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魂3一周目结束杀npc:古典文学名著中的杂文笔法(之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2 08:00:52

古典文学名著中的杂文笔法 

李建永

 

      乍一看去,中国的古典文学名著——尤其是古典小说“三水西红”四大名著——与杂文笔法风马牛。而实质上,经典之所以称之为经典,名著之所以成其为名著,除其他诸多因素而外,一定有其不拘一格的多流派多风格多样化的笔墨。谨从这些古典文学名著文本中,撷取一束具有“杂文特色”的片断,标题立目,简单扼要地剖析、阐述一下杂文笔法的主要特点与功能。

 

 

一、没有讽刺就没有杂文

      “怨刺”起源于《诗经》,可谓“出身高贵”。“怨刺”是《诗经》以来数千年一以贯之的主要文学创作手法。杂文的讽刺,就是继承了“诗可以怨”的传统法则。可以说,讽刺是杂文创作最主要的笔法,没有讽刺,也就无所谓杂文。

      讽刺与赞美,笼统地看,似乎都是个“修辞”的问题;然而,赞美容易使人发晕,讽刺却能使人清醒。就像赞美离骄傲不远,讽刺与美德也很近。讽刺是一面明镜,人们可以照见自己有缺憾的颜容。尽管面对讽刺,有人面露微笑,有人羞怒跳脚——然而无论喜怒,都达到了预期效果——“讽”已“刺”中其负面与缺陷。《三国演义》第六十回“张永年反难杨修 庞士元议取西蜀”有一则文字,描述了蜀人张松(字永年)与曹操的一番对话:

 

      操谓松曰:“吾视天下鼠辈犹草芥耳。大军到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取,顺吾者生,逆吾者死。汝知之乎?”松曰:“丞相驱兵到处,战必胜,攻必取,松亦素知。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此皆无敌于天下也!”操大怒曰:“竖儒怎敢揭吾短处!”喝令左右推出斩之。……操方免其死,令乱棒打出。

 

      曹孟德何许人也?苏东坡称之为“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诚如他自己所言,老曹戎马一生,纵横驰骋,“战无不胜,攻无不取,顺吾者生,逆吾者死”,“视天下鼠辈(实乃英雄)犹草芥耳”!而张松舌战老曹的精妙之处就在于,顺水行舟,借力打力,沿着曹操的“话路”说下去——攻吕布、战张绣、遇周郎、逢关羽、割须弃袍、夺船避箭,六个活生生的“现实战例”,恰恰都是老曹丢盔弃甲狼坝逃窜之“典型范例”!张松仅寥寥数语,出其不意,击其惰归,扼其咽喉,攻其软肋,冷嘲兼热讽,辛辣而犀利,把战斗力发挥到了巅峰极致,使“论敌”曹操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活活地气了个“发昏章第十一”!

      在所有的文体中,只有杂文是必须具有针对性与战斗性的;故杂文家在操笔为文之始,就得面对“论敌”乃至“敌人”抑或“假想敌”。杂文不怕有“杀气”和“杀伤力”——就怕没有,而杂文家更无须吞吐嗫嚅忸怩支吾活像一个三孙子!杂文是锐利文字,所以鲁迅先生才把它比作投枪和匕首。正因如此,杂文笔法,多与兵法相同。兵法讲,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俗话也说,话不毒,人不服。又说,恨病吃苦药。讽刺,是“林中的响箭”,是带刺的玫瑰。讽刺有各种各样的“讽”法,其中,像张松式“揭疤撒盐”反讽战法,一语伤敌,如刀搅腹,是讽刺中最狠辣也是最有效的招数。张永年可谓是三国时代的“犀利哥”。

二、夹枪带棒的议论

      杂文是立论的文体,而且所有的杂文创作都是“主题先行”。所以在确立议题(论点)之后,议论当始终贯穿于整篇文章之中。“杂三股”之所以令人不齿,就是试图以“报载”、“典故”、“不是吗”来代替叙述和议论。“据报载”只是眼下发生的具体事例,“典故”亦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类似事件,二者都是论据;而“不是吗”云云固然是议论,但却未免太过吝辞惜墨一字千金了吧?人们通常评价一篇杂文写得是否出彩,是否够味儿够劲儿,关键就看它的议论是否精辟透彻,批评是否酣畅淋漓。

