家 将 屠岸贾回京以后,他一直无所作为,简直就是
坐以待毙!
公孙杵臼 忠字当头,那也是没有办法。
家 将 如果把  弄出来,我看他就不得不动手啦。
公孙杵臼 他做事谨慎,也不算错,你要学一学。
家 将 是。
〔公孙杵臼坐起。家将垂手而立。
公孙杵臼 你能把  弄出来,也算能干。
家 将 (有些糊涂了) 老丞相的意思是———
公孙杵臼 那就干脆直接一点。
家 将 哦?
〔公孙杵臼在家将的脖子上做了一个杀头的
手势。
家 将 (一惊) 您是说———屠太尉———
公孙杵臼 (站起) 该来的都会来,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家 将 奴才明白了。
公孙杵臼 你明白了?
家 将 (又一愣) 是。
公孙杵臼 这事要再没有办好,你就不用再回来了。
〔暗转。赵盾府门口,顾侯坐着,边上趴着伤
狗。程婴上。
程 婴 顾先生,你等了一天,还没走啊?
顾 侯 (站起) 等赵丞相回话。
程 婴 赵丞相让在下专程来请顾先生留步,他一会
儿就出来。
顾 侯 在下恭候大驾。
〔赵盾上,家将捆赵朔上。
赵 盾 顾先生,犬子无知,误伤灵獒,我已经捆起来
了。呆会儿请顾先生带走,由太尉发落。
顾 侯 不敢。太尉只是让在下一定要向赵丞相禀明
真相而已。
赵 盾 (一笑) 真相? 好,你回去谢过屠太尉。程婴
———
程 婴 在。
赵 盾 先给我好好地打一顿。
程 婴 丞相———
赵 盾 放手打。
〔程婴挥鞭打赵朔。
赵 盾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赵朔不语。
赵 盾 他不说话,那就是不服。再打!
程 婴 丞相,看在先王的面上———
赵 盾 他的毛病,就是真把自己当成了驸马爷,无法
无天!
程 婴 公子自小严正刚毅,是不会认错的。
赵 盾 我就是要打掉他的这股傲气! 狠狠打!
〔程婴继续鞭打赵朔,挥鞭三响。
〔暗转。晋国王宫。
晋灵公 (大笑) 他哪里是打给屠太尉看,那是打给孤
看的嘛!
灵 辄 王上圣明。
晋灵公 依你说,孤该怎么办呢?
灵 辄 奴才不知。
晋灵公 他打的是自己的儿子,孤也没什么好办法啊。
灵 辄 恕奴才无罪。
晋灵公 怎么啦,恕你无罪,说吧。
灵 辄 赵丞相有大功于先王,赵公子也是先王的驸
马,求王上网开一面。
晋灵公 灵公公———
灵 辄 (立即跪下) 奴才对王上赤胆忠心。
晋灵公 看在你这点忠心的分上,才留下了你的脑袋!
灵 辄 奴才罪该万死。
晋灵公 这是国家大事,孤不用你伺候了。
灵 辄 求王上开恩。
晋灵公 公主快要生了,你去伺候吧。
灵 辄 奴才遵旨。
〔暗转。屠岸贾府。夜。
屠岸贾 顾侯,顾侯!
〔顾侯上。
顾 侯 太尉。
屠岸贾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顾 侯 是屠夫人归天的忌日。
屠岸贾 嗯。
顾 侯 不杀赵盾,屠夫人是不会瞑目的!
屠岸贾 这些事,你不要老挂在嘴边上。
顾 侯 即便您不杀他,他也会想杀您。
屠岸贾 (嘲讽地)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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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 侯 (非常肯定) 是!
屠岸贾 (沉吟) 是啊,这就叫做势不两立!
顾 侯 太尉有什么吩咐,我都去办。
屠岸贾 你去把赵盾的那把剑给我取来,我想看看。
〔顾侯下。灯光渐暗。屠岸贾准备更衣休息。
突然破窗而入。他衣衫褴缕,依然是囚
犯打扮,但手握利刃,杀气腾腾。
   (狞笑) 没想到吧。
屠岸贾 (坐下) 你本事不小啊,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还看不明白吗?
屠岸贾 (冷冷地) 老夫看明白了。
   (进逼) 看明白了就好,在下就不让你多吃苦
头了!
屠岸贾 (拍案) 放肆!
〔  持短刃向屠岸贾扑去,猛刺。屠岸贾掀
起桌面,挡住。狗猛然窜出,扑倒  。  
再起,向屠岸贾刺去。顾侯上,挥剑将  刺
倒。
顾 侯 留不留活口?
屠岸贾 把韩将军也叫来,查清主谋!
顾 侯 (踢了  一脚) 便宜你了!
〔狗在  脸上舔来舔去,吠叫不止。
〔顾侯连夜审讯  。韩厥及屠岸贾家将站
在一边。狗趴着。
韩 厥 你就让他说吧。
顾 侯 说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他说!
韩 厥 那你还审什么!
顾 侯 (冷笑) 因为这主谋他不说———我也知道!
韩 厥 (不满地) 你不要无中生有!
顾 侯 (冷冷地) 韩将军,屠太尉说了,这  可是由
我来审。
韩 厥 (妥协了) 你审? 好吧,那你就审吧。
顾 侯 (对  ) 你不是一条硬汉子吗? 我今天要看
你硬到了什么程度!
〔  不答。顾侯挥手一鞭,打在  头上。
狗猛扑到  身上,被顾侯勒住。
顾 侯 你以为你只要不出声,我就会放过了你吗?
〔  不答。
顾 侯 (对家将) 斩了他左手!
〔家将将  左手斩断。  一声不吭。狗
吠。
顾 侯 好! 算你狠, 算你有办法! 不过咱今晚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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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幕话剧\ 赵氏孤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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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可还没完!
〔  不答,抬头看天。
韩 厥 (冷冷地) 这  是国家的犯人,不是你顾侯
的!
顾 侯 他只要落到了我的手里,他就是我的犯人!
想当年,赵盾赵丞相不也是这么办的嘛!
韩 厥 这和眼下这  谋逆又有什么关系?
顾 侯 (大笑) 世道变了!
韩 厥 (对  ) 你老实说,谁是指使你的主谋?
〔  不答。
顾 侯 (对家将) 割了他的卵蛋!
韩 厥 你疯了!
顾 侯 疯? 不,我不疯,我只是记性太好! 我忘不了
赵家得意的时候,是怎么对太尉下毒手的!
〔家将递剑,顾侯接过挥剑捅入  的下身。
   (大喊) 啊!
顾 侯 (笑) 好啊,你不是硬汉子吗? 你总算也出声
了!
韩 厥 除死无大事,他既不怕死,你又何必折磨于
他!
顾 侯 死? 你为什么想到他会死? 他一时半会儿还
死不了!
韩 厥 顾侯! 你公报私仇,我要禀告王上。
顾 侯 去吧,你去禀告吧。别说这个  ,就是赵家
父子,我看也没多少日子了!
韩 厥 顾先生,做人办事,我劝你留有余地。
顾 侯 你的话太多啦。
韩 厥 那你就继续审吧,末将不奉陪了! (欲下)
顾 侯 且慢———你既然看不得他受苦,那我就免了
他的苦吧! (一剑挥去,斩落  人头)
〔公主寝宫。公主刚分娩。一宫女抱着婴儿,
婴儿不住地啼哭,令人心烦意乱。另一宫女
在忙碌地收拾着什么。
灵 辄 公主大喜,是个男孩。
公 主 抱来我瞧瞧。
〔婴儿啼哭。
灵 辄 (对宫女) 把他抱下去吧,别吵着公主。
公 主 别,就让他在这儿,我想多看看。
灵 辄 公主,孩子什么时候都能看啊,日子长着呢,
您现在可得多歇歇,别累坏了身子。
公 主 (冷笑) 那也未必。
〔婴儿啼哭。
公 主 (从床上起来) 真是可怜。
灵 辄 公主,您还是躺着吧。
公 主 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灵 辄 王上命奴才要好好伺候公主。
公 主 (冷冷地) 真是费心了。
灵 辄 再怎么说———王上也是您的哥哥。
公 主 (烦躁地) 哥哥? 他派你在这儿,就未必安着
什么好心!
灵 辄 (跪下) 奴才只是一个没用的下人,什么也不
知道。
公 主 你起来吧。
灵 辄 (不肯站起) 奴才斗胆禀报公主。
公 主 什么事,你说吧。
灵 辄 求公主屏退外人。
公 主 她们都跟了我十几年,这里没有什么外人。
灵 辄 奴才想带小公子出宫。
公 主 你说什么?
灵 辄 奴才想带小公子到乡下住两年,等宫里清静
了,再送回来。
公 主 为什么?
灵 辄 奴才自小受赵丞相大恩,无以为报!
公 主 这我知道。
灵 辄 (匍匐在地) 局面凶险无比??
〔婴儿啼哭。
公 主 (对宫女) 你们先把小公子抱下去吧,我想歇
歇了。
宫 女 是。(抱婴儿下)
公 主 这些日子,见到太后了吗?
灵 辄 王上不让见。
公 主 (迟疑地) 我想去见王上。
灵 辄 公主———
公 主 怎么?
灵 辄 谋逆,驸马爷也被屠太尉扣下了。王上
———现在是不会见您的。
公 主 (流泪) 这孩子可是刚生下来。
灵 辄 公主且把心放宽,赵丞相定有办法。
公 主 好生照顾这孩子。
灵 辄 奴才明白。
第三幕
    〔晋国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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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厥上。
韩 厥 禀王上,屠太尉已经把  斩了!
晋灵公 知道了。
韩 厥 (跪下) 是不是要禀告太后?
晋灵公 屠太尉依法办事,就不用再禀告了吧。
韩 厥 是。
〔男声喊:“太后驾到。”
韩 厥 (一惊) 太后来了!
晋灵公 没你的事,你待着吧。
〔太后上。
晋灵公 哦,太后驾到。
太 后 (坐下,缓缓地) 王上最近身体可好?
晋灵公 还算好吧。
太 后 王上自小身体就弱,凡事不要太躁了。
晋灵公 太后懿旨,我一向是听的。
太 后 听说屠岸贾杀了  。
晋灵公 正是。这  贪赃枉法,谋逆犯上,死有余
辜!
太 后 那也算杀得很好。
晋灵公 是,太后明鉴。
太 后 人已经死了,你也就没办法让他再活回来啊。
晋灵公 那是。
太 后 (话题一转) 屠岸贾在外面等着哪。
晋灵公 哦? 怎么孤不知道?
太 后 我拦住了。
晋灵公 出了什么事吗?
太 后 他抓了一个人啊。
晋灵公 谁?
太 后 你的太监———灵公公。
晋灵公 宣屠岸贾。
太 监 宣屠岸贾晋见。
〔屠岸贾带灵辄及婴儿上。
屠岸贾 禀报王上,灵公公私带赵家的婴儿潜逃,被守
城将士擒获。
晋灵公 哦。
屠岸贾 请王上发落。
晋灵公 把人留下来吧。
太 后 把孩子送回去!
晋灵公 按太后的意思办。
屠岸贾 是。
晋灵公 (对韩厥) 韩将军监护公主寝宫,外人不得滋
扰!
韩 厥 末将领旨。
晋灵公 (对屠岸贾) 你下去吧。
屠岸贾 是。(下)
晋灵公 (对灵辄) 你做了这件事,孤是不能留你了。
灵 辄 奴才明白。
晋灵公 你跟了孤那么些年,也不来难为你,你自己下
去了断了吧。
灵 辄 (跪下) 谢王上。
晋灵公 孤是不明白啊———
灵 辄 奴才辜负了王上。
晋灵公 (厉声) 既知如此,你还大逆不道!
灵 辄 王上———
晋灵公 你还有什么说的?
灵 辄 那屠岸贾鹰视狼顾,绝非善类!
晋灵公 住嘴! (看着灵辄) 太后,您瞧瞧,一个小小的
太监,也不把孤放在眼里了。
灵 辄 奴才不敢。
晋灵公 哼,下去吧。
灵 辄 (绝望地) 奴才行将就戮,临死禀告———
晋灵公 孤不想听了!
灵 辄 谢王上。
晋灵公 韩将军,你去办。
〔韩厥押灵辄下。
太 后 (幽幽地) 王上你派韩将军监护公主寝宫,是
什么意思?
晋灵公 孤是不想让外人滋扰。
太 后 外人,还有谁是外人? 你是想断了赵盾的后
路吧?
晋灵公 赵盾手握兵符,孤不得不防。
太 后 那可是我的外孙。
晋灵公 他也姓赵!
太 后 你对赵家又何必恨之入骨?
晋灵公 那也不过是为势所迫。
太 后 说得好听。
晋灵公 孤初即大位,令行不止,大权旁落,这王上也
不好做啊。
太 后 所以你就借刀杀人!
晋灵公 (忽然真情流露) 太后,如果没有您,也就没有
孤的今天。
太 后 你倒还算明白!
晋灵公 可这晋国,不是孤的,也不是太后的!
太 后 那你说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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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灵公 是天的! 咱晋国势单力薄,再不好好治理,天
就会灭了你!
〔韩厥和太监急上。
太 监 禀王上,提弥明率兵已经围住了太尉府。
晋灵公 你说什么?
太 监 屠太尉关押赵朔,斩了  ,提弥明不服,带
兵向屠太尉要人去了!
晋灵公 简直是反了! 他们的眼里还有没有孤和王
法!
韩 厥 提弥明大逆不道,末将去办。
晋灵公 骁骑营是不会听你的了,你去城外调兵吧。
韩 厥 是。(下)
太 后 这赵盾可是罪不该死!
晋灵公 (急应) 我也没让他死,我看是他在自己找死!
太 后 你把这屠岸贾调了回来,他能不找死吗?
晋灵公 可是这提弥明私自调兵,又意欲何为?
太 后 不过是向屠岸贾要人罢了。
晋灵公 他今天敢调兵向屠岸贾要人,明天就敢调兵
向孤要人了!
太 后 (站起) 那这赵盾也是非杀不可了吗?
晋灵公 这不是孤能说了算的!
太 后 谁能说了算?
晋灵公 他自己!
〔韩厥急上。
韩 厥 禀王上,末将兵马已奉调进城勤王。
晋灵公 好! 孤赐你上方宝剑,便宜行事。你先把两
头摁住,只要他们平息纷争,孤不咎既往!
韩 厥 末将领旨。(下)
太 后 好一个不咎既往!
晋灵公 (平静地) 那你还要我说些什么?
太 后 是啊,你是王上嘛,我还能要你说些什么呢?
〔暗转。赵盾府。赵盾书房。
程 婴 这屠岸贾和咱势不两立,再不下手,就来不及
了!
赵 盾 那么晚了,明天再说吧。
程 婴 赵丞相手握兵符,只要发出调令,令各地兵马
进京勤王,剿除屠岸贾不过是举手之劳。
赵 盾 投鼠忌器,我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程 婴 时机稍纵即逝,当断不断,将来追悔莫及!
赵 盾 (笑) 程婴,你这也是逼着我往火坑里跳啊。
程 婴 公孙老丞相说得不错,大势所趋,不得不然。
再说,这屠岸贾也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咱们
的。
赵 盾 我不是没想过。
程 婴 丞相英明。
赵 盾 我赵家三世老臣,一旦下手,就再也没有退路
了。
程 婴 只怕好人难做!
赵 盾 嗯。你先入宫,把公主和孩子接出来。
程 婴 好。
赵 盾 屠岸贾心思缜密,说不定早有准备。
程 婴 是不是先发兵符调兵?
赵 盾 不。你先想办法进宫,要不然就晚了!
程 婴 我这就去办。(下)
赵 盾 来人!
〔仆人甲上。
赵 盾 你去接公孙老丞相,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仆人甲 是。(下)
〔赵母上。
赵 母 你二十年前把屠岸贾逼得家破人亡、远走西
域,现在你把自己的儿子送过去!
赵 盾 我这也是不得已嘛。
赵 母 你糊涂!
赵 盾 王上初即大位就调了屠岸贾回京,我倒要看
看,这文章他是怎么做法!
赵 母 (坐下) 你到底想要看到点什么呢?
赵 盾 您老人家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
赵 母 哦,我怎么觉得这日子是越过越乱了啊。
赵 盾 (转移话题) 世道变了,这赵朔也应该管教管
教了。
赵 母 你临时抱佛脚,只怕是乱上添乱。
赵 盾 乱不到哪里去的。
赵 母 (突然有点郁闷) 但愿什么事都能天从人愿
吧。
赵 盾 娘,赵朔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让他吃点苦
头总没有坏处。
赵 母 万一这屠岸贾丧心病狂———
赵 盾 谅他不敢。
赵 母 他可是我的孙子!
〔仆人乙上。
仆人乙 屠太尉已经斩了  ,将头号令城门了!
赵 母 (站起,对赵盾) 你听到了吗?
赵 盾 杀得好! 物极必反,他杀了  ,好日子也就
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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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幕话剧\ 赵氏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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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 母 要是屠岸贾连你儿子也杀了,我看你怎么办!
赵 盾 只要提弥明还是骁骑营都统,他屠岸贾就下
不了这个手。
〔程婴急上。
程 婴 禀报主公,提弥明率骁骑营围住了屠太尉府,
要他交人!
赵 盾 (低沉地) 谁让他去的?
程 婴 恐怕———是提弥明自己。
赵 盾 韩将军那里有消息了吗?
程 婴 一直没有回音。
赵 盾 你再去一次,就说我说的,赵韩两家世代交
好,提弥明粗糙鲁莽,我已经把他废了。
赵 母 (急道) 还是先到屠府,把事情缓一缓再说。
程 婴 是。
赵 盾 娘,找到韩厥,屠府的事情就容易办。
赵 母 那你就自己去!
赵 盾 韩厥兵临城下,现在是一着不慎,就要满盘皆
输!
赵 母 那就我去!
赵 盾 要是王上已命韩厥带兵进城,那就大势已去。
提弥明私调兵马,罪不容诛,谁去都没用了!
(对程婴) 该办的抓紧办!
〔暗转。屠岸贾府。已经入夜,火炬闪动,人
声嘈杂。墙上挂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仆
人甲惊慌地上。
仆人甲 提弥明带兵来了!
屠岸贾 慢慢说。
仆人甲 提弥明率骁骑营把这里团团围住,扬言如不
把公子交出去,就要把太尉府夷为平地。
屠岸贾 一介匹夫,提弥明是个没脑子的东西。
顾 侯 哼,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太尉,趁势把那个
小崽子宰了吧!
屠岸贾 不忙。你先把赵朔提上来。
顾 侯 带赵朔!
〔家将押赵朔上。赵朔依然五花大绑着。
屠岸贾 你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
赵 朔 听到了。
屠岸贾 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吗?
赵 朔 那是你死到临头的声音。
屠岸贾 (笑) 你还年轻,还要慢慢学。
赵 朔 承太尉赐教。
屠岸贾 看到墙上的那柄剑了吗?
赵 朔 那又如何?
屠岸贾 (取剑,抚摸) 这把剑可不是我屠岸贾的,是你
