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南山大佛门票多少:国学资讯 - 子川:诗歌与一座城市——唐代诗人的扬州情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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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川:诗歌与一座城市——唐代诗人的扬州情结 2010-02-02    子川    文学报    点击: 1135

 

 

 

 

    一个城市的知誉度与诗歌如此密切关连,这在中国,乃至在全世界,大约非扬州莫属。自从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传诵开来,烟花三月,有如扬州的节日。烟花三月好时光。在这日子里,人们常会想到扬州,似乎好时光就该与扬州联系在一起。

 

    以中国之大,中华文明之悠久,应当说,比扬州更古老的城市多了去,为何唯独扬州受到诗人的青睐?另一方面,在以诗赋取士的年代,诗是主流文化样式,没有一个读书人不会写诗,没有一个官员不会写诗。也就是说,值得诗人去写的城市很多,有诗歌写作能力的人也很多,为何历史和诗人都选择了扬州而不是其它城市?当我回到这座城市,在街边徘徊,常会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李白与杜牧生在三国时代,他们的笔下写的就不会是扬州了。整个三国时期,广陵(今扬州)为魏、吴两国的边境,彼此争战中,所设郡县已若有若无。史载:魏文帝曹丕黄初六年(225)又亲率舟师入准,十月抵广陵故城,临江阅兵,并写下《至广陵马上作》一诗。曹丕的诗写的是战场、战事,广陵只是一座故城,“抵广陵故城”是史载,“至广陵马上”是诗云,但都证实了彼时的广陵已是被战乱辗成的废墟。

 

    这里,根据历史沿革把广陵作为今扬州的前身,来援引资料。事实上,三国时期魏、吴两国均各置扬州。魏国的扬州治所在寿春,辖地为准南、庐江二郡。吴国的扬州治所在建业(今南京),辖有丹阳、会稽等十四郡。这两个扬州都不是今天的扬州,也没有管辖过今天的扬州。上古时期,扬州的涵盖更大。《尚书·禹贡》记载天下分九州,依次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这里说到的扬州是一个广大地域的统称,把今天的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福建乃至广东的一部分都包容在内。

 

    一个无大不大的“扬州”,还有魏、吴两国分置的两个异地的“扬州”,如何坐实到广陵故城,坐实到后来的江南名城、温柔富贵之乡、拥有江南第一名园、诗家争相吟诵、烟花三月的好去处,还有很长一段历史路程要走。

 

    首先是城市名称的确定。自东晋以降,南北朝期间,广陵多次被易名改治,刘宋改南兖州,北齐改北广州,北周改吴州,隋文帝开皇九年(589),改吴州为扬州,置总管府。直到此时,那个曾是天下九州之一的“扬州”,治所曾分设于建业和寿春两地、与广陵没有丝毫关系的两个不同的“扬州”,这才与自“古邗”、“广陵国”传承至今的扬州,正式挂上钩。这也等于给历史划了一条分界线:隋唐之前的扬州与隋唐以后的扬州不是同一个扬州,而历史上扬州的最鼎盛时期,也在隋唐时期一步步走近。

 

    再看扬州的复兴与繁荣。如果没有隋炀帝和他“轻用民力”开凿的大运河,历史会怎样发展?这不好说。但是,没有这样的前提,就没有扬州作为盛唐富甲天下的国中第一大城市,是确凿无疑的。

 

 

    扬州的最大幸运是在它的兴盛时期,遇上中国诗歌的鼎盛时期。而中国诗歌鼎盛时期的最优秀的诗人群,与扬州的邂逅,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契机。

 

    据史料记载,有诗为证到过扬州的唐代诗人,知名者有骆宾王、张若虚、孟浩然、祖咏、王昌龄、李颀、李白、高适、刘长卿、韦应物、丁仙芝、李端、孟郊、卢仝、张籍、王播、权德舆、陈羽、刘禹锡、白居易、李绅、徐凝、李德裕、张祜、杜牧、许浑、赵嘏、温庭筠、皮日休、姚合、方干、郑谷、韦庄等,几乎占了唐诗名家的半数以上。杜甫的“商胡离别下扬州”引起他“忆上西陵故驿楼”,似乎说他漫游吴越时经过扬州,因为没有文字记载,也没有留下诗篇,故把他列在这个名单之外。

