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德基炸鸡腌料配料表:逃亡(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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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剧本)(1)2008-03-30 20:39逃亡
  
   高行健
  
  人物
  青年人 二十岁
  姑 娘 二十二三岁
  中年人 四十多岁
  
  时间
  
  凌晨到早晨
  
  地点
  
  都市——废墟
  
  第一幕
  
  黑暗中坦克车队在柏油路面轰轰行驶声。
  不远处机枪和冲锋枪在不断扫射。
  都市一废墟,又类似个破仓库。
  左边一角有一扇铁皮钉的小破门。
  门推开了,透进路灯的一线惨白的灯光,青年人从门外探身,气喘吁吁,努力辨认暗中这古怪的地方。四下堆积着一些不可名状的器械和杂物。
  
  青年人 (对门外)快进来!
  姑 娘 没有人?
  青年人 嘘!(进门)
  
  姑娘从门进来,喘息不已。
  
  姑 娘 真黑,什么都看不见。
  青年人 习惯一下就好了。(赶紧关上门)只有谁也看不见谁的时候才安全。
  
  姑娘靠在门背上深深喘了口气。沉闷的机枪声。
  
  青年人: 他们还在杀人!
  姑 娘: 他们真的开枪!我开始以为他们朝天开枪,打的是塑料子弹,谁知道他们用聚光灯泡照着,追着人群扫射!
  青年人: 用的都是开花弹!
  姑 娘: 啊,我身上哪来的血?(闻自己的手)
  青年人: 你受伤了?
  姑 娘: (摸身上)到处,到处是血!
  青年人: 快摸摸伤口在哪里?
  姑 娘: 我浑身,浑身……(哭)
  青年人: 别出声,外面会听见的!
  姑 娘: 我浑身都是……(瘫软了)
  青年人: (触摸她身上)真的,哪儿痛?快说呀!
  姑 娘: 胸口,喘不过气来,我要死了……
  青年人: 你镇定点,只是裙子上,溅的是别人的血。
  姑 娘: 我还活着?
  青年人: 活着,活着呢。
  姑 娘: 我不要变成残废!
  青年人: 瞎说什么,这是你的手,喏,这是你的胳膊,你身上全都完完整整的,好好的。
  姑 娘: 可我看见她……
  青年人: 你看见谁?
  姑 娘: 我看见她,我身边那个一起跑的女孩,她捂着肚子,刚张开嘴要喊还没有喊出来,就跪了下去,血从她的手指缝里涌出来……
  青年人: 坦克当时就在你后面,把路障,垃圾箱,自行车,帐篷全碾碎了。
  姑 娘: 他们还在里面,我们广播站的好几个人……我站不起来了……
  青年人: 你把腿挺直,膝盖!
  姑 娘: 火辣辣的……
  青年人: (摸了摸)没事,只是摔破了皮,要不也跑不了这么远。
  姑 娘: 不是你拉我那一把……
  青年人: 你吓糊涂了,真差一点!
  姑 娘: (突然抱住他)告诉我,我还活着?
  青年人: 活着,活着,我们都活着,总算从广场上逃出来了。(不远处冲锋枪一梭子枪声。)
  姑 娘: 啊!(紧紧抱住他)
  青年人: 他们在大街上扫荡。
  姑 娘: 会追到这里来吗?
  青年人: 暂时他们恐怕还顾不上,天亮以前,我想我们这里是安全的。
  姑 娘: 你头上受伤了!
  青年人: 呵,一块脑浆!他就在我面前一步,我听见噗哧一声,那人后脑勺就炸开了……(姑娘蹲下去)你怎么啦?
  姑 娘: 我手上也是,我恶心……要吐……
  青年人: 怎么办?你擦在我衣服上,横直也都是血。
  姑 娘: 我闻不得这股血腥味。
  青年人: 那你把裙子脱了。(走开)你冷静待一会。
  姑 娘: 你不要走开。
  青年人: 我就在你身边。
  姑 娘: 你握住我的手。
  青年人: 你在发抖。
  姑 娘: 我真想哭。
  青年人: 你就哭吧。
  姑 娘: 我哭不出来,我真想大哭一场!
  青年人: 不行,外面会听见的。(抱住她)
  姑 娘: 我知道,可我真想撕心裂肺喊叫,让我叫一次,我就这样死去,什么也别看见,什么都别听见……有声音!
  青年人: 什么也没有。
  姑 娘: 你听,你听!
  青年人: 你真神经过敏。
  姑 娘: 在喘气呢!
  青年人: 是你自己。
  姑 娘: 有人!
  
  门推开一线缝,漏出一点光线,又合上了。
  
  姑 娘: 小偷?
  青年人: 小偷也不会要钱不要命这时候还跑出来。没准也是逃出来的。别出声!
  
  门被迅速推开,街上一辆接一辆军车的急驰声。片刻,闪进一个人影,门立刻关上。打火机照亮一位中年男人。
  
  青年人: 干什么的?
  中年人: 避避风,抽口烟。
  青年人: 这里禁止烟火。
  中年人: 城都叫当兵的点着了,街上到处浓烟滚滚,还在乎这点火星子?你这班算白值了。不过来也抽口烟?
  青年人: (从隐蔽处出来)你从广场上逃出来的?
  中年人: 从家里,家里也待不住。(打着打火机,照亮对方)
  青年人: 他们已经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了?
  中年人: 等他们搜查不就晚了?(递烟,点火,打量对方,见他穿着一身T恤衫)你是大学生?广场上怎么样了?
  青年人: 坦克全包围了,他们把四周节日的照明全打开,照着扫射,没跑出来的恐怕全完了。一路上到处都是尸体。
  中年人: 这城里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你哪怕待在自己房里,子弹也没准从外面飞进来。我楼上一个老头,到阳台上去搬花盆,他养了几盆君子兰,怕让街上烧着的汽车的油烟子把花熏坏了。谁知一开阳台的门,子弹从眉心穿过,当时就没气了。
  青年人: 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狙击手,他们怕人拍照,留下罪证!
  中年人: 他只戴了付眼镜子,高度近视,一个什么啤酒厂的退休了的会计。
  
  静场
  
  中年人: (用打火机照亮)这是个仓库?
  青年人: 鬼知道什么地方。
  中年人: (巡视)一个梯子?脚手架还是绞架?
  青年人: 活像个地狱。
  中年人: 这后面可以藏人,总比那灯光通明的屠宰场强。就你一个人逃出来?
  
  姑娘已脱去裙子,连忙躲藏。
  
  青年人: 我们这批是从南边冲出来的,他们见人跑就开枪,一路都跑散了,我也才进来。(阻挡他)屋里总多少安全一些,你为什么也跑出来?
  中年人: 我?一个小时前接到个匿名电话,警告我当心狗命。
  青年人: 公安部的人打的?
  中年人: 我想可能是一位了解内情的朋友,用这种方式通知我逃命。
  青年人: 就是说他们已经有一个要逮捕的人的黑名单?
  中年人: 他们什么都有,从电话窃听到广场上的录像,谁写了文章,谁讲了话,全都记录在电脑里,要抓谁就抓谁。人只一条命。
  青年人: 那怎么办?能穿过这环城路吗?
  中年人: 谁知道,路上现在全是军车,看有没有运气吧。(拣个地方坐下。熄灭打火机,深深叹了口气)
  青年人: 就这么坐着干等?
  中年人: 离天亮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
  
  静场。姑娘从隐蔽处站起来,撞倒了什么东西。
  
  中年人: 什么声音?(立即把烟踏灭了)
  