爹的!
〔赵朔不语。屠岸贾拔剑出鞘,剑光仍然十分
铮亮。
屠岸贾 二十年前老夫获罪于先王,你爹就是用这把
剑,杀了我的妻子,逼我远走西域。
〔赵朔不语。
屠岸贾 (插剑回鞘) 我看着它,看了可是有整整二十
年———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屋外人声喧哗。
屠岸贾 太吵啦!
〔顾侯下。
屠岸贾 这提弥明,不是你爹派来的吧?
赵 朔 (傲然地) 是我派来的。
屠岸贾 在小一辈里,你也算了不起了,这件事你办得
可不够漂亮。
赵 朔 (冷笑地) 漂亮不漂亮,现在还不知道。
〔提弥明、顾侯上。
屠岸贾 (把手中的剑交给顾侯,冷冷地) 你带兵恐吓,
胆子不小啊!
提弥明 请屠太尉放人。
屠岸贾 要是我不放呢?
提弥明 末将迫不得已,只有得罪太尉了。
屠岸贾 (对赵朔) 你说我该不该放你呢?
赵 朔 人在这里,屠太尉看着办。
屠岸贾 (对提弥明) 这赵朔可是赵丞相自己送过来
的,该不该放,老夫还没有想好!
提弥明 你要不放,今晚你就未必能过得去。
屠岸贾 放肆!
提弥明 放肆? 骁骑营已经把这里团团围住,你一个
小小的太尉府,还能有什么作为?
屠岸贾 你胆大妄为,是仗了谁的势?
提弥明 太后懿旨,屠岸贾若不放赵朔,杀无赦!
屠岸贾 (大笑) 太后的懿旨在哪里?
提弥明 太后亲口懿旨,还要什么凭证,你自己去问
吧。
屠岸贾 本来放人不难,但你私调兵马,法不容情,这
赵朔可就是你害死的!
提弥明 你胆敢违抗太后的懿旨?
屠岸贾 别说口说无凭,就是太后亲临,若无王命,老
夫又岂能轻易放人! 提弥明,你可是把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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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太也小了。
提弥明 (拔剑) 来人!
〔众骁骑营武将上。刀枪剑戟罗列, 气象森
严。
屠岸贾 (平淡地) 赵朔,那就要怨你自己的命苦了!
赵 朔 (不知死期已到) 不劳太尉费心。
屠岸贾 顾侯,还等什么?
〔顾侯挥剑,突斩赵朔。提弥明大惊,刺伤屠
岸贾。提弥明迈步欲再砍,被顾侯挥剑架住。
顾 侯 要杀太尉,还要先问一问在下。
提弥明 (气急败坏) 一个活的也不会放出去!
〔提弥明部属急上。
部 属 报都统,大事不好!
提弥明 怎么?
部 属 韩厥韩将军率兵围住了骁骑营!
提弥明 你说什么?
〔韩厥上。
韩 厥 都统将军,没想到吧?
提弥明 哦,是韩将军,你怎么来了?
韩 厥 不单是我来了,王上一会儿也要来!
提弥明 你说什么?
韩 厥 (对周围众将) 你们骁骑营都是王上的心腹,
不得随提弥明造反!
提弥明 你诬告大臣造反,该当何罪?
韩 厥 诬告? 你看看这是什么? (举起上方宝剑) 你
们都看清楚了,王上亲口御旨,只要弃暗投
明,一概既往不咎。
〔暗转。赵盾府。家将甲急上。
家将甲 王上已命韩厥率兵勤王,韩将军已经进城了!
赵 盾 是王上下的令吗?
家将甲 是,王上封了韩将军上方宝剑,令他便宜行
事。
〔家将乙上。
家将乙 禀丞相,韩厥的一支兵马已奉命和骁骑营换
防,围住了王宫。
赵 盾 太后呢?
家将乙 宫里的消息,太后也被软禁!
赵 盾 (对家将甲) 你速令提弥明带骁骑营回来,我
有话说。
家将甲 那公子呢?
赵 盾 顾不上了。
家将甲 是。(下)
赵 母 这赵朔可是咱赵家的血脉所系———
赵 盾 他这是咎由自取!
赵 母 (恢复冷静) 你也不要怨天尤人,该怎么办,就
怎么办吧。
赵 盾 当今之计,只有先造成两军对峙的局面,逼王
上讲和,才是求存之道。
赵 母 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赵 盾 这事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我了啊!
〔仆人乙上。
仆人乙 提弥明已被韩厥生擒!
赵 盾 你说什么?
赵 母 公子呢?
仆人乙 公子殉难。
赵 母 我累了,要歇歇了。
赵 盾 骁骑营不是有三五千人吗?
仆人乙 韩厥奉上方宝剑,骁骑营全部投降了。
赵 盾 韩厥呢?
仆人乙 马上就要带兵到了。
赵 母 死了的人,就不去说他了,这公主刚生完孩
子,你可不能让赵家断子绝孙!
〔赵盾一时无语。
赵 母 (深感疲惫) 这事你就看着办吧,我要去歇歇
了。(下)
仆人乙 丞相,带上老祖宗,赶紧出城,再晚就来不及
了。
赵 盾 (缓缓地) 走不了多远的———你把家里人都叫
上来吧。
〔仆人甲急上。
仆人甲 (跪下) 老祖宗悬梁自尽了!
赵 盾 孩儿不孝。
仆人乙 丞相,骁骑营人心未附,只要丞相登高一呼,
咱们未必就无所作为!
赵 盾 已经来不及了。
仆人乙 (跪下) 丞相,万万不可坐以待毙!
赵 盾 (另起话头) 老祖宗生前不喜奢华,丧事让程
婴操办,办得简朴一点。
〔去接公孙仵臼的仆人甲上。
仆人甲 公孙老丞相说,偶染小疾,改日再来拜访。
赵 盾 嗯,这也是大势所趋。你们都下去吧,我要静
一静了。
〔人声喧哗,火炬闪动。
〔韩厥上,对赵盾执礼甚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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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 厥 赵丞相,末将奉旨行事,得罪丞相,还望丞相
恕罪。
赵 盾 罪不在你,你也不用客气。
韩 厥 王上传命,令末将带丞相进宫议事。
赵 盾 这宫里,老夫是再也不会去的了。
韩 厥 丞相的意思是———
赵 盾 家母已经过世,她老人家生前对你不错,你过
去见一见吧。
韩 厥 (跪下) 末将万万没有想到。
赵 盾 老夫家将门客还有三百余人,如果有人愿意
投降,你也不要难为他们。
韩 厥 末将不敢。
〔灯光暗。
第四幕
    〔赵盾府。赵盾被软禁在府。屋子正中的一
口棺材使气氛显得冷清萧索。程婴把墙上的
字画取下,卷起,在地上摞了一堆。第一场赵
盾所书的条幅尚未摘下,相当醒目:“其兴也
勃焉,其亡也忽。”丫鬟抱着婴儿上。
丫 鬟 程老爷,这些字画放哪儿啊?
程 婴 烧了。
丫 鬟 都烧了吗? 多好的字画。
程 婴 丞相吩咐,把这些都烧了。再过几天,这屋子
说不定也就要换主啦。
丫 鬟 真想不到,老祖宗的七十大寿就像昨天似的!
那天多热闹啊,王上都来了。
〔婴儿啼哭,丫鬟哄孩子。
程 婴 别说了,把孩子带下去吧。他老在这儿哭,闹
得我心里慌。
丫 鬟 这孩子哭哭,屋子里倒还有点人气。要不然
这一整天都静悄悄的,我害怕。
程 婴 怕什么? 我不是还在这儿嘛。
丫 鬟 您? 赵丞相那么大的本事,还不是———
程 婴 (烦躁地) 得啦,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事,还是
想想你自己明天该去哪儿吧。
丫 鬟 (哄着孩子) 我哪儿也不去。赵家要真没了,
我就跟着您。
程 婴 跟着我? 我还不知道上哪儿去呢!
丫 鬟 您是大管家,公孙老丞相见了您都客客气气
的,总比我这当丫头的见过世面。
程 婴 唉! 你不懂。
〔韩厥上。
程 婴 (略带讥讽地) 哦,韩将军,韩大爷。
〔韩厥不语。
程 婴 韩将军是来瞧瞧老祖宗有没有死透吧?
韩 厥 我是再来给老祖宗叩个头的。(跪下,叩头)
程 婴 韩将军的这番孝心,老祖宗在天之灵,未必能
瞧得见啊!
韩 厥 老祖宗什么时候出殡?
程 婴 不劳韩将军费心。
韩 厥 你也不要把话说得太绝了。
程 婴 是吗? 我不过是赵家的一个门客,不懂这些
大道理。
韩 厥 程婴,你是个忠义之人,我也不会怪你。
程 婴 那就好。
韩 厥 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吩咐。
程 婴 那好啊,在下先行谢过。
韩 厥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末将告辞了。
程 婴 不送。
〔赵盾上。
韩 厥 丞相。
赵 盾 已经不是了,换个称呼吧。
〔韩厥语塞。
赵 盾 (坐下,身心俱疲,神态仿佛陡然老了十岁) 也
难为你了,还记得我母亲。
韩 厥 丞相多多保重。
赵 盾 赵朔跟你兄弟一场。虽说他和提弥明大逆不
道,法不容情,有办法的话,还是把他葬了吧。
韩 厥 是。
赵 盾 你对老祖宗的心意我明白了,这里,你也不必
再来了。
韩 厥 是,末将明白。(下)
〔婴儿啼哭,丫鬟哄孩子。
赵 盾 把孩子给我瞧瞧。
〔丫鬟递过孩子,赵盾接过。
程 婴 (不愿赵盾多想孩子的事,对丫鬟) 嗯,你抱孩
子下去歇着吧。
〔丫鬟接过婴儿,下。
〔程婴摘下赵盾写的条幅,慢慢卷起。
赵 盾 灵公公已经被杀了,你也要小心。
程 婴 丞相放心。
〔赵盾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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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 婴 太后和王上还都是喜欢公主的。
赵 盾 (不想再说) 老祖宗的丧事这两天就办了吧,
不必惊动旁人了。
程 婴 是。
〔屠岸贾上。
赵 盾 (沉下脸来,对程婴) 该办的事抓紧办,你拖拖
拉拉,像什么样子!
程 婴 是,明白了。(下)
屠岸贾 赵丞相好自在。
赵 盾 哦,屠大人。
屠岸贾 这些日子,老祖宗该出丧了吧?
赵 盾 是啊,我想明后天就把这事办了。
屠岸贾 定下来了,让程婴过来跟我说一声。
赵 盾 好。
屠岸贾 老人家一生性情刚烈,为人宽厚,也是个了不
起的人物啊。
赵 盾 是啊,我这儿子没有做好。(给屠岸贾斟茶)
请。
屠岸贾 (坐下,喝茶) 咱俩也有二十年没聊聊了吧?
赵 盾 整整二十年了。
屠岸贾 那年你带兵追逼,杀了我妻子,搞得我二十年
不近女色,至今无后。想起来,我这一辈子就
像是做了一个恶梦。
赵 盾 当时我应该连你也杀了,也省得你伤心这二
十年。
屠岸贾 哪里的话,那事你也做不了主。
赵 盾 是,先王只是让我把你逼走,却也命我留你一
条性命。
屠岸贾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赵 盾 说实话,我想杀了你,不单是想为你免了这二
十年的苦,也免了多少后患。
屠岸贾 这我明白。
赵 盾 当时要是斩草除根,不至于今天嘛。
屠岸贾 王命难违啊。
赵 盾 (大笑) 现在可是风水轮流转了!
屠岸贾 (沉吟) 这次———我是不想放过你了。
赵 盾 应该的。
屠岸贾 也不单单是要斩草除根,绝了后患。
赵 盾 哦?
屠岸贾 (推心置腹地) 二十年的丧妻之痛,这仇不报,
我心里是怎么也过不去啊。
赵 盾 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算死得其所吧。
屠岸贾 (突然地) 公主也不能留下!
赵 盾 这个自然,可这事———不容易吧?
屠岸贾 不容易也要办啊,您的孙子,留下来就是一个
祸胎。
赵 盾 王上———未必就赞成你的想法。
屠岸贾 是啊,这事我还要再想想办法。
赵 盾 太尉,你也是个操劳的命啊。
屠岸贾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操劳一点,那也算不了
什么。
〔暗转。公主寝宫。
公 主 灵公公已经为这孩子死了。
程 婴 我明白。
公 主 韩厥派兵守住了宫门,屠岸贾是布下了天罗
地网。
程 婴 公主,坐以待毙何如冒险一击。
公 主 道理我懂。
程 婴 那就请公主起驾。
公 主 不,我不走。
程 婴 情势紧迫,公主再不下决断,我们就死无葬身
之地了!
公 主 你把这孩子带走,走得越远越好。
程 婴 (跪倒) 奴才恭请公主起驾!
公 主 王上是我的哥哥,我是不能走的。
程 婴 公主不走,奴才愿意死在公主眼前。
公 主 程婴!
程 婴 在。
公 主 小公子就托付给你了,看在我和你夫人姊妹
一场———(对宫女甲) 去把小公子抱上来。
〔宫女甲下。
程 婴 (明白公主死意已决) 只要奴才性命在,一定
保护小公子平安周全!
公 主 那我就放心啦,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宫女甲抱小公子上。
宫女甲 小公子正睡着呢。
公 主 让我瞧瞧。(流泪)
程 婴 把小公子放在药箱里吧。
〔宫女甲将小公子放入药箱。
〔宫女乙上。
宫女乙 韩将军来了。
公 主 知道了,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照应了。
宫女乙 哎。(下)
〔程婴坐下,假装给公主把脉。韩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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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 婴 公主的左手寸脉强而紧,关脉涩而缓;右手的
寸脉浮而滑,尺脉数而牢,乃是中虚心痛之
象,惊恐忧思过度所致,脉象险恶之极,恐怕
是凶多吉少啊。
韩 厥 程婴,给公主开完方子,赶紧出宫去吧。
程 婴 (站起) 公主,那在下就走了,你要多多保重。
公 主 告诉赵丞相,不必替我操心。
程 婴 (再拜公主) 知道了。(背起药箱,欲下)
韩 厥 慢着。
程 婴 (站住) 韩将军,赵丞相待你不薄。
韩 厥 (对公主) 公主,末将奉王命看护寝宫,如果走
了这个婴儿,干系不小。
公 主 那你说怎么办?
〔韩厥一时无语。
程 婴 老祖宗活着的时候,总是说韩将军仗义!
韩 厥 末将对不起老祖宗。
公 主 你话说得好听!
〔婴儿啼哭。
韩 厥 可要是放了这婴儿出宫,我怎么向王上和屠
太尉交代?
程 婴 (冷笑) 你口口声声屠太尉,可他未必就把你
当成是自己的人!
公 主 韩将军,孩子还在这儿,放与不放,您看着办
吧。(起身,对宫女甲) 我要进去了。
〔宫女甲搀扶公主。
程 婴 (对韩厥) 如果韩将军肯放这个孩子出去,所
有罪责,在下一力承担。
公 主 (对程婴) 大恩难报。(和宫女甲下)
〔婴儿啼哭。
程 婴 (打开药箱,取出婴儿) 孩子何辜!
韩 厥 你千万不要逼我!
程 婴 我逼你? 韩将军,你是在恩将仇报,助纣为
虐! (抱婴儿坐下) 我是不会走的,该抓该杀,
都由韩将军做主。
〔宫女甲匆匆上。
宫女甲 公主服毒自尽了!
韩 厥 你说什么?
程 婴 (冷冷地) 这就是你对赵家的一片心意。
韩 厥 (拔剑递给程婴) 你杀了我吧。
程 婴 你这又是何必?
韩 厥 王上命我监护寝宫,我如放了你,那是不忠;
不放你走,又是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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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 婴 (肃然起敬,接剑) 那好,那就我来替你了断。
韩 厥 忠义不能两全,你杀了我,自己走吧。(闭目
待死)
〔程婴挥剑,刺杀宫女甲。宫女甲倒下。
韩 厥 (大惊) 你干什么!
程 婴 这宫女看见了一切,若不灭口,韩将军和在下
都是危在旦夕,这孩子更是难保!
韩 厥 你杀了我就走吧,可别再让人瞧见了。
程 婴 韩将军,赵丞相对您多有倚重,您又何必自寻
绝路?
韩 厥 不必废话。你不杀我,我也自杀,不如死在你
的手上,也全了我这“忠义”二字。
〔程婴持剑犹豫。
韩 厥 还等什么?
程 婴 多谢韩将军。(挥剑刺死韩厥)
〔婴儿啼哭。程婴将婴儿放入药箱, 携药箱
下。
〔暗转。晋国王宫。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有
点杂乱无章,晋灵公心情很不愉快。
晋灵公 行凶作恶,提弥明大胆谋逆,韩厥死得莫
名其妙,公主自杀,就连一个小小的婴儿,也
会飞出宫去!
屠岸贾 那是背后有人指使。
晋灵公 太乱了。
屠岸贾 臣办事不力。
晋灵公 (凝视屠岸贾) 那也不是你的错。
屠岸贾 谢王上。
晋灵公 韩厥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屠岸贾 等于是自杀。
晋灵公 (勃然大怒) 目无纲纪,无法无天!
屠岸贾 那赵盾也是几十年的经营。
晋灵公 (回复到往常洒脱的神情) 提弥明杀了吧,不
用再禀报了。
屠岸贾 是。
晋灵公 尽快收拾干净了。
屠岸贾 那孩子———
晋灵公 (打断屠岸贾话头) 封了你上方宝剑,该怎么
办,你就看着办。
屠岸贾 是。(略沉吟) 臣不过是个太尉,太后追究起
来,恐怕难以禀报。
晋灵公 你办你的事,孤办孤的事。
屠岸贾 臣明白。
〔男声喊:“太后驾到!”
〔太后上。
屠岸贾 太后。
太 后 (不理屠岸贾,对晋灵公) 王上,这些天你哪儿
也不让我去,我就哪儿也都没去。
晋灵公 那好啊。
太 后 我来是想问问王上,这样的日子到底还有完
没完!
晋灵公 后花园风景别具一格,颐养天年,孤也是为了
您好。
太 后 哦,是吗?
晋灵公 这个福气,孤还享受不到呢。
太 后 哼。
晋灵公 那些闲杂小事,太后就不必操心了。
太 后 (突然严厉地) 你做你的王上,我也不来管你,
可你逼死了你妹子,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晋灵公 说法? 她自寻绝路,孤能有什么说法?
太 后 孩子呢?
晋灵公 这些日子提弥明造反,恐怕是凶多吉少。
太 后 (讥讽地) 你这王上做得真好。
晋灵公 孤这王上做得不好,那是因为有人不让孤好
好做!
太 后 (没看着屠岸贾) 屠太尉,你这太尉做得也不
错啊。
屠岸贾 臣不敢。
太 后 (转身) 你抓了赵盾,到底想要怎么办?
屠岸贾 赵丞相牵连在提弥明谋逆案中,臣审清楚了,
再依法办理。
太 后 你忠心为国,我该怎么赏你呢?
晋灵公 这些也都是孤的意思。(对屠岸贾) 你下去安
心办事吧,别拖泥带水的。
屠岸贾 是。
〔暗转。
〔公孙杵臼府。公孙杵臼站在窗前。程婴背
剑和一只箱子上。
公孙杵臼 你不该来!
程 婴 老丞相,危机四伏,不得不来。
公孙杵臼 来人!
〔家将上。
公孙杵臼 (回身对家将) 送程婴出城。
家 将 是。
程 婴 城门封锁,已经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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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杵臼 韩厥呢?
程 婴 已经把他杀了。
公孙杵臼 (略显惊诧) 你杀的?
程 婴 是。
公孙杵臼 (阴沉地) 有人知道是你杀的吗?
程 婴 知道的人我也都杀了。
公孙杵臼 (对家将) 你下去吧。
〔家将下。
公孙杵臼 (坐下) 孩子在哪里?