      《红楼梦》是以叙述与刻画见长的,文中虽有议论,但少;即使有,也多是借书中人物之口来完成的;而作者直接站出来抒发议论,那就更加稀缺了。然而,在《红楼梦》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中,作者曹雪芹十分罕见地公开站出来,发表了一番傥论:

 

      赖家的见晴雯虽到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故又将他姑舅哥哥收买进来,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了他。成了房后,谁知他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时,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顾。偏又娶了个多情美色之妻,见他不顾身命,不知风月,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叹,红颜寂寞之悲。又见他器量宽宏,并无嫉衾妒枕之意,这媳妇遂恣情纵欲,满宅内便延揽英雄,收纳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若问他夫妻姓甚名谁,便是上回贾琏所接见的多浑虫灯姑娘儿的便是了。

 

      杂文的议论就是敢于“说三道四”,就是杂文家勇于对世象人生“横挑鼻子竖挑眼”所发表的独到见解。议论有正议、反议和夹叙夹议等诸多“议”法。曹雪芹对晴雯的表哥以正议为主兼有反议(如“器量宽宏”),对晴雯的表嫂——多浑虫灯姑娘儿则完全采用反议;而整篇行文又是叙中有议议中有叙叙议交融浑然一体——这才是最典型最上乘的“杂文式议论”。尤其在评价灯姑娘儿的时候,曹雪芹采用了夹枪带棒的议论——“这媳妇”、“延揽英雄”、“收纳材俊”、“考试过的”云云,刀刀见血,鞭鞭留痕,嬉笑怒骂,入骨三分,令人解颐更加解恨!就连介绍“这媳妇”姓名之时,也用了“贾琏所接见”之类的嘲讽,而且还连用了“便是……便是了”这种貌似重复拖沓,实则匠心独运,充满了调侃、戏谑、恶狠狠的“杂文式议论”。曹雪芹无愧于语言大师的光荣称号。

三、辩论·驳论·战斗性

      选择了杂文这种特殊的文体,同时也就选择了“好辩”、“好斗”与“攻击性”,亦即杂文的战斗性。然而,杂文家在论战中的辩论与驳论,不是为了“吵架”和“骂人”,而是为了“瞄得准,打得狠”,为了“揭出病苦,引起疗救”,为了探求事物的真理性。诚如孟子所言: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如果说议论是“单口相声”——只有杂文家单方面对所写的人和事做出评论;那么,辩论和驳论则是“对口相声”或曰“群口相声”——在杂文家的对面,时刻站着一个或者一群论敌。故杂文家必须具有雄辩的特质。东汉末年的孔融(字文举),自幼就表现出了一种优秀杂文家的潜质。《世说新语·言语》有一则短文:

 

      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隽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孔融夙慧,不仅懂得“让梨”,而且颇具战斗精神。他听说李膺(字元礼)家的门槛高,除名士和亲戚而外,一般人概不接见,于是便主动打上门来。列位别小瞧“司隶校尉”这个官,在当时是具有掌管监察京师和所属各郡百官之职权的,炙手可热得很呐!孔融既已出牌,也得会接招。你说咱们是亲戚,啥亲戚啊?您的先人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和我的先人孔子是师生关系,那咱们不就是“世交”吗?这叫辩论——虽说有点诡辩。但孔融与太中大夫陈韪的交锋,切中肯綮,直捣黄龙,则是名副其实的驳论。

当然,驳论未必时时处处“火药味儿”特浓,有时也可以“点到即止”,或者“循循然善诱人也”。《世说新语·言语》还有一则短文: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在历史上著名的“旧时王谢”两大家族中,王羲之与谢安(字安石)是东晋时期的两大名流要角。他们二人“谈玄说理”,可谓“高开高走”,门当户对。只是这一次辩论,羲之引了一通史实,发了一通鸿论,无非要阐明“勤政兴邦,清谈误国”的道理。客观地讲,羲之的论点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把“兴邦”太简单化,把“清谈”太严重化了。然而,安石只轻轻地“驳”一句——“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找准穴位,点到即止,优雅从容,一招制“敌”。

