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辛亥革命前后的洋化时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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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辛亥革命前后的洋化时髦

 

张鸣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辛亥革命前后,洋化是种时髦。无论什么,洋的就好。这样的事,从八国联军占领北京之后就有了。有钱的请洋人吃饭看戏,没钱的设法在自己家门口挂块牌子,只要写上洋字码就好。在人屋檐下,这样的洋化也许多少有些不得已。八国联军走后,洋化的风气,在各个通商口岸流行开来,看起来,都是国人自觉自愿的。

首先留学生吃香,不管留学哪里,学了什么,只要是留学生,总会有个位置给他。参加留学生考试,还可能得到进士举人的头衔。不像当年,留美幼童回来,得从最底层做起,个个做水兵。想考个举人,比登天还难。留学英国的严复,次次省试不落,最终也没拿到举人。风水轮流转,到了新政时期,留学生一回国,就马上进政府机关。曹汝霖、章宗祥,刚刚得了日本本科文凭,回来就进了商部,没几天就司局级了。至于留学英美的,则像金蛋蛋一样宝贝。当时最得便宜的是留学日本,晃一圈回来,至少有个教职。所以那时候日本人鬼得很,拼命办语言学校、速成学堂,专门挣那些又想要文凭,又不想好好学的中国人的钱,结果是让中国多了好些连假名都没背下来的速成学生。唐德刚说,他的父辈有好些都号称留学过日本的,但日语基本上都不会说。但是,即使这样的“洋学生”,回国也会有个学堂的教习位置。

其次洋服流行。清末新政时期,辫子没剪,即使剪了也要装根假的。西式礼帽没法戴,但西服是要穿的。别说拖着根辫子穿西服怪,当时还有在长袍上套上西服外套的,直把西服外套当成了中式的褂子。在留下来的老照片上,还真就有这样怪模样的时髦人。革命之后,辫子没了,至少时髦的人们辫子没了,就开始流行西式或者日本式的礼帽,还美其名曰文明帽。尤其是日式帽子,此前被舆论认为毫无美感,直筒而且呆滞,一个学堂的学生,下课了,大家拥出来,一色一模一样的礼帽。远远望去,像是人人顶着带檐的痰盂。当年日本明治维新之后,中国人很看不上日本人穿西装,感觉样子古怪滑稽,现在,这种古怪滑稽,轮到自己了。不仅帽子,手上的零碎更讲究。当时有个说法,叫做“三克主义”,鼻子上架的克罗克(眼镜glasses),手拿司的克(手杖stick),口衔茄力克(香烟cigarette)。时髦青年,这一套装备,是必备的。

那一时期,所有的洋玩意,都抢手。洋东西好卖,西医也开始吃香。连婚丧嫁娶,富贵人家的鼓吹,也要用洋乐。一个城市,就那么几支会奏洋乐的乐队,大家请,挤破门。其实乐手们就会那么几支曲子,还半生不熟。刚在这家婚礼上演奏完,就被拉到那家的丧礼上,管他死人还是结婚,吹的都是一个调调。完了再去欢迎某个要人,同样的曲子,来一次,再来一次。只要是洋的,有鼓有号,有萨克斯管,再穿上全套的洋服,有人指挥,人家就感觉有面子。

不仅社会上流行洋乐,军队也要有洋乐。办新军,从小站练兵开始,就是全盘西化,从头到尾地学。后来各省编练新军,变本加厉。洋人军队里有军医,我们有,有兽医,我们有。有军乐队,我们也得有。政府诸公,对新军的别的成就不那么在意,对演奏洋乐的军乐队,特别感兴趣。往往刚刚练出点调子来,就被调去迎来送往。火车站上,经常能看到军乐队在奏迎宾曲,还有一大群孩子,远远地看西洋景,一会儿要人到了,在越来越起劲的鼓乐声中,大家鞠躬如仪。学校也跟着赶时髦,每个学堂,只要有可能,都要有洋乐队。没人教不怕,只要行头备齐了,打起鼓来吹上号,排队在街上一走,就是成绩。父老乡亲,对学堂就得另眼相看。

洋化的背后,是对文明的追求。所有洋玩意的代号,都是文明。这种潮流,实际上基于一种国人的补偿心理———用我们的文明追求,来补偿刚刚过去的野蛮。关于义和团,外国人说我们野蛮落后,我们自己似乎也不好意思辩解。跳大神似的作法,刀枪不入地演练,不分青红皂白地排外杀人,在通商口岸的城里人看来,确乎有点邪性。自我批判,勇气还不够,加上好面子,自家人的短处,别人说说也就罢了,自己怎么好意思再说?只好用跟义和团相反的行为,拼命地表现。意思是说,不管过去我们怎么差,现在我们表现好了。尽管,当时的洋化以及对文明的追求,只是肤浅的表面文章,但毕竟代表了国人对文明的向往。后来,在民国时期,知识界对文明的追求,开辟了中国文化的新纪元,创造出中国新文化,新教育的新天地。所谓的民国范儿,其实就包含了文明的内涵。

百多年来,只要中国总是封闭开放地来回拉锯,这样的洋化之风就会一次次重演。果然,当改革开放实行之际,这样洋化又重现了,风刮得更加猛烈,不仅洋装普及了,连洋乐和洋乐队也普及了。洋的奢侈品,跟当年一样,成为有身份的象征。会说两句洋文,也尽量在人前显一显,无论谈天,还是发言,土洋结合是最佳的选择。尽管没有人认账自己不文明,也不肯承认人家的文明,但此番跟世界的接轨,却接得相当彻底。不管人们心里怎样想,至少,再封闭起来,关上大门是不大可能了。

当洋化成为时髦,上演的戏码,往往令人哭笑不得,但凡是时髦,就是潮流,想反潮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