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王座天启武器:唐代诗人与剡中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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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诗人与剡中风光

在唐代诗人的心目中,东南部的山水是中国最优美的风景,而东南的美景以越为首,在越中的山水中尤以剡中为最。白居易的《沃洲山禅院记》开头一段话就是这样说的:“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必须说明的是,唐诗中经常提到的越中,多指浙东地区,因为唐代前期越州设都督府,后期设浙东观察使,它管辖越、明、婺、台、温、括(处)、衢七州。而当时的越州,在天宝前辖会稽、山阴、诸暨、馀姚、剡、永兴(萧山)六县。贞元中析会稽置上虞县,五代时割台分剡置新昌县。如今,会稽、山阴两县已改为绍兴县,剡县则变成嵊县和新昌县。所谓“剡中”,主要指以剡县为中心的剡溪诸上源。从白居易的文中可知,剡中最优美的胜景是沃洲、天姥。沃洲指沃洲山和沃洲湖,天姥即指天姥山。眉目是面部最动人传神之处,以眉目形容沃洲、天姥,可见这是最受唐代诗人喜爱的美景。自从五代时割台分剡以后,沃洲、天姥都在今浙江省新昌县境内东南部。


唐代诗人游吴越,最向往和醉心的地方确是越中,初唐诗人宋之问,景龙三年冬被贬为越州长史,他在遍游越州名胜古迹后,在《宿云门寺》一诗中说:“再来朝春暮,当造林端穷。遮几踪谢客,开山投剡中。”他还想沿着谢灵运的足迹,到剡中游览。据《新唐书·宋之问传》,他确曾“穷历剡溪山,置酒赋诗,流布京师,人人传讽”,可惜这些诗现在都已失传。

开元年间,大诗人李白、杜甫以及孟浩然、崔颢等人都曾畅游剡中。李白在开元十二年(724)出蜀后,其主要旅游目标就是剡中。他在《秋下荆门》诗中说:“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别储邕之剡中》诗云:“借问剡中道,东南指越乡。舟从广陵去,水入会稽长。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辞君向天姥,拂石卧秋霜。”这是李白在开元十四年(726)盛夏从广陵出发往剡中途中所作。从诗中可以看出,他当时准备在剡中天姥山“拂石卧秋霜”,作长期隐居。他乘舟泛江南运河到杭州,渡浙江,游会稽,又溯曹娥江抵剡县(今嵊县、新昌县),继续溯流东南行,经沃洲湖,眺天姥山,到石桥,观石梁飞瀑,在天台山北麓上华顶峰,又下山至南麓国清寺。这就是李白自己说的“东涉溟海”的游历。而杜甫及其他诗人到剡中多走这条旅游线。而李白在开元末和天宝六载(747)两次游浙东,基本上也是走这条路线。

剡中风光给李白留下美好的深刻印象,在他的诗中经常提到。如《秋浦歌》其六:“山川如剡县。”《与南陵常赞府游五松山》:“五松何清幽,胜景美沃洲。”以剡县山川和沃洲胜景比拟秋浦和五松山之美。《东鲁门泛舟二首》:“轻舟泛月寻溪转,疑是山阴雪后来。”“若教月下乘舟去,何啻风流到剡溪。”以王徽之雪夜从山阴到剡中访戴逵比拟东鲁门的雪夜风光。用剡中风光作为美的标准,以比拟其他地方胜景,说明李白对剡中美景时时萦绕心头,念念不忘。甚至他梦中也在游剡中名山:“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他在梦中仍沿着谢灵运当年游览的足迹登上剡中名山天姥山,并对天姥山作了极为瑰奇烟迷的描绘,表明剡中风光对李白具有何等巨大的魅力!