  姑娘走近他们。中年人站起,打着打火机。
  
  姑 娘: 不要!不要打火机!
  中年人: 啊,对不起。(熄灭打火机)
  姑 娘: (对年青人)我们怎么办?
  中年人: 你们可真有兴致,不过这时间和地点都不怎么合适。
  青年人: 她的衣服上全溅了血!
  中年人: (止不住激动)女孩子就更不应该赶这种热闹!
  姑 娘: 他们连围观的老人孩子都血洗!血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广场上午夜十二点的时候还人山人海,像过节一样,谁也没想到。
  中年人: 应该想到。
  青年人: 你想到了?
  中年人: 只不过没把他们估计得这么恶。
  青年人: 这不得了。
  中年人: 可你们在发动的时候就应当想到组织退却。
  青年人: 你想到了?
  中年人: 想得到。
  青年人: 你想到了为什么不早跑了?也落得这种处境?
  中年人: 我只是想看看事情的结局。
  青年人: 这结局你不早已经估计到了,可你为什么也卷进去?
  中年人: (苦笑)身不由己。我本来早就厌恶这肮脏的政治,我早就受够了!
  青年人: 谁强迫你了?
  中年人: 小伙子,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才有义愤,义愤人人都有,要不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上街游行,支持你们,要不也不会有这么成千上万的人被屠杀!
  青年人: 那么你是不是认为为人民争取民主和自由的斗争都毫无意义?
  中年人: (立刻激动起来)不要和我说人民,有的只是这城市的几百万居民,手无寸铁,有也只有汽水瓶子和砖头。可是用砖头对付不了机枪和坦克的!这是明摆的事,这只是英勇的自杀。人总免不了这种天真和愚蠢。
  青年人: 也包括你?
  中年人: (苦涩地)是的。
  青年人: (进逼)你后悔了?
  中年人: (冷冷地)后悔已经晚了,年青人,你就不后悔?
  青年人: 人民争取自由的斗争早晚要胜利的,哪怕付出血的代价!
  中年人: 你为什么又在坦克面前逃跑?
  青年人: 我不愿作无谓的牺牲。
  中年人: 你不愿意,很好,是不是我就应该作这种牺牲?不要同我讲什么人民,你是还是我是?你只是你自己,你甚至还不知道掌握不掌握得了你自己!也不要说什么最后的胜利,要是自由只带来死亡,这自由无异于自杀!命都没有了,那最后的胜利还有什么意义?现实是你我都得逃命!
  青年人: 人不是狗……
  姑 娘: (拉阻地)别理他好了,天就要亮了!
  青年人: 我不能忍受这种……
  中年人: 小伙子,你不能忍受也得忍受,你得忍受失败,你那种盲目的热情在死亡面前无济于事。
  青年人: 你就投降好了,马上出去自首,声明你拥护屠杀,杀的都是暴徒,这里就躲着两个,身上还有血迹!
  中年人: (冷笑)倒过来说不定还行。他们宁可放过你而不是我,他们可以说你还是孩子,受骗上当,而策动暴乱的恰恰是我这样的,他们连供词可能都已经写好了,只要找个年青人上电视台亮相……
  青年人: 你这是对我人格的污辱!
  中年人: 可他们污辱的又何止人格,你所谓的人民他们都可以碾成肉酱,而且照样以人民的名义!不要对我再说什么人民,也不要对我讲什么最后的胜利。我们面临的只是逃亡!这就是你我的命运。(自言自语)人生总也在逃亡!
  
  近处,一梭子冲锋枪声。
  静场。三人紧挨在一起,铁皮门上一种扒搔声。
  
  姑 娘: (悄悄地)门外有人!
  中年人: 把门顶上!(蹑足潜行,抵住门)
  
  青年人抄起一件家伙,贴墙过去,举起。扒搔声不断,尖细得令人揪心。
  
  青年人: (落下手中的家伙)没准也是逃出来的?
  中年人: 抵住!
  
  青年人用手中的家伙抵住门。中年人趴下,耳朵贴在地上听。
  
  青年人: 开还是不开?
  中年人: 等等!当心后面跟踪!
  
  扒搔声不断,姑娘闭上眼睛。
  
  中年人: (从地上爬起)可能受伤了。
  青年人: 放他进来?
  中年人: 慢点。(贴门屏息倾听,扒搔声中止)可能不行了。开一线缝先看看。
  青年人: (开一线门缝)一条狗。
  中年人: 警犬!
  姑 娘: (惊叫)啊——(咬住手指)
  
  青年人立刻把门顶上,静场。
  
  青年人: 不像,要是警犬早叫了,我把它撵走!
  中年人: 别招惹它,一叫把巡逻的引来就麻烦了。把门堵死!
  
  两人搬动杂物把门堵上。
  
  姑 娘: 我真受不了……
  青年人: (过去)没事了。狗也被枪声吓得到处乱蹿。
  
  抚慰她。
  
  中年人: (松口气,掏烟)人同狗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稍许多点儿聪明。
  
  青年人拥抱姑娘。中年人打着打火机,姑娘立刻把青年人推开,双手抱住自己胸前,中年人转过去,点烟。打火机熄灭。
  
  姑 娘: 人比狗心肠还狠。
  中年人: (喷烟)人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更别说救狗了。
  姑 娘: 可狗救人的时候并不顾自己的性命。
  中年人: 这话说得很漂亮。(对青年人)你不抽烟?
  青年人: 你留着自己抽吧。
  中年人: (就着烟火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天该亮了,这包烟怎么也抽不完。(打个地方躺下,随即又坐起)这地方阴湿阴湿的,当心别感冒了。
  
  青年人脱下自己的T恤衫,裹住姑娘。
  
  姑 娘: 你真好。(青年人吻她)别,不要,别这样,会看见的。
  青年人: 这会儿什么也看不见。
  姑 娘: 可我总看见烟头,一明一暗的,我心里特别不安……
  青年人: 不管他!(吻她)
  姑 娘: 我不能……那烟头……
  青年人: 喂,你就不能把烟掐了?
  中年人: 这烟就更抽不完了。(暗中数烟)还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根,平均每十分钟一根……七分钟,不,哪怕五分钟——
  姑 娘: 我真受不了!
  青年人: 你闭上眼睛。
  姑 娘: 我好紧张,头轰轰直响……
  青年人: 你放松,靠在我身上……(吻着她)
  姑 娘: 我还是放松不了,神经都要绷断了!
  青年人: 你全身都在抽搐,你认真敏感……
  姑 娘: 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一点也没有,全身僵死的,还不如一枪把我打死算了……我看见那个女孩惊恐的眼睛,她张开嘴想喊,还没喊出来,血就从她捂住肚子的手指缝里喷涌出来……她跪了下去……我就看见火光在眼前飞舞……
  青年人: 那是曳光弹,打不死人的,真打死人的子弹是看不见的。
  姑 娘: 可我看见火光……亮得耀眼……亮得我晕眩……
  青年人: 那是聚光灯,广场四周的聚光灯……国庆节晚上用来跳舞的……
  姑 娘: 我就觉得我被穿透了……肚肠子流了出来……
  青年人: 别胡说了!
  姑 娘: 告诉我,我还完整吗?你告诉我!
  青年人: 你好好的,全都活生生的……
  姑 娘: (瘫软在他怀里)这身体,还会抽动?我要你告诉我!
  青年人: 鼓涨涨的,绷得好紧……
  姑 娘: 别解开它……啊……
  青年人: 你全身都在说话……
  姑 娘: 是的……
  青年人: 别哭了……
  姑 娘: 她还会流泪?还会呻吟?她指尖还会生疼?
  青年人: 全都在颤抖——全都那么生动……
  姑 娘: 不,不会了,不会了,什么都不会了……我脑子要炸裂开了……我浑身是血……她们会把我碾碎……
  青年人: 是我在……抚摸你……温暖柔软的……
  姑 娘: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还活着,我不要天亮。
  青年人: 我守护你,我同你在一起。
  姑 娘: 我感激你……
  青年人: 是命运,命运把你交给了我。
  姑 娘: 我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做一个好妻子……一个温柔的妻子……
  中年人: (突然站起)有人来了!(把烟掐灭)
  姑 娘: (依然闭着眼睛)可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在哪儿?别离开我,别把我抛弃,我在满是尸体的河里漂荡……我就要死了……
  青年人: (推开她,摇晃她)你清醒点,快睁开眼睛!
  