程 婴 在我这里。
公孙杵臼 哦。
程 婴 而且已经带到了您的府上。
公孙杵臼 箱子不小啊。
程 婴 是。
公孙杵臼 老夫要是把你交出去,屠太尉恐怕就不会
再为难老夫了,这你想过了吗?
程 婴 程婴正是想让老丞相交出去。
公孙杵臼 什么意思?
程 婴 (打开箱子,取出两个婴儿放在桌上) 老丞相,
您能认得出哪个才是赵家的后人吗?
公孙杵臼 哦,一个是你自己的儿子?
程 婴 是。
公孙杵臼 (不为所动) 要是老夫把两个一起交出去,
屠太尉都杀了,也就绝了后患。
程 婴 您不会的。
公孙杵臼 为什么?
程 婴 是您指使提弥明造反谋逆,王上很快就会明
白。
公孙杵臼 (笑) 程婴,你也很了不起哪。
程 婴 在下不过是怎么想就怎么说。
公孙杵臼 你打算怎么办?
程 婴 老丞相把我和我的孩子交出去,那就给王上
和屠太尉立了一大功!
〔公孙杵臼不语。
程 婴 老丞相,赵丞相几百口老小已被一网打尽,这
赵氏孤儿是赵家唯一的骨血。
公孙杵臼 那又如何?
程 婴 (跪下) 请老丞相将他抚养成人,让他报仇!
公孙杵臼 你起来,这事再从长计议。
〔暗转。屠岸贾府。气氛一如平常。狗伏在
一边。
屠岸贾 赵公,你我相交三十余年,相知之深,在这世
上,恐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了。
赵 盾 那也说得是。
屠岸贾 有什么不如意处,赵公尽管吩咐。
赵 盾 不敢。
屠岸贾 上茶。
〔顾侯上茶。
赵 盾 屠太尉客气了。赵某虽然身陷囹圄,但世事
多变,二十年后,屠太尉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景
象?
屠岸贾 可能也未必再有二十年吧。
赵 盾 (竖起大拇指) 太尉居安思危,想得周到。
屠岸贾 光阴如箭,都要抓紧才好。
赵 盾 那也说得是。
屠岸贾 (兴致勃勃地) 我体会,要领就是八个字———
赵 盾 愿闻其详。
屠岸贾 斩尽杀绝,斩草除根。
赵 盾 (大笑) 老夫全家上下,主奴三百余口,都在太
尉的掌握之中,要斩草除根,屠大人不过是举
手之劳。
屠岸贾 也不尽然。
赵 盾 太尉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屠岸贾 公主自杀了,韩厥也死了,可您的那个孙子不
见了,消失了。
赵 盾 (笑) 屠太尉思虑周详,算无遗策,这小小的孩
子,还能飞上天去?
屠岸贾 唉,要是真有人把他给藏了起来,那也是给我
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啊。
赵 盾 (调侃地) 你把全城的婴儿都抓起来杀了,其
中总有一个会是我的孙子。
屠岸贾 我也还真是这么想的。
赵 盾 你说什么?
屠岸贾 榜文已经贴出去了,三日之内,全城不满月的
婴儿悉数拘捕,如果还辨认不出你的那个孙
子,那就一并处置!
赵 盾 (哈哈一笑) 了不起!
屠岸贾 出此下策,我屠某也是迫不得已。
赵 盾 (站起)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况晋国是个大
国。你逆天行事,恐怕难有善终!
屠岸贾 那也未必。
赵 盾 好,老夫佩服。
屠岸贾 二十年前你率兵追逼,场面和今天几乎是一
模一样。那时你可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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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幕话剧\ 赵氏孤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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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 盾 多说无益,你要杀我,便请下手。
屠岸贾 不急。等把你孙子搜出来再说。
〔暗转。公孙杵臼府。家将上。
家 将 老丞相,风声紧急。屠太尉在城里四处张贴
榜文,要全城百姓把不满月的婴儿都交出来,
违抗者全家斩首。顾侯带了西域灵獒正四处
搜捕。
公孙杵臼 嗯,知道了。
程 婴 老丞相,你还等什么?
公孙杵臼 (迟缓地) 我去吧。
程 婴 好!
公孙杵臼 我去死。
程 婴 您说什么?
公孙杵臼 我快八十的人了,没几年好活了。你多大
了?
程 婴 四十了。
公孙杵臼 嗯。
程 婴 老丞相———
公孙杵臼 唇亡齿寒啊。
程 婴 我不能害了您。
公孙杵臼 胡说。
家 将 老丞相,您三朝元老,功高德昭,谁敢害您!
公孙杵臼 (对程婴) 你起来。
程 婴 (站起) 我身为赵氏门客,以身殉主,那是份所
当为。
公孙杵臼 自古谁无一死?
家 将 老丞相还请三思。
公孙杵臼 (对程婴) 你说死和报仇,哪个更容易些啊?
程 婴 死。
公孙杵臼 我先死。
〔程婴再次给公孙杵臼跪下。
公孙杵臼 这抚养孤儿的事,就交给你了。能不能报
仇,但凭天意吧。
程 婴 (再拜公孙杵臼) 在下代赵家三百余口性命,
叩谢老丞相。
公孙杵臼 (指家将) 你到屠太尉那里去,就说那孩子
是我命他盗出宫来的。
程 婴 在下明白。
公孙杵臼 把他杀了。
家 将 (大惊) 奴才无罪!
公孙杵臼 (冷冷地) 知道这事的人,一个也不能活下
来!
家 将 老丞相———
公孙杵臼 还是死了舒服点,难为你了。
程 婴 (对公孙杵臼) 此仇不报,我程婴誓不为人!
〔暗转。屠岸贾府。背景突然变得嘈杂,婴儿
的啼哭声、女人的叫喊声、武士的喝骂声此起
彼伏,忽隐忽现。
〔屠岸贾和赵盾坐而饮酒,上方宝剑搁在桌
上。狗伏在一边。
屠岸贾 已经过了两天了吧?
赵 盾 是啊。
屠岸贾 要是明天你那小孙子还认不出来,这些孩子
可就一个也都活不下来了。
赵 盾 (冷酷地) 这也都是命!
〔传来婴儿啼哭声。
屠岸贾 想不到全城不满月的婴儿会有这么多!
赵 盾 多少个?
屠岸贾 五十三个吧,全在隔壁的屋子里了。
赵 盾 都杀了?
屠岸贾 是啊,都杀了。
赵 盾 (笑) 万一老夫这孙子不在这五十三个里呢?
屠岸贾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狗吠。婴儿的啼哭声突然变得响亮。门开,
魏绛上。
屠岸贾 哦,魏大夫。
魏 绛 屠太尉,赵丞相。
赵 盾 老夫是个阶下囚,不必客气。(斟酒)
屠岸贾 既来之则安之,一起来喝一杯吧。
魏 绛 屠大人,此事断不可行。
屠岸贾 哦,你是来谈公事的。
魏 绛 屠大人和他们无怨无仇,又何必作恶多端?
赵 盾 说得好。
屠岸贾 善恶难言啊。
魏 绛 屠大人,此事灭绝人伦,天理难容!
屠岸贾 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 绛 (匍匐在地) 下官冒死进言。
屠岸贾 (冷冷地) 老夫奉上方宝剑,逢寇即除,谋逆犯
上者,可以先斩后奏。
魏 绛 下官明白。
屠岸贾 那你还说什么!
〔婴儿的啼哭声若断若续。
魏 绛 可这满城的孩子又有何罪?
屠岸贾 没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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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幕话剧\ 赵氏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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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 盾 (对魏绛) 天道无常,你也不可太过拘泥。
魏 绛 屠大人,下官想问一句话。
屠岸贾 问吧。
魏 绛 屠太尉雷厉风行弹压京城,是公仇还是私愤?
屠岸贾 公仇私愤,今日一起了断,岂不快哉!
魏 绛 屠大人,前些日子屠太尉秉公断案,救过下官
一命。
屠岸贾 不错,是有这事。
魏 绛 下官深以为耻!
屠岸贾 哦? (沉吟片刻) 那你又能如何?
魏 绛 下官愿意把这条命奉还太尉。
赵 盾 且慢!
魏 绛 赵丞相有何话说?
赵 盾 魏大夫,这些婴儿不干你事,你回去吧。
魏 绛 以一己之私仇,不惜屠戮全城婴儿,那是禽兽
之行,下官耻于为伍!
屠岸贾 好,了不起。(抽出上方宝剑) 剑在这里。
魏 绛 (跪下接剑,尚想挽回局面) 屠大人,善恶还在
一念之间。
屠岸贾 (端起酒杯) 老夫这杯水酒,就算是给你饯行
了吧。
〔魏绛剑穿小腹而亡。狗狂吠。
赵 盾 可惜,可惜。
屠岸贾 拘泥不化,也算不得什么人才。
赵 盾 血腥气太重了,让顾先生打扫一下,你我再
喝。
屠岸贾 不必了,如果明天还无结果,这里恐怕就要血
流成河了。
赵 盾 那也说得是。
屠岸贾 再来一杯?
赵 盾 只要太尉能喝,老夫陪你尽兴。
〔门突然打开,传来众婴儿响亮的哭声。顾侯
上。
顾 侯 太尉,那赵家的小畜生有下落了!
屠岸贾 (大喜,站起) 哦?
顾 侯 带上来!
〔程婴带婴儿,由屠岸贾府上家将押送上。赵
盾站起。
屠岸贾 (指程婴怀中婴儿) 就是他吗?
顾 侯 (喝斥程婴) 你自己说!
程 婴 屠大人赦免了小人之罪,小人才敢说。
屠岸贾 你有什么罪?
程 婴 小人私藏婴儿,没有遵旨送到屠太尉的府上。
屠岸贾 你私藏的是谁的孩子?
程 婴 是小人自己的孩子。
屠岸贾 你自己的孩子?
程 婴 是。是小人的孩子。
屠岸贾 你抗旨不交?
程 婴 小人中年得子,这是小人唯一的骨血。
屠岸贾 可是你现在自己说出来了。
程 婴 是。如果小人不说出来,总有一天,屠大人会
发现他,把他杀了。
屠岸贾 (冷冷地) 你以为你说出来了,我就不会杀了
他吗?
程 婴 如果小人只说出了小人私藏孩子,屠大人是
一定会杀了他的。
屠岸贾 嗯?
程 婴 但要是小人说出了这赵氏孤儿的下落,屠大
人就不会再杀小人这可怜的孩子了。
屠岸贾 你说得很对,那你现在就说吧。
赵 盾 (大笑) 程婴啊程婴,老夫可真是错看你了。
程 婴 (跪下) 赵丞相恕罪!
赵 盾 恕罪? (又是一阵大笑) 老夫自身难保,又能
怎么罪你!
屠岸贾 接着说!
程 婴 小人不敢说了。
屠岸贾 哦?
程 婴 这赵氏孤儿,藏匿在一个权势极大的人的府
上。
屠岸贾 不管他权势多大,大不过王上。顾侯!
顾 侯 在。
屠岸贾 取剑来。
〔顾侯从魏绛尸体上提起剑,呈上。
屠岸贾 这是王上所赐,权势再大的人,只要私藏婴
儿,也是死罪。
程 婴 这人不单私藏婴儿,而且还是唆使提弥明造
反谋逆的主谋!
屠岸贾 顾侯!
顾 侯 在!
屠岸贾 调骁骑营!
〔灯光转暗。嘈杂、叫喊之声顿起。火光隐约
闪烁。
〔黑暗。
〔公主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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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幕话剧\ 赵氏孤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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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 后 公主是在这里死的吗?
宫 女 是。
太 后 (在床沿坐下) 你伺候公主多久了?
宫 女 三年了。
太 后 公主死前,有什么话吗?
宫 女 公主让婢子转告太后,多多保重。
太 后 (冷笑) 我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太监上。
太 监 叩见王太后。
太 后 你不伺候着王上,来这里干吗?
太 监 王上命奴才来禀告太后———
太 后 说。
太 监 王上说,唆使提弥明造反的主谋查出来了。
太 后 哦,那好啊。
太 监 您的小外孙也找到了。
太 后 (站起) 王上怎么说?
太 监 王上说,那是太后最大的喜事,让奴才奉上御
酒一壶,请太后尽兴。
太 后 你把酒给我斟上。
太 监 是。(给太后斟酒)
宫 女 恭喜王太后。
太 后 恭喜?
宫 女 奴婢也替公主高兴。
太 后 哦,那你就替我把这杯酒喝了吧。
宫 女 奴婢不敢。
太 后 哎,这是我赏给你的。
宫 女 (跪接酒杯) 谢太后。(饮酒,倒地而死)
太 监 (大惊跪倒) 不是奴才!
太 后 (慢慢地) 我知道不是你。
太 监 太后圣明。
太 后 再斟。
太 监 奴才断断不敢。
太 后 你不服?
太 监 奴才不敢。(抖抖颤颤地斟酒)
太 后 端上来。
太 监 太后———
太 后 (接过酒) 你回去告诉王上。
太 监 是。
太 后 我死以后,把我的头安到城门上去———这我
要看看,晋国是怎么兴旺发达的! (把酒一饮
而尽)
〔暗转。
〔屠岸贾府。赵盾、公孙杵臼对桌而坐。桌上
放着程婴的儿子。
〔程婴抱着赵氏孤儿站在舞台一角。
〔顾侯手握皮鞭。狗吠。
屠岸贾 (拨弄着桌上的孩子)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赵 盾 (对公孙杵臼) 老丞相给起一个吧。
公孙杵臼 这孩子转瞬之间就要死了,我看就叫他赵
瞬吧。
赵 盾 (泰然自若) 我这孙子,是因为门客出卖而死,
我看就叫他赵卖更为妥帖。
〔屠岸贾哈哈大笑。
程 婴 (向赵盾跪下) 赵丞相,事逼无奈!
赵 盾 (不理程婴) 屠太尉,大局已定,你还等什么?
屠岸贾 老夫只是有些信不过! 老丞相,您说呢?
公孙杵臼 你说得很对。
赵 盾 孩子尚未满月,你信不过什么?
屠岸贾 要这不是你的孙子———(指着程婴怀里的婴
儿) 那一个才是呢!
程 婴 (大惊) 屠太尉,这是小人唯一的骨肉!
屠岸贾 叫什么名字啊?
程 婴 叫程勃。
屠岸贾 (对赵盾) 哦,是你给起的吧?
赵 盾 是啊,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人和国家的
兴亡,也不过就是转眼间的事!
屠岸贾 好名字啊———意味深远,发人深思。(突然转
身对程婴) 你要我信得过你,你就亲手把他给
杀了!
程 婴 小人不得已供出赵家的后人, 要再杀了他
———
屠岸贾 顾侯———
顾 侯 在。
屠岸贾 你把墙上的那把剑取下来。
顾 侯 是。(取剑)
屠岸贾 赵丞相,还认得它吧?
赵 盾 当然,那是我赵某当年的佩剑。
屠岸贾 二十年了啊。你用它杀我妻子,现在是一报
还一报! (对程婴) 拿去。
程 婴 不———屠大人,小人不能下手!
屠岸贾 拿去!
〔程婴接剑。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程婴下不了
手。屠岸贾冷冷看着他。
程 婴 太尉,小人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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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幕话剧\ 赵氏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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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杵臼 (突然大喝) 你这卑鄙小人!
屠岸贾 卑鄙?
公孙杵臼 (轻蔑地) 屠太尉,你了不起啊!
屠岸贾 我屠某只不过是奉旨行事,恪尽职守而已。
公孙杵臼 哼!
屠岸贾 老丞相功高德昭,普天之下,谁不钦敬? 可惜
今天也是在劫难逃。
公孙杵臼 老夫也从未想过屠大人会网开一面。
顾 侯 放肆!
屠岸贾 (走到程婴身边,扶程婴站起,对顾侯) 把鞭子
给他。
〔程婴接过鞭子。
屠岸贾 你揭破奸谋,立了一功!
程 婴 小人不想立功,只想让小人这孩子活下去。
屠岸贾 (抱过程婴怀里的孩子) 面方耳阔,真不错。
(将孩子放桌上,和程婴之子并排) 你要让你
这孩子活下来,那也容易。
程 婴 求屠大人高抬贵手。
屠岸贾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程 婴 证明?
屠岸贾 是啊。
〔程婴下决心,挥鞭痛打公孙杵臼。狗吠。
赵 盾 (大怒拍案,继而) 打得好!
屠岸贾 (一笑) 好,确实是打得好啊,打得痛快淋漓。
你杀过人吗?
程 婴 小人没有。
屠岸贾 (递剑给程婴) 那你也不用害怕。顾侯,你来
教教他杀人的办法。
〔程婴接剑。
顾 侯 你告诉我,你对面坐着的是什么?
程 婴 公孙老丞相。
顾 侯 不对,他是一条狗,一条被你狠狠打过了的
狗。
程 婴 (持剑犹豫) 小人———小人还是不敢。
顾 侯 第一次杀人,都会这样。你也可以这样想,你
想他连狗都不是,只是一块木头———就想他
是一块木头好了。你看,现在行了吧,现在你
刺他一剑试试。
公孙杵臼 程婴啊,你在赵家是个奴才,到了屠家,怎
么就成了奴才的奴才!
〔程婴挥剑,直刺公孙杵臼心脏。
公孙杵臼 (大叫一声勉力举起手来,指赵盾) 你要记
住我的话。
赵 盾 多谢老丞相指点。
〔公孙杵臼大笑而亡。
〔狗吠。
〔静场片刻,全场沉浸在杀人的激动中。
赵 盾 (对程婴) 了不起。那么些年,我赵某没有重
用你,真是可惜了。
程 婴 (不理赵盾,对屠岸贾) 太尉,程婴求您高抬贵
手。
屠岸贾 我要好好地赏你!
程 婴 (跪下) 小人不敢讨赏,只要父子活命,感激不
尽。
屠岸贾 不,一定要赏———可我赏你什么呢?
赵 盾 你倒行逆施,已经绝了后了,就把这畜生的孩
子过继过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屠岸贾 老夫正有此意。(从桌上抱起赵氏孤儿) 程
婴,我要让他改宗姓屠,你肯不肯啊?
程 婴 荣宠无比!
赵 盾 程婴,恭喜你步步高升,前程无量!
顾 侯 我先把这小畜生弄下去杀了吧。
屠岸贾 慢! (站起,走到桌前,抚摸着婴儿) 我要自己
下手,慢慢地弄死他!
程 婴 (抢上一步) 太尉,小人已经杀过了人,有经验
了,还是让小人来杀。
屠岸贾 (大笑) 你看看,我说什么了,这杀人,也是会
杀上瘾的!
〔程婴欲挥剑斩子。
屠岸贾 (拦住程婴) 这孩子和我渊源非常,还是让老
夫来自己了断吧。(扼死婴儿)
赵 盾 杀得好!
屠岸贾 顾侯、程婴,你们把这尸体剁一剁,给西域灵
獒吃了。
〔狗猛烈狂吠。
屠岸贾 (接过程婴手中的剑) 现在该您啦,赵丞相!
〔顾侯将赵盾头向后拉,露出脖颈。
赵 盾 黄泉路近,老夫先走一步,等着你们!
〔屠岸贾缓缓切过,赵盾头落在顾侯手中。
〔灯光暗。
第五幕
    〔十六年过去了,屠勃成长为一个英气勃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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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对他来说,养父程婴那一辈的血雨腥
风、恩恩怨怨,已成为一个遥远陌生的故事,
他有一套自己的活法和价值观念。屠勃尤其
不能认同自己是一个复仇的使者,所谓的身
世只不过是命运强加给他的一个多余的东
西。他不能接受这个历史的包袱,这是他和
养父程婴之间的基本冲突点。就程婴而言,
复仇可以说是他十六年来生活的唯一目的,
他希望着一桩历史事件在自己的努力下有其
结果,并坚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等等如此这
般的人生信念。养育屠勃这件事情对于他,
等于是在十六年中培养着一个复仇的载体,
他需要通过这孩子来完成自己后半生的使
命。而屠勃对屠岸贾的情感和态度,足以使
程婴全部的人生价值感发生崩溃。
    〔在这十六年里,屠岸贾的政治地位稳步上
升,成为晋国晋灵公以下的第一号政治人物,
而且业绩卓著,政局清明,人民安居乐业,以
至于从屠勃一代人身上传达出了某种奢靡和
耽于享乐的气象。在晋灵公眼里,这种政治
结构的稳定对他的绝对权力再次形成了挑战
和威胁。但作为一个有远见的政治家,他心
甘情愿给予屠岸贾充分的荣誉,但他同时也
在寻求一条能够促使屠岸贾和平出局的政治
道路。赵氏孤儿存活是他的望外之喜,由于
十六年前过于剧烈的政治动荡,王室凋零。
他在了解了事实的真相后,希望屠勃活下来,
并成为继承晋国政治事业的新一代人物。
    〔顾侯忠于屠岸贾,对程婴怀着本能的厌恶和
警惕,对屠勃则因为其屠岸贾养子的身份而
怀有敬意,但也仅此而已,谈不上什么亲近
感。当程婴将屠勃的身世公布于众之后,他
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去杀死他,
这是仇恨使然。从某种角度上看,他和程婴
是同一类人,都是旧时代的残余,只是他们仇
恨的方向不同。在这一点上,屠岸贾要显得
更为超然一些,因为他能看到更远的东西。
〔舞台上仍是一片黑暗。
程 婴 十六年过去了。这十六年我每天都活在黑暗
里,我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鬼,当成一条狗———
我活得比狗还不如,比鬼还凄凉。每一天我
都在盼着这孩子能早日长大成人,盼着他能
为赵家报仇,为他的父亲和他的祖父———他
们都是我的恩人。我常常想到我那替他死去
的可怜的孩子,他被扼死了,还被喂了狗。我
一想到我这孩子,我就能看到那天的狗牙,它
白晃晃的。有时,我还会想到公孙老丞相、魏
绛魏大夫、韩厥韩将军,他们都死了。我的屈
辱没有人知道,我背着出卖主人的可耻的名
声。现在,这孩子长大了,成年了,屠岸贾把
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养了他十六年。要是
他现在能够拔剑报仇,我也就算没有白活一
场!
〔屠勃画外音:“爹,爹!”
〔灯光亮。场面类似第一幕,宴席之前的气
氛。
〔晋灵公封屠岸贾为“镇国公”,屠宅准备设宴
庆贺。今天顾侯是现场指挥。墙上仍旧是那
柄古剑。它曾先后杀死屠岸贾的妻子、赵朔、
魏绛和赵盾。程婴已经满头苍白。他动作迟
疑,口齿木讷,性情也有些乖戾,早已失去了
当年的神采,在屠家当一个门客让他耗尽了
精神。这时他正在院子里给死去的老狗嘭嘭
地制作一只小棺材。死狗躺在一边。赵氏孤
儿也已改姓,叫屠勃,刚好这天也要过他十六
岁的生日。屠勃上。程婴没吱声。
屠 勃 (兴致勃勃地) 知道吗? 干爹封了镇国公,今
晚王上要亲临册封。
程 婴 (冷漠地) 嗯。
屠 勃 爹,谁又招您生气啦?
〔程婴还没吱声。
屠 勃 (爽快地) 爹,您也别老想着过去的那些陈芝
麻烂谷子了,该享受还是享受点儿吧。
程 婴 听说什么了?
屠 勃 (不屑地) 我可什么也没听说。
〔韩二上。他是当年韩厥的儿子,身材粗壮,
像个将门之子。
韩 二 程大爷。
程 婴 (不理韩二,对屠勃失望地) 该干吗干吗去吧。
屠 勃 您老是这么闷闷不乐的,我也不快活。
程 婴 (突然爆发) 快活,快活!
韩 二 程大爷,今天是屠老弟生日,您老可别发脾
气。
程 婴 (怔怔地看了韩二一会儿,叹了口气) 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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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幕话剧\ 赵氏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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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干吗干吗去。
韩 二 (惋惜地) 多好的一条狗。
程 婴 (阴沉地) 好吗?
屠 勃 (对韩二) 别说这狗啦,说了我爹生气。(对程
婴) 爹,干爹让我去看看牌匾做好了没有,我
出去一趟就回。
程 婴 (坐下,继续钉棺材,自言自语地) 该干吗都干
吗去吧。
〔程勃、韩二下。顾侯过来。
顾 侯 怎么还没做好?
〔程婴没吱声。
顾 侯 你也别老是那么呆着,今天客人多,还有别的
事呢。
〔程婴还没吱声。
顾 侯 (凑近程婴) 心里不痛快?
程 婴 (抬起头来) 你有事?
顾 侯 (大声地) 赵丞相已经死了十六年啦!
〔程婴低下头去继续干活。
顾 侯 (冷笑) 还是不痛快?
〔程婴没吱声,但干活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屠岸贾上。十六年后的屠岸贾略微胖了些,
头发也全白了。他的神情中已经完全涤除了
当年的乖戾之气,反而显得有点慈祥。
屠岸贾 程婴,这些小事,你就让奴才们去做吧。
程 婴 自己做,心里踏实。
屠岸贾 (看了看小棺材) 快好了吗?
程 婴 嗯。
屠岸贾 (对顾侯) 等这档子事过了,就给灵獒出丧吧。
顾 侯 是。
屠岸贾 葬礼搞得隆重一点,虽说是狗,可它当年也得
过王上的封爵。
〔程婴埋头刨木板。
屠岸贾 小公子呢?
顾 侯 跟韩家的二公子出去了。
屠岸贾 (对程婴) 今天是双喜临门啊,老夫受封,你儿
子也十六岁了,成人了。
程 婴 您大喜。
屠岸贾 你也收拾收拾,穿得精神一点。
〔程婴不答,继续做棺材。
屠岸贾 (对顾侯) 今天后晌事情多,你先跟我出去一
趟。(与顾侯下,回头) 程婴,记得换件衣衫。
〔程婴不答,拖着做好的小棺材下。
〔暗转。
〔起光。屠岸贾府上一间屋。
〔屠勃带一无名妓女上。
妓 女 屠爷,今天府上怎么那么清静啊?
屠 勃 现在清静点好。
妓 女 您可别糊涂啊,要是给屠老爷看到了———
屠 勃 今天我生日,百无禁忌。今晚王上还要来,老
爷子正高兴着哪。
妓 女 那也不行。
屠 勃 我说行就行。快来吧,别磨磨蹭蹭的,你想急
死我啊。
妓 女 (掩口乱笑) 你没见过啊你!
屠 勃 (坐下) 得,那咱坐下来,慢慢聊。
妓 女 (也坐下) 那好啊,这才像正正经经的公子爷
呢。
〔脚步声。
〔屠岸贾画外音:“顾侯,我要清静一会儿了,
有客都拦住。”
〔顾侯画外音:“知道了。”
〔屠勃急忙起来,带妓女从小门下。
〔屠岸贾、顾侯上。顾侯帮着屠岸贾更衣。
顾 侯 太尉,这按理说———
屠岸贾 怎么了?
顾 侯 在下不该乱问。
屠岸贾 有事就说。
顾 侯 按理说,太尉功绩卓著,政局清明,王上不该
只封您这镇国公的虚衔。
屠岸贾 朝廷上的事,你不要多问。
顾 侯 是。(停顿一下) 王上对您还有什么顾忌吗?
屠岸贾 (感慨) 天威莫测啊。
顾 侯 (不满地) 如果没有您事必躬亲,咱晋国就未
必能有今天的局面。
屠岸贾 (坐下,略感疲惫地) 这种话以后就在家里说
说吧。
顾 侯 是。
屠岸贾 你把小公子找来,今天他过生日。
〔顾侯欲下,又迟疑地转回身。
屠岸贾 还有什么事?
顾 侯 我看这程婴,神态是越来越不对了。
〔屠岸贾沉默。
顾 侯 我老觉得这十六年前的事还没过去。
〔屠岸贾继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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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 侯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屠岸贾 你去吧,我有点累了。
顾 侯 是。(下)
〔屋外。两个仆人在给西域灵獒用白布包裹
起来入殓。
〔韩二上。
韩 二 小公子呢?
仆人甲 没瞧见,说是在牌匾坊盯着做牌匾呢。
韩 二 胡说,早回了。(兴致勃勃地) 我去把他找出
来。
仆人甲 找到了,跟他说太尉和他爹都找他来着。
韩 二 知道啦。(走到边门外)
〔门内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声。
情况和当年屠勃亲爹赵朔一样。
韩 二 (大声喊) 屠勃,屠勃!
〔门内突然安静了。
韩 二 (踢门) 再不出来,老子砸门进去了!
〔门开,屠勃出来,把门掩上。他衣冠不整,仿
佛赵朔。
屠 勃 干什么你! 好不容易干爹不在,带回家里来
快活快活。
韩 二 我不找你,你爹找你。
屠 勃 我爹? 嗨,他这又是怎么了! 这些天,他整天
神神叨叨的,我都快不敢见他了。
韩 二 怎么说他也是你爹嘛。
屠 勃 唉,真是没有办法。
韩 二 对了,你干爹也找你来着。
屠 勃 你好好玩吧。
〔韩二推门下。
〔屠勃穿过院子。

