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韩栋插曲:走入幽深——读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4 07:59:25
走入幽深——读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

                               ■骆玉明

               清晨入古寺,

               初日照高林。

               竹径通幽处,

               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

               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

               但余钟磬音。

    诗题中“破山”即今江苏常熟的虞山,破山寺本名兴福寺,始建于南齐,到常建赋诗之时,已有三百年左右的历史,可算是一处古迹了。

         本篇是盛唐诗歌的名作。宋人洪刍作《洪驹父诗话》云:“丹阳殷璠撰《河岳英灵集》,首列常建诗,爱其‘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之句,以为警策。欧公又爱建‘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欲效建作数语,竟不能得,以为恨。予谓建此诗全篇皆工,不独此两联而已。”殷璠是与常建同时代的著名诗评家,他的赞扬表明此诗问世不久就受到人们的赏识和推崇;欧阳修则是北宋文坛的领袖,他的赞扬又表明此诗的荣誉没有因为时代的改变而衰减。

        古诗中的杰作各有妙处,但常常有这样的共同特点:字面浅显明净,不用艰深的语词和生僻的典故,好像一读就能明白,但意蕴却丰富而微妙,反复吟咏,其味无穷。这要求语言精致而富于暗示性,能够激发读者的想象力。常建此诗在上述特点上表现得非常突出。

        开头两句是平稳的交代,点明游览的时间、地点,并简约描述了古寺的环境与氛围。这种写法让人感觉到亲切和随意,好像跟随着诗人自然而然进入了游览的行程。但其实这两句又并不是漫不经心的。“古寺”在这里既是一个具体的地点,又是诗歌中常用的意象。通常古寺给人的印象是庄严而肃穆的,一般诗人喜欢将它与黄昏的景象相配合。而常建选择“初日照高林”的画面,此时旭日初升,光芒灿烂,照耀山林,古寺掩映于林木之中,静谧而明丽,这是一种动人的景象;而表示时间意义的“古”和“初”也巧妙地结合在一起,饶有趣味。

        诗人“入古寺”,照例应该看到什么呢?山门、前殿、正殿、钟楼,以及这些建筑中的壁画、佛像,乃是寺庙中必有之物,但诗人一句也不曾提及。现在我们注意一下题目,原来诗人要写的不是“破山寺”,而是寺内的“后禅院”。

        这里是有些讲究的。佛教在中国传播以后,变化很多,宗派林立。而特别中国化的也是中国士大夫格外亲近的一支是禅宗。禅宗的特点是不重偶像崇拜,甚至不重经义,而把内心的自我解脱放在首要地位,尤其注意从日常生活、从大自然中获得启示,寻求顿然超悟的契机。常建诗真正要写的是一种禅意,所以虽入古寺,却忽视寺庙的主体。

        我们随着诗人的脚步,穿过竹林中曲折的小径,进入寺庙的后院,那里有僧人静修的禅房,有层层的花木环绕着这些照例是简朴的屋子。前面已经交代了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那些带露的花朵是如何鲜洁,可以想见。“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好像是单纯的叙述。但我们应该知道诗歌不能够依赖叙述,它必须构造意境,并以此暗示更丰富和不确定的内涵(这才能够唤起读者参与创造诗意的欲望)。从蜿蜒曲折的竹林小径走到花木扶疏的后院禅房,景物有幽明的变化,这不仅描写出环境之幽静美妙,也不仅写出禅院远离尘嚣、深藏不露的特点,这一行程本身,也可以理解为诗人发现内心、寻求 精神归宿的过程。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与前一联均是脍炙人口的名句,但写法不一样。这一联在写景中更直接和明确地渗入了诗人的主观感受;或者说,这是一种充满哲理意味的写景,是“禅意”的浮现。山林景色优美,鸟儿自在啼鸣,这本是两项事物,但“山光悦鸟性”,强调美好的自然使小鸟的天性得到满足,因而喜悦,却包含了体悟和发现;而鸟之“悦”归根结底缘于人之“悦”,则又是不言自明的。至于“潭影”怎么能够“空人心”呢?这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山中的水潭是清澈而平静的,它引发人对类似的精神境界的向往;禅学认为世间诸相似为实有而终归虚幻,而潭水中浮动着的云光山影,那是一种虚幻的美景,它好像就在指证禅学的道理。

         内心沉入一种虚静的状态,“万籁此俱寂”,这时一切声响都消失了,“但余钟磬音”,唯有寺庙中钟磬之声悠然远扬,散播到整个世界。当然,你可以说诗人在表达对佛旨的感悟和虔诚,而从诗的结构来说,这也是一种变换感觉、扩展诗境的方法。当我们在想象中感受着山中古寺的钟磬之声缓缓扩散时,会在诗的意绪中沉浸得更久更久。

         对中学生来说,充分理解这首诗的全部内涵可能是困难的,但它的语言之美、意境之美,只要反复去读,就会不断有新的收获。你会惊叹:诗原来可以如此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