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湾房管局联系电话:鱼,飘在空中 (江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8:40:06

亲情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之一,是芸芸众生情感与精神寄托的港湾,也几乎是每个作家必写题材之一,散文创作中的“真”一部分就来自这一人间最宝贵的至爱。然而亲情散文也最难写,难以逃脱前人的窠臼,这就需要作家在心灵中建立起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审美家园。

带着事物或事件,时间在时间中穿梭,发出丁当声响,如同节日夜晚的礼花五色炫目。有些人留意或捕捉到了这些或浓或淡的时光的声音,于是便成为记忆中的身影或相册,“过去发生的事正在变成文学”(梅里尔语)。但有多少人能在心灵的沙漏中记住这些事情?我想这就是江飞的色彩和声音吧!

现在,这些声音正欸乃而来。  

鱼,飘在空中

□    作者:江飞

    很长时间了,我的脑海里总浮现出这么一句生动莫名的话,仿佛一条顽固而狡黠的鱼,时不时地钻出水面,似是引诱,又像是提醒,告诉我这样的一个真相:曾经或者将来,鱼,飘在空中。

飘在空中的鱼,是从母亲的竹篮里逃脱的那一条吗?从水里直接飞升到空中,再在空中完成难度高超的自由转体,像一只灵巧异常的风筝。我曾见过无数的风筝,挂在十月的高压线上,它们在春天里逃跑未遂。我也曾见过无数的鱼,它们都能侥幸地从鱼网和我们的口中逃脱吗?更多的恐怕是成为鱼缸里供我们欣赏的活物,或是填了我们胃的狭小的一角了吧。我曾经满怀深情地描写过死去的它们:

鱼死在水里,肚皮朝上。

我从湖边经过,从它的身旁经过,它曾经是一尾活蹦乱跳的鱼,现在却是一具尸体。幸运的是,它最终死在水的怀里,水是鱼的情人,它应该感到幸福。

我不知道,这条鱼,是否从不远的老家游来,从母亲的竹篮里逃脱,选择这里死去。

我准确地向它扔了一颗石子。

石子很快沉了下去,浮起来的却是长久的思念。我想起跟鱼关系最密切的我的母亲。她在乡下日复一日地卖鱼。她对鱼充满感情。她的鱼从不轻易死去。

我能感受到的每个相似的冬天,都渗透着刺骨的寒意,和阵阵逶迤而来的鱼腥的气息。昏暗中的清晨,最先看见的是已坐起身的母亲,而在她看不见的几十里之外的养鱼场里,无数条鱼也在整装待发了。母亲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整个冬天便因此而奠定寒冷的基调。

母亲的鱼一个挨一个的匍匐在地上,母亲也就蹲在鱼的身旁。蹲得久了,母亲就随意地抬起头来,看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也只是随意地看。街道实在是太小了,跟大城市没法比。母亲是去过首都北京的,人多得就像整筐整筐的鱼。现在回想起来,我和母亲都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向安分守己,谨小慎微的母亲,怎么敢在北京的许多街道上兜售空白的黄色录影带呢?母亲知道那是犯法的事,她也曾为此被便衣警察带到派出所,两次。有一次,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把她关在一间封闭的小房间里,手被铐在固定的桌脚上。夜深了,他们都去吃夜宵,,只剩下母亲一个人,抚摩着被踢打过的青肿的脚踝,坐在地上,坐在黑漆漆的夜里,捱着饿。就这样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才把她放了。母亲并没有告诉那个年轻的警察,她有两个儿子,和他一般大,都在读大学,为了高昂的学费,她铤而走险。后来,母亲跟我们说起这些的时候,也总是轻描淡写的,就像是在天黑之前去了一趟菜地,顺便割了点韭菜而已。就在今年七月,我第一次去了北京。站在陌生的胡同街头,首先想到的便是若干年前我的母亲就是站在这样的地方左顾右盼,小心翼翼。我痴痴地立在那里,想象着母亲那谨慎卑微的笑脸,直想哭。

