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火麒麟网址:芦笛:哲学,是贫困还是富饶?(全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7:59:17
 哲学,是贫困还是富饶?(一)


芦笛


《恩格斯辩证法批判》的最后一节是《辩证法的复兴是思想史上的返祖现象》,还没写出来,就被唐网友打断了。一直在想老唐提出的那个问题,迄无头绪。

先说一下我那节的中心思想。那其实是断章师爷先生的质疑引出来的。他认为,在物理学中量变确能引起质变。我当时虽然答复了他的质疑,但没有细想,后来整理旧稿时思考了这一问题,盘点了自然科学不同领域里的“量”和“质”。这才发现在不同领域里,人们早已沿用成习的“量”和“质”有完全不同的涵义,那情况之复杂是亚里士多德当年划定这些范畴时根本梦想不到的。

例如数学毫无物质内涵,只有“量”而无“质”。要在数学领域里寻找“量变引起质变”,便起恩老匹夫于地下,谅他也想不出个例子来。这就是我当年问老师,一个数无限加上1,会引出什么质变来,他只能张口结舌的缘故。当然,若是我在他的位置,我可以诡辩说:加到10就到了那个“度”,发生突然的质变,变成了10位数,加到100便再度发生质变,想来还是能蒙过高中生去的。但对大人来说便是搞笑了:二进位制、十进位制与玛雅人用的二十进位制的“质变”的“度”为何不一样?您那“质”怎么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面团啊?

相比之下,自然科学的“量”必然要带上物质涵义,因而在不同领域里根本不是一回事。例如“物理量”其实是“物理性质”的同义语,两者的区别只在于前者是后者的数据化测量。因此,物理学中的“量变”,其实都是“质变”。物体的所谓“量变引起质变”,在更常见的情况下其实是:“一种质变引出另一种或几种质变。”例如质量改变不但引起惯性和引力的改变,还能引起热容量的改变;速度改变不但引起动能和动量的改变,还能引起摩擦力的改变;温度改变可以引起物体的多种物理性质改变就更不用说了。而化学量乃是反应物质的摩尔数,并不是对化学性质的量度。其含义与物理量完全不同。

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质”和“量”这一类大而无当的模糊概念,去总结出一个横跨不同领域的普适规律来,岂不是疯子干的事?这涵义是什么涅?这就是说,“质”“量”这类哲学概念,不能胡乱用于科学,更不能用以总结出百科通吃的“普遍规律”来。换言之,哲学非但对科学毫无指导作用,还很可能起到破坏作用。马克思主义哲学就起到了这种破坏作用,在共产世界极大地干扰了科学家们的思维与研究。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悖谬现象?在我看来是黑格尔作的大孽。他刻舟求剑,在19世纪还倒回去用原始人的方式去探索“宇宙运行规律”,而这一倒行逆施被马克思那肖弟子发扬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堪称人类认识史上最大规模的反智主义逆流。

如所周知,哲学是人类最先出现的学科,甚至是远古唯一的学科,是人类对自然界和自身的最初的幼稚探索。远古缺乏探索自然界的手段,人类只能靠感官感知外界,靠推理去猜测外界的奥秘。这种原始手段必然导致“古代朴素的辩证法思想”产生,其特点是:

一、“从整体上把握世界”,“见林不见木”。由于观察手段的限制,早期哲学家们都无视世界的细部,而是作全景式鸟瞰。除了少数例外,似乎都倾向于把自然界与人类视为一个整体。

二、“从本质上把握世界”。古人从未想过必须深入事物内部去作实际探索,而是靠基于浅表整体观察的推理去探索世界的本质,把万物的本原归结于一些简单元素,诸如古印度的“地水火风”,中国的“阴阳五行”,“理与气”,古希腊赫拉克利特的“永恒的活火”,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等等,并总结出支配整个宇宙运行的基本规律来。