   门外几个钝重的脚步声走近。三人呆立,静场。接二连三好一阵子撒尿声,脚步声远去。
  
  青年人: 真他妈的!(随后突然拥抱姑娘热烈吻她)
  姑 娘: (扭过头,避开他,推开,对中年人)给我一支烟。(扣上乳罩)
  中年人: 好极了。可以点火吗?
  姑 娘: (干涩地)点吧。
  
   中年人打着打火机,姑娘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立刻呛着了。
  
  中年人: 别真吸进去,这样——(吐个烟圈)
  
   姑娘学他的样子,仰头吐烟。
  
  中年人: 你没抽过烟?
  姑 娘: 玩过。
  中年人: 这可不是姑娘们摆谱抽的那种时髦的凉烟,不好玩的。
  姑 娘: 这算得了什么,我什么都玩过。(神经质地笑)
  中年人: 也玩过大麻?
  姑 娘: 问题是你有吗?
  中年人: 有过,什么都有过,只是还没有这么一根根数着抽着玩的经验。
  姑 娘: 那就也玩一回吧,一生不就这么一次吗?(又深深吸一口,也想吐出个烟圈)
  青年人: (上前一把夺下她的烟,扔掉)够了!
  姑 娘: (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青年人: (拾起T恤衫给她)你披上不好吗?
  姑 娘: 我用不着!(把衣服甩开)我在黑暗中,哪怕什么也不穿,你管得着吗?
  青年人: (惶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会着凉。
  姑 娘: (嘟囔)你又不是我的丈夫。(但仍默默接过衣服套上)
  中年人: 你有丈夫吗?
  姑 娘: (没好气)我有朋友!男朋友!或者,叫情人。
  中年人: 情人比丈夫要有意思得多,婚姻是个无聊的形式。
  姑 娘: 可我也想有个丈夫,当一回妻子。
  中年人: 然后再离婚?
  姑 娘: 干嘛要离婚?
  中年人: 我是这么说,如今是结婚的少,离婚的多。
  姑 娘: 我如果结婚也不为的是离婚。
  中年人: 那为的是什么?
  姑 娘: 为的是感情!
  中年人: 那当然。
  姑 娘: 我也想同他有个孩子……他向我求过婚,可我没有答应。
  中年人: 那又为什么?
  姑 娘: 我不想过早有孩子,你不觉得我做母亲还太年轻吗?我想结婚前先好好当几年演员。
  中年人: 好像并不矛盾,可以先结婚,过几年再要孩子。
  姑 娘: 可演员,尤其是女演员,还没出名就已经结婚……
  中年人: 这可是个残酷的职业,偏偏许多女孩子又想当演员——
  姑 娘: 那也得自身的条件。
  中年人: 你有一付很好的嗓子。
  姑 娘: 不光是嗓子。
  中年人: 当然你的形体也很美,我是不经意看到的。
  姑 娘: 不用解释。好的形体不光是男人看好看,女人看也一样美。可光有形体也成不了演员。
  中年人: 当然得有专门训练,还得有天赋。你好像都不缺。
  姑 娘: 我学的就是表演,这是我的专业。
  中年人: 你是戏剧学院的学生?
  姑 娘: 马上就毕业,已经有好几家剧院和制片厂和我谈过,只是我自己还没拿定主意。
  中年人: 你肯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演员。
  姑 娘: (苦涩地)如果我还能活过今天。
  中年人: 这是很明白的。
  姑 娘: (叹口气)可我即使逃过今天,我再也成不了演员了。
  中年人: 为什么?
  姑 娘: 广场上反对戒严令的那么多各界人士的声名和抗议都是我广播的,我日夜守在我们广播站的帐篷里,一天多少遍,只是间歇时打个盹儿。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正经睡过觉了。他们肯定早录下了我的声音。
  中年人: 真可惜,这么漂亮的声音。
  姑 娘: 你听过广播?
  中年人: 而且不止一次,就被这热情的声音激动了,才讲了那些话,被说成是煽风点火。
  姑 娘: 你真会说话。那些声明也有你起草的?
  中年人: 我写不了这种宣言,只不过偶尔也有我的名字,人打来要我签名,你能不签?
  青年人: (嘲弄地)身不由己。
  中年人: 正是这样,有时候甚至不是我自己签的。人打来个电话,说得有你一个名字,你能拒绝吗?你也知道这种签名不过是灯蛾扑火。
  姑 娘: (好奇)你是个作家?
  中年人: 怎么说呢?
  姑 娘: 你怕人抓到供你出来?
  中年人: 这种事姑娘们通常不会。
  姑 娘: 别姑娘姑娘的,谁也不是孩子。
  中年人: 对不起,你是演员,一个很有希望的女演员。
  姑 娘: 你不要总嘲弄人,对谁都不信任!
  中年人: (抱歉地)真的,这大概是我的毛病。
  姑 娘: 你们作家的通病,你们批评惯了,什么都挖苦,就不会讲一句不带刺的话?
  中年人: (努力解释)我倒也不是那种批评家,可总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批评,弄得我什么时候都在防卫,(真诚的)这实在成了我的毛病。
  青年人: 很漂亮的表白。(吹了声口哨,即刻又止住,坐下。静场。)
  姑 娘: (忧伤)他们谁都不放过……我现在什么梦想都没有了,只想还能做妻子,生个孩子,做一回母亲。我是说,在你这包烟抽完之前,如果出现奇迹的话。
  中年人: 我说的是运气。
  姑 娘: 运气和奇迹难道有什么区别?
  中年人: 奇迹是老天赐给的,或上帝显灵,而上帝是没有的。可运气呢,纯属偶然,生命便是一种偶然,在父母作爱时偶然来到这世上,又偶然消失,不死于战争,便死于疾病,不死于屠杀,便死于车祸。
  青年人: 你不能少讲两句,让人镇定点好不好?
  中年人: 你没发现?她已经镇定下来了,神魂不定的是你自己。
  青年人: 你那种狗屁哲学救不了谁。
  中年人: 你这种冲动又救得了谁呢?
  青年人: 照你这么说就不该发动这场民主运动?
  中年人: 如果只导致屠杀,还是没有的好。
  青年人: (站起,逼近)你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人: 这意思就是,只管发动而不想到如何收场,只一味进攻而不会组织退却,就不要去搞政治,只能成为这赌场上的牺牲品。小伙子,你玩政治还太嫩。
  青年人: (激怒)你老练,你早有预见,你怎么又不站出来领导?说什么风凉话!
  中年人: 我已经说了我只是个路人,偶然路过,偶然被卷了进去,偶然被激动了,偶然说了几句话,如此而已。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这政治,我早就腻味了,更不是当领袖的料,也没这瘾,况且也已经有那么多的领袖,我怕弄脏了我的手。
  姑 娘: 男人们,别争论了好不好?我头疼!
  青年人: 你没听见他说的?他同我们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一个路人!
  姑 娘: 路人又怎么地?谁不都在逃命?
  中年人: 对了,这就是你,我也包括他的命运,逃亡才是人的命运。
  姑 娘: 可问题是怎么逃?总不能在这儿等死!
  青年人: 我们得出去!不能等他们天亮来搜捕!我们得穿过马路!
  中年人: (冷冷地)连狗都过不去,别说人了。
  姑 娘: 那你说怎么办?
  中年人: 等等看。
  姑 娘: (苦涩地)等运气?
  中年人: (平静地)等天亮之前,路灯熄灭的时候,昏暗中看有没有机会穿过这环城路,等早晨路上有行人了,他们不是要恢复轶序吗?总得让工人去上班,让农民进城卖菜,那时候说不定能混在进出的行人之中。
  青年人: 这时候还会有人上班?
  中年人: 枪口下什么都有,人照样得上工,做买卖,修鞋,出车,挣钱吃饭,人就那么懦弱。
  青年人: 可全城都在反抗屠杀!工人肯定罢工,斗争只会更加残酷。(对姑娘)我们得赶紧把屠杀的真相传出去,把斗争扩大到全国,号召总罢工、总罢课!很快将会爆发内战!
  中年人: 内战?别逗了,你们有武器吗?
  青年人: 我们有消息,军队内部已经分裂。
  中年人: 你还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寄托在军人和政客背后的那些交易上?他们玩你们学生运动这张牌还没玩够吗?
  青年人: 那你何尝不也是一张牌?而且是一张牌!
  中年人: 这你算说对了,我正是不想成为人手中的牌,被人玩弄,我得有我自己个人的意志,独立不移的意志,我才不得不逃!
  青年人: (转而冷静,含有敌意)原来你也逃避我们?逃避民主运动?
  中年人: 我逃避一切所谓集体的意志。
  青年人: 都像你这样,这个国家就没有希望了。
  中年人: 什么叫国家?谁的国家?它对你我负责了没有?我为什么就得对它负有责任?我只对我自己负责。
  青年人: 你就眼看着我们这个民族灭亡?
  中年人: 我只拯救我自己,如果有一天这个民族要灭亡,就活该灭亡!你不就要我这样表白吗?还有什么你要问的?审问结束了吗?
  青年人: (茫然)你是一个——
  中年人: 个人主义者还是虚无主义者?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什么主义都不是。我也不必去信奉什么主义。我只是一个活人,不能忍受被人屠杀,或是由人拖去自杀。
  青年人: (对姑娘)我们不能同他再待在一起。我们走!
  姑 娘: (对中年人)你这是要干什么呢?(对青年人)你别走!
  青年人: 那我一个人走!(朝门口走去)
  中年人: 谁要待要走,是自己的事。
  姑 娘: (拉住青年人,对中年人)你想让他送死?
  中年人: 我只是要告诉他,人在坦克和机枪面前什么都不是。
  青年人: (叫)我们不是没有阻挡过坦克!
  中年人: 那是他们还没有决定开枪的时候,或者说他们没有部署好,他们之间的交易还没有谈妥。
  青年人: 这些血难道都白流了?可历史,历史会记住这一天!这血腥的一天!(叫喊地)这胜利的一天——
  姑 娘: (拉住他)你别喊!
  