 

    有道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越是才高八斗,越想在皇帝老儿面前卖个好价钱。诗人们竟纷纷下扬州,写下众多关于扬州的流传千古的诗篇,恐怕不能单纯从宦游、从城市富庶繁华的角度来理解。毕竟,盛唐时期的富庶繁华是一个整体现象,相比其它一些繁华大城市,为何扬州得天独厚,为众多诗人所青睐?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这里有几个因素,似乎缺一不可。太平盛世不用说,扬州地处交通枢纽、富庶繁荣也不用说,中国的近体诗在唐朝迅猛发展并抵达鼎盛时期,这也似乎不用多说,虽然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最根本一点,是唐朝那些最优秀的诗人,怎么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扬州,似乎作为一个诗人,不来扬州看看,不写点关于扬州的诗,就够不上诗人这名号一样。为什么会这样?想必还应当有另一些历史文化上的因由罢。

 

    这里需要对诗人做一个说明的,因为唐朝的以诗赋取士的文化环境,读书人没有不会写诗的,读书才能做官,广义上所有官员都可以说是诗人。事实上也确有一些重要诗人同时做着大官。但整体而言,诗人尤其是优秀的诗人,大都仕途失意。李白、杜甫是典型的例子。孟浩然更是如此:“年四十,乃游京师,与张九龄、韩朝宗等达官显宦往还,亦与王维、李白、王昌龄相酬唱。因吟诗为唐玄宗不悦而放还,布衣而终。”

 

    长江之滨,黄鹄矶上,李白写下著名的绝句《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这首诗以及“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句子,今天已无人不知,成了诗咏扬州中最经典的句子。而且诗题中“之广陵”与诗中“下扬州”是同位词,再不似“骑鹤上扬州”之“扬州”有歧义。

 

    当年李太白写这首送别诗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今人都不会知道,甚至诗歌文本也不能完全传递出来,或者他已含蓄地说出,读诗人却没有太在意,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把整首诗遮蔽了。整首诗以平白的叙述,起,承,诗绪一转,“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近体诗很讲究起承转合的“转”。孤帆,渐行渐远,远远地,剩下一个影子,最后只剩下蓝天碧空。江水始终流淌,流向天水一色的遥远的天际。这里,诗艺且不说,单说这情绪,绵绵不尽的怅然与落寞,似乎远大于送友时的失落。这时的李白,也许联想起布衣孟浩然的仕途坎坷。李白也许还这么想,孟浩然的诗写这么好,怎么就不能让他去做点“兼济天下”的大事呢?在以诗赋取士的年代里,李白这么想大约也没想错。李白可能还联想到自己的怀才不遇。这大约也是李白喜欢扳倒酒瓮猛喝酒的原因之一吧。酒醒的时候,李白常常会失落,有挫败感。诗在李白那里,与酒为伍,常被用来浇胸中的块垒。从这层意义上,李白的《蜀道难》写的岂止是蜀道,‘难于上青天’的路,通向的也许是帝王家,是他神往的仕途……

 

    诗人生活在时间之中,也大都死于时间之中,只有极少的诗人活在了时间之外。能够活在时间之外的诗人,凤毛麟角。李白、杜甫,还有前面列举的唐诗名家,就是一些活在时间之外的诗人。时间之中的诗人与时间之外的诗人,不是人力可以做选择的,不仅是自己无法选择,别人也不能代替他去选择,多得不能再多的因素,构成他的宿命、他的未来。

 

    换一个角度看问题,诗人不在皇家应差,对国计民生也未必是坏事,毕竟诗人多不懂经世致用,“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这些安邦定国所需的学问,在诗人那里常常缺失。

 

    就这样,一边是以诗赋取士的价值取向,一边是众多仕途无望的诗人,他们不得不离开令他们伤心的京师,寻找一个地方安置他们疲惫的身心。这时,扬州这个温柔富贵之乡,大约是一个很容易想到的去处吧。李白曾先后数次来扬州,他后来说:“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此则是白之轻财好施也。”这固然反映李白的豪爽侠义,也说明扬州是一个典型的消费城市,还有一点,扬州这地方,落魄的公子委实不少。