母亲拿起塑料瓶,不时地给鱼洒点水。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浙江义乌的深夜好像也只有这么少的人。那一年,母亲跟老家的一对夫妇到那里打工,洗盘子,洗碗,洗菜,收拾里外。最让母亲难受的,是连续地熬夜。她们必须等,一直等那些从酒吧舞厅里散场的人,到她们那里吃点馄饨、水饺。母亲那时已经有四十多了。她的脚和胳膊都浮肿了。母亲累到极点的时候,就想家里的男人,想两个儿子,想着想着,就一个人偷偷地哭。坚持了大半年,母亲终于还是回来了。转来转去,还是卖鱼好啊,一回来,母亲就对父亲说。

在外奔波多年之后,母亲又重操旧业了,仿佛是一条漏网之鱼,在城市的大江大海中艰难游渡之后,最终又回归到乡村的小河小溪里。有时候,我喜欢胡思乱想,常常在心里完成这样的自问自答:为什么母亲的鱼从不会轻易死去?那是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鱼,就是她的第三个孩子。有一天从市里回来,远远的望见鱼市上的母亲,蹲在那里,就像是一条失去光泽的鱼。我能料想到母亲会继续这样的与鱼为伴的生活,却无法预料,是否有一天,我也会走出她以及村庄的视线,像一尾柔软的鱼,从她的竹篮里获得新生,或在寻找新生的途中悄然死去。

波纹层起,水藻繁盛,白色的鱼浮在其间若隐若现,然而我却能轻而易举地提起一条又一条鱼来。只是那一夜的梦里,风很大,鱼儿很小。咬在鱼钩上的轻飘飘的小鱼,我散乱的衣裳,塘埂上齐膝的野草,以及来寻我回家的母亲的发梢,都一起飘向我身后倾斜的天空。

 

 摘自《散文》2006年第1期 [评析]

如果说《日子》选取的是夫妻二人生活中的几个片断的话,那么在它的姊妹篇《鱼,飘在空中》(《散文》2006年第1期,《读者》2006年第16期转载)则采用了“我”这一叙述视角和思想之“鱼”的切入。这是一篇描写母爱的散文。季羡林先生在《人间第一爱》中说:“大千世界,爱有多端,但是最纯真、最无私、最无要求回报之心、几乎近于本能的爱,就是母爱。”在当今众多同类散文题材的写作中,江飞的这篇散文写得不落俗套。飘在空中的“鱼”,实为母亲的身影,因此,文中的一些地点、事件就与“飘”有了某种契合,也由此我们看到与母亲相关的一切,在文中都变得温暖起来,同时也潮湿起来。有人说,母爱是一杯淡淡的清茶,把苦涩留在心底,散发出来的都是清香。这话很适合江飞的这篇散文。于是在北京的胡同、在浙江义乌的饭馆、在故乡小镇的街头,母亲都把心酸的泪水收藏起来,给儿女们一个故作轻松的笑脸……与《日子》相比,这篇散文更多的渗透进了作者内心参与和感恩之心,文字不再像《日子》那样纯净、客观的“再现”,更多是“表现”,“我”的心灵不得不“出场”,因为这时它“是精神表达”(维特萨特语)的需要了。如果说《日子》中的情感还是涓涓细流的话,那么在《鱼,飘在空中》则已汇成汩汩泉水了: “……母亲,蹲在那里,就像是一条失去光泽的鱼。”“鱼,是她的第三个孩子。”“我痴痴地立在那里,想象着母亲那谨慎卑微的笑脸,直想哭。”这种颤动、沉思,让“飘在空中”的“鱼”,“飘向我身后倾斜的天空”。描写?叙说?抑或呻吟?这种母爱的博大让这篇散文,“一如凌冬不凋的花朵,给我们麻木的心田带来久久的感动。”(王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