   静场。青年人压抑住抽噎。
  
  中年人: (自言自语)历史?历史是你写还是我写?还是他们来写?历史是一团污泥,历史是一堆废纸。
  姑 娘: 你这个人真冷酷!(突然发作)你不要再说了!(温柔地,对青年人)你怎么啦?
  青年人: 别管我。
  姑 娘: 他哭了。
  中年人: (走过去)年轻人,我向你致敬,只是不想成为你们的尾巴。
  青年人: 一个讨厌的人。
  中年人: 是的,我知道,招所有的人讨厌。(一边坐下,掏出一支烟,含在嘴上,打着打火机)
  姑 娘: 你的心已经死了。
  中年人: (一愣)也许。
  
   静场。中年人把打火机吹灭。埋头。
  
  姑 娘: 还有几支烟?
  中年人: 十三或许十二,谁知道。你要?
  姑 娘: 不了。(发现他没抽)怎么也不抽了?
  中年人: 我想戒烟。
  姑 娘: 戒过许多回?
  中年人: 是的。
  姑 娘: 可本性改不了。
  中年人: 人都是这样的。
  姑 娘: 别总人呀人的,你是哲学家吗?
  中年人: 幸亏不是。
  姑 娘: 我最受不了男人谈哲学。
  中年人: 那么,说什么呢?
  姑 娘: 随便说点什么。(停顿)你家就在附近?
  中年人: 离那边立交桥不远。
  姑 娘: 一出来也就回不去了?
  中年人: 我老婆催我跑的,是她接的电话,当时脸色就变得煞白。我只匆匆交待了一下,小孩子都睡着了。
  姑 娘: 男孩还是女孩?
  中年人: 一个小女儿。闹了一夜,我给她在地上打了个地铺,怕窗外流弹。她也累了,刚哄着,电话铃就响了。
  姑 娘: 你有个挺幸福的家,你妻子也真好,你干嘛还要反对婚姻。
  中年人: 你们这样不也挺好?一起逃难,共生死,又很浪漫。
  姑 娘: 我这会要有个你这样的家,就不跑了。
  中年人: 我怕当着我女儿的面被他们抓走。(静场)
  姑 娘: 我要被他们抓走,宁可就死!
  中年人: 这也不必。
  姑 娘: 我怕刑罚,我受不了折磨,我怕疼痛……
  中年人: (叹口气)是的,他们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姑 娘: 不说这个!
  中年人: 那说什么呢?
  姑 娘: 不知道。(静场)
  中年人: 你们现在就可以结婚。
  姑 娘: (神经质,笑)你真逗。
  中年人: 我是正经话。
  姑 娘: (轻声)我们刚认识。
  中年人: 他不是你男朋友?
  姑 娘: 我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中年人: (一愣)呵,姓名不过是个代号。一个很好的小伙子。
  姑 娘: 我们一起从广场上逃出来的。我当时吓傻了,他拉了我一把,我就一直跟着他跑……
  中年人: 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生之偶然。你可以一直跑他跑下去,他有很强的责任感。
  姑 娘: 他救了我。(突然啜泣起来)
  中年人: (起身,走开。一脚踩进了水里)哪来的水?(打着打火机,发现脚下一潭污水)哪儿漏水了?
  青年人: (也过来看)我们进来的时候好像还没有。
  姑 娘: 不会是水龙头没关紧?(立刻兴奋起来,赶紧去拿她的裙子)看看水龙头在哪里?
  中年人: (用打火机照着找水源)好像从外面流进来的……
  青年人: 会不会是附近什么工地上的水管被他们打坏了?
  中年人: 谁知道。
  姑 娘: (蹲在水潭边泥衣服,闻了闻)一股泥腥味!(起身,把湿衣服扔了)
  中年人: 要不是从下水道渗出来的?(爬到架子上,从上往下看,有些孩子气)待会得泛滥成一片泥沼!
  姑 娘: 真成泥沼倒好了,就谁也进不来了。
  中年人: (在水潭边望着)流速很慢,几乎察觉不出来,肯定已经有一会儿了。(打火机照着凝神俯视)
  姑 娘: 你看什么呢?
  中年人: 一面镜子。
  姑 娘: 你说什么?
  中年人: 这会儿平静得像面镜子,能照得见你自己,还显得那么幽深,……
  
   姑娘止不住走过去,低头看自己水中的倒影,不觉转动身体。
  
  中年人: 你不觉得她很美妙?(举起打火机,贴近照亮她)
  
   两人低头端详。姑娘用脚尖在水潭上轻轻一点,转过身去。
  
  中年人: 干嘛把她弄碎了?
  姑 娘: (闭上眼睛)其实只是一团弄脏了的水。
  中年人: 这污水和映象,究竟何者更为真实,你其实就未必弄得清楚,那些最简单的事物往往又最难以理解。比方说,你能弄明白——你怎么了?
  举起火把转身照亮她。
  
