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蜘蛛纸牌下载:北京的 滋 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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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 滋 味

2008年02月17日17:32 [我来说两句] [字号: ] 来源:北京日报   作家邓友梅在北京接待台湾女作家林海音,因她是来重温城南旧事的,便问这位背井离乡数十年的“小英子”,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林女士的要求很简单:“别的事没有,就想叫你领我去喝豆汁。”邓友梅想这还不好说嘛,立马就领她去了。 先品尝其他小吃时,林海音还挺谦逊、挺稳重,可等豆汁一上来,她老人家显出真性情了,一口气喝了六碗还想要,吓得主人赶忙挡驾:“留点明天再喝吧您哪,别吓着我们!”她却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这才算回到北京了!”

  听说这事后,再读林海音的《城南旧事》,我总能闻见热腾腾的豆汁的气息。那是别的东西无法代替的气息,数十年不散,终生不散。我想,豆汁的滋味,恐怕就是正宗的老北京的滋味吧。

  在台湾岛上不忘豆汁的,大有人在。梁实秋算一个。在《雅舍谈吃》一书里,他纵横评述天下美食,可豆汁是不可能缺席的(哪怕只是在想像中存在),那是他对故土的一个斩不断理还乱的念头。他颇自信地说:北平城里人没有不嗜豆汁者,能喝豆汁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北平人。甚至对喝豆汁时的配料,也一一加以回忆:“佐以辣咸菜,即棺材板切细丝,加芹菜梗,辣椒丝或末。有时亦备较高级之酱菜如酱黄瓜之类,但反不如辣咸菜之可口,午后啜三两碗,愈吃愈辣,愈辣愈喝,愈喝愈热,终至大汗淋漓,舌尖麻木而止。”在现实中,豆汁的滋味,离他很近,又很远。那是属于前半生的滋味吧?

  我觉得,与其说他们爱豆汁,莫如说更爱的是原汁原味的老北京;与其说他们嗜好豆汁的滋味,莫如说嗜好的是北京的滋味。这中间肯定有一层“爱屋及乌”的意思,增添了豆汁的魅力。在他们的心目中,豆汁无形中已成为故乡的象征。正如鲁迅先生所言:让幼小时喜欢吃的那些东西,蛊惑我们一辈子吧。与其说这是食物的蛊惑,莫如说是乡情的蛊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对某种特有的食物情有独钟,几乎构成遗传的记忆——豆汁堪称是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是人有记性,还是豆汁有记性(乃至鉴别能力)?

  老北京的滋味,除了豆汁之外,还有哪些?前些天,在东直门的某涮肉馆,我品尝到早就听说过的麻豆腐与芥末墩儿。等待火锅支起来的工夫,店主先给上了一盘颜色不大好看(灰色)的面糊糊状的热食,上面浇有辣椒油。我挖了一小勺,很谨慎地放进嘴里,从舌头到整个腮帮子,先是香喷喷的,继而麻酥酥的,瞬间就体会到酸甜苦辣咸等无穷的滋味。不等人介绍我就猜出来了:这该是大名鼎鼎的麻豆腐吧。总算是领教了。好!名副其实。吃完麻豆腐,我的情绪里,居然多多少少添了点沧桑感。应该说这种沧桑感,原来就凝练在麻豆腐那变化万端的滋味里。

  接着端上桌的,是芥末墩儿。所谓“墩儿”,是指切成小块的白菜帮子,在热锅里烫过了,再拿凉水激一下,然后一层层地码进盆里,每码一层,都要撒一层芥末及糖醋等调料,闷上几个钟头再吃。我嚼了一块,倍儿脆,可黄澄澄的芥末又辣得我吐出舌头直抽凉气儿,眼泪都快给呛出来了。但又感到周身通泰,直呼过瘾。据钱世明先生介绍:过去老北京人过阴历年,饭桌上都有一碟芥末墩儿,不说家家少不了有,也是少不了家家有!“近二十年来,自家儿做芥末墩儿的不多了。倒是上了近年来开张的京味饭馆的菜谱……真正老北京人儿,还舍不得它。所以我们作为真正土生土长老北京人,希望大家伙再过年的时候,都把芥末墩儿调回到饭桌上来。我们敢说:您要吃上它,那才一口嚼出老北京的年夜味儿呢!”年夜味儿怎么讲?莫非就是芥末墩儿的味道?真够刺激。

  麻豆腐与芥末墩儿,堪称味觉上的狂欢,使人口腔里的每个细胞都活跃起来。说得玄妙点:让人觉得自己被整个儿打开了。吃完这两道开胃小菜之后,火锅也滚开了,我狼吞虎咽,比平日里至少多涮了两盘羊肉。

  酸甜苦辣咸,再加上一个麻,莫非就是北京的滋味?是北京的滋味的全部?那它跟别的地方没什么大的区别呀。但我想北京的滋味里,肯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应该是苍茫的岁月造成的,带有味精的性质,只需搁一点点,就能使人的味觉乃至情绪,产生无穷的变幻。北京的滋味,应当是永恒的,但又是把握不住的。如同人的命运,千差万别,可又万变不离其宗。甚至可以说:这滋味里,有很大一部分,是我们的想像造成的,是我们的心情造成的。

  在北京,哪怕喝白开水,我也能喝出别的什么滋味。谁叫我的许多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与这座古老的城市联系在一起了呢?谁叫我这个外乡人,呆的久了,都快要被它的风俗与性格给同化了呢?

  北京的滋味,其实已远远超越了它的饮食文化,而融化在它的历史与现实之中。它的历史与现实,它的民俗与景物,它的风土人情,它的延续与变迁,分明又使这种滋味更加醇厚、更加复杂了。我相信在这浓缩的滋味里,有一整座虚拟化的城市,若隐若现……那正是它的精神之所在,灵魂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