为了寻访李白当年“东涉溟海”的踪迹,笔者曾先后4次来到剡中,在新昌县领导陈百刚副县长及旅游社竺岳兵经理等友人的陪同下,实地考察了天姥山、沃洲湖、石梁飞瀑等地。当汽车沿新(新昌)天(天台)公路盘旋在连绵不断东西横贯数十里的天姥山腰时,仰望主峰拨云尖确是高耸云霄,才体会到“天姥连天向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并非虚语。而友人们指着远处山谷间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说这就是当年谢灵运开辟的山路,不禁令人想象“脚著脚公屐,身登青云梯”是多么艰险困难!而当我们沿着新昌江(亦即剡溪)东南行来到沃洲湖,在辽阔的水面上泛舟游览,再眺望天姥山,只见天姥山顶云雾缭绕,时隐时现,才真正领悟了“云霞明灭或可睹”的意境。由此也使我懂得:当年李白正是沿剡溪溯流而上进入沃洲湖,再继续溯流而上至石桥,然后舍舟至天台山北麓观石梁飞瀑,继而登华顶峰,再下南麓至国清寺的。这正是唐代诗人从越州到剡中到天台山的一条最近便的旅游路线,不像我们今天必须沿公路穿越天姥山西南行,至天台县城然后再折向东北行至天台山,由南麓上华顶峰,然后再下北麓至石梁飞瀑,绕道百余里路程呢!

杜甫在开元二十年(732)左右也曾漫游到剡中,直到晚年他还叨念着剡中的风光,他在《壮游》诗中回忆说:“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乡。”表明他曾对剡中胜景留连忘返。他当年乘舟泛沃洲湖,曾眺望天姥山,因为要赶“贡旧乡”,未能畅游天姥,直到晚年还引以为憾。而他所谓的“归帆拂天姥”,也正说明他是从天台山北麓经沃洲湖时遥望天姥山的。

孟浩然是畅游了整个越中的,越州、剡中、天台、永嘉,都留下了他的诗篇。他在剡中游览石城寺(即今新昌大佛寺),写下了《腊月八日于剡县石城寺礼拜》一诗,这是唐诗中最详细描写石城寺的一首诗。全诗气象庄严肃穆,充满了诗人对这江南第一大佛的礼敬之情。1985年笔者和安旗教授、黄丕谟教授第一次访问剡中时,由当时新昌旅游社竺岳兵经理安排,就住在寺内的招待所,得以朝夕礼拜大佛。此大佛乃南朝齐梁时代著名沙门僧祐所造,刘勰著有碑文。这寺中大佛是在石头城的南壁上凿成的,它与其他地方的大佛不同:一般佛寺都是坐北面南,大佛都是释迦牟尼,而这寺却是坐南面北,大佛却是弥勒佛。正如孟浩然描写的:“石壁开金像,香山倚铁围。下生弥勒见,回向一心归。竹柏禅庭古,楼台世界稀。夕岚增气色,余照发光辉。讲席邀谈柄,泉堂施浴衣。愿承功德水,从此濯尘机。”从诗中可知,当时石城的环境是非常幽美的。如今从山门进入,开阔的放生池周围,垂柳倒映,松柏繁茂,仍是一派清幽景象。前山有佛教天台宗创始人智者大师之墓,沿着放生池边山下大道北行,进入危岩攒簇的天然石城和一大片密密层层的高耸云霄的青翠大竹林,穿过一排参天古树,曲径通幽,就到了寺院。外部是木结构的5层楼阁,里面是石城南壁的石穴,其中即为齐梁释僧祐开凿的高15.6米、阔15.9米的慈祥端坐的弥勒大佛。这里香火很盛,和尚众多,是浙东的佛教中心。唐代诗人游剡中必至石城寺,可惜如今写石城寺的诗大都散失了。