三、这些“规律”的提出都与实证无关,哲学家们提出的“总体规律”都不是实验结果,他们也没想到过要去用实验求证,甚至没有意识到那些狗屁“规律”不过是一堆主观猜测,武断认定。

东西方的古代哲学都显示了上述特点,东西方都有“辩证法专家”:古希腊有赫拉克利特,中国有老庄。其最关键的相似点,是大家都在豪情万丈地制定一个支配整个宇宙运行的基本规律。这基本规律把人类与自然界一马勺捞进了进去,据说是同时支配两者的,用老子的话来说便是“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唯一的例外似乎只有中国古代的天才荀子(他大概是中国有过的唯一天才吧),他提出来的“天人二元论”惊人地准确——支配大自然的“天道”与人类活动无关,两者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故水旱不能使之饥,寒暑不能使之疾,祆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则天不能使之富;养略而动罕,则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饥,寒暑未薄而疾,祆怪未至而凶--受时与治世同,而殃祸与治世异,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现代人一望即知,古代哲人的屁话不过是原始人的猜谜活动。尽管哲人们在打灯谜时显示出来的非凡智力令后人在千载后还钦佩无已,然而再聪明的猜谜也不过是猜谜,没有什么可持续发展性,也无法形成共识,原因很简单——没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手段去揭示谜底。

令人惊讶的是,再聪明的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亚里士多德不但豪情满怀地制定(不是发现,是制定)了地球的四种基本组成元素(亦即古印度的“地水火风”,两者吻合到惊人地步)以及外层空间的物质“以太”,而且规定了星球的形状,制定了从天体运动到地球上物体的一系列运动规律,却从未想到过该去验证验证他那些武断认定是否真是那么回事。不仅如此,在中世纪后期,当西欧学者到东方穆斯林世界取经,再度发现古希腊文化,并把亚里士多德的著作翻译成拉丁文传回西欧后,所谓“亚里士多德主义”就此变成学术界的主旋律。学者们把他制定的“宇宙运行规律”当成演绎推理的大前提,推导出许多子定律来。如果他们偶然发现事实与那些子定律不符,便采取掩耳盗铃的态度,认定那些事实是讨厌的阶级敌人搞破坏,应该设法把它们镇压下去。

16-17世纪的英国哲学家弗兰西斯•培根(也就是大家时常去超市购买的咸肉Bacon,那是他发明的,于是那肉就此得名。人类历史上大概再没比这更普及的纪念先贤的命名方式了。哪怕是挑葱卖菜的鬼子都日日念叨他的名字,尽管很可能不知道Bacon是谁)“把颠倒了的历史再颠倒过来”。他首次提出要区分 “事实” 与 “观点”(后者其实就是“没有事实依据的声称”),是前者而不是后者,才是揭示客观规律的出发点。而且,正确的探索客观世界的办法不是演绎法,而是基于事实的归纳法。从事实出发,经过归纳推理,得出“公理”(Axiom),进而上升到“规律”(law)。

这就是所谓“经验主义”(Empiricism),它跟毛主席那伟大的哲学家批判的周总理的“经验主义”八万竿子打不着,正如那文盲土包子反对的“自由主义”与正宗自由主义风马牛不相及一般。在我看来,经验主义的问世是人类认识史上的翻天覆地的革命。没有它科学就不会问世,人类便只能永远把智能活动限于层出不穷的猜谜活动中,直到Nibiru撞上地球那天还乐此不疲,却到死也想不到先得去找到揭穿谜底的办法。在我这偶然论者看来,咸肉同志的偶然问世,给西方世界带来了科学。如果他没生下来,那或许今日欧洲也跟中国一样,满足于花样百出的猜谜活动。那么,老芦早在20多岁时便作了少年进士了,娶了≥5个老婆。What a shame!