  姑 娘: 没怎么。
  青年人: 他在逗你玩呢。
  姑 娘: (灵机一动,恶作剧地)为什么不呢?死亡之前的游戏。(干脆接过打火机,高高地举起)我举着火把,我是自由女神!是你们的偶像,(格格地笑,转而自言自语)可我克服不了自己的苦恼。我走在深渊边上,望着幽深的黑水,我想起我儿时跳过的皮筋。(对青年人)那歌怎么哼来着?(自言自语)它一直在我心里,可我忘了……(高声)我是生命的女神,我举着火把,走在独木桥上,望着脚下的深渊,我不知能不能走过去……
  中年人: (轻声)走走看。
  姑 娘: 可我怕,怕这幽黑的死水。
  中年人: 它其实不过一潭脏水——
  姑 娘: 不,它深邃无底,会把我吞没。
  中年人: 好歹不就这一回?
  姑 娘: 不,这一点也不好玩,你就不能想出点更有趣的?(对青年人)过来,同我们一块儿玩!
  青年人: 我不是演员。
  姑 娘: 同你一起真累得慌。
  青年人: 找不累的去。
  姑 娘: (对青年人)来。同我跳一个舞!记得吗?那些午夜和凌晨,在自由女神像下,那几万人的音乐会,四周是他们的高音喇叭,在广播戒严令,而我们一无所有,在广场上跳摇滚,狂热的摇滚!你来呀,同我跳一个!
  青年人: (从架子上下来,勉强跳了几步,停住)没有音乐。
  姑 娘: 那音乐就在我们心里!我们默念着跳——
  青年人: 我跳不了,你让他陪你跳吧。(背转身去)
  姑 娘: 真安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也没有,你们都怎么了?男人们,我可告诉你们,平时舞会上请我都请不到。
  中年人: (过去)我陪你跳一个吧,可我赶不了你们那种时髦。
  姑 娘: 那就跳一个老式的。(轻声笑)
  中年人: 跳一个贴面?打火机熄灭。中年人搂住她,两人贴着脸,只静静待着,并没有跳。
  
  姑 娘: (轻声)告诉我,你爱你妻子吗?
  中年人: 爱过。
  姑 娘: 也爱过别的女人?
  中年人: 你说呢?(轻轻抚摸她)
  青年人: (从他身边走过)一个勾引女人的好手!
  姑 娘: 他说什么?
  中年人: 说你真动人。
  姑 娘: 好像是你说的。
  中年人: 听见了还问?
  姑 娘: 想得到证实。
  中年人: 感觉到还不够?
  姑 娘: 我更喜欢暗中的声音,有一种神秘。
  中年人: 更神秘的恐怕还是女人。
  姑 娘: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
  中年人: 可也还没活够。(要吻她,她推开了)
  姑 娘: (径自走到一边,闭上眼睛)我看见大团大团的雪落下来,大团大团的——
  青年人: (坐在架子上,孩子气,捣乱)传单,大捆大捆的传单,直升飞机撒下的戒严令!
  姑 娘: 别打岔!
  青年人: 各说各的。
  姑 娘: 我要表演!
  青年人: 你们演你们的,人不看还不行?
  姑 娘: (朝他喊)你让我演戏!演戏!(静场。手捂住脸,悄悄在哭)
  中年人: (走到她身边,轻声)他闹孩子气呢,别管他。(启发她)大团大团的雪落下来……很好,说下去。
  姑 娘: 我看见大团大团的雪落下来,把广场和街道全消灭掉,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把城市罩住——
  青年人: (高声)我看见一个个黑色的太阳,惨白的死光照着穿丧服的人们——
  姑 娘: (固执地)我看见大团大团的雪落下来,城市一片洁白,大团大团的雪,无声无息落下来……
  青年人: 都伫立在洁白的广场上,举行安魂的仪式,悼念无数在血泊中牺牲了的人……
  姑 娘: 世间一片洁白,我们爬到长满荒草的断城墙上,空气寒冷而清新,大团大团的雪落下来……
  青年人: 我要从血水中爬起来,我要活到那一天!
  姑 娘: 你拉住我的手,爬上断残的城墙,雪覆盖的街道上,车辆和行人都变得很小,都缓缓移动,我们在城墙上走,你拉住我的手……(中年人小心翼翼牵住她的手)哈出一团团热气,那清新的严寒在脸颊上都有一种刺痛的快感,我望着大团大团的雪落下来,城市的声音变得轻细而遥远,空气像滤过了一般,你哈出一团团白气,拉下我的小绒帽,把我的耳朵盖住,我手指冻得通红,都失去知觉,是你捂住我的手,哈出一团团白气……
  青年人: 我们会活到那一天,我们得活到那一天……
  姑 娘: (不再理会牵引她的中年人的那只手)可我已经不存在了……
  青年人: 不,我们要活着,逃出这黑暗,我就梦想那一天,举行盛大的国殇。
  中年人: (退后,有些忧伤,自言自语)我将悄悄溜走……
  姑 娘: (一个人走开,自言自语)不,我要穿得漂漂亮亮,出现在节日的晚会上,(走到水潭前,打着打火机,双手捧着)我要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身体……
  青年人: 一个哀伤的民族……在悲痛之中……
  中年人: (在一边靠着坐下,注视着姑娘手中的火光)我为我自己哀伤……心中只有那么点幽光,你守护这点幽光,总像在冥河中行走,阴风四面吹来,随时都会熄灭……
  姑 娘: 我要有一面整面墙的镜子,看着我自己,看着大团大团的雪落下来,我走在雪地里,就裸露着身体,身心那么明净,像同他痛痛快快作爱之后,忘掉了自己……
  青年人: 我坐在汹涌的海边,望着无边无际的沧海,排山的波涛扑来,在灰色的天空之下,一线白的浪花,跳跃在幽黑的波涛之上……
  中年人: 你行走在幽黑的冥河之中,守护住心中这一点幽光,我总也看见这么个视象,总也出现在梦中,甚至弄不清究竟是梦,还是幻象,还只是一种感觉……
  姑 娘: 我拿着一支蜡烛,你记得吗?那新年晚会上,我身穿一件白的衣裙,像小姑娘一样,在庄严的行列中,走上一座独木桥,脚下黑幽幽的流水,我们作游戏,我在跳皮筋,那支歌你还记得吗?怎么唱的?我们都来跳——(打火机熄灭了)
  青年人: 空寂无人的海滩上,只有我和你,两个赤裸的身体……
  姑 娘: 我怎么记不起那歌的开头?我们女孩子都唱来着,好熟悉的歌,怎么就忘了?我们在家门口的小巷子里一块儿跳着玩,你们男孩子特别讨厌,老故意穿过我们的皮筋。
  青年人: 我们滚动在沙滩上,像两个淘气的孩子……
  姑 娘: 你们男孩儿都很坏,你那时也坏,你叫我到你那小屋里去说要给我看一本画册,你让我看那样的书!你哪儿弄来的那种坏书?你不怀好意!
  中年人: 你总在不深不浅地泥沼中走,手脚和身上都湿了,总也那样不舒服,总想到一个干燥的地方去……
  姑 娘: 那是一个好热的夏天,晚上人都在院子里乘凉,我从你那小屋里出来,经过一家家门口,人都用那样一种目光打量,我故意把头抬得高高的,可我已经不那么纯洁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并不那么纯洁——
  中年人: 你总被水草缠绕,这梦我已经做了多少年了,那幽黑的死水,脚下又总是水草,你总也走不出这片泥沼……
  姑 娘: 他好粗鲁……
  青年人: 我只想坐在岸边,望着这片黑色死水的尽头,和云连接的那灰色的天空,就望着,望着那一片天空……
  姑 娘: 我身体里爬满了蚂蚁,它们在我身上爬来爬去,从耳朵鼻孔里爬出来,它们都在吃我,非洲有一种吃人的大蚂蚁,我原来特别害怕,现在我不怕了,就愿意它们在我身上爬来爬去……
  青年人: 我妈妈,她很快就会老了……
  姑 娘: 我想听见他在我耳边说话……在松软的被子里……紧贴住他的身体……
  中年人: 泥沼……潮湿的……总也在走……
  青年人: (惊坐起)打碎了!
  中年人: 什么打碎了?
  姑 娘: 鱼缸打碎了。
  青年人: 窗台上的那个鱼缸,忘了关窗户了,刮大风,把窗帘卷起来,就打它打碎了,一条条金鱼还在地上挣扎……
  青年人: 我说的是脑袋打碎了,我刚才做了个噩梦,他们打中了我的脑袋,扑哧一下打碎了!
  姑 娘: (冲他去)你别总脑袋脑袋的吓唬我!真讨厌,你那脑袋的事我已经听够了,我说的是鱼缸,我给我爸爸买的鱼缸,我去制片厂实习,拍了个镜头,是我第一次自己挣钱,我给我爸爸买的。
  中年人: (调笑)我也想有你这样一个大女儿。
  姑 娘: 你不配。
  