仆人甲 (恭恭敬敬地) 小公子,太尉让您去见他。
屠 勃 知道了。
〔屠岸贾书房。屠岸贾在写字,已经写了很多
张,就八个字:“其兴也勃,其亡也忽”。顾侯
的一番话和晋灵公对他的态度让他想到当年
的赵盾。
〔屠勃走到书房屋前,敲门。
屠岸贾 进来。
〔屠勃进书房。屠岸贾继续写字。
屠 勃 (安安静静站了一会儿) 干爹。
〔这个干字屠勃念得含含混混,仿佛就是在念
爹。
屠岸贾 这些天忙什么了?
屠 勃 没忙。
屠岸贾 (不理屠勃,继续写字) 这几个字写得好不好?
屠 勃 矫健挺拔,好!
屠岸贾 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屠 勃 (伶俐地) 那是说,这世界沧海桑田,转眼就会
变得面目全非。
屠岸贾 讲起道理来,你倒是都明白。
〔屠勃不知怎么回答。屠岸贾把字贴在墙上,
端详。
屠 勃 干爹———
屠岸贾 嗯?
屠 勃 (没话找话地) 孩儿这名字,看着倒像跟这八
个字有关。
屠岸贾 你这名字,不是我想的。
屠 勃 (有点迟疑) 我爹?
屠岸贾 以后问你爹吧———不过这名字起得不错。
屠 勃 嗯。干爹,您找我有事?
屠岸贾 (沉浸在思绪里) 沧海桑田,世事难料啊。
屠 勃 是。
屠岸贾 你十六岁了,要有点出息,该懂点事了。
屠 勃 孩儿知道。
屠岸贾 你虽然是我的干儿子,但十六年来,我可是视
同己出。
屠 勃 爹———
屠岸贾 (打断屠勃话头) 我自己没有儿子,你就是我
儿子。
屠 勃 爹爹对孩儿恩重如山。
屠岸贾 嗯,你去吧。我也要歇会儿了。
屠 勃 是。(走出书房)
〔院子里,仆人甲、乙正在挂牌匾。这是一块
金字招牌,上书“镇国公府”。
屠 勃 小心着,别蹭了。
仆人乙 您放心。
屠 勃 灵獒呢?
仆人乙 灵獒已经入殓了。
屠 勃 放哪儿了?
仆人乙 程大爷让抬到他屋里搁着。
屠 勃 怎么放屋里?
仆人乙 奴才不敢问。
〔程婴卧室。屠勃推门进。屋子里气氛抑郁。
狗入殓了,棺材放在程婴屋内一个显眼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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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
程 婴 干吗去了?
屠 勃 (满不在乎地) 干爹训话,让我要好好用功。
〔程婴没吱声。
屠 勃 干爹让我问您———
程 婴 什么?
屠 勃 我这名字是您取的吗?
程 婴 还说什么?
屠 勃 没说什么,就说这名字取得挺好,沧海桑田,
世事难料。
程 婴 你爷爷起的。
屠 勃 我爷爷? 可从来没有听您说起来过。
程 婴 你今年多大了?
屠 勃 (莫名其妙) 爹,今天可是我生日。
程 婴 (似乎在做梦) 哦?
〔韩二在门外喊:“屠勃,屠勃!”
屠 勃 就来啦。(对程婴) 爹,您要没什么事,我就走
了。
程 婴 韩将军的小儿子?
屠 勃 是。
程 婴 他爹当年是自杀的。
屠 勃 听说过———
程 婴 知道他爹是为什么自杀的吗?
屠 勃 不知道,可您也别老惦记着这些事。
程 婴 没出息!
屠 勃 (按捺不住烦躁) 我走啦。
程 婴 慢。(打开手里的卷轴,那是赵盾书写的条
幅:“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你看的是这几个
字吧。
屠 勃 (一惊) 哪儿来的?
程 婴 (阴沉地) 知道谁写的?
屠 勃 (端详条幅) 没有落款,看不出来。
程 婴 你爷爷亲笔!
屠 勃 我爷爷?
程 婴 正是。
屠 勃 爹,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程 婴 你爷爷是十六年前的丞相,名叫赵盾!
〔静场。
〔韩二又喊:“屠勃,你再不出来我就走啦。”
屠 勃 (推开窗) 别喊,我有事!
〔韩二凑到窗前。
韩 二 程大爷,您怎么啦,今天屠老弟生日,您就放
他玩一会儿吧。
屠 勃 (推开韩二) 你去吧,我过一会儿出去。(关上
窗户) 爹,您这是在编故事吧?
程 婴 故事? 我的亲生儿子就是被这条老狗吃了!
屠 勃 老狗? 什么狗?
程 婴 (拍了拍棺材) 就是它,西域灵獒!
屠 勃 (明白了) 您是说———当年是您把我跟您的儿
子换了?
程 婴 正是。
屠 勃 为什么?
程 婴 我要让你亲手报仇!
屠 勃 您就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出去让人杀了,让
我、让赵丞相的孙子活下来,就是为了让他报
仇?
程 婴 是。
屠 勃 (摇摇头) 我想不明白。
程 婴 那就再想!
屠 勃 不想了。我为什么要再想?
程 婴 想通了?
屠 勃 想通啦,我想通了!
程 婴 嗯?
屠 勃 那赵盾早就死了,他满门抄斩,没有后人。
程 婴 你说什么?
屠 勃 (冷酷地) 您把赵丞相的孙子献了出去,就这
么回事!
程 婴 那是我的孩子! 你———你可还活着。
屠 勃 (大声否定) 不,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的。
程 婴 真相?
屠 勃 对! 真相就是您出卖了赵丞相,献出了他的
孙子!
程 婴 这么说,你是不信?
屠 勃 我信———
程 婴 (有点高兴了) 哦,你总算是信了。
屠 勃 (大声地) 但我不认账!
程 婴 (笑了笑) 那我还真是没有看错你!
屠 勃 我凭什么就该活下来? 您那孩子又凭什么就
该死?
程 婴 让你活下来,是为了让你报仇! 这屠岸贾是
你赵家的大仇人,你全家三百多口,全被屠岸
贾杀了!
屠 勃 (颓然坐下) 爹,您现在把这事情说出来,又有
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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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 婴 让你报仇!
屠 勃 爹,您还是我爹,什么时候都是我爹,这些话
就别再说了,就当我从来没有听见过。
程 婴 (有点邪恶地看着屠勃,声调阴郁) 我有办法
救你,自然也有办法杀你!
屠 勃 (站起来) 那您就杀了我好了!
程 婴 (不理解,困惑地) 你就是不肯?
屠 勃 爹———
程 婴 只要你亲手杀了这贼,为你先祖报仇雪恨,那
也不枉了你白活一世!
屠 勃 (摇了摇头) 爹,您是我爹。屠太尉养育了我
十六年,他也是我爹。
程 婴 (勃然大怒) 你认贼作父,还有脸说!
屠 勃 随您怎么说,就算您说的都真,这仇我也不
报!
程 婴 你就一点也不想想你的父亲、祖父———你知
道还有多少人都为你死了!
屠 勃 还有谁?
程 婴 韩厥韩将军、魏绛魏大夫、公孙老丞相??
屠 勃 韩将军?
程 婴 他放走了你,才不得不自杀的!
屠 勃 (又坐下,惊恐地) 爹,您到底要说什么?
程 婴 (步步紧逼) 你的身上有多少条人命! 屠岸贾
身上又有多少血债!
屠 勃 不,我不想知道!
程 婴 我要你知道!
屠 勃 爹,您别说了,我也不再说了,说了您也不懂。
程 婴 不懂?
屠 勃 (焦躁地) 是啊,您不懂,您不会懂的。
程 婴 我不懂什么?
屠 勃 (脱口而出) 您不懂,不管有多少条人命,它跟
我也没有关系!
程 婴 (心灰意冷) 好,好,好。我不会再说了! 你走
吧。
〔灯光暗。
〔起光,屠岸贾府大厅。顾侯在指挥工匠、仆
人等往牌匾上挂红绸子。
〔屠岸贾上。
屠岸贾 程婴呢?
顾 侯 不知道,后半晌就没见他人影了。
屠岸贾 哦,小公子今天生日,回头叫他一起入席。
顾 侯 嗯。
顾 侯 (对仆人) 你们都下去准备着吧,晚上王上要
来,别出漏子。
〔仆人下。
顾 侯 太尉———
屠岸贾 怎么?
顾 侯 我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屠岸贾 说。
顾 侯 程婴连着好些日子神思恍惚,我总觉得不对。
屠岸贾 这事别再提了。
顾 侯 是,不过———
屠岸贾 (打断话头) 小公子呢?
顾 侯 在程婴屋里吧。
屠岸贾 哦。
顾 侯 (坚持) 太尉,您说这小公子像谁?
屠岸贾 谁?
顾 侯 不敢说———
屠岸贾 (坐下) 说吧,你反正要说。
顾 侯 像赵朔!
〔屠岸贾猛然站起,手指顾侯。
〔仆人乙急上。
仆人乙 王上驾到!
屠岸贾 来得那么快?
仆人乙 王上是微服私访,已到玄关。
〔晋灵公缓步上。屠岸贾等跪下。
屠岸贾 叩见王上。
晋灵公 都起来,都起来。太尉,歇着呢?
屠岸贾 王上恕罪。
晋灵公 哎,哪里的话,你这里现在清静,孤就是来找
你聊聊,说说话。
屠岸贾 老臣不胜荣宠之至。
晋灵公 君臣之礼,一概免了吧。
屠岸贾 (笑) 遵旨。
晋灵公 (坐下) 一会儿人多,孤可不想见那么多大臣。
你也坐。
屠岸贾 谢王上。
晋灵公 孤封你为镇国公,如何?
屠岸贾 位极人臣,老臣惶恐无地。
晋灵公 这十六年来,国家由乱而治,转危为安,你功
不可没!
屠岸贾 老臣恨不能鞠躬尽瘁,继之以死。
晋灵公 (话题一转) 听说今天也是你义子生日?
屠岸贾 是,犬子十六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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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灵公 虎父无犬子,孤见见。
屠岸贾 (对顾侯) 叫他来。
顾 侯 是。(下)
晋灵公 屠太尉,赵盾以后,孤不设丞
相,你是不是有点怪孤对你不
够重用?
屠岸贾 (跪下) 臣万万不敢。
晋灵公 赵盾死于非命,孤不让你做这
个丞相,是替你想。
屠岸贾 王上思虑周详,臣铭感于心。
晋灵公 俗话说功高震主,非臣下之
福。你功劳固然很大———
屠岸贾 (急速表白) 臣对王上忠心不
贰,天日可鉴,万万不敢居功
自傲。
晋灵公 你起来吧。
屠岸贾 (站起) 谢王上。
晋灵公 坐。
〔顾侯、屠勃上。
晋灵公 (赞叹) 英气勃勃,屠公,你后
继有人啊。
屠 勃 (跪下) 叩见王上。
〔程婴披麻带孝,提一酒瓮,带
仆人甲抬小棺材上。
顾 侯 王上在此! 放肆!
晋灵公 又是何人?
程 婴 在下程婴。
顾 侯 (欲拔剑) 下去!
屠岸贾 住手! 王上在此,不可妄动兵刃!
晋灵公 哦,程婴,赵盾的门客。你可是大大地有名
啊。
程 婴 贱名不足挂齿。
屠岸贾 你下去吧,有什么话,回头咱们慢慢再说。
程 婴 (打开酒瓮斟酒,跪下) 在下要敬王上水酒一
杯。
晋灵公 (笑) 这酒有何名目?
程 婴 刚才王上说在下大大地有名,那是骂我背信
弃义、卖主求荣。
晋灵公 那也不算什么。
程 婴 我这恶名背了十六年,今天昭雪于天下,大快
我心。这杯酒,在下先干了。(站起,喝酒)
顾 侯 程婴,你装疯卖傻,目无纲纪,罪该万死!
程 婴 十六年前,在下献出了赵氏孤儿,才活到今
天,早就该死了。
屠岸贾 (已然明白) 还是你了不起啊!
程 婴 屠大人,你没有料到吧?
晋灵公 且慢,孤可没有听明白。
程 婴 我是献出了一个孩子,可这赵氏孤儿,今天也
还活着!
晋灵公 那你献出的是谁?
程 婴 是在下的亲生儿子!
〔静场。
程 婴 (抚摸棺材) 我儿子是被这条老狗吃了啊。
晋灵公 哦,灵獒!
程 婴 对! 正是这西域灵獒,它吃了我的儿子,造孽
无穷, 竟然也能寿终正寝, 真是苍天无眼!
(打开棺盖,端出一锅狗肉) 今天我把它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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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锅肉,屠太尉请。
〔静场。
程 婴 没有人吃? (笑) 香得很啊! (捞狗肉吃,再斟
酒)
晋灵公 (大笑) 好,好!
程 婴 谢王上!
晋灵公 (又大笑,向屠勃一指) 可你这么一说,不是又
害了他吗?
程 婴 他贪恋荣华,不愿为父为祖报仇,生不如死!
(对屠岸贾) 他是赵家唯一的后裔,你当年想
杀没有杀成,今天,你就随便看着办吧!
晋灵公 (对屠勃脸色一沉) 这么说来,你还是孤的外
甥?
屠岸贾 (对屠勃,冷冷地) 你知道此事?
屠 勃 (有些结巴) 是、是他今天上午说的,孩儿不
信。
〔顾侯拔剑上前。
屠岸贾 (大喝一声) 放肆! 把剑放下!
晋灵公 (对程婴) 你处心积虑,就是想让这孩子亲手
报仇?
屠岸贾 (抬头向天) 天意啊,天意!
程 婴 (对屠岸贾冷笑) 十六年来,这养虎遗患的滋
味又是如何?
屠岸贾 (平静了下来) 那也算不了什么。
程 婴 我要你下半辈子度日如年,寂寞而死!
屠岸贾 死? 你和我,最终都不过是黄土一 ! 有谁
又能不死呢?
晋灵公 (对程婴) 你深谋远虑,很了不起。
程 婴 (跪下) 恭请圣断!
晋灵公 (冷冷地) 起驾,回宫!
屠岸贾 臣也叩请王上下旨。
晋灵公 这是你们的事,不是孤的事! (对屠勃) 你过
来。真像你爹赵朔———以后,你还是姓赵吧。
(欲下,突然转身对屠岸贾) 屠太尉,王室凋
零,没有什么人才,这人,给孤留着!
屠岸贾 (大笑) 王上英明。
晋灵公 你不服?
屠岸贾 (冷冷地) 臣不敢。
晋灵公 (对屠勃) 你随驾回宫。(对程婴) 程婴,你智
勇双全,卧薪尝胆,义薄云天! 孤要将你的事
迹昭告天下,让你成为晋国的榜样, 名垂青
史!
程 婴 谢王上!
〔晋灵公下。
屠 勃 (仿佛得到了巨大解脱,匆匆忙忙地) 爹、干
爹,那孩儿就先走了。(随晋灵公下)
〔舞台上屠岸贾、顾侯、程婴三人对峙。
顾 侯 太尉,此事如何了断?
屠岸贾 问程婴吧!
程 婴 (斟酒,百感交集) 真是大道无道,大仇无仇,
世事无定啊! 太尉,在下也敬你一杯,如何?
(向屠案贾敬酒)
屠岸贾 (对顾侯) 了断了吧。
〔顾侯拔剑出鞘。
程 婴 多谢太尉十六年关照! (举杯自饮,倒地毙
命)
〔顾侯挥剑向程婴的尸首上猛扎,口中嗷嗷乱
叫。
屠岸贾 (凄凉地) 不必了。
〔屠岸贾和顾侯极度郁闷,呆滞地站在台上。
〔大雨瓢泼而下,灯光渐暗。
———剧 终
〔剧照摄影:李 晏〕
〔责任编辑:朱旭辉〕
〔作者简介〕金海曙,男,1961 年生于上海,长年在福建生活;1982 年毕业于厦门大学哲学系,1994 年获大阪外国语大学东亚文化硕士学位。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深度焦虑》;主要译著有《川端康成创作随笔集:独影自命》;剧作《赵氏孤儿》2003 年4 月15 日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首演。