爱你喂,咸肉同志给欧洲的学者们留下了巨大的影响,引出了所谓的“科学革命”(Scientific Revolution)。这话或许过于夸张。不过在我看来,咸肉在所谓“自然哲学”中打入了一个巨大的楔子——实证,就此把它劈成两岔:能实证的变成科学,不能实证的仍然是哲学(“猜谜活动”的典雅说法)。培根之后,一大批科学家突然间冒了出来,其中最著名的是伽利略(其实他是培根的同代人,可见我上面过份强调了培根的影响,不过伽利略似乎没有专门从科学哲学的角度强调过实证的重要性,他的影响是实际贡献而非理论上的影响)、帕斯卡、牛顿、莱布尼兹等人。物理学挣破了笼统的“自然哲学”的胎膜,变成了独立的学科。

以后的岁月便是“形而上学”的辉煌时代。科学家们认识到靠“整体思维”是无法深入事物内部的,只能不断打入楔子,人为地把自然界分成越来越多的学科:18世纪拉瓦锡的经典实验标志着近代化学的诞生,19世纪拉马克等人正式创立了生物学的名称……新的学科不断涌现,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入。全靠实证标准与“形而上学”研究方法的引入,人类才结束了猜谜时代,实现了第一次认识大爆炸。

然而“形而上学”的猖獗却令恩格斯无比疾首痛心,在《反杜林论》中,他沉痛追悼道:

“古希腊的哲学家都是天生的自发的辩证论者,他们中最博学的人物亚里士多德就已经研究了辩证思维的最主要的形式。而近代哲学虽然也有辩证法的卓越代表(例如笛卡尔和斯宾诺莎),却日益陷入(特别是由于英国的影响)所谓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十八世纪的法国人也几乎全都为这种思维方式支配,至少在他们的专门哲学的著作中是如此。”
 哲学,是贫困还是富饶?(二)


芦笛


小王以抛物线为例,说那是数学里的“量变引起质变”。他说:数学中,好像也有“量变引起质变”的例子,开口向下的抛物线,顶点之前,x 变大,y也变大,过了顶点,x 变大, y 则变小。x 与 y 的关系性质在顶点前后发生了改变,这算不算是“量变引起质变”呢?

我认为不是,数学是人脑的自由创造,毫无物质内涵,其与客观世界搭的界(“搭界”是阿拉伯上海话,意为“有相干”),是物理学家去“拉郎配”,生拉活扯拉上去的,与数学家们的原意本无相干。数学家们搞数学研究的初衷与自然科学家不一样,不是为了探索客观世界的奥秘,而是跟国手下棋一般,并无什么世俗目的(当然不是说应用数学家)。这事我下文还要说,其实就是老唐引起的我的困惑。

既然毫无物质内容,何来什么质变?所谓“质”,似乎是指物质的性质吧?皮之不存,毛将附焉(学一把小赤佬掉的古文)?你举的例子乃是数学里最普遍的“规律”,所有的函数都如此,那是“量变引出量变”,不但抛物线方程,而且所有的曲线方程的y的“质”,诸如曲率、斜率等等都随x而变,你说这些参数是量的改变涅,还是质的改变涅?

光是这个例子,便足以证明哲学只能在科学中制造毫无必要的混乱。上文已经说过了,哲学概念大而无当,毫无明确界定,一旦引入基本概念有着明确界定的数学和自然科学,必然引起荒唐比附,什么都好像能往上套,什么又都好像套不上去。即使能套上去,也对该学科的具体研究也毫无帮助。例如咱们就算函数关系统统是量变引起质变吧,那到底有何意思?而且,套上去并非毛泽东思想伟大胜利,反倒弄出更多麻烦来——最起码的,您得给咱们解释解释为何同是函数关系,y=kx+c时,为何x再增加也引不出y的质变来了涅?而y=c时,无论x如何变,y永远是原来那个数。此时数学家们便别无选择,必须阐明在哪些条件下“量变质变规律”有效,哪些无效,and why。不解决这些问题,数学就再没学术味了(这儿可不是中国文人的装逼活动,是真正的学术),而要去解决这些问题,到底有何意义?这难道不是阶级敌人文盲大老粗有意搞破坏?

