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哀苏曼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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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小筑端午节哀苏曼殊
作者:检书烧烛 提交日期:2008-6-12 22:52:05   .content {BACKGROUND-COLOR:TRANSPARENT; COLOR: ; FONT-SIZE: 18px;LINE-HEIGHT:30px;
   二十(shi)年前读《断鸿零雁记》,少年情怀,记住了他的模样:一身瘦骨,一怀愁绪。
  
   十年前读《心魔》,人生如转篷,看到了他的背影: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
  
   今时读《尚留微命做诗僧》,回首来时路,隐约听到他的心跳:参禅则意犹未定,避世则情犹未绝。
  
   苏曼殊。
  
   契阔生死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 。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
  
  
   仰望星空,追光逐电到上世纪初。
  
   那时候,中国的天空群星闪耀,名士辈出。谭嗣同、章太炎、黄侃、宋教仁、胡适、陈独秀、邹容、陈天华、章士钊、鲁迅……他们或革命者,或启蒙思想者,或大教育者,或大诗人,或大画家,或大学问家。奇特的是,他们更多人或者干脆就是于以上诸大成就集于一身者。他们的光芒照彻了一个世纪,至今时世人,行到水尽处,还能借他们的光烛去暗除幽。
  
   在这些世纪之子中,还有这个最为特立独行的曼殊上人。
  
   他是心怀多忧,以情求道的佛子。
  
   12岁时,他以凄惨之身世,以避饥渴戗害出家,后因偷食鸽肉被逐;16岁,初恋受挫,再皈莲座;25岁时,在香港谋职被人闲挂,又具足三坛大戒,皈依曹洞宗。
  
   历经三师七证,他冷眼看世,知天地将覆,浊世难行,于是发兴亡浩叹:“嗟夫!圣人不作,大道失而求诸禅;忠臣孝子无多,大义失而求诸僧;春秋已亡,褒贬失而求诸诗。以禅为道,道之不幸也;以僧为忠臣孝子,士大夫之不幸也;以诗为春秋,史之不幸也……”
  
   他是孙中山曾赞为 “率真”的“革命和尚”。
  
   早先他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心想投身革命,视躯壳为蔑有,以天下苍生为怀念,以救国牺牲为职志,于是转至军校习武。后终以羸弱之身,不能上前线,遂执笔成枪,以“诗笔、文笔、画笔、译笔”,投射黑暗。
  
   这样的革命者比在阵前杀敌有更大的威力。
  
   应陈独秀之请,他翻译出雨果的《悲惨世界》,为《民报》副刊画作《猎狐图》、《扑螨图》、《太平天国翼王夜啸图》,揭露黑暗,唤起民众;
  
   他在《民立报》上发表《释曼殊代十方法侣宣言》,慷慨陈词,声讨袁世凯:“自民国创造,独夫袁氏作孽作恶,迄今一年。擅操屠刀,杀人如草;幽蓟冤鬼,无帝可诉……今直告尔:甘为元凶,不恤兵连祸极,涂炭生灵;即衲等虽以言善习静为怀,亦将起而褫尔之魂!尔谛听之!”
  
   他甚至想作一名刺杀康有为的暗杀者,在诗中袒露心迹:“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由于“率真”,由于认真,他终究便又是脆弱。
  
   目睹革命屡屡失败,朋辈喋血不归,他陷入消沉和绝望。他所志心尊敬的一代大儒章太炎与革命领袖孙中山的交恶,他在香港受到政治投机者的奚落,让他对革命的复杂性感到痛绝。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他交往无数的朋友当中,被视为至亲的朋友,一个如兄长一般的刘师培,一个作为亲传弟子的何震,却是一对包藏了祸心的变节的夫妇,他们联起手来利用他来刺探有价值的情报,然后卖给清廷的鹰犬。知道了这一切,他近乎崩溃。
  