 

  元杂曲版:《赵氏孤儿大团圆》

元•纪君祥

楔子

〔净扮屠岸贾领卒子上,诗云〕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当时不尽情,过后空淘气。某乃晋国大将屠岸贾是也。俺主灵公在位,文武千员,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赵盾,武者即。俺二人文武不和,常有伤害赵盾之心,争奈不能入手。那赵盾儿子唤做赵朔,现为灵公驸马。某也曾遣一勇士锄麑,仗着短刀越墙而过,要刺杀赵盾,谁想锄麑触树而死。那赵盾为劝农出到郊外,见一饿夫在桑树下垂死,将酒饭赐他饱餐了一顿,其人不辞而去。后来西戎国进贡一犬,呼曰神獒,灵公赐与某家。自从得了那个神獒,便有了害赵盾之计。将神獒锁在净房中,三五日不与饮食。于后花园中紥下一个草人,紫袍玉带,象简乌靴,与赵盾一般打扮,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某牵出神獒来,将赵盾紫袍剖开,着神獒饱餐一顿,依旧锁入净房中。又饿了三五日,复行牵出那神獒,扑着便咬,剖开紫袍,将羊心肺又饱餐一顿。如此试验百日,度其可用,某因入见灵公,只说今时不忠不孝之人,甚有欺君之意。灵公一闻其言,不胜大恼,便向某索问其人。某言西戎国进来的神獒,性最灵异,他便认的。灵公大喜,说当初尧舜之时,有獬豸能触邪人,谁想我晋国有此神獒,今在何处?某牵上那神獒去。其时赵盾紫袍玉带,正立在灵公坐榻之边。神獒见了,扑着他便咬。灵公言:“屠岸贾,你放了神獒,兀的不是谗臣也!”某放了神獒,赶着赵盾绕殿而走。争奈傍边恼了一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弥明,一瓜锤打倒神獒,一手揪住脑勺皮,一手扳住下嗑子,只一劈将那神獒分为两半。赵盾出的殿门,便寻他原乘的驷马车。某已使人将驷马摘了二马,双轮去了一轮,上的车来,不能前去。傍边转过一个壮士,一臂扶轮,一手策马,逢山开路,救出赵盾去了。你道其人是谁?就是那桑树下饿夫灵辄。某在灵公跟前说过,将赵盾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止有赵朔与公主在府中,为他是个驸马,不好擅杀。某想剪草除根,萌芽不发,乃诈传灵公的命,差一使臣将着三般朝典,是弓弦、药酒、短刀,着赵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某已分付他疾去早来,回我的话。〔诗云〕三百家属已灭门,止有赵朔一亲人。不论那般朝典死,便教剪草尽除根。〔下〕

〔冲末扮赵朔同旦儿扮公主上〕
〔赵朔云〕小官赵朔,官拜都尉之职。谁想屠岸贾与我父文武不和,搬弄灵公,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了也。公主,你听我遗言:你如今腹怀有孕,若是你添个女儿,更无话说;若是个小厮儿呵,我就腹中与他个小名,唤做赵氏孤儿。待他长立成人,与俺父母雪冤报仇也。
〔旦儿哭料,云〕兀的不痛杀我也!
〔外扮使命,领从人上,云〕小官奉主公的命,将三般朝典,是弓弦、药酒、短刀,赐与驸马赵朔,随他服那一般朝典,取速而亡,然后将公主囚禁府中。小官不敢久停久住,即刻传命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他府门首也。〔见科云〕赵朔跪者,听主公的命。为你一家不忠不孝,欺公坏法,将您满门良贱,尽行诛戮,尚有余辜。姑念赵朔有一脉之亲,不忍加诛,特赐三般朝典,随意取一而死。其公主囚禁在府,断绝亲疏,不许往来。兀那赵朔,圣命不可违慢,你早早自尽者!

