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宇樱空释:嘉兴记忆《陈桥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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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桥记忆——作者 陆明

陈桥是个小镇。镇上有一所小学,一爿肉店和剃头店开在一起,各占半间店面。肉店里最先卖掉的是猪头。乡下人卖一口猪,预先定购一个猪头,买回去在煮熟的猪头上插几支筷,供上香烛,摆在猪棚里"斋棚头",求神保祐猡猡长得快。
肉店的猪头毛刮得很清爽,白白净净的。
  这里的乡风有点特殊,女孩子到了十七八岁,夏天仍戴一个土蓝布肚兜,用两根细银链系着脖颈和后腰,裸着背;妇女则大多干脆上身不着一丝,见了陌生人也不回避。这种上古“禹时,吴为裸国”的遗风,我在小说《风情一览》里作过详细的描述,一位青年朋友看了却嫌不够“放”,说我"性压抑"。我不知道这该怎么说,但回忆在陈桥,好像不曾听说有什么风流韵事可记。
  下午,小学校放学了,肉店和剃头店也早已歇业。夕阳照着肉店门口那个糙白的榆树木墩头,涂了一层淡穆的金黄。
  陈桥一点儿不起眼。
  陈桥腌制的萝卜干、雪里红却很有名,运销苏州、上海。雪里红分寒雪、春雪两种,腌春雪比腌寒雪讲究,春天的雪菜未经霜,割下后极容易腐坏,故需一鼓作气的作业,白天割下菜在地头摊晒一会,连夜踏腌、装甏、封泥。这样腌出的雪菜保鲜程度好,菜色翠碧,是做炒雪冬的好作料。上海人很喜欢吃翠碧的春雪,这恐怕与上海的水泥大马路有关。水泥大马路长不出绿色的生命,上海人看见很普通的青菜秧子,特加乡下人不懂的名称:鸡毛菜!
  腌雪菜需双脚在缸里踏,放一层菜,撒一点盐,双脚跳踉,切嚓切嚓,夜半声闻不绝。陈桥的妇女大半会踏菜,陈桥的妇女长得很健硕,很美。
  陈桥的萝卜干香、脆、甜!这首先得归功于萝卜好。陈桥的萝卜不是"一点红",萝卜头黛青,水洇过后有点“晕”。大的萝卜粗如小孩胳膊,粉嫩。我有一次去公社办事,走过一块萝卜地,口渴,拔了一个萝卜边走边剥皮吃。待到吃完,觉得犹未解馋,重新返回去再拔一个。这样一口气吃了两个萝卜,往返多走了二三里路。陈桥的萝卜皮很好剥,咔咔,从头到根,连着一长圈萝卜皮。剥去皮的萝卜,雪白晶莹,滑溜溜,上口冰爽。陈桥的萝卜真是上好的水果!
  陈桥小学是一所农村完全小学,一至六个年级,简称“完小”。校舍是一座尼姑庵,墙壁顶端画着很工细的《三国》、《水浒》人物故事,连起来看是一幅幅很好看的连环画,这是我的历史、文学启老师。我的一点历史、文学知识,最早就是从这里汲取的。我小学读书乱七八糟,书包常常挂在羊草篰上和树丫上。我很感激陈桥完小墙头上那些“连环画”。看这些画须抬头、伸长脖子,但不觉得累,是极有趣味。"三英战吕布"、"刘备甘露寺招亲"、"关公走麦城"、"武松打虎"……下了课,我们一群不爱读书的野小鬼"嗡"到操场上,舞刀使枪,搬演戏文,大有闹翻天之势,这是我最早接受的戏剧知识,可惜至今毫无寸进,绝对不耐烦看那些古装戏,尤其是历史题材的电视连续剧。原因是:里头太假!
画画的是一个老人,陈桥人都叫他"三伯伯"。在我的印象中,三伯伯个子瘦瘦高高的,待人很和气。按现在的时髦说法,三伯伯该是画家了,名字至少可以上《中国书画家人名大辞典》,当然这需要三伯伯--假如他还活着--掏出二三百块钱的"买名费"。三伯伯有两个孙女,大的一个皮肤白净,眼睛水灵灵的,很文气。小的一个很黑,但五官清秀,小鼻子有点翘,小嘴远看一点红,这长相是"黑里俏"。她们亦一如农家女孩子打扮,夏天戴一个土蓝布的肚兜。稍不同的是,大的一个手腕上戴个鱼冻石镯,小的一个戴个串了铃铛的银镯。她们姐妹俩都是我的同学,我们彼此没有说过话。
  三伯伯的儿子媳妇都在城里工作,每月寄生活费来,我现在回想,觉得奇怪的是,三伯伯为什么寓居在这种乡僻地方?一种说法:三伯伯年轻时曾遁迹空门,他在尼庵里呆过很长时期,读佛经、画画,他和尼姑有交情。证据是三伯伯住的两间平屋,曾是庵里的"庵产"。
  我在陈桥完小读书时,庵里已经没有尼姑,有的死了,有的还俗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