   静场。   青年人: 喂,看看见点了!
  姑 娘: 不要火光。不要打着打火机。
  中年人: 你忘了打火机在你自己手里。
  姑 娘: 就这样呆在黑暗中,别管什么时候。
  中年人: 就这样在黑暗中嚅嚅嗫嗫?
  姑 娘: 只沉浸在自己心里。
  青年人: 都成了活死人,跟地狱里一样!
  姑 娘: 真这样倒好了……
  中年人: (倾听)真寂静,也没枪声了,一座死城,一座死城,一个废墟,一片荒凉……
  青年人: (从架子上跳下来)不行,我得出去。(开始搬堵门的障碍)
  姑 娘: 你干什么?
  青年人: 我出去看看,总不能在这里等死。
  姑 娘: 你发什么疯?
  青年人: 总归不能憋死在这里,我们得冲出去!
  姑 娘: 他们会开枪的!
  青年人: 我又不是傻子,出去先看一看。
  姑 娘: 可你就回不来了,(对中年人)你说句话呀!
  中年人: 他也许是对的,把打火机给我。(接过打火机,打着,看表)路灯可能已经熄了。(帮他拆除障阻,贴耳在门上听)
  青年人: 有什么动静?
  中年人: 没有车辆的声音,也没脚步声。
  姑 娘: 他们撤了?
  中年人: 他们结束了,全都完了。
  青年人: 我开门!
  中年人: 慢着,商量一下怎么出去。三个人一起目标太大。
  青年人: 我先出去,(对姑娘)你跟着我。
  中年人: 如果开枪的话,就回也回不来了。
  
   静场。
  
  青年人: 就不回来了!
  中年人: 人不是一群傻羊,他们用的冲锋枪。我们得散开,分三个方向穿过马路了,再汇合。
  青年人: 你走你的,我走我们的。
  姑 娘: 我心怦怦直跳……好像有一种预感……
  青年人: 得,那你等我走出去,没事了再走。(开开一线门缝)路灯熄了。快!(闪出门)
  中年人: 等一等!(按住姑娘)我也去了你再出去。
  
   正要出门,一声清脆的枪声,立刻关上门。
  
  姑 娘: (惊叫)他们把他打死了!
  中年人: 别喊!(捂住她嘴)
  姑 娘: 他们把他打死了,放开我!
  中年人: 会听见的!
  姑 娘: (夺门要出去,中年人抱住她)你放我出去——
  中年人: 你疯啦!
  姑 娘: (哭)他们杀死他了……你为什么让他出去!你放开我!你好自私呀……你这个坏蛋!(疯狂打他)
  中年人: (颓然,松开,凭她扑打)我没想到……可我应该想到……
  
   姑娘扑到他身上,拼命抑制,抽噎不已。中年人默默抚慰她,替她顺理头发。
  
  中年人: 他们马上会来的,等他们来吧。
  姑 娘: 我不要让他们抓去,叫他们打死我好了!
  中年人: 傻话,你还年轻,还可能再放出来,得活下去,到那一天,(苦涩地)自由胜利的那一天。
  姑 娘: 我也就老了,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我不要活到那一天!我不要活了!
  中年人: (发火)别歇斯底里!(打她一巴掌)
  
   姑娘一怔,呆望着他。
  
  中年人: (严厉地)后面待着去!来人搜查不许再叫,也别出声!(姑娘一动不动)叫你到后面躲起来,听见没有?
  姑 娘: (可怜地,小声)你不要离开我……
  中年人: 我不会出去找死,我待在这里,抽烟!
  姑 娘: (抓住他手)你别抽烟,我怕火光,什么都怕……
  
   中年人默默拥抱她,吻她。她踮起脚尖,沉醉地。
  
  中年人: (怜惜地,轻声)好了,乖乖到后面待着去。
  姑 娘: (喃呐)不,就这样……我不……
  中年人: 不能!我不行……傻丫头……
  姑 娘: 你才是个傻瓜!快点……
  中年人: 我没有欲望……我不能在枪口下作爱!
  姑 娘: (疯狂吻他)他们说来就来……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此刻……只希望早早结束……(怨恨)你还迟疑什么?
  中年人: 真的,我不行……(感动,非常温柔)你是个好姑娘——
  姑 娘: 一个女人!
  中年人: 是的……一个真正的女人……
  姑 娘: 一个好女人……
  中年人: 非常女性……敏感的……
  姑 娘: 疯狂的……
  中年人: 放荡的……
  姑 娘: 透彻的,啊——
  
   黑暗中汩汩流水声。幽黑的水潭渐渐漫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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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lody_lin1234 纪娴 
 网友评论:1
纪娴  2008-03-30 21:15 | 回复 让我联想到很多东西 有看过的电影 也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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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剧本)(2)2008-03-30 21:30第二幕
  
   顶上透少许晨曦,若明若暗,周围的墙壁和物件几乎隐没,这环境更显得古怪,像是水淹了的建筑物内,又像是一片泥沼。中年人和姑娘两个赤身裸体躺在水面上一个什么木架子上。
  
  姑 娘: 一只船。
  中年人: 什么?
  姑 娘: 一只风帆,在水面上飘,不知飘到哪里去,也不知活着还是死了……
  中年人: 分不清你我,没有有,也没有没有,一片混沌……
  姑 娘: 看不见星星和灯光,不知躺在什么地方,只有些奇怪的影子……
  中年人: 不可揣摹,不可理解,没有思想,没有欲望……
  姑 娘: 明灭的灯火,一只手的抚爱,懒得动弹,一个梦,又那么清醒,一个真实的梦……
  中年人: 那些游行,集会,抗议和争吵,那些义愤,那些宣言,那些汽水瓶子,踩扁了的纸盒子和广场上的垃圾,什么也没有了,不可思议,从来没这么松驰,什么也不想干,再也不必匆匆忙忙。
  姑 娘: 没有考试,没有约会,也无心去赶一场让人失望的电影,还有那些叫人心烦意乱的目光,没有记忆,没有遗憾。
  中年人: 两个没有灵魂的肉体。
  姑 娘: 只有晕眩和困倦。
  中年人: 你好贪婪……
  姑 娘: 你好豪奢……
  中年人: 在死亡面前,希望和欲望都归于虚妄。
  姑 娘: (睁开眼睛)哪来的光线?
  中年人: (也睁开眼)已经早晨了。(坐起)太阳还没有升起。
  姑 娘: 他们把我们忘了。
  中年人: 或者说还没顾得上。命运同你我开了个玩笑。
  姑 娘: 还神秘吗?
  中年人: 只不过是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姑 娘: 谢谢。
  中年人: 我应该感谢你。
  姑 娘: (冷淡)谁也不必感谢谁,只庆幸还活着。
  中年人: 也只是一个偶然。
  姑 娘: 你就不会说点别的话?
  中年人: (看她)你非常美好……真漂亮!
  姑 娘: 你才发现?
  中年人: 这才看清楚,晨曦中,你身体这样辉煌,这肉体令人眩目。
  姑 娘: 不只是肉体。
  中年人: 灵魂也美吗?
  姑 娘: 不要同我讲灵魂!你有灵魂吗?
  中年人: 谁知道。
  姑 娘: 你呀,你只爱你自己。(静场。摸到T恤,盖住身体,突然蒙住脸)你把他杀死了……
  中年人: (吃惊)我把他杀死了?
  姑 娘: 你,就是你!他还是个孩子……(哭)
  中年人: (无奈)他想成为英雄,愚蠢的自杀。
  姑 娘: 我恨你,你以为得到了我?我打心眼儿里憎恨你!
  中年人: (同样尖刻)他死正是由于你,好在我面前证明我是懦夫,他是英雄。我怎么阻挡他?要阻挡也只有你,你为什么不拦住他?这能怪我?你还身为女人?怎么这也不懂?
  姑 娘: 你不要这样说!不许你这样伤人……
  中年人: 我并没有说是你杀死他——别这样……(企图安慰她)
  姑 娘: 不要碰我!我讨厌你……
  中年人: (松开她)我知道……
  姑 娘: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中年人: (茫然失措)是的……我是个傻瓜。(十分苦恼)对不起,真对不起。
  姑 娘: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也许,真是我不好。
  中年人: 看你说的,(怜惜)你是个好女人,只不过有点傻……
  姑 娘: (望着他一副可怜相)我们都傻吗?
  中年人: (茫然)在死亡面前,我们都不是英雄,不是懦夫,也不是圣人,只是傻瓜……十足的傻瓜。
  