〔赵朔云〕公主,似此可怎了也?〔唱〕【仙吕•赏花时】枉了我报主的忠良一旦休!只他那蠹国的奸臣权在手。他平白地使机谋,将俺云阳市斩首!兀的是出气力的下场头!
 
〔旦儿云〕天那,可怜害的俺一家死无葬身之地也。
〔赵朔唱〕【幺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云〕公主,我嘱付你的说话,你牢记者。
〔旦儿云〕妾身知道了也。
〔赵朔唱〕分付了腮边两泪流,俺一句一回愁。待孩儿他年长后,着与俺这三百口,可兀的报冤仇!〔死科,下〕
〔旦儿云〕驸马,则被你痛杀我也!〔下〕
〔使命云〕赵朔用短刀身亡了也,公主已囚在府中,小官须回主公的话去来。〔诗云〕西戎当日进神獒,赵家百口命难逃。可怜公主犹囚禁,赵朔能无决短刀。〔下〕

第一折

〔屠岸贾上,云〕某屠岸贾,只为怕公主他添了个小厮儿,久以后成人长大,他不是我的仇人?我已将公主囚在府中,这些时该分娩了。怎么差去的人去了许久,还不见来回报?
〔卒子上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公主囚在府中,添了个小厮儿,唤做赵氏孤儿哩。
〔屠岸贾云〕是真个唤做赵氏孤儿?等一月满足,杀这小厮也不为迟。令人,传我的号令去,着下将军韩厥,把住府门;不搜进去的,只搜出来的。若有盗出赵氏孤儿者,全家处斩,九族不留。一壁与我张挂榜文,遍告诸将,休得违误,自取其罪。〔词云〕不争晋公主怀孕在身,产孤儿是我仇人,待满月钢刀铡死,才称我削草除根。〔下〕

〔旦儿抱徕儿上,诗云〕天下人烦恼,都在我心头;犹如秋夜雨,一点一声愁。妾身晋室公主,被奸臣屠岸贾将俺赵家满门良贱,诛尽杀绝。今日所生一子,记的驸马临亡之时,曾有遗言:若是添个小厮儿,唤做赵氏孤儿,待他久后成人长大,与父母雪冤报仇。天那,怎能够将这孩儿送出的这府门去,可也好也?我想起来,目下再无亲人,只有俺家门下程婴,在家属上无他的名字。我如今只等程婴来时,我自有个主意。

〔外扮程婴背药箱上,云〕自家程婴是也,元是个草泽医人,向在驸马府门下,蒙他十分优待,与常人不同。可奈屠岸贾贼臣将赵家满门良贱,诛尽杀绝,幸得家属上无有我的名字。如今公主囚在府中,是我每日传茶送饭。那公主眼下虽然生的一个小厮,取名赵氏孤儿,等他长立成人,与父母报仇雪冤,只怕出不得屠贼之后,也是枉然。闻的公主呼唤,想是产后要什么汤药,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府门首也。不必报复,径自过去。〔程婴见科,云〕公主呼唤程婴,有何事?

〔旦儿云〕俺赵家一门,好死的苦楚也!程婴,唤你来别无甚事。我如今添了个孩儿,他父临亡之时,取下他一个小名,唤做赵氏孤儿。程婴,你一向在俺赵家门下走动,也不曾歹看承你。你怎生将这个孩儿掩藏出去,久后成人长大,与他赵氏报仇。
〔程婴云〕公主,你还不知道:屠岸贾贼臣闻知你产下赵氏孤儿,四城门张挂榜文,但有掩藏孤儿的,全家处斩,九族不留。我怎么掩藏的他出去?

〔旦儿云〕程婴,〔诗云〕可不道遇急思亲戚,临危托故人。你若是救出亲生子,便是俺赵家留得这条根。〔做跪科,云〕程婴,你则可怜见俺赵家三百口,都在这孩儿身上哩!

〔程婴云〕公主请起。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屠岸贾得知,问你要赵氏孤儿,你说道,我与了程婴也。俺一家儿便死了也罢,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

〔旦儿云〕罢,罢,罢,程婴,我教你去的放心。〔诗云〕程婴心下且休慌,听吾说罢泪千行。他父亲身在刀头死,〔做拿裙带缢死科,云〕罢,罢,罢,为母的也相随一命亡!〔下〕

〔程婴云〕谁想公主自缢死了也。我不敢久停久住,打开这药箱,将小舍人放在里面,再将些生药遮住身子。天也,可怜见赵家三百余口,诛尽杀绝,止有一点点孩儿。我如今救的他出去,你便有福,我便成功;若是搜将出来呵,你便身亡,俺一家儿都也性命不保。〔诗云〕程婴心下自裁划,赵家门户实堪哀;只要你出的九重帅府连环寨,便是脱却天罗地网灾。〔下〕

〔正末扮韩厥领卒子上,云〕某下将军韩厥是也。佐于屠岸贾麾下,着某把守公主的府门,可是为何?只因公主生下一子,唤做赵氏孤儿,恐怕有人递盗将去,着某在府门上搜出来时,将他全家处斩,九族不留。小校,将公主府门把的严整者!嗨,屠岸贾,都似你这般损坏忠良,几时是了也呵!〔唱〕【仙吕•点绛唇】列国纷纷,莫强于晋。才安稳,怎有这屠岸贾贼臣?他则把忠孝的公卿损。【混江龙】不甫能风调雨顺,太平年宠用着这般人。忠孝的在市曹中斩首,奸佞的在帅府内安身。现如今全作威来全作福,还说甚半由君也半由臣!他,他,他把爪和牙布满在朝门,但违拗的早一个个诛夷尽。多咱是人间恶煞,可什么阃外将军。〔云〕我想屠岸贾与赵盾两家儿结下这等深仇,几时可解也!〔唱〕【油葫芦】他待要剪草防芽绝祸根,使着俺把府门。俺也是于家为国旧时臣。那一个藏孤儿的便不合将他隐,这一个杀孤儿的你可也心何忍。〔带云〕屠岸贾,你好狠也!〔唱〕有一日怒了上苍,恼了下民,怎不怕沸腾腾万口争谈论,天也显着个青脸儿不饶人。【天下乐】却不道远在儿孙近在身。哎,你个贼也波臣,和赵盾,岂可二十载同僚没些儿义分?便兴心使歹心,指贤人作歹人。他两个细评论,还是那个狠?〔云〕令人,门首觑者,看有什么人出府门来,报复某家知道。
〔卒子云〕理会的。

〔程婴做慌走上,云〕我抱着这药箱,里面有赵氏孤儿。天也可怜,喜的韩厥将军把住府门,他须是我老相公抬举来的。若是撞的出去,我与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做出门科〕
〔正末云〕小校,拿回那抱药箱儿的人来。你是什么人?
〔程婴云〕我是个草泽医人,姓程,是程婴。
〔正末云〕你在那里去来?
〔程婴云〕我在公主府内煎汤下药来。
〔正末云〕你下什么药?
〔程婴云〕下了个益母汤。
〔正末云〕你这箱儿里面什么物件?
〔程婴云〕都是生药。
〔正末云〕是什么生药?
〔程婴云〕都是桔梗、甘草、薄荷。
〔正末云〕可有什么夹带?
〔程婴云〕并无夹带。
〔正末云〕这等你去。
〔程婴做走,正末叫科,云〕程婴回来。这箱儿里面是什么物件?
〔程婴云〕都是生药。
〔正末云〕可有什么夹带?
〔程婴云〕并无夹带。
〔正末云〕你去。
〔程婴做走,正末叫科,云〕程婴回来。你这其中必有暗昧。我着你去呵,似弩箭离弦,叫你回来呵,便似毡上拖毛。程婴,你则道我不认的你哩!〔唱〕【河西后庭花】你本是赵盾家堂上宾,我须是屠岸贾门下人。你便藏着那未满月麒麟种,〔带云〕程婴你见么?〔唱〕怎出的这不通风虎豹屯?我不是下将军,也不将你来盘问。〔云〕程婴,我想你多曾受赵家恩来。
〔程婴云〕是知恩报恩,何必要说。
〔正末唱〕你道是既知恩合报恩,只怕你要脱身难脱身。前和后把住门,地和天那处奔?若拿回审个真,将孤儿往报闻,生不能,死有准。〔云〕小校靠后,唤您便来,不唤您休来。
〔卒子云〕理会的。
〔正末做揭箱子见科,云〕程婴,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我可搜出人参来也。
〔程婴做慌,跪伏科〕
〔正末唱〕【金盏儿】见孤儿额颅上汗津津,口角头乳食喷;骨碌碌睁一双小眼儿将咱认,悄促促箱儿里似把声吞;紧绑绑难展足,窄狭狭怎翻身?他正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程婴词云〕告大人停嗔息怒,听小人从头分诉:想赵盾晋室贤臣,屠岸贾心生嫉妒;遣神獒扑害忠良,出朝门脱身逃去;驾单轮灵辄报恩,入深山不知何处。奈灵公听信谗言,任屠贼横行独步。赐驸马伏剑身亡,灭九族都无活路。将公主囚禁冷宫,那里讨亲人照顾?遵遗嘱唤做孤儿,子共母不能完聚。才分娩一命归阴,着程婴将他掩护。久以后长立成人,与赵家看守坟墓。肯分的遇着将军,满望你拔刀相助。若再剪除了这点萌芽,可不断送他灭门绝户?
〔正末云〕程婴,我若把这孤儿献将出去,可不是一身富贵?但我韩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怎肯做这般勾当!〔唱〕【醉中天】我若是献出去图荣进,却不道利自己损别人。可怜他三百口亲丁尽不存,着谁来雪这终天恨。〔带云〕那屠岸贾若见这孤儿呵,〔唱〕怕不就连皮带筋,捻成齑粉。我可也没来由立这样没眼的功勋。〔云〕程婴,你抱的这孤儿出去。若屠岸贾问呵,我自与你回话。
〔程婴云〕索谢了将军。〔做抱箱儿走出又回跪科〕
〔正末云〕程婴,我说放你去,难道耍你?可快出去!
〔程婴云〕索谢了将军。〔做走又回跪科〕
〔正末云〕程婴,你怎生又回来?〔唱〕【金盏儿】敢猜着我调假不为真,那知道蕙叹惜芝焚。去不去我几回家将伊尽,可怎生到门前兜的又回身?〔带云〕程婴,〔唱〕你既没包身胆,谁着你强做保孤人?可不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
〔程婴云〕将军,我若出的这府门去,你报与屠岸贾知道,别差将军赶来拿住我程婴,这个孤儿万无活理。罢,罢,罢!将军,你拿将程婴去,请功受赏。我与赵氏孤儿,情愿一处身亡便了。
〔正末云〕程婴,你好去的不放心也!〔唱〕【醉扶归】你为赵氏存遗胤,我于屠贼有何亲?却待要乔做人情遣众军,打一个回风阵。你又忠我可也又信,你若肯舍残生我也愿把这头来刎。【青歌儿】端的是一言一言难尽,〔带云〕程婴,〔唱〕你也忒眼内眼内无珍。将孤儿好去深山深处隐,那其间教训成人,演武修文;重掌三军,拿住贼臣;碎首分身,报答亡魂,也不负了我和你硬踩着是非门,担危困。〔带云〕程婴,你去的放心者。〔唱〕【赚煞尾】能可在我身儿上讨明白,怎肯向贼子行捱推问!猛拚着撞阶基图个自尽,便留不得香名万古闻,也好伴锄麑共做忠魂。你,你,你要殷勤,照觑晨昏,他须是赵氏门中一命根。直等待他年长进,才说与从前话本,是必教报仇人,休忘了我这大恩人。〔自刎下〕
〔程婴云〕呀,韩将军自刎了也。则怕军校得知,报与屠岸贾知道,怎生是好?我抱着孤儿须索逃命去来。〔诗云〕韩将军果是忠良,为孤儿自刎身亡。我如今放心前去,太平庄再做商量。〔下〕

第二折


〔屠岸贾领卒子上,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某屠岸贾只为公主生下一个小的,唤做赵氏孤儿,我差下将军韩厥把住府门,搜检奸细;一面张挂榜文,若有掩藏赵氏孤儿者,全家处斩,九族不留。怕那赵氏孤儿会飞上天去?怎么这早晚还不见送到孤儿,使我放心不下。令人,与我门外觑者。
〔卒子报科,云〕报元帅,祸事到了也。
〔屠岸贾云〕祸从何来?
〔卒子云〕公主在府中将裙带自缢而死。把府门的韩厥将军,也自刎身亡了也。
〔屠岸贾云〕韩厥为何自刎了?必然走了赵氏孤儿,怎生是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如今不免诈传灵公的命,把普国内但是半岁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厮,都与我拘刷将来,见一个剁三剑,其中必然有赵氏孤儿,可不除了我这腹心之害?令人,与我张挂榜文,着普国内但是半岁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厮,都拘刷到我帅府中来听令,违者全家处斩,九族不留。〔诗云〕我拘刷尽普国婴孩,料孤儿没处藏埋;一任他金枝玉叶,难逃我剑下之灾。〔下〕

〔正末扮公孙杵臼,领家童上,云〕老夫公孙杵臼是也,在晋灵公位下为中大夫之职,只因年纪高大,见屠岸贾专权,老夫掌不得王事,罢职归农。苫庄三顷地,扶手一张锄,住在这吕吕太平庄上。往常我夜眠斗帐听寒角,如今斜倚柴门数雁行。倒大来悠哉也呵。〔唱〕【南吕•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杀大丈夫,损坏了真梁栋。被那些腌臜屠狗辈,欺负俺慷慨钓鳌翁。正遇着不道的灵公,偏贼子加恩宠,着贤人受困穷。若不是急流中将脚步抽回,险些儿闹市里把头皮断送。【梁州第七】他,他,他在元帅府扬威也那耀勇,我,我,我在太平庄罢职归农,再休想鹓班豹尾相随从。他如今官高一品,位极三公,户封八县,禄享千锺,见不平处有眼如蒙,听咒骂处有耳如聋。他、他、他,只将那会谄谀的着列鼎重裀,害忠良的便加官请俸,耗国家的都叙爵论功。他,他,他,只贪着目前受用,全不省爬的高来可也跌的来肿,怎如俺守田园学耕种,早跳出伤人饿虎丛,倒大来从容。

〔程婴上,云〕程婴,你好慌也;小舍人,你好险也;屠岸贾,你好狠也。我程婴虽然担着个死,撞出城来,闻的那屠岸贾见说走了赵氏孤儿,要将普国内半岁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儿每,都拘摄到元帅府里。不问是孤儿不是孤儿,他一个个亲手剁做三段。我将的这小舍人送到那厢去?好,有了。我想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他与赵盾是一殿之臣,最相交厚。他如今罢职归农。那老宰辅是个忠直的人,那里堪可掩藏。我如今来到庄上,就在这芭棚下,放下这药箱。小舍人,你且权时歇息咱,我见了公孙杵臼便来看你。家童报复去,道有程婴求见。