      不过,文无定法,各随心意。尽管像谢安那样的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也能让论敌俯首称臣签订城下之盟;然而,更多的读者却喜欢阅读那些锐利激越痛快淋漓有血性的文字。鲁迅先生的大量杂文,最好看最过瘾最有力道最富激情最具战斗力的,正是那些与论敌短兵相接所“激发”出来的论战雄文。

四、幽默感与想象力

      虽然杂文是用来说理的,但“面麻”式的说理,“杂三股”式的说理,好为人师居高临下式的说理,甲乙丙丁死搬教条式的说理,统统都是催眠剂,只能使人昏昏欲睡。

      好杂文必具理趣。理趣,就是把理说得风趣有味儿;如果再加上一点会心的笑,加上一点意味深长,这就构成了幽默。幽默感是人的一种智慧优越感。而杂文家尤其需要这种“自我良好”的感觉。因为幽默的精髓是悟性,是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可以说,没有想象力就没有创造力,没有创造力何谈艺术?在四大古典名著中,《西游记》无疑是一部浪漫主义杰作。整部书不仅充满奇诡瑰丽的想象力,而且诙谐幽默俯拾皆是。如第二十一回“护法设庄留大圣须弥灵吉定风魔”:

 

      那老者道:“善哉,善哉!你这个长老,小小的年纪,怎么说谎?那黄风大圣风最利害。他那风,比不得什么春秋风、松竹风与那东西南北风。”八戒道:“想必是夹脑风、羊耳风、大麻风、偏正头风。”

 

从“妖风”到自然风,再从自然之风突然跳跃到“夹脑风、羊耳风、大麻风、偏正头风”,不仅联想丰富,而且颇为幽默。纵观整部《西游记》,孙悟空往往扮演“搞笑大师”的角色,而猪八戒则每每被当作搞笑的对象——“好笑大师”。如第四十八回“魔弄寒风飘大雪 僧思拜佛履层冰”:

 

      正说间,只听得呼呼风响。八戒道:“不好了!风响是那话儿来了!”行者只叫:“莫言语,等我答应。”那怪物拦住庙门问道:“今年祭祀的是那家?”行者笑吟吟的答道:“承下问,庄头是陈澄、陈清家。”那怪闻答,心中疑似道:“这童男胆大,言谈伶俐——常来供养受用的,问一声不言语,再问声,唬了魂,用手去捉,已是死人——怎么今日这童男善能应对?”怪物不敢来拿,又问:“童男女叫甚名字?”行者笑道:“童男陈关保,童女一秤金。”怪物道:“这祭赛乃上年旧规,如今供献我,当吃你。”行者道:“不敢抗拒,请自在受用。”怪物听说,又不敢动手,拦住门喝道:“你莫顶嘴!我常年先吃童男,今年倒要先吃童女!”八戒慌了道:“大王还照旧罢,不要吃坏例子。”

 

呵呵!“淡定哥”孙悟空艺高胆大,胸有成竹,故冷幽默迭出;那妖怪不敢“自在受用”,放弃“陈关保”,选择“一秤金”,也是个欺软怕硬令人哂笑的主儿;而最好玩最搞笑则是八戒,心慌胆战,异想天开,居然规劝大王“不要吃坏例子”。三个角色,三种心理,寥寥数笔,勾画淋漓,读来令人忍俊不禁,拍案称奇。

      当然,并非所有的笑都可以叫幽默。噱头、滑稽、无厘头、出洋相、插科打诨、恶俗玩笑等等,有时也能让人发笑,但那不能叫幽默。幽默是一种高级形式的使人折服的含蓄微笑。幽默也是一种感人殊深令人愉悦的由衷朗笑。同时,幽默更是一种从悲剧到喜剧的自然而然却又猝不及防的过渡。杂文的本质属性是偏重于悲剧色彩的,但却常常以喜剧的方式表现出来。所以,杂文创作需要幽默的点染,需要含泪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