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网一卡通充值中心:逃亡 行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6:07:52

从中国出走的高行健


● 柯思仁

  星期四晚上,接到吴启基的电话,告诉我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高行健,我对着听筒大叫了大概有一分钟。放下电话后,我马上拨电到巴黎给高行健,可是,一整个晚上都无法接通。我想,全世界的媒体和他的朋友们,都正在想办法与他取得联系。

  高行健的得奖,是中国人与海外华人百年来“诺贝尔梦”的一个特别的圆梦方式。

  全世界的华人,很多都在为他庆贺;但是,他是中国作家吗?他得奖时的身分,早已经是法国公民。

  1998年的春天,当我第一次见到高行健,是在他的巴黎东郊巴诺莱区(Bagnolet)的公寓。他说:“我连梦里都没有中国了--有的话,都是恶梦。”

  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命运

  高行健在中国大陆的遭遇,正是一个有良知的作家、知识分子受迫害的命运。

  1940年在中国江西出生的高行健,60年代初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文系。文化大革命期间,曾下放农村6年,在干校里挨过整。文革前,他已经完成了10个剧本、大半部长篇小说、大量的诗作、多本笔记(记载着他阅读文学哲学著作的心得)。可是,文革一开始,他毅然将这些文稿付之一炬,也就烧掉了作家最早的创作历程的痕迹。

  高行健在中国大陆时受到的压迫,并没有因为文革的结束而终止。

  文革后,高行健辗转在外文局当翻译,在作家协会任职,最后被派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当驻院编剧。1982年,《绝对信号》在一个由会议厅改建的空间演出,是中国第一个小剧场。1983年,《车站》只在内部演出了13场就被禁演。《车站》被称为中国第一次出现的荒谬剧场,而且被指为法国剧作家贝克特 (Samuel Beckett) 的名剧《等待果陀》的翻版。在刚掀起的“反精神污染运动”的狂潮下,高行健又被诊断患了肺癌,连夜抱病逃离北京,到长江中上游流亡了近半年。

  当政治风潮稍减,高行健回到北京准备《野人》的演出。这是一次东方与西方文化在剧场呈现的大结合,在“文化热”反思传统高潮的1985年,中国的评论界对这个新的实验充满兴趣。不过,第二年,高行健在《彼岸》排练时,就已经接到禁令。

  结束了对中国的乡愁

  任何讨论中国80年代戏剧发展的著作,都不能省略高行健的这三个作品。不过,1987年以后的高行健,大概都与中国无关了。

  1999年,当我在北京进行访问时,中国的戏剧学者表示,“中国90年代的戏剧系学生,已经不知道谁是高行健了。”也有学者表示,“高行健的最高成就是《野人》,以后就不如了。”大多数中国人,根本无法得知高行健离开中国后的发展,看不到他后来的创作;即使看了,恐怕也不了解他的作品的精神内涵。

  离开北京后的高行健,曾经在1989年的天安门事件以后,为美国的一家剧院写了《逃亡》。此剧写的是三个逃离示威现场的人物,自我塑造英雄的狂傲,与离开公众注视时表露的人性弱点。剧院认为剧中应该有一个英雄人物,要求高行健修改剧本。高行健说:“在中国时,共产党都不能让我改本子,更别说是一家美国剧院!”

  《逃亡》所表现的人性,是超越特定语境,具有普世意义的。天安门事件,只不过是一个载体,重要的是表现了人性中永恒存在的懦弱特质。此剧完成后,被中国当局大批为反动,从此严禁他的戏在中国上演。另一方面,流亡海外的民运分子中,也有许多对高行健不满,认为他在丑化民运斗士。

  天安门事件发生时,高行健正在埋头写作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灵山》。这是一部具有浓厚自传性的小说,也表现了他对于中国文化生命的深刻思考。在那个18层高的以白色为主的公寓里,烟不离手的高行健对我说:“我想我要赶快结束了,对中国的债啊,乡愁啊,我要彻底开始一个新的生活。把这个东西永远结束掉。”说的时候,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一点激动都没有。

  中国文化已经内化

  高行健在1987年先到德国,第二年抵达法国。从此,他就以巴黎为家。1989年,他以政治难民的身分,得以长期在法国居留。1992年,法国政府颁给他“国家文艺骑士勋章”。1998年,他成为法国公民。

  90年代以来的高行健,同时以中文与法文创作。作品如《生死界》、《夜游神》、《对话与反诘》、《周末四重奏》等,内容是人的生存本质的探讨,具有欧洲的荒谬剧场与存在主义思想的色彩。可是,高行健长期对于老庄、禅宗的兴趣与研究,使他的作品中,充满了具有强烈中国色彩的哲思。

  高行健离开中国后创作的所有剧本,以及两部长篇小说《灵山》与《一个人的圣经》,全都在台北出版。当中国人逐渐忘记他的时候,台湾却有不少珍惜他的才华、赏识他的作品的人。

  虽然高行健说要了结与中国的联系,可是,他同时也表示,中国早已深植他的内心。夏志清早在60年代说,五四以来的中国作家,很多都表现了强烈的“感时忧国”的情怀。在我看来,80年代以来的中国作家,何尝不是?

  高行健与其他作家的不同之处,正是在这里。对他来说,中国文化已经内化了,因此不必大张旗鼓地宣扬那是“中国的”。他没有否认各个源流的中国文化对他的影响,就如他清楚否认他是荒谬剧场的继承人——这是一致的兼收并蓄,又自成一家的精神。

  谁都不能局限他,然而,谁也都可以骄傲地说,高行健的艺术血缘里,有他们的一小部分。
(作者为南洋理工大学助理教授)

《联合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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