   不知是不是由于幼时饥渴的深刻记忆,他还是一位惊人的饕餮之徒。对于美食,他不顾性命,被友人们戏称为“糖僧”和“牛肉大师”。这使他早早就落下肠胃的恶疾,并成为至命的病根。然而他全然顾不得这些,哪怕是身在病中,一俟稍轻,便率尔狂啖,如同搏命。一次到易沙白家中做客,一共吃下炒面一碗,虾脍二盘,春卷十枚,还有许多糖果。易沙白还以为他是手头拮据多日挨饿的缘故,便邀他明日再来,不想此人连连摇头说“不行,吃多了!明日须病,后日亦病,三日后当再来打扰”云云。
  
   但他是古往今来情场之中的一大异数,百年而今,还是无数女子心目的情种。
  
   他一生都在相遇到的女人身上付出至情,女人成了他的宿命和真正的宗教。他风流倜傥,又诗画双绝,令无数妙龄女子青眼有加。而真正打动她们的又是他的深情。他与静子、雪鸿、花雪南、千叶子的相恋,无不惊心动魄。然而,每在最后的关头,他又突然逃离,记起自己是一个和尚,忏责自己的滥情和犯戒。
  
   他让爱他的女子伤心欲绝,甚至薄命早逝,于是他分明成了天下第一伤心词客,和血和泪,以诗寄悼。可是转眼之间,他又投身秦楼楚馆,“黄金白银,随手化尽”,成为上海风月场中名闻一时的“花和尚”。
  
   他对佛祖不可谓不虔。一袭袈裟,一串念珠,一双芒鞋,一只钵盂,一身瘦骨,他历尽艰苦到印度、缅甸和斯里兰卡等国朝圣,可是却对在旅途中的一个女子动了真情,以致于心中苦苦营造的圣殿,瞬时崩塌。一边是放逐,一边又是振救,灵与肉酷烈拉曳冲突不休。这种撕扯直到他离世之时还在继续,友人检视他身后之物,只有一只小箱,里面除了袈裟和僧鞋,还有昔日弹筝情人的画像,夹在书页之间的含羞草和玫瑰花,以及数不清的女人的照片、脂盒和香囊……
  
   相逢天女赠天书,暂住仙山莫问予。曾遣素娥非别意,是空是色本无殊。
  
   佛经上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人不知,以为此“色”便是彼色,然而情禅一味,却是无疑。曼殊这诗,多少道出他心中的几分顿悟。可是他偏又要执著迷悟于此途而不能拔。其实早在他年轻时东渡日本,章太炎先生初识曼殊,即洞若观火,专门劝告他说:“以情入道,自古多有。但情之为物,有如天上白云,飘忽万状,是一种极不稳定的东西。用情有善与不善之分。善用情者,心调理顺;不善用者,必为所累。我明知这些话说也无用,不过愿奉赠与你,望再思。”据史记载,大师当时闻听此语,哭不能禁。诚然如是,天下能有几人,能如太炎先生知他怀抱!
  
   杭州西湖的孤山真是一个奇妙去处。收留了苏小小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还嫌不够,让一代情禅大师也归葬在这里。现在想来,他们真是一路,就如赴了一场千年的约会。如果不让他歇到这,以天地之茫茫,哪里还有他可去的地方?
  
   但愿孤山,从此不孤。
  
   端午时节,正是纪念故人的时候。2008年端午节,全国第一次三日的小长假里,粽香缭绕之中,我无端想起了虽未发天问,但同为诗人,同为屈子一般心境,同是一生壮怀激烈、一世戚戚无休的曼殊上人。也是凑巧,节前有同事说起李安《色,戒》中的一句台词:“色可戒,情难防!”不知是不是由于这种种无端的触动,我禁不住不合时宜地写作了此文。临停笔际,又想起书中的一段文字:有人说,中国现代三大诗僧,八指头陀堪称大明大德,弘一法师是律宗第十一代传人,他们两人均修成了正果,惟独曼殊上人,至死仍是一位佛祖不待搭理的花和尚,他的情禅终于妨碍了他的慧业。
  
   能不惕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