  姑娘默默拥抱他。
  青年人推开一线门缝,悄悄溜进来,轻轻关上门。
  
  中年人: 有人进来了!
  
  静场。
  
  姑 娘: (转身)你还活着?
  青年人: (依在门背)他们把它打死了,那条狗,在门外蹲了一夜的那条狗,在马路中间被打死了。(静场)是我撵它过去的,轻轻踹了它一脚,路灯当时已经熄了,还看不很清楚,我想试试看。
  中年人: 你怎么才回来?
  青年人: 我不敢立刻进来,怕引起注意,往前跑了几步,拐进一个巷子里,绕了一大圈,也想看看有没有地方过得去,可所有出城的路口都堵满了坦克和军车,路上到处是砖头和好些尸体……给我一根烟。
  中年人套上长裤,从裤袋里掏出香烟,递给他。青年人取了一支。中年人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火。青年人看见姑娘赤裸着身体,愣住没有吸,打火机熄灭了。
  
  青年人: (失措)啊……我……(转身开门要走)
  姑 娘: 你哪里去?
  青年人: 我……不知道……出去一下……
  姑 娘: (立刻赤脚跑过去,拉住他)你不能再出去!(对中年人)你把门堵上!
  
  中年人开始堵门。
  
  青年人: 我只是看一看……
  姑 娘: 傻孩子!
  青年人: 我不是孩子。
  姑 娘: 你是……你是个傻孩子……(抱住他)
  青年人: (努力想摆脱)我不是孩子!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姑 娘: (温柔地)一个男子汉,一个男人,一个需要女人温暖的男人,是吗?
  青年人: (躲开她)我不需要人怜悯……你让我安静!
  姑 娘: 你太累了,我知道,我也一样,我们都累了,活得好累啊……
  
  中年人在一角点火抽烟。
  
  青年人: (抽噎,扑在姑娘怀里)我……我不该回来……
  姑 娘: (搂紧他)你别这样……我同你在一起呢……别再叫我担心……你得答应我,同我说说话!
  青年人: 那条狗——
  姑 娘: 不要说那条狗。
  青年人: 我不该把它——
  姑 娘: 它同你没关系,你真是个傻小子,……(青年人突然吻她)啊……你……我求你……别这样……别当着他——(挣不脱,让他吻了一下,立刻推开)行了,别犯横——好了!(推开他)
  青年人: (仍不放过)同他你怎么就可以?
  姑 娘: 可以什么?
  青年人: 你还不清楚?装什么糊涂!
  姑 娘: 那是我愿意,我愿意同谁就同谁,得我愿意!
  青年人: 随便同什么人?随便同哪个过路的都行?
  姑 娘: 这你管不着。
  青年人: 哪怕是一个混蛋?一个玩女人的流氓!
  姑 娘: (冷冷地)只要是一个男人。
  青年人: (愕然)你真会做戏!真贱——
  
  姑娘给了青年人一耳光。对方正要发作,见她呜咽,咬住自己的手蹲了下去,呆住了。
  
  中年人: (过去,对青年人)你不知道尊重别人,也就不会尊重你自己。(扔下烟,去扶姑娘)
  姑 娘: 别管我,不要管我,我谁也不要,都滚一边去,你们不配得到女人的爱,你们男人,根本不配!
  
  中年人束手无策,只好默默望着她。
  
  青年人: (小心翼翼,走近姑娘身边)你看你在脏水中,真对不起你……
  姑 娘: 总是对不起,一个男人伤害一个女人也只要一句话。
  青年人: 我刚才都是胡说……我收回我的话不行吗?(拉她)
  姑 娘: 不用。(自己爬起来)谁也救不了我,谁也救不了谁,谁同谁都是路人,你不要以为你拉过我一把,拣了我一条命,我就该属于你,就得同你睡觉。
  青年人: 我没有这么说。
  姑 娘: 是,你没有说出来,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可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以为女人都这么下贱?都离不开你们男人?你还只是个毛孩子,心里就这么脏。
  青年人: (难受)我是想……想再看见你。我不该回来……我怕再也见不着你……无法再找到你……再也无从知道你的下落……我一个人,要穿过去就穿过去了,穿不过去……要打死也就打死,这,都是一瞬间……我只想再见到你……看你一眼……我没有看清楚过……
  姑 娘: (触摸他的头)我也一样,放心不下……
  青年人: 我们再也汾开了,死也死在一起!
  姑 娘: 我只会拖累你,你能跑,就该跑,别再管我。
  青年人: 我哪儿也不去了。(把头埋在她怀里)
  
  中年人取衣服。
  
  姑 娘: 你干什么?
  中年人: 我也去。
  姑 娘: 你又不是孩子,你怎么也来这个?
  中年人: 我还是不要妨碍别人的好。
  姑 娘: 就是说我们妨碍你了?
  中年人: 我们相互都妨碍,还是分开的好。
  姑 娘: 因为他?
  中年人: 不,我自己。
  姑 娘: (嘲弄)你自己妨碍你自己?
  中年人: 也许。况且,是你们先进来的。
  青年人: 谁也没有叫你走。
  中年人: 当然。
  青年人: 你待你的不就得了。
  中年人: 谢谢你们收留——
  姑 娘: (冷冷地)大家都在逃亡,这里没有主人。
  中年人: (苦笑)可不,但也不是天堂。
  姑 娘: 可也不是地狱。
  中年人: 当然,何况还有一位漂亮的年轻女人。
  姑 娘: 而且活生生的。
  中年人: 一位仁慈的女人。
  姑 娘: 谁知道。也许是个堕落的女人。
  中年人: 好像没有绝然的界限,我是一般说来。
  姑 娘: 男人也一样,英雄与混蛋在女人面前也没有绝然的界限。
  中年人: 尤其在一个赤裸的女人面前。
  姑 娘: 你真脏。(静场)你怎么没话了,这么聪明的人?我说的也是一般的男人,或者说所有的男人。(对青年人)也包括你,你只不过比他好一点,还保留些纯真,可你们男人骨子里都一样,把女人想得很坏,其实肮脏的是你们自己,你们只有把女人弄脏了才舒服,其实,你们弄脏的是你们自己。
  中年人: 谁都有欲念,男人同女人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区别。
  姑 娘: 可女人的慈爱你们男人有吗?你们只一心想占有,攫取,你们想到过给予女人什么吗?可女人除了是个女人,还是母亲,她总宽容你们,哪怕你们那么贪得无厌,哪怕一再受到伤害。
  中年人: 你别忘了,女人也还是女儿。
  姑 娘: 那更不应该伤害她!
  青年人: 就不能讲点别的什么?
  中年人: 你可以不听。可听女人讲哲学总比男人去争论政治有趣得多。
  姑 娘: 哲学并不是只有男人才有资格谈。
  中年人: 我并不是说女人不能谈哲学,哲学也是你我苟活又无事可干,一种智力的游戏,女人同男人一样可以谈个没完。只不过女人有女人的哲学,男人有男人的哲学,都不解决什么问题。
  姑 娘: (对青年人)别动,就这么躺着,这会儿就像个好孩子。
  中年人: (苦涩,对青年人)这样听女人谈哲学倒真是一种享受。
  姑 娘: 你也不是没享受过。(中年人挥挥手,没说什么)你什么也得不到!你总高高在上,用你那双冷眼看人,你缺乏仁爱,你就注定孤独,哪怕你同女人做爱的时候,你也得不到女人的心!
  