〔家童报科,云〕有程婴在于门首。
〔正末云〕道有请。
〔家童云〕请进。
〔正末见科,云〕程婴,你来有何事?
〔程婴云〕在下见老宰辅在这太平庄上,特来相访。
〔正末云〕自从我罢官之后,众宰辅每好么?
〔程婴云〕嗨,这不比老宰辅为官时节。如今屠岸贾专权,较往常都不同了也!
〔正末云〕也该着众宰辅每劝谏、劝谏。
〔程婴云〕老宰辅,这等贼臣自古有之。便是那唐虞之世,也还有四凶哩。
〔正末唱〕【隔尾】你道是古来多被奸臣弄,便是圣世何尝没四凶,谁似这万人恨千人嫌一人重?他不廉不公,不孝不忠,单只会把赵盾全家杀的个绝了种!
〔程婴云〕老宰辅,幸得皇天有眼,赵氏还未绝种哩。
〔正末云〕他家满门良贱三百余口,诛尽杀绝,便是驸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公主也将裙带缢死了,还有什么种在那里?
〔程婴云〕那前项的事,老宰辅都已知道,不必说了。近日公主囚禁府中,生下一子,唤做孤儿,这不是赵家是那家的种?但恐屠岸贾得知,又要杀坏。若杀了这一个小的,可不将赵家真绝了种也!
〔正末云〕如今这孤儿却在那里,不知可有人救的出来么?
〔程婴云〕老宰辅既有这点见怜之意,在下敢不实说。公主临亡时,将这孤儿交付与了程婴,着好生照觑他,待到成人长大,与父母报仇雪恨。我程婴抱的这孤儿出门,被韩厥将军要拿的去报与屠岸贾,是程婴数说了一场,那韩厥将军放我出了府门,自刎而亡。如今将的这孤儿无处掩藏,我特来投奔老宰辅。我想宰辅与赵盾元是一殿之臣,必然交厚,怎生可怜见救这个孤儿咱!
〔正末云〕那孤儿今在何处?
〔程婴云〕现在芭棚下哩。
〔正末云〕休惊唬着孤儿!你快抱的来!
〔程婴做取箱开看科,云〕谢天地,小舍人还睡着哩。
〔正末接科〕〔唱〕【牧羊关】这孩儿未生时绝了亲戚,怀着时灭了祖宗,便长成人也则是少吉多凶。他父亲斩首在云阳,他娘呵死在冷宫,那里是有血腥的白衣相?则是个无恩念的黑头虫。
〔程婴云〕赵氏一家全靠着这小舍人,要他报仇哩。
〔正末唱〕你道他是个报父母的真男子;我道来则是个妨爷娘的小业种!
〔程婴云〕老宰辅不知,那屠岸贾为走了赵氏孤儿,普国内小的都拘刷将来,要伤害性命。老宰辅,我如今将赵氏孤儿偷藏在老宰辅跟前,一者报赵驸马平日优待之恩,二者要救普国小儿之命。念程婴年已四旬有五,所生一子,未经满月。待假装做赵氏孤儿,等老宰辅告首与屠岸贾去,只说程婴藏着孤儿。把俺父子二人,一处身死,老宰辅慢慢的抬举的孤儿成人长大,与他父母报仇,可不好也。
〔正末云〕程婴,你如今多大年纪了?
〔程婴云〕在下四十五岁了。
〔正末云〕这小的算着二十年呵,方报的父母仇恨。你再着二十年,也只是六十五岁。我再着二十年呵,可不九十岁了,其时存亡未知,怎么还与赵家报的仇?程婴,你肯舍的你孩儿,倒将来交付与我,你自首告屠岸贾处,说道太平庄上公孙杵臼藏着赵氏孤儿。那屠岸贾领兵校来拿住,我和你亲儿一处而死。你将的赵氏孤儿抬举成人,与他父母报仇,方才是个长策。
〔程婴云〕老宰辅,是则是,怎么难为的你老宰辅?你则将我的孩儿假装做赵氏孤儿,报与屠岸贾去,等俺父子二人一处而死罢。
〔正末云〕程婴,我一言已定,再不必多疑了。〔唱〕【红芍药】须二十年酬报的主人公,恁时节才称心胸,只怕我迟疾死后一场空。
〔程婴云〕老宰辅,你精神还强健哩!
〔正末唱〕我精神比往日难同,闪下这小孩童怎见功?你急切里老不的形容,正好替赵家出力做先锋。〔带云〕程婴,你只依着我便了。〔唱〕我委实的挨不彻暮鼓晨钟!
〔程婴云〕老宰辅,你好好的在家,我程婴不识进退,平白地将着这愁布袋连累你老宰辅,以此放心不下。〔正末云〕程婴,你说那里话?我是七十岁的人,死是常事,也不争这早晚。〔唱〕【菩萨梁州】向这傀儡棚中,鼓笛搬弄,只当做场短梦。猛回头早老尽英雄。有恩不报怎相逢,见义不为非为勇,
〔程婴云〕老宰辅既应承了,休要失信。
〔正末唱〕言而无信言何用!
〔程婴云〕老宰辅,你若存的赵氏孤儿,当名标青史,万古留芳。
〔正末唱〕也不索把咱来厮陪奉,大丈夫何愁一命终,况兼我白发{髟夅}松。
〔程婴云〕老宰辅,还有一件:若是屠岸贾拿住老宰辅,你怎熬的这三推六问,少不得指攀我程婴下来。俺父子两个死是分内,只可惜赵氏孤儿,终归一死,可不把你老宰辅干累了也?
〔正末云〕程婴,你也说的是。我想那屠岸贾与赵驸马呵,〔唱〕【三煞】这两家做下敌头重,但要访的孤儿有影踪,必然把太平庄上兵围拥,铁桶般密不通风。〔云〕那屠岸贾拿住了我,高声喝道:老匹夫,岂不见三日前出下榜文,偏是你藏下赵氏孤儿,与俺作对!请波,请波!〔唱〕则说老匹夫请先入瓮,也须知榜揭处天都动;偏你这罢职归田一老农,公然敢剔蝎撩蜂。【二煞】他把绷扒吊拷般般用,情节根由细细穷;那其间枯皮朽骨难禁痛,少不得从实攀供,可知道你个程婴怕恐。〔带云〕程婴,你放心者。〔唱〕我从来一诺似千金重,便将我送上刀山与剑锋,断不做有始无终!〔云〕程婴,你则放心前去,抬举的这孤儿成人长大,与他父母报仇雪恨。老夫一死,何足道哉!〔唱〕【煞尾】凭着赵家枝叶千年永,晋国山河百二雄。显耀英材统军众,威压诸邦尽伏拱;遍拜公卿诉苦衷。祸难当初起下宫,可怜三百口亲丁饮剑锋;刚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巴到今朝袭父封,提起冤仇泪如涌,要请甚旗牌下九重,早拿出奸臣帅府中,断首分骸祭祖宗,九族全诛不宽纵。恁时节才不负你冒死存孤报主公,便是我也甘心儿葬近要离路傍冢!〔下〕

〔程婴云〕事势急了,我依旧将这孤儿抱的我家去,将我的孩儿送到太平庄上来。〔诗云〕甘将自己亲生子,偷换他家赵氏孤;这本程婴义分应该得,只可惜遗累公孙老大夫。〔下〕

第三折

〔屠岸贾领卒子上,云〕兀的不走了赵氏孤儿也。某已曾张挂榜文,限三日之内,不将孤儿出首,即将普国内小儿,但是半岁以下、一月以上,都拘刷到我帅府中,尽行诛戮。令人,门首觑者,若有首告之人,报复某家知道。

〔程婴上,云〕自家程婴是也。昨日将我的孩儿送与公孙杵臼去了,我今日到屠岸贾跟前首告去来。令人,报复去:道有了赵氏孤儿也!

〔卒子云〕你则在这里,等我报复去。
〔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人来报赵氏孤儿有了也。
〔屠岸贾云〕在那里?
〔卒子云〕现在门首哩。
〔屠岸贾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来。
〔做见科,屠岸贾云〕兀那厮,你是何人?
〔程婴云〕小人是个草泽医士程婴。
〔屠岸贾云〕赵氏孤儿今在何处?
〔程婴云〕在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家藏着哩。
〔屠岸贾云〕你怎生知道来?〔程婴云〕小人与公孙杵臼曾有一面之交。我去探望他,谁想卧房中锦绷绣褥上,躺着一个小孩儿。我想公孙杵臼年纪七十,从来没儿没女,这个是那里来的?我说道这小的莫非是赵氏孤儿么?只见他登时变色,不能答应。以此知孤儿在公孙杵臼家里。
〔屠岸贾云〕咄!你这匹夫,你怎瞒的过我?你和公孙杵臼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因何告他藏着赵氏孤儿?你敢是知情么,说的是万事全休;说的不是,令人,磨的剑快,先杀了这个匹夫者。
〔程婴云〕告元帅,暂息雷霆之怒,略罢虎狼之威,听小人诉说一遍咱。我小人与公孙杵臼原无仇隙,只因元帅传下榜文,要将普国内小儿拘刷到帅府,尽行杀坏。我一来为救普国内小儿之命;二来小人四旬有五,近生一子,尚未满月,元帅军令,不敢不献出来,可不小人也绝后了。我想有了赵氏孤儿,便不损坏一国生灵,连小人的孩儿也得无事,所以出首。〔诗云〕告大人暂停嗔怒,这便是首告缘故。虽然救普国生灵,其实怕程家绝户。
〔屠岸贾笑科,云〕哦,是了。公孙杵臼元与赵盾一殿之臣,可知有这事来。令人,则今日点就本部下人马,同程婴到太平庄上,拿公孙杵臼走一遭去。〔同下〕

〔正末公孙杵臼上,云〕老夫公孙杵臼是也。想昨日与程婴商议救赵氏孤儿一事,今日他到屠岸贾府中首告去了。这早晚屠岸贾这厮必然来也呵。〔唱〕【双调新水令】我则见荡征尘飞过小溪桥,多管是损忠良贼徒来到。齐臻臻摆着士卒,明晃晃列着枪刀。眼见的我死在今朝,更避甚痛笞掠。
 
〔屠岸贾同程婴领卒子上,云〕来到这吕吕太平庄上也。令人,与我围了太平庄者!程婴,那里是公孙杵臼宅院?
〔程婴云〕则这个便是。
〔屠岸贾云〕拿过那老匹夫来。公孙杵臼,你知罪么?
〔正末云〕我不知罪。
〔屠岸贾云〕我知你个老匹夫和赵盾是一殿之臣,你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
〔正末云〕老元帅,我有熊心豹胆,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
〔屠岸贾云〕不打不招。令人,与我拣大棒子着实打者!
〔卒子做打科〕
〔正末唱〕【驻马听】想着我罢职辞朝,曾与赵盾名为刎颈交。〔云〕这事是谁见来?
〔屠岸贾云〕现有程婴首告着你哩。
〔正末唱〕是那个昧情出告?元来这程婴舌是斩身刀!〔云〕你杀了赵家满门良贱三百余口,则剩下这孩儿,你又要伤他性命!〔唱〕你正是狂风偏纵扑天雕,严霜故打枯根草。不争把孤儿又杀坏了。可着他三百口冤仇甚人来报?
〔屠岸贾云〕老匹夫,你把孤儿藏在那里?快招出来,免受刑法。
〔正末云〕我有什么孤儿藏在那里,谁见来?
〔屠岸贾云〕你不招?令人,与我踩下去着实打者!
〔做打科〕
〔屠岸贾云〕这老匹夫赖肉顽皮,不肯招承,可恼可恼!程婴,这原是你出首的,就着你替我行杖者!
〔程婴云〕元帅,小人是个草泽医士,撮药尚然腕弱,怎生行的杖?
〔屠岸贾云〕程婴,你不行杖,敢怕指攀出你么?
〔程婴云〕元帅,小人行杖便了。〔做拿杖子科〕
〔屠岸贾云〕程婴,我见你把棍子拣了又拣,只拣着那细棍子,敢怕打的他疼了,要指攀下你来?
〔程婴云〕我就拿大棍子打者。
〔屠岸贾云〕住者。你头里只拣着那细棍子打,如今你却拿起大棍子来,三两下打死了呵,你就做的个死无招对。
〔程婴云〕着我拿细棍子又不是,拿大棍子又不是,好着我两下做人难也。
〔屠岸贾云〕程婴,你只拿着那中等棍子打。公孙杵臼老匹夫,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婴么?
〔程婴行杖科,云〕快招了者!
〔三科了〕
〔正末云〕哎哟,打了这一日,不似这几棍子打的我疼。是谁打我来?
〔屠岸贾云〕是程婴打你来。
〔正末云〕程婴,你铲的打我那!
〔程婴云〕元帅,打的这老头儿兀的不胡说哩。
〔正末唱〕【雁儿落】是那一个实丕丕将着粗棍敲,打的来痛杀杀精皮掉。我和你狠程婴有甚的仇?却教我老公孙受这般虐!
〔程婴云〕快招了者。
〔正末云〕我招,我招!〔唱〕【得胜令】打的我无缝可能逃,有口屈成招,莫不是那孤儿他知道,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
〔程婴做慌科〕
〔正末唱〕我委实的难熬,尚兀自强着牙根儿闹;暗地里偷瞧,只见他早唬的腿脡儿摇。
〔程婴云〕你快招罢,省得打杀你。
〔正末云〕有,有,有。〔唱〕【水仙子】俺二人商议要救这小儿曹。
〔屠岸贾云〕可知道指攀下来也。你说二人,一个是你了,那一个是谁?你实说将出来,我饶你的性命。
〔正末云〕你要我说那一个?我说我说。〔唱〕哎,一句话来到我舌尖上却咽了。
〔屠岸贾云〕程婴,这桩事敢有你么?
〔程婴云〕兀那老头儿,你休妄指平人!
〔正末云〕程婴,你慌怎么?〔唱〕我怎生把你程婴道,似这般有上梢无下梢。
〔屠岸贾云〕你头里说两个,你怎生这一会儿可说无了?
〔正末唱〕只被你打的来不知一个颠倒。
〔屠岸贾云〕你还不说,我就打死你个老匹夫!
〔正末唱〕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绽,肉尽销,休想我有半字儿攀着。
〔卒子抱徕儿上科,云〕元帅爷贺喜,土洞中搜出个赵氏孤儿来了也。
〔屠岸贾笑科,云〕将那小的拿近前来,我亲自下手,剁做三段!兀那老匹夫,你道无有赵氏孤儿,这个是谁?
〔正末唱〕【川拨棹】你当日演神獒,把忠臣来扑咬。逼的他走死荒郊,刎死钢刀,缢死裙腰,将三百口全家老小尽行诛剿,并没那半个儿剩落,还不厌你心苗?
〔屠岸贾云〕我见了这孤儿,就不由我不恼也!
〔正末唱〕【七弟兄】我只见他左瞧、右瞧、怒咆哮,火不腾改变了狰狞貌,按狮蛮拽札起锦征袍,把龙泉扯离出沙鱼鞘。
〔屠岸贾怒云〕我拔出这剑来,一剑、两剑、三剑。
〔程婴做惊疼科〕
〔屠岸贾云〕把这一个小业种剁了三剑,兀的不称了我平生所愿也。
〔正末唱〕【梅花酒】呀,见孩儿卧血泊。那一个哭哭号号,这一个怨怨焦焦,连我也战战摇摇。直恁般歹做作,只除是没天道!呀,想孩儿离褥草,到今日恰十朝,刀下处怎耽饶,空生长枉劬劳,还说甚要防老。【收江南】呀,兀的不是家富小儿骄。
〔程婴掩泪科〕
〔正末唱〕见程婴心似热油浇,泪珠儿不敢对人抛。背地里揾了,没来由割舍的亲生骨肉吃三刀。〔云〕屠岸贾那贼,你试觑者,上有天哩,怎肯饶过的你?我死打什么不紧!〔唱〕【鸳鸯煞】我七旬死后偏何老,这孩儿一岁死后偏何小。俺两个一处身亡,落的个万代名标。我嘱付你个后死的程婴,休别了横亡的赵朔。畅道是光阴过去的疾,冤仇报复的早。将那厮万剐千刀,切莫要轻轻的素放了。
〔正末撞科,云〕我撞阶基,觅个死处。〔下〕

〔卒子报科,云〕公孙杵臼撞阶基身死了也。
〔屠岸贾笑科〕那老匹夫既然撞死,可也罢了。〔做笑科,云〕程婴,这一桩里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呵,如何杀的赵氏孤儿。
〔程婴云〕元帅,小人原与赵氏无仇。一来救普国内众生,二来小人跟前也有个孩儿,未曾满月,若不搜的那赵氏孤儿出来,我这孩儿也无活的人也。
〔屠岸贾云〕程婴,你是我心腹之人,不如只在我家中做个门客,抬举你那孩儿成人长大,在你跟前习文,送在我跟前演武。我也年近五旬,尚无子嗣,就将你的孩儿与我做个义儿。我偌大年纪了,后来我的官位,也等你的孩儿讨个应袭。你意下如何?
〔程婴云〕多谢元帅抬举。
〔屠岸贾诗云〕则为朝纲中独显赵盾,不由我心中生忿;如今削除了这点萌芽,方才是永无后衅。〔同下〕

第四折

〔屠岸贾领卒子上,云〕某,屠岸贾。自从杀了赵氏孤儿可早二十年光景也。有程婴的孩儿,因为过继与我,唤做屠成。教的他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会。这孩儿弓马倒强似我。就着我这孩儿的威力,早晚定计,弑了灵公,夺了晋国,可将我的官位都与孩儿做了,方是平生愿足。适才孩儿往教场中演习弓马去了,等他来时,再做商议。〔下〕

〔程婴拿手卷上,诗云〕日月催人老,光阴趱少年;心中无限事,未敢尽明言。过日月好疾也,自到屠府中,今经二十年光景,抬举的我那孩儿二十岁,官名唤做程勃。我跟前习文,屠岸贾跟前习武。甚有机谋,熟娴弓马。那屠岸贾将我的孩儿十分见喜,他岂知就里的事。只是一件,连我这孩儿心下也还是懵懵懂懂的。老夫今年六十五岁,倘或有些好歹呵,着谁人说与孩儿知道,替他赵氏报仇?以此踌躇展转,昼夜无眠。我如今将从前屈死的忠臣良将,画成一个手卷。倘若孩儿问老夫呵,我一桩桩剖说前事,这孩儿必然与父母报仇也!我且在书房中闷坐着,只等孩儿到来,自有个理会。

〔正末扮程勃上,云〕某程勃是也。这壁厢爹爹是程婴,那壁厢爹爹可是屠岸贾。我白日演武,到晚习文。如今在教场中回来,见我这壁厢爹爹走一遭去也呵。〔唱〕【中吕•粉蝶儿】引着些本部下军卒,提起来杀人心半星不惧。每日家习演兵书。凭着我,快相持,能对垒,直使的诸邦降伏。俺父亲英勇谁如,我拚着个尽心儿扶助。【醉春风】我则待扶明主晋灵公,助贤臣屠岸贾。凭着我能文善武万人敌,俺父亲将我来许、许,可不道马壮人强,父慈子孝,怕什么主忧臣辱。

〔程婴云〕我展开这手卷。好可怜也!单为这赵氏孤儿,送了多少贤臣烈士,连我的孩儿也在这里面身死了也!