总而言之,哲学介入科学和数学,起到的唯一作用便是“反奥卡姆剃刀”,或准确地说是“专门造出来去抵挡奥卡姆剃刀的盾牌”,人为制造混乱,而这就是我党干的事。我是80年代初上的硕士生,到那阵“自然辩证法”还是必修课(请老唐注意了,那可是49年以后中国大陆最宽松最开明的时期,所以侬最好不要外行领导内行,反复告诉我们后毛共与毛共是“新旧社会两重天”,我现在说的这些过时了。Try to remember,你这辈子也不可能弄懂大陆的事,咱们只在学术或装逼领域里有交流可能),您说这扯淡不扯淡?不但国内的青年小友写信来盛赞我批辩证法的文字是完全必要的,非常及时的,而且还有国内的社会科学家来信告诉我,有的大学哲学教师把我那些非装逼烂话写进了他们的讲义,在向学生讲授“量变质变规律”时也顺带介绍了Lulopiff的非装逼烂话。

行了,烂话够多了,接着答质疑。网友说物理学中确有“量变质变规律”的例子,我在整理该文时特地举出了原子核反应。那确实符合恩老匹夫的表述:铀235到了临界质量,便突然发生连锁反应,产生了新的物质。恰好,一位网友也来信谈了这问题:

“2、谈及“质变量变”时,你说:

[如果把铁块堆在一起,不管你堆多少,也绝对不会达到临界质量,引出核反应来。]

我觉得,‘质变量变定律’恰恰在这一点上被它蒙对了。不管是铁块还是铜块,堆积到一定程度是会引起物理性质变化的。星体演化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大量氢气汇聚堆积,达到临界点,引起 热核反应,产生了氦。这是太阳上正在发生的事儿。接着堆积又产生了更重的元素,最后可能会塌缩成一个白矮星。 如果把铁块堆积足够多,最后可能会坍缩成一个黑洞吧。”

但他说的那“度”可是天文数字的“度”,如果把铁堆积到太阳的质量,那巨大的引力或许会引发核反应吧,堆积到地球的质量恐怕都没戏。总而言之,我认为核反应确实是恩老匹夫瞎猫碰上的死老鼠,算是唯一成立的特例。但即使如此,它也毫无指导意义,研究者不可能把它运用到其他领域里去。而且,要那规律真成科学定律,只怕还得准确界定反应发生的前提,解释为何不是所有的元素都像氘氚那样容易发生聚变,而像铀钚那样发生裂变,这到底是哲学领域里的事还是物理学的事?

师爷先生说的化学反应的过渡状态理论,也是我这次修改文章时的考虑重点之一。我虽然对化学略有所知,但不过是工科水平。师爷先生说的平均场理论我是丝毫不懂,知道的一点化学动力学玩意还是三十多年前学普通化学时学的,好像也就是师爷先生说的那套吧:

“该理论的要点是:反应物分子在互相接近的过程中,先要经过一个中间过渡状态,即形成活化络合物,它位于 位能面的马鞍点上,极不稳定,既可分解为产物,也可再变为反应物。这个过渡状态与‘临界点’有现象学上的类似。只有当参加反应的物质的Gibbs自由能达 到‘过渡状态’所需的值时,化学反应才可能发生。”

如果我理解不错,在不同程度上,似乎所有的化学反应都可以视为可逆反应,而决定反应方向的是反应物分子的吉布斯自由能,只有这能量到达一定阈值时,正向反应超过逆向反应,才能生成产物,否则反应不能发生。

这我倒不认为是“量变引起质变”,理由还是那个,这儿的“量”指的是分子的自由能,并非mass(质量)或是amount of substance(物质的量,中文真是无能,非得引入英文不可)。如果这算是量变引起质变,那钻木取火也是量变引起质变了——在常温下木柴并不会发生氧化反应,原始人把一身蛮力付出的机械能转化成了热能,提高了木柴的温度,到了燃点,木柴便“量变引起质变”。现代人也在干这种事,无非是用打火机提供那“量变”。我是个大烟鬼,有时打火机用完了,便到厨房去用电炉点烟,可惜十有八九温度到不了“临界点”,量变引起质变的企图流产。这是不是也能看成是对那背时“规律”的证明?这种“哲学定律”,到底有什么确定性?