  中年人激怒,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话,只不停地走动。
  
  姑 娘: (挑衅)你原来也有没话可说的时候?你不要走来走去,弄得水声直响。
  中年人: (愤愤然)你是一个鬼!
  姑 娘: 那也是你造成的。
  中年人: (愕然)我?
  姑 娘: 是,你,你永远也不会懂得一个女人!
  中年人: 没准……(叹了口气)是的。(望着遍地弥漫的水,脚索性踩进水里,坐下,埋下头)
  
  青年人在姑娘怀里渐渐抽噎起来。
  
  姑 娘: 别压抑自己,放声哭出来,外面听不见的,天都已经大亮了。他们不会来了。
  青年人: 我……爱你……
  姑 娘: 不要说爱……(忧伤的)爱已经死了……
  青年人: 我要同你活着出去,我们要活下去,我要永远同你在一起!我们离开这鬼地方,躲到乡下去,到山里去!我会特别特别珍惜你,我再也不伤害你了……
  姑 娘: 可我值不得你爱……知道吗?我只是有些心疼你……
  青年人: 我爱你!
  姑 娘: (一惊)不,不要说这句话!
  青年人: 那你要我说什么?我想你——
  姑 娘: 啊!(感动,俯身吻他)
  
  两人热烈拥抱接吻。中年人悄悄向门口走去,碰到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掉下来。姑娘和青年人受惊,立刻分开。
  
  中年人: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青年人: (怒不可遏)要走就快走,滚你的蛋吧!
  中年人: 小伙子,等我开门出去之后,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姑娘冷冷一笑)你笑什么?(激怒)这没什么可笑的!
  姑 娘: 我笑你!你以为我要的就是这个?(神经质大笑)
  中年人: (不安)不,(狼狈)我只是躲开……我自己。
  姑 娘: 那你就打开门,你打开门呀,你滚吧!你又怕死——
  中年人: (反抗)死并不就那么可怕,如果注定要死,可怕的是绝望,死前的绝望,谁也不能容忍谁,可怕的是这种歇斯底里——
  姑 娘: 可怕的是你自己!你逃到哪里去也逃不脱你自己!(怜惜)你害怕面对孤独,谁又不害怕面对孤独?过来,你也不过是个需要安慰的大孩子。(青年人愤而站起来)你神经质什么?
  青年人: 我憋闷!
  姑 娘: (大发作)你们都憋闷,你们把苦恼发泄到女人身上的时候,你们个个都是英雄。你们不能忍受孤独,你们却要女人忍受孤独。你们不能面对你们自己,就只好在女人面前证明你们是男子汉,却不允许一个女人证实她自己,她,一个女人!她的人格,她的尊严,她的欲望!(站起来,高傲的)你们只允许你们有欲望,却不允许一个你们占为己有或所谓你们爱的女人除你们之外也还有欲望,你们所谓的自由,精神,意志,只允许你们有,不允许别人也有,你们只会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可又一个个都又自私,又丑陋,又萎琐,还一个个都努力要表现你们那个自我(自个儿笑)你们只有在女人面前,在女人赤裸的肉体面前,当你们也赤裸裸的时候,你们才是真实的。
  中年人: (轻声)你在玩火。
  姑 娘: (轻声)玩一次死亡。(转身,自言自语)在死亡到来之前,女人,就已经被她所爱的男人毁灭了……(闭上眼睛)
  
  中年人想了想,扔下衣服,走过去,伫立在她面前,抱住她,开始吻她,她仰倒在他的怀里。
  青年人冲动不可抑止,扑过去,疯狂搂她,把她摔倒在泥水里。滚成一团。她先呻吟,继而嚎叫,像受伤的兽。中年人抽身,在一边望着这扭动不已的两个躯体,十分忧伤。这一切都在一种缓慢庄严的气氛中,水声响动不已。
  
  姑 娘: (声音窒息)不,不行——你疯啦!我不要——我不能——不……(晕厥过去)
  青年人: (惊骇)你怎么了?(跪倒在她身边,使劲摇晃她)你醒醒!(慌张)她——?
  
  中年人走过去,蹲下,轻轻抚摸姑娘瘫软了的手臂。水声汩汩,还在上涨。姑娘从窒息中缓转过来,号啕大哭。
  
  姑 娘: (缓缓爬起,毫不理会他们,坐在泥水中,精神恍惚)荒凉啊……
  
  中年人掏烟,嘴里含上一支,正要点烟。
  
  姑 娘: (并不看他)还有吗?
  
  中年人把烟盒递过去,姑娘接过,抽出一支。他给她打着打火机。姑娘手中的烟落进水里。她又抽出一支,也扔进水里,她随后一支支烟都散落在水里。最后,她把手中的空烟盒也扔进水里,只仰面呆坐,茫然而冷漠。中年人看着手上的打火机,把火苗开得最大。青年人背对他们,埋头跪在水中。
  早晨的太阳从顶上的缝隙中穿过,把污水映得赤红。
  中年人把打火机扔进水里,忘了嘴上还叼着一根烟。
  沉重的敲门声:
  嘣嘣嘣!
  嘣嘣!
  嘣嘣嘣嘣嘣!
  像是机枪在扫射。三人不动,静坐在污水又像是血水中。
  
   ——剧终——
   一九八九年十月于巴黎
  
  
  
  关于演出本剧的若干说明与建议
  
  (一)
  人类的生存状态从古至今一直是个未曾完结的悲剧。本剧试图将现时代人们面临的困境用古典悲剧的形式作一番表达。演出时宜给予古希腊的命运悲剧的那种宣叙的格调和东方古典戏剧的那种仪式性的庄严。
  
  (二)
  这是一出政治哲学心理的戏,不宜演成一个只反映当前政治事件的那种社会现实主义的戏。演员的表演应避免再现日常生活的屑碎的真实,动作宜明洁干净。
  
  (三)
  布景,灯光和服装的设计,宜以层次丰富的灰白黑为主调,只在剧终时才给以鲜明的色彩。
  
  (四)
  可不必配以音乐,只采用实物音响,加以音乐性的处理。
  
  (五)舞台上的水潭及漫延后造成的泥沼,只需铺上防水材料,以一个普通家用水龙头的流量,在舞台一至二平方米以上的面积,形成若干三五厘米到十厘米深浅不一的积水即可,不必做成大容量的水池。
  
  ——作者 类别:资料库:戏剧|剧场 | 添加到搜藏 | 浏览(107) | 评论 (3)  上一篇:逃亡(剧本)(1)    下一篇:《印度教徒报》采访普拉昌达全文... 相关文章:? 赖昌星在加拿大的逃亡生活          ? 第九章 诺多精灵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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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量我 纪娴 
 网友评论:1
纪娴  2008-03-31 00:56 | 回复 呵呵 这样的格式看起来好多了 
 2 网友:老圈 2008-03-31 10:40 | 回复 呵呵,是好多了。 
 3
估量我  2009-10-14 20:09 |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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