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文明——余秋雨

中华文明本质上是大河文明，这个文明的中心部位和起点是大河文明

首先谈一谈中华文明的本质是大河文明这样一个概念。当我们在讲一个文明本质的时候，文化不能用形容词堆砌好多定语。过去我们习惯于用好多勤劳、勇敢等形容词为中华文明做定义，当我们思维得越来越周密后发现，形容词不是科学的态度和概念，讲中华文明往往要由文明生存的状态来限定。这是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之间差别最起码的一个客观因素。

从地理情况看，中国有许多大山，但山地文明却未构成中华文明的主干。世界上海拔高度在８０００米以上的高山有１４座，其中的８座集中在我国的青藏高原。可见就地理条件而论，山在我国也是一个很赫然的存在，但是山却未滋生出一个强大的足以流传久远的文明。恰恰相反，它却成了我们的文明与中亚文明或古代其他文明联系的一个障碍，很少有人能够走通，除了少数的使者以外，能够真正把它走通的是一些佛教旅行家。

那么海跟我们的联系大吗？中国的海岸线很长，与海接壤的土地也很多。但是与美洲、欧洲的许多国家相比，海与我们的关系比较疏远。据有关科学家统计，我国离开海洋距离在８００公里以上的土地占到了中华土地的７０％以上，欧洲国家许多离海最远的土地不超过３００公里。而且我们缺少内海，这样使我们这个民族与海的关系比较遥远。在交通不发达和航海技术还比较落后的古代，人类无法接近茫茫的太平洋和东海，需要象波罗的海及地中海那样的内海，成为我们远距离航海的实验场。大部分史料证明，我们对海的描述是比较陌生的。封建帝王觉得不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内的空间，不该让自己的臣民多去深入，所以，中国历史上很长时间是禁海的。禁海的原因一个是怕倭寇的侵犯，更重要的是帝王怕对这个地方失去控制。所以说，中华文化既不是高山文明，也不是海洋文明，而是一种大河文明。我们是农耕文化，若无大河文明的贯穿始终的话，这种文明是琐碎的小文明。这样的文明构不成力度，无法组成一个伟大的世纪，一个统一的辽阔幅员。能把各种各样的农耕文明串接起来的文明，一定是大河文明。只有大河使中华文明滋润，使中华民族变得伟大。

纵观世界古代文明大部分与大河文明有关。我在走过了世界的许多地方后发现，中华文明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唯一没有衰微的大河文明。比如埃及的尼罗河作为大河文明的一种，它灌溉的面积大约只有４万平方公里。我们从开罗到埃及的卢可索区看到尼罗河沿岸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但是却基本上看不到有人在岸上耕作，这也许与恐怖主义活动和这个民族的劳作习惯有关。我看到，大河文明没有构成他们的产量和这个民族优良的生活方式，很多人习惯于坐在路边等待政府发给他们饼子充饥。另一个大河文明是两河文明，是在伊拉克境内被称为全人类文??明满打满算幅员不过１０万平方公里。我们惊讶地看到，河水那么干净清澈的底格里斯河上居然没有船只行驶，更看不见有人在利用这个水，岸边长着很高的荒草，唯一看到的是，在幼法拉底河上有一个中国人为他们修建的水力发电厂。另外一个大河文明是流经巴基斯坦和印度的恒河和印度境内的印度河。巴基斯坦给人的感觉永远是无数不干活的人群，站在几十米高的垃圾堆上，也很少看到有人在耕作，他们唯一的灌溉设备是上世纪５０年代由英国人留下的。恒河是被印度人称为通往天堂的河，许多印度老人在感觉到死亡将临的预兆时，就睡在恒河边等待着死神的来临，尸体也在河边焚烧，这条河的肮脏程度堪称为世界之最。看来看去，在世界上所有大河当中，至今依然在为一个伟大的民族输送着自己的水量、在灌溉着的，这条河的流域内的经济还在发展着的，对河的依靠还是那么紧密的，在古文明当中就剩下中国的大河了。以此我得出中华文明是世界上迄今为止唯一没有衰微的大河文明的结论。最了不起的是，国外所有大河灌溉的流域加在一起，最多不过２０万平方公里，而我们的长江和黄河灌溉的流域面积为５００万平方公里，超过其他所有大河灌溉总量的１０倍还多。可以说，大河文明是全人类的奇迹和骄傲。

在中国的大河文明中，被看成母亲河的是黄河，而长江是中国生态最主要的命脉

中国人类最早记载的文明活动与留下的痕迹全部在黄河流域。很多让人缅怀的战争、很多建功立业的帝王都在黄河流域留下了遗迹或身影，最早的几个朝代也在黄河流域建都。在黄河下游山东省，出现了中华文明早期思考的经典思想诸子百家。政治、经济、军事工业都产生在黄河，黄河的确是非常伟大的。从两晋时期开始，黄河流域发生了向长江流域人文迁移的重大趋势。由于黄河经常决口、连年征战及种种其他的原因，使黄河流域的气候、植被都受到严重的影响，使人们大幅度向南迁移。因此宋代以后，经济中心基本上在长江流域了。据一些文化史学家的考证，汉代时期黄河流域的经济总量是长江流域的３倍；宋代以后，长江流域的经济总量就变为黄河流域的２倍。

黄河边出现过那么多堂皇的都城、了不起的政治家和深思熟虑的思想家、让人们缅怀的伟大战争，这些奠定了中华民族思考的基础。他们伟大、深沉、残酷。长江却恰恰相反。当长江正式出现在中华文化眼前的时候，就充满了神奇、浪漫而又快乐的色彩，比如屈原的出现，就使黄河流域的人不太能够理解，因为他是那么的神秘、浪漫而又绮丽和不可琢磨。又如至今都没有搞清楚的神农架、弄不清来龙去脉的三星堆，包括我的家乡河姆渡的良渚文化，都因充满着神秘而被保持下去。与雄浑的黄河相比，长江更多的是浪漫；与明澈的黄河相比，长江给人的是神秘，而是不明澈，她充满了诗情。她的文明在神秘当中成熟得那么早，而且不可理解。由于她的神秘和浪漫，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河会象长江一样充满了诗情画意。诗人屈原出生于这条江边并自杀于她的流域。在长江的另一头，另一个诗人李白又葬身于这条江。人们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哪一条江会有这样世界级水平的诗人，把自己的生命与她这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说她是世界上的第一诗歌大江。

宋代以后，黄河的魅力渐消，当黄河的经济魅力失去后，其文化魅力也随之消退并逐渐向长江流域转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生态最集中的地方在长江流域，因此说，长江是中国生态的最主要命脉。

按照古代的概念，中国有四条大江，中间两条是黄河和长江，另外两条被认为边河的是黑龙江和珠江。历史已经站在中国文明版图的重要地位上来，有段时间中国文明表现出的基本态势是北伐、北伐！珠江虽然在文明意义上觉醒得较晚，但醒来后的声势不小，对中国的影响也很大。但当世界级的殖民者经过仔细研究后，看中的依然是长江。他们研究的是长江对中国版图的重要意义。据记载，鸦片战争后英国殖民者逐渐往北走，发现了位于长江口的上海。在不长的时间内，上海的租界就是广州租界的１４７倍。从此奠定了长江文明在中国地理位置意义上对中华文明的极端重要性。因此说，长江文明是中华文明的枢纽和命脉，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没有衰微的大河文明，我们真的是站在了地球上极其重要的一个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