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与沫(纪伯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3 04:00:17

沙与沫(1)

    沙与沫
    记忆,是一种相聚的方式。
    忘却是一种自由的方式。
    我从健谈者那里学会了静默,从狭隘者那里学会了宽容,从残忍者那里学会了仁爱。
    沙与沫记忆是一种相聚的方式。忘却是一种自由的方式。我从健谈者那里学会了静默,从狭隘者那里学会了宽容,从残忍者那里学会了仁爱,但奇怪的是,我对这些老师并未心存感激。
    我永远漫步在这海岸,在细沙和泡沫之间。高涨的潮水抹去我的足迹,海风也将泡沫拂走,但是,海与岸将会永恒。我的手中曾经握满薄霭。然后,我伸开手掌,哦,薄霭变成了小虫。我将手握了又展,手中的小虫变成了一只小鸟。我再次将手握紧又展开,却发现掌心上伫立一人,满面愁容,昂首向天。再一次,我握起了手,张开时却一无所有--除了一片薄霭。然而,我听到了一首无比柔美的歌。
    就在昨天,我还以为自己只是碎屑一片,在生命的苍穹之中毫无韵律地颤抖。如今我却明白,我就是那苍穹,整个?命是我怀中富有节奏而悸动的碎片。
    他们醒来时,对我说道:“你和你居住的世界,只是无涯之海和无边之岸的沙粒。”在睡梦中,我对他们说道:“我正是那无涯之海,世界万物不过是我海岸上那颗颗沙粒。”
    独有一次,我被迫缄默无语--“你是谁?”那是有人这样问我时。上帝的第一个念头是天使。上帝的第一个词汇是人。在海洋和森林中的风声赋予我们语言之前的千万年间,我们是一群在漂泊、徘徊、孜孜不倦地追求生活的生物。 而现在,我们怎能仅用我们那昨天的声音来描述心中的远古时光呢?斯芬克斯仅说过一次话。他说:“一粒沙子是一片沙漠,一片沙漠是一粒沙子。现在就让我们再次沉默吧。”我听到了斯芬克斯的话,却毫不理解。我长久地躺在埃及的漫天沙尘里,沉默着,忘却了季节。

沙与沫(2)

    直到太阳赐予我生命,我站起身来,沿着尼罗河岸行走。我与白昼一起唱歌,又与黑夜一起遐想。而今,太阳又用千万只脚在我身上践踏,让我再次躺在埃及的漫天沙尘里。
    然而,请记住那个奇迹吧! 将我凝聚的太阳也无法将我驱散。我依然伫立,依然踩着稳健的步子走在尼罗河岸上。记忆是一种相聚的方式。忘却是一种自由的方式。我们依据无限阳光的运动估测时间,他们则用口袋里小小的器具估测时间。请告诉我,我?如何能同时同地相聚?在一个从银河之窗俯瞰的人眼里,宇宙不只是地球与太阳之间的一方空间。人性是一条光河,从永恒之前向永恒流淌。居住在上界的精灵们,难道不羡慕人世间的痛苦吗?朝圣的旅途上,我遇到另一位朝圣者,于是问他:“这的确是去往圣城的道路吗?”他说:“跟着我,再有一个昼夜就到达圣城了。”我尾随他走了几个昼夜,圣城却依然不见影踪。让我吃惊的是,他带我误入歧途反而迁怒于我。
    神啊,让我做狮子的祭品吧,不然就让兔子成为我的俘食吧!
    除了穿越黑暗之路,人?可能通向黎明。我的房子对我说:“不要舍弃我,这里珍藏着你的过去。”道路对我说:“跟随我吧,我是你的未来。”我对我的房子和道路说:“我既无过去,也无未来。如果我在此逗留,逗留中有我的形迹。如果我前行,路途上就有我的停留。惟有爱和死才能改变一切。”
    那些沉睡于羽毛中的梦想,并不比席地而眠的梦想更美好,我又怎能对生命的公正丧失信心?
    真奇怪!某些愉悦的期望却成为我伤痛的一部分。
    曾有七次我对自己的灵魂充满鄙视:

沙与沫(3)