〔正末云〕令人,接了马者。这壁厢爹爹在那里?
〔卒子云〕在书房中看书哩。
〔正末云〕令人,报复去。
〔卒子报科,云〕有程勃来了也。
〔程婴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着过去。
〔正末做见科,云〕这壁厢爹爹,您孩儿教场中回来了也。
〔程婴云〕你吃饭去。
〔正末云〕我出的这门来。想俺这壁厢爹爹,每日见我心中喜欢;今日见我来,心中可甚烦恼,垂泪不止,不知主着何意?我过去问他,谁欺负着你来?对您孩儿说,我不道的饶了他哩。
〔程婴云〕我便与你说呵,也与你父亲母亲做不的主,你只吃饭去。
〔程婴做掩泪科〕
〔正末云〕兀的不奚幸杀我也!〔唱〕【迎仙客】因甚的掩泪珠,〔程婴做吁气科〕〔正末唱〕气长吁?我恰才叉定手向前来紧趋伏。〔带云〕则俺见这壁厢爹爹呵,〔唱〕忄敝支支恶心烦,勃腾腾生忿怒。〔带云〕是什么人敢欺负你来?〔唱〕我这里低首踌躇。〔带云〕既然没的人欺负你呵,〔唱〕那里是话不投机处。
〔程婴云〕程勃,你在书房中看书,我往后堂中去去再来。〔做遗手卷虚下〕
〔正末云〕哦,元来遗下一个手卷在此。可是甚的文书,待我展开看咱。〔做看科,云〕好是奇怪。那个穿红的拽着恶犬,扑着个穿紫的,又有个拿瓜锤的打死了那恶犬。这一个手扶着一辆车,又是没半边车轮的。这一个自家撞死槐树之下。可是什么故事?又不写出个姓名,教我那里知道?〔唱〕【红绣鞋】画着的是青鸦鸦几株桑树,闹炒炒一簇田夫,这一个可磕擦紧扶定一轮车。有一个将瓜锤亲手举,有一个触槐树早身殂,又一个恶犬儿只向着这穿紫的频去扑。〔云〕待我再看来。这一个将军前面摆着弓弦、药酒、短刀三件,却将短刀自刎死了。怎么这一个将军也引剑自刎而死?又有个医人手扶着药箱儿跪着,这一个妇人抱着个小孩儿,却象要交付医人的意思。呀!元来这妇人也将裙带自缢死了,好可怜人也!〔唱〕【石榴花】我只见这一个身着锦襜褕,手引着弓弦、药酒、短刀诛。怎又有个将军自刎血模糊?这一个扶着药箱儿跪伏,这一个抱着小孩儿交付。可怜穿珠带玉良家妇,他将着裙带儿缢死何辜。好着我沉吟半晌无分诉,这画的是奚幸杀我也闷葫芦!〔云〕我仔细看来,那穿红的也好狠哩,又将一个白须老儿打的好苦也。〔唱〕【斗鹌鹑】我则见这穿红的匹夫,将着这白须的来殴辱,兀的不恼乱我的心肠,气填我这肺腑!〔带云〕这一家儿若与我关系呵,〔唱〕我可也不杀了贼臣不是丈夫,我可便敢与他做主。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个亲丁,这市曹中杀的也不知是谁家上祖?〔云〕到底只是不明白,须待俺这壁厢爹爹出来,问明这桩事,可也免的疑惑

〔程婴上,云〕程勃,我久听多时了也。
〔正末云〕这壁厢爹爹,可说与您孩儿知道。
〔程婴云〕程勃,你要我说这桩故事,倒也和你关亲哩。
〔正末云〕你则明明白白的说与您孩儿咱。
〔程婴云〕程勃,你听者,这桩儿故事好长哩。当初那穿红的和这穿紫的,元是一殿之臣,争奈两个文武不和,因此做下对头,已非一日。那穿红的想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暗地遣一刺客,唤做锄麑,藏着短刀,越墙而过,要刺杀这穿紫的。谁想这穿紫的老宰辅,每夜烧香,祷告天地,专一片报国之心,无半点于家之意。那人道,我若刺了这个老宰辅,我便是逆天行事,断然不可;若回去见那穿红的,少不得是死。罢、罢、罢。〔诗云〕他手携利刃暗藏埋,因见忠良却悔来,方知公道明如日,此夜锄麑自触槐。
〔正末云〕这个触槐而死的是锄麑么?
〔程婴云〕可知是哩。这个穿紫的为春间劝农出到郊外,可在桑树下见一壮士,仰面张口而卧。穿紫的问其缘故。那壮士言某乃是灵辄,因每顿吃一斗米的饭,大主人家养活不过,将我赶逐出来。欲待摘他桑椹子吃,又道我偷他的,因此仰面而卧,等那桑椹子掉在口中便吃,掉不在口中,宁可饿死,不受人耻辱。穿紫的说,此烈士也。遂将酒食赐与饿夫,饱餐了一顿,不辞而去。这穿紫的并无嗔怒之心。程勃,这见得老宰辅的德量处。〔诗云〕为乘春令劝耕初,巡遍郊原日未晡;壶浆箪食因谁下,刚济桑间一饿夫。
〔正末云〕哦,这桑树下饿夫,唤做灵辄。
〔程婴云〕程勃,你紧记者。又一日,西戎国贡进神獒,是一只狗,身高四尺者,其名为獒。晋灵公将神獒赐与那穿红的。那穿红的正要谋害这穿紫的,即于后园中紥一草人,与穿紫的一般打扮,将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将神獒饿了五、七日,然后剖开草人腹中,饱餐一顿。如此演成百日,去向灵公说道,如今朝中岂无不忠不孝的人,怀着欺君之意。灵公问道,其人安在?那穿红的说,前者赐与臣的神獒,便能认的。那穿红的牵上神獒去,这穿紫的正立于殿上。那神獒认着是草人,向前便扑,赶的这穿紫的绕殿而走。傍边恼了一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弥明,举起金瓜,打倒神獒,用手揪住脑勺皮,则一劈劈为两半。〔诗云〕贼臣奸计有千条,逼的忠良没处逃;殿前自有英雄汉,早将毒手劈神獒。
〔正末云〕这只恶犬,唤做神獒。打死这恶犬的,是提弥明。
〔程婴云〕是。那老宰辅出的殿门,正待上车,岂知被那穿红的把他那驷马车四马摘了二马,双轮摘了一轮,不能前去。傍边转过壮士,一臂扶轮,一手策马;磨衣见皮,磨皮见肉,磨肉见筋,磨筋见骨,磨骨见髓,捧毂推轮,逃往野外。你道这个是何人?可就是桑间饿夫灵辄者是也。〔诗云〕紫衣逃难出宫门,驷马双轮摘一轮;却是灵辄强扶归野外,报取桑间一饭恩。
〔正末云〕您孩儿记的,元来就是仰卧于桑树下的那个灵辄。
〔程婴云〕是。
〔正末云〕这壁厢爹爹,这个穿红的那厮好狠也,他叫什么名氏?
〔程婴云〕程勃,我忘了他姓名也。
〔正末云〕这个穿紫的,可是姓什么?
〔程婴云〕这个穿紫的,姓赵,是赵盾丞相。他和你也关亲哩。
〔正末云〕您孩儿听的说有个赵盾丞相,倒也不曾挂意。
〔程婴云〕程勃,我今番说与你呵,你则紧紧记者。
〔正末云〕那手卷上还有哩,你可再说与您孩儿听咱。
〔程婴云〕那个穿红的,把这赵盾家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了。止有一子赵朔,是个驸马,那穿红的诈传灵公的命,将三般朝典赐他,却是弓弦、药酒、短刀,要他凭着取一件自尽。其时公主腹怀有孕,赵朔遗言,我若死后,你添的个小厮儿呵,可名赵氏孤儿,与俺三百口报仇。谁想赵朔短刀刎死,那穿红的将公主囚禁府中,生下赵氏孤儿。那穿红的得知,早差下将军韩厥,把住府门,专防有人藏了孤儿出去。这公主有个门下心腹的人,唤做草泽医士程婴。
〔正末云〕这壁厢爹爹,你敢就是他么?
〔程婴云〕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他另是一个程婴。这公主将孤儿交付了那个程婴,就将裙带自缢而死。那程婴抱着这孤儿,来到府门上,撞见韩厥将军,搜出孤儿来,被程婴说了两句,谁想韩厥将军也拔剑自刎了。〔诗云〕那医人全无怕惧,将孤儿私藏出去;正撞见忠义将军,甘身死不教拿住。
〔正末云〕这将军为赵氏孤儿,自刎身亡了,是个好男子。我记着他唤做韩厥。
〔程婴云〕是、是、是,正是韩厥。谁想那穿红的得知,将普国内半岁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儿每,都拘刷到他府来,每人剁做三剑,必然杀了赵氏孤儿。
〔正末做怒科,云〕那穿红的好狠也!
〔程婴云〕可知他狠哩。谁想这程婴也生的个孩儿,尚未满月,假装做赵氏孤儿,送到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跟前。
〔正末云〕那公孙杵臼却是何人?
〔程婴云〕这个老宰辅,和赵盾是一殿之臣。程婴对他说道:老宰辅,你收着这赵氏孤儿,去报与穿红的,道程婴藏着孤儿,将俺父子一处身死。你抬举的孤儿成人长大,与他父母报仇,有何不可?公孙杵臼说道:我如今年迈了也。程婴,你舍的你这孩儿,假装做赵氏孤儿,藏在老夫跟前,你报与穿红的去,我与你孩儿一处身亡。你藏着孤儿,日后与他父母报仇才是。
〔正末云〕你那个程婴肯舍他那孩儿么?
〔程婴云〕他的性命也要舍哩,量他那孩儿打什么不紧?他将自己的孩儿假装做了孤儿,送与公孙杵臼处,报与那穿红的得知,将公孙杵臼三推六问,吊拷绷扒,追出那假的赵氏孤儿来,剁做三段。公孙杵臼自家撞阶而死。这桩事经今二十年光景了也。这赵氏孤儿见今长成二十岁,不能与父母报仇,说兀的做甚?〔诗云〕他一貌堂堂七尺躯,学成文武待何如;乘车祖父归何处,满门良贱尽遭诛。冷宫老母悬梁缢,法场亲父引刀殂;冤恨至今犹未报,枉做人间大丈夫。
〔正末云〕你说了这一日,您孩儿如睡里梦里,只不省的。
〔程婴云〕元来你还不知哩!如今那穿红的正是奸臣屠岸贾,赵盾是你公公,赵朔是你父亲,公主是你母亲。〔诗云〕我如今一一说到底,你刬地不知头共尾。我是存孤弃子老程婴,兀的赵氏孤儿便是你!
〔正末云〕元来赵氏孤儿正是我!兀的不气杀我也!〔正末做倒〕
〔程婴扶科,云〕小主人苏醒者。
〔正末云〕兀的不痛杀我也!〔唱〕【普天乐】听的你说从初,才使我知缘故。空长了我这二十年的岁月,生了我这七尺的身躯。元来自刎的是父亲,自缢的咱老母。说到凄凉伤心处,便是那铁石人也放声啼哭。我拚着生擒那个老匹夫,只要他偿还俺一朝的臣宰,更和那合宅的家属!〔云〕你不说呵,您孩儿怎生知道?爹爹请坐,受你孩儿几拜。〔正末拜科〕
〔程婴云〕今日成就了你赵家枝叶,送的俺一家儿剪草除根了也!〔做哭科〕
〔正末唱〕【上小楼】若不是爹爹照觑,把您孩儿抬举,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撄锋刃,久丧沟渠!恨只恨屠岸贾那匹夫,寻根拔树;险送的俺一家儿灭门绝户!【幺篇】他,他,他把俺一姓戮,我,我,我也还他九族屠。
〔程婴云〕小主人,你休大惊小怪的,恐怕屠贼知道。
〔正末云〕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唱〕那怕他牵着神獒,拥着家兵,使着权术;你只看这一个,那一个,都是为谁而卒?岂可我做儿的倒安然如故!〔云〕爹爹放心。到明日我先见过了主公,和那满朝的卿相,亲自杀那贼去。〔唱〕【耍孩儿】到明朝若与仇人遇,我迎头儿把他当住。也不须别用军和卒,只将咱猿臂轻舒,早提翻玉勒雕鞍辔,扯下金花皂盖车,死狗似拖将去。我只问他人心安在,天理何如?【二煞】谁着你使英雄忒使过,做冤仇能做毒,少不的一还一报无虚误。你当初屈勘公孙老,今日犹存赵氏孤。再休想咱容恕,我将他轻轻掷下,慢慢开除。【一煞】摘了他斗来大印一颗,剥了他花来簇几套服。把麻绳背绑在将军柱,把铁钳拔出他斓斑舌,把锥子生挑他贼眼珠,把尖刀细剐他浑身肉,把钢锤敲残他骨髓,把钢铜切掉他头颅!【煞尾】尚兀自勃腾腾怒怎消,黑沉沉怨未复。也只为二十年的逆子妄认他人父,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方才家自有主!〔下〕
〔程婴云〕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这老贼,我须随后接应去来。〔下〕

第五折

〔外扮魏绛领张千上,云〕小官乃晋国上卿魏绛是也。方今悼公在位,有屠岸贾专权,将赵盾满门良贱尽皆杀绝。谁想赵朔门下有个程婴,掩藏了赵氏孤儿,今经二十年光景,改名程勃。今早奏知主公,要擒拿屠岸贾,雪父之仇。奉主公的命,道屠岸贾兵权太重,诚恐一时激变,着程勃暗暗的自行捉获,仍将他阖门良贱龉龃不留。成功之后,另加封赏。小官不敢轻泄,须亲对程勃传命去来。〔诗云〕忠臣受屠戮,沉冤二十年;今朝取奸贼,方知冤报冤。〔下〕

〔正末躧马仗剑上,云〕某程勃,今早奏知主公,擒拿屠岸贾,报父祖之仇。这老贼是好无礼也呵,〔唱〕【正宫•端正好】也不索列兵卒,排军将,动着些阔剑长枪。我今日报仇舍命诛奸党,总是他命尽也合身丧。【滚绣球】只在这闹街坊,弄一场,我和他决无轻放,恰便似虎扑绵羊。我可也不索慌,不索忙,早把手脚儿十分打当,看那厮怎做堤防。我将这二十年积下冤仇报,三百口亡来性命偿,我便死也何妨。〔云〕我只在这闹市中等候着,那老贼敢待来也。

〔屠岸贾领卒子上,云〕今日在元帅府回还私宅中去。令人,摆开头踏,慢慢的行者。

〔正末云〕兀的不是那老贼来了也。〔唱〕【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头踏数行,闹攘攘跟随的在两厢。你看他腆着胸脯,装些儿势况。我这里骤马如流水,掣剑似秋霜,向前来堵当。

〔屠岸贾云〕屠成,你来做什么?
〔正末云〕兀那老贼,我不是屠成,则我是赵氏孤儿。二十年前你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我今日擒拿你个老匹夫,报俺家的冤仇也!
〔屠岸贾云〕谁这般道来?
〔正末云〕是程婴道来。
〔屠岸贾云〕这孩子手脚来的,不中,我只是走的干净。
〔正末云〕你这贼走那里去?〔唱〕【笑和尚】我、我、我尽威风八面扬;你、你、你怎挣怎拦挡!早、早、早唬的他魂飘荡;休、休、休再口强;是、是、是不商量;来、来、来可匹塔的提离了鞍鞒上。
〔正末做拿住科〕
〔程婴慌上,云〕则怕小主人有失,我随后接应去。谢天地,小主人拿住屠岸贾了也。
〔正末云〕令人,将这匹夫执缚定了,见主公去来。〔同下〕

〔魏绛同张千上,云〕小官魏绛的便是。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贾去了。令人,门首觑者,若来时报复某知道。

〔正末同程婴拿屠岸贾上〕
〔正末云〕父亲,俺和你同见主公去来。〔见科,云〕老宰辅,可怜俺家三百口沉冤,今日拿住了屠岸贾也。
〔魏绛云〕拿将过来。兀那屠岸贾,你这损害忠良的奸贼,今被程勃拿来,有何理说?
〔屠岸贾云〕我成则为王,败则为虏。事已至此,惟求早死而已。
〔正末云〕老宰辅与程勃做主咱。
〔魏绛云〕屠岸贾,你今日要早死,我偏要你慢死。令人,与我将这贼钉上木驴,细细的剐上三千刀,皮肉都尽,方才断首开膛,休着他死的早了。
〔正末唱〕【脱布衫】将那厮钉木驴推上云阳,休便要断首开膛;直剁的他做一埚儿肉酱,也消不得俺满怀惆怅。
〔程婴云〕小主人,你今日报了冤仇,复了本姓,则可怜老汉一家儿皆无所靠也!
〔正末唱〕【小梁州】谁肯舍了亲儿把别姓藏?似你这恩德难忘。我待请个丹青妙手不寻常,传着你真容相,侍奉在俺家堂。
〔程婴云〕我有什么恩德在那里,劳小主人这等费心。
〔正末唱〕【幺篇】你则那三年乳哺曾无旷,可不胜怀担十月时光。幸今朝出万死身无恙,便日夕里焚香供养,也报不的你养爷娘。

〔魏绛云〕程婴、程勃,你两个望阙跪者,听主公的命。〔词云〕则为屠岸贾损害忠良,百般的挠乱朝纲;将赵盾满门良贱,都一朝无罪遭殃。那其间颇多仗义,岂真谓天道微茫。幸孤儿能偿积怨,把奸臣身首分张。可复姓赐名赵武,袭父祖列爵卿行。韩厥后仍为上将,给程婴十顷田庄。老公孙立碑造墓,弥明辈概与褒扬。普国内从今更始,同瞻仰主德无疆。
〔程婴、正末谢恩科〕
〔正末唱〕【黄锺尾】谢君恩普国多沾降,把奸贼全家尽灭亡。赐孤儿改名望,袭父祖拜卿相;忠义士各褒奖,是军官还职掌,是穷民与收养;已死丧给封葬,现生存受爵赏。这恩临似天广,端为谁敢虚让。誓捐生在战场,着邻邦并归向。落的个史册上标名,留与后人讲。(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