 

    遭贬长达23年之久的刘禹锡,从和州被征还京,在扬州与白居易相遇,《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是他们之间的唱和,诗中留下千古传诵的名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刘禹锡以“沉舟”、“病树”自况,再加上“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这样的首联,失意的心境展现无遗,只能“暂凭杯酒长精神”。

 

    杜牧在扬州做过小吏,担任淮南节度府掌书记之职,据唐人小说,“供职之外,惟以宴游为事”。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和“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也是所有写扬州的诗中传播甚广的句子。杜牧两年后离开扬州在《赠别》一诗中写道:“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留连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仅仅说这些仕途失意的诗人,乐于缠绵于温柔富贵之乡,似乎也不足以说明全部问题。毕竟像苏州、杭州、南京这样一些南方的大城市很多。

 

    那么,唐朝的诗人赶趟一样来扬州,还有没有其它历史文化方面的因由呢?

 

    我觉得,鲍照的《芜城赋》所产生的影响,不可小觑。千古伤心《芜城赋》。鲍照笔下,扬州的昔日之盛:“车挂轊,人架肩,廛閈\扑地,歌吹沸天。孽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妍。”来自他的亲历亲见。鲍照曾作为临川王刘义庆的佐吏,在扬州生活过4年。15年后(459)鲍照再来扬州,刘宋孝武帝屠城的血迹尚在,到处是废墟,此时的扬州在不到十年时间里,两遭兵祸,成了一座空城:“泽葵依井,荒葛罥涂。坛罗虺蜮,阶斗麏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鲍照所处的年代距离隋唐不是很远,一个城市在不长的时间内,从极繁华到极破败,再从极破败到极繁华,本身就有吸引人之处。扬州城频遭浩劫,却于兵荒马乱之后顽强地恢复过来。与一些太平城市相比,扬州城的盛衰剧变,包含诸多时运的无奈与人世的沧桑,此乃文人墨客“抒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的永恒母题,众多诗家来此歌咏、凭吊、追怀,原是很好理解的。

 

    还有三下扬州、最后死于扬州的隋炀帝,应当也是吸引众诗家的一个文化因由。历史上怎样评价这个皇帝另当别论,但这是一个不平庸的皇帝,古今大约没有异议。登基前的杨广(隋炀帝)作为父王隋文帝的兵马大元帅,驻守江都(扬州的避讳之称)十年之久,灭掉陈后主,完成了中国的统一大业,结束了上百年来中国分裂的局面。也结束了中国三四百年的战乱时代。登基之后,隋炀帝安定西疆、畅通丝路、开创科举、修通运河、营建东都,从历史的视角去看,这些业绩均堪称有作为的国君之所为。

 

    隋朝距离今天时间久远了,而隋唐隋唐,从唐朝去看隋朝,可是近在咫尺的事儿。隋炀帝在扬州筑的离宫、迷楼,传说迷楼互相连属,回环四合,进入迷楼可能几天都绕不出来。还有那些传说中的靡费奢侈的宫廷生活:“院里的树叶冬天凋落后,就剪彩绢为花,点缀于枝条。池沼中的冰得赶快凿掉,用彩绸剪成莲叶荷花布置在上。”以及他死后葬于扬州雷塘的坟,都是值得后人慕名寻访、凭吊的情节与去处。

 

    如果把初唐四杰视作初唐诗人的标志,把李杜视作盛唐诗人的标志,从年龄角度张若虚刚好是中间的一代。一个地方出了一个有名的诗人,很容易就吸引一批诗人过来,像高邮出了个秦观,就有苏轼、黄庭坚等一批当时的文豪到高邮来聚会。扬州的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会不会也是唐朝诗人来扬州寻访的一个文化方面的因由,故妄言之。

 

    唐朝以降,宋元明清,直到今日,扬州不仅是文人墨客雅集的名城,也是世界范围的旅游胜地,这里,唐诗所搭建的诗文化背景及其对扬州的历史人文的烘托,无疑是一个重要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