    第一次,当我看到她可以升迁却有意谦让时;第二次,当我看见她在腿残者眼前跛行而过时;第三次,当她在难易之间选择了容易时;第四次,当她犯了错误,却用别人也会犯类似错误的理由来抚慰自己时;第五次,当她因为脆弱而忍让,却说成是一种坚忍时;第六次,当她鄙夷一张丑恶的面庞,却不知道那正是自己的一副面具时;第七次,当她吟唱颂歌却自以为是一种美德时。我不知何谓绝对的真理。但是,我对自己的无知进行谦逊的自省,这其中就有了我的荣光和犒赏。
    有一段空隙穿插在幻想和成就之间,只有热情才能帮他跨越。天堂就在那儿,在那扇门后,隔壁的房间里,但我却丢了钥匙。 或许,我只是将它放错了位置。你是盲人,而我又聋又哑,那就让我们紧握双手,相知相识吧。人的意义不在于他有何成就,而在于什么是他所渴望成就的。
    我们中间有人如墨,有人如纸。若非有人如同墨黑,他人就将成为哑巴。若非有人如同纸白,他人就将成为盲人。给我一只耳朵,我会给你一种声音。
    我们的心绪是一块海绵?我们的胸怀是一条溪流。但我们大多宁肯吮吸却不愿奔流向前,这不奇怪吗?当你企盼着无名的赐予,心怀无故的烦恼,你便真的与万物同生,升华为更崇高的自我。
    当一人沉湎于幻象中,他将把模糊虚幻的神情视为真实的美酒。
    你畅饮是为了买醉。我喝酒是为了从另一种酒中清醒。当我的酒杯见底时,我甘心让它空着,当酒杯半满时,我却心怀恨意。人的本质,不在于他向你展示的一面,而在于他所藏匿的一面。 因而,如果你要了解一个人,不要去听他所吐露的,而要去听他未曾吐露的真言。我所说的一半毫无意义,但我说出来,为的是你能领悟另一半。 幽默感是达到均衡的一种感觉。当人们称赞我冗言的过错,责怪我沉默的美德时,我的孤独之感油然而生。当生命无法找到一个歌者吟唱出自己的心绪时,她就会诞生一位哲人,来表达自己的心志。真理总是被领会后才会被传述的。真实的自我沉默无言,后天的自我却喋喋不休。我的生命之音不能达到你的生命之耳。但是,我们来交谈吧,以免彼此寂寞。两个女人交谈,却什么也没说。一个女人独语时,却揭示了生命的全部。青蛙的叫声也许比牛更嘹亮,但它们却不能拉动田中的犁铧,不能转动酒坊里的磨碾?不能用皮囊做成靴子。惟有哑巴才妒忌健谈之人。

沙与沫(4)

    如果冬天说“春天在我心里”,谁会相信它的话呢?每粒种子都是一个希望。倘若你真的睁开眼睛去看,你会从所有影像中看到自己。倘若你竖起耳朵去听,你会从一切声音里听到自己。真理需要我们两个人共同发现:一人叙述,一人领悟。尽管语言的波浪永远围绕着我们,但我们的心灵深处却永远沉默不语。许多教条都如格窗,透过它我们看到真理,但它却把我们与真理隔离。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如果躲藏到我心中,就不难寻到你。但如果藏在自己的甲?里,就没有人能寻到你。
    一个女人可能用微笑将自己的脸遮盖起来。多么高贵啊!一颗悲伤的心,却能与欢乐的心共同吟唱喜悦的曲调。想了解女人,剖析天才,或者想解答沉默的奥秘的人,就是那个可以从美梦中醒来,并坐到早餐桌前的人。
    我愿意与旅人同行。我不愿站立着观望队伍从眼前晃过。对于服侍你的人,你亏欠的不仅仅是金子。将自己的心奉献给他,或者去服侍他吧。不,我们未曾荒废生命。他们不是已经筑造了我们的骨骼之塔吗?不要斤斤计较。诗人之心、蝎子之尾,都是从同一块土地?荣耀地孕育而出。每一条毒龙都会创造出一个屠龙的圣·乔治。树木是大地写在天宇的诗篇。我们砍伐树木,制成纸张,来记录我们心灵的空虚。如果你想写(只有圣人才知道你为何要写),就必须具备知识、艺术和音乐--文字的音韵知识,自然淳朴的艺术和热爱读者的魔力。他们将笔浸蘸在我们的心里,便以为自己获取了灵感。如果一棵树也可以写自传,那必将是一部民族的历史。如果我可以在做诗的能力和诗作未完成的欢乐之间选择,我会选择欢乐。因为欢乐是更美好的诗篇。可是你和我所有的邻居,都说我总是做错误的选择。诗不是一种表白的意见。它是从?血的伤口或微笑的嘴边升起的一首歌。言语是无时限的。当你述说或者撰写时,应该懂得它们的永恒。诗人如同一位被罢黜的君王,坐在宫殿的灰烬里,想用残灰塑造出一个形象。诗是许许多多的欢乐、痛苦和好奇,以及词汇的交融。诗人要想寻找心中的曲调之源,必将徒劳无获。我曾对一个诗人说:“直到你死,我们才会懂得你的价值。” 他答道:“是的,死亡永远是一个启示者。如果你真想读懂我的价值,那就是:我心中蕴含的比我口头宣扬的多,我愿望的比手里把握的多。”

沙与沫(6)