与孟浩然一样,崔颢也是满怀喜悦的心情访问剡中的。他在《舟行入剡》诗中说:“鸣棹下东阳,回舟入剡乡。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他们对剡中的山水是何等依恋!
宝应元年(762),台州发生袁晁起义,李光弼派袁傪率军镇压,剡中山水受到一定的破坏。刘长卿、李嘉祐、皇甫冉都有《和袁郎中破贼后经剡中山水》诗。刘长卿诗称“剡路除荆棘,王师罢鼓鼙”,李嘉祐诗说“破竹清闽岭,看花入剡溪”,皇甫冉诗谓“旌旗回剡岭,士马濯耶溪”,都是歌颂袁傪平定袁晁起义的胜利。大历年间,秦系、朱放隐于剡中,僧灵澈、灵一等也常到沃洲、天姥。朱放写有《剡山夜月》诗:“月在沃洲山上,人归剡县溪边。漠漠黄花覆水,时时白鹭惊船。”剡中景色仍很优美。灵澈有《天姥岑望天台山》诗云:“天台众峰外,华顶当寒空。有时半不见,崔嵬在云中。”刘长卿诗中常写到沃洲的幽静环境,其《过隐空和尚故居》诗云:“自从飞锡去,人到沃洲稀。林下期何在?山中春独归。踏花寻旧径,映竹掩空扉。寥落东峰上,犹堪静者依。”又如其《寄灵一上人初还云门》诗云:“寒霜白云里,法侣自相携。竹径通城下,松风隔水西。方同沃洲去,不作武陵迷。仿佛知心处,高峰是会稽。”此外,他还有《送荀八过山阴旧县兼寄剡中诸官》等诗。
这一时期,顾况、耿湋等诗人都曾游剡中。据剡县方志记载,顾况曾隐居剡中多年,今存有《从剡溪到赤城》等诗。耿湋《登沃洲山》诗则云:“沃洲初望海,携手尽时髦。小署开鹏翼,新蓂长鹭涛。月如芳草远,身比夕阳高。羊祜伤风景,谁云异我曹?”写得非常生动感人,说明中唐时期的诗人们对剡中山水依然十分迷恋。

中晚唐之际,白居易曾为杭州刺史,元稹、李绅先后为越州刺史、浙东观察使,他们都曾畅游剡中。白居易写有本文开头提到的《沃洲山禅院记》,元稹写有《重修桐柏观记》。当时,仍有许多诗人慕名到剡中游览,特别是赵嘏还曾在石城寺住宿,今存有《发剡中》等诗。其《早发剡中石城寺》诗去:“暂息劳生树色间,平明机虑又相关。吟辞宿处烟霞去,心负秋来水石闲。竹户半开钟未绝,松枝静霁鹤初还。明朝一培堪惆怅,回首尘中见此山。”在佛教胜地能“暂息劳生”,甚感欣慰,而平明离去则倍感惆怅。这是唐诗中孟浩然之外又一首写石城寺的诗,非常可贵。马戴有《寄剡中友人》诗云:“故人今在剡,秋草意如何?岭暮云霞杂,潮回岛屿多。沃洲僧几访,天姥客谁过?岁晚偏相忆,风生隔楚波。”“剡中友人”不知是谁,但诗中对天姥、沃洲景色写得很生动,想来马戴也曾游历剡中。
大中年间许浑曾从天台来到剡中旅游,今存《早发天台山中岩寺度关岭次天姥岑》诗云:“来往天台天姥间,欲求真诀驻衰颜。星河半落岩前寺,云雾初开岭上关。丹壑树多风浩浩,碧溪苔浅水潺潺。可知刘阮逢人处,行尽深山又是山。”天台山既是佛教天台宗发祥地,又是道教传说刘阮遇仙处,天姥山亦是道教福地,许浑往来天台、天姥,竟是为了求道教真诀保长生。中晚唐之际北方军阀间战乱频仍,而剡中比较安定平静,山川景色优美动人,所以有不少诗人是对剡中风景歆羡而来旅游的。

唐朝末年,农民起义波及剡中,于是来剡中旅游的诗人显著减少。只有诗僧贯休因长期隐于浙东,诗人吴融在《寄贯休上人》诗中提到剡中沃洲:“见拟沃洲寻旧约,且教丹顶许为邻。”而贯休自己则在《送僧归剡山》诗中说:“远眺为乱处,寺与石城连。木落归山路,人初割剡田……”提到了石城寺,但已是一片萧瑟景象,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唐末剡中在战乱中的衰颓情况。

总之,剡中在唐代作为诗人们的旅游热点,是与唐王朝的盛衰相始终的。从盛唐到晚唐,许多诗人因仰慕剡中山水而纷纷来游览,写下了许多歌唱剡中美景的诗篇。这对今天浙东人民特别是新昌县的人民来说,是十分珍贵的文化遗产,值得认真探讨和研究。
(原文载《唐代文学研究》第六辑,作者系中国唐代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李白研究会会长、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成员、南京师范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