      那请现在告诉我,你如何能与他人区别呢?
    你的心志和我的心灵将永不相通,除非你的心志不再居于数字之上,我的心灵也不再停留在云雾之中。除非将语言删减为七个字,否则我们永远不会相互了解。除非我的心破碎,否则又怎能将它打开呢?只有大悲大喜才能揭示真理。 如果你期望被揭露,就必须在阳光中裸舞,或是肩负起自己的十字架。倘若大自然能听到我们的满足之语,河流便不再追求大海,冬天也不会变为春天?倘若她听到我们的吝啬之语,我们会有多少人可以呼吸到这空气呢?背对太阳时,你只能看到你自己的影子。你在白天的太阳前是自由的,你在黑夜的星辰前也是自由的。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你仍然是自由的。 甚至当你闭起双眼面对一切时,你还是自由的。 但是,你是你所爱的人的奴隶,因为你爱他。 你也是爱你的人的奴隶,因为他爱你。我们都是圣殿门前的乞丐,当国王进出殿门时,每个人都在分享他的赏赐。 然而,我们却彼此妒忌,这是对国王的另外一种轻视。
    切忌暴饮暴食,超过你的食欲。食粮的另一半属于?人,同时你还要为意外之客留下些许面包。如果不是为了接待你的客人,所有的房屋都如同墓冢。
    亲善的狼对天真的羊说:“我是否能荣幸邀请您光临寒舍?”羊答道:“如果贵府不在你肚子里,我将以拜访贵府为荣。”我在门口拦住客人说:“?,进门时不必擦掉脚下的尘土,出门时再擦吧。”
    慷慨并非把我比你更需要的东西给我,而是将你比我更需要的东西给我。你的确慈悲为怀。为了避免看到受施者的羞涩,你在施与时还扭转头去。最富有的人与最贫穷的人之间的差别,不过是一天的饥饿和一个?头的干渴。我们常常借明日之债来偿还昨日之债。
    天使和魔鬼都曾造访过我,但我还是支走了他们。 天使降临时,我祈求旧日之愿,他厌烦了。魔鬼到来时,我触犯旧日之错,他走开了。这毕竟不是一所糟糕的监狱,只是我不喜欢我囚房和隔壁囚?之间的这堵墙,但我保证自己并非想责备狱吏和建造监狱的人。向他们索要鱼却给了你毒蛇的人,也许他们只有毒蛇可以给予。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慷慨了。欺骗有时得逞,然而始终是自杀。如果你能宽恕那些从不溅血的凶手,从不偷窃的小偷,从不说谎的骗子,你真是一个宽容之人。谁能将手指放在善恶交界之际,谁就能摸到上帝圣袍的边儿。如果你的心是一座火山,又怎能期望花朵绽放在你的手掌上?

沙与沫(8)

    当你达到生命的核心,你会发现自己并不比罪人崇高,也并不比先知卑微。多奇怪啊!你竟然同情那些走路缓慢之人,却不可怜那些思想迟钝之人;同情眼睛失明之人,却不同情心灵蒙昧之人。瘸子的明智之处在于他不在敌人的头上敲断自己的拐杖。那个以为可以凭自己口袋里拥有的东西,来换取你全部心灵的人,是多么愚钝啊!
    生命是一支长长的队伍。脚步缓慢之人会离开队伍,因为他发现队伍走得太快。脚步快速之人也要离开队伍,因为他发现队伍走得太慢。
    倘若真的存在罪孽,我们中间一些人就会跟着祖先的足迹,将往昔的过失重复。而一些过分管制我们孩子的人,将会进一步犯错。真正的仁者,往往与那些公认的恶棍混在一起。我们都是囚犯,不同的是有些人被关在带窗的牢房里,而有些则被关在无窗的暗室里。
    多么奇怪啊!当我们为自己的罪过辩解时,所用的力气远比捍卫我们的权利时还大。倘若我们彼此都承认罪过,我们将会因为缺少创意而相互嘲讽。 倘若我们彼此都展示美德,我们也会为同样的缘由而相?耻笑。
    除非人们的共同规范被他人触犯,否则每个人都将在人定的法律之上。
    此后,他既不超越于任何人,也不比任何人卑微。政府是你我公认的条约。而你我却时常犯错。罪恶或者是欲望的别名,或者是一种病症的征兆。
    还有比过分关注别人的过失更大的过失吗?如果他人嘲笑你,你可以可怜他。但如果你嘲笑别人,你将永远无法自恕。 如果他人伤害你,你可以忘记它。但如果你伤害别人,你必将永远记住它。 实际上,别人就是你最敏感的自我所在的另一个载体。你?多么鲁莽啊!要求他人依靠你的翅翼飞翔,却不曾给予他们一根羽毛。曾经,有人坐在我桌前,吃我的面包,喝我的美酒,离去时却嘲笑我。 于是,当他再度前来讨吃要喝时,我就置之不理,但此时天使却在嘲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