倒是“质量作用定律”颇劳我的神思。该定律的大致意思是,在基元反应(elementary reaction)中,可逆反应的平衡常数由反应物与产物的摩尔浓度决定。亦即反应方向由局部的amount of substance决定,这似乎更跟“量变引起质变”拉扯得上:因为物质的量(这儿是摩尔浓度亦即局部参与反应的粒子数,与mass不同,but doesn’t matter)的改变,导致了反应物所谓“亲和力”的改变,而“亲和力”应该算化学性质。Therefore, 我们总算在化学反应里有了“量变引起质变”的伟大范例。

但这并不影响我原来的命题:哲学概念不能引入科学,否则只能起到“反奥卡姆剃刀”的破坏作用。反对我的同志们不明白以下常识:

第一、科学概念不能模糊混乱,语义多岐,模棱两可,可以任人解释,因此毫无与他人讨论交流,经过验证,最后达成共识的可能。而哲学概念恰是这种背时概念,它是游走不定的,在不同领域里的涵义可以完全不同,上述“质”和“量”就是绝佳例子——它没有任何确定性可言,什么都可以往上套,什么都似是而非。这个特点决定了它毫无指导作用,只有事后“画靶就箭”的用途,也就是只能拿去牵强附会地解释已知现象,绝无可能指导科学家们去发现未知现象。这道理哪怕姨爹都懂——你要在质量互变规律指引下去发现某个未知现象,先得知道那“质”和“量”在您那领域里到底具体指什么吧?到底是数学量,化学量,物理量,还是生物量(我也不知道有没生物量),如果是物理量,那又是哪一种?还是所有的都算?如上文演示的,这些问题根本无法解决。

诚然,若干基础科学概念是无法作出准确定义来的。例如物理学中的“质量”(mass),恐怕只有上帝才能揭示它的实质。物理学中有所谓“引力质量”“惯性质量”之说,据说(据爱因斯坦自己说)广义相对论的一个假设就是认为它俩是一回事,但那到底是何原因,连他都不知道,只能作为假设提出。于是有的勇敢分子便据此认为科学概念也和哲学概念一样。因此,哲学概念就是能拿去指导科学研究。

这些同志不知道,有的基础科学概念尽管无法作出定义,但它有两个特点:

(一)确定性与一致性,例如物理学中的能量,谁都说不出准确定义来。但谁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因为物理概念在每个具体领域里都有严谨的数学定义式,其理解与使用高度一致,绝不会出现我们在上头遇到的难题:这到底算不算能量?这到底算不算质量?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众说纷纭,为这些无聊问题争论到世界末日。

(二)可实证性与可测量性。例如各种形式的能量存在,都可以通过实验重复显示,有国际计量标准,可以用仪器定量测量。而除了科研勇士外,谁也没能耐去测量或实证“阴阳五行”。

第二、科学和哲学的规律都是归纳出来的。主张哲学可以并且应该指导科学的勇士们的基本认定(assumption)其实是,哲学阐明的是更大更广泛更普适的客观规律,把所有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一网打尽,统统装在那乾坤一气袋里,凡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都得遵从它那些规律。既然如此,勇士们就该知道,那是天下最结棍的归纳,决不能有任何例外,若有例外,就得像科学那样准确界定成立前提。因此,只有姨爹才会用“举例证明”的方式去证明“物理学中量变引起质变的例子”,而悍然不顾无数的反例与我在前文说的一系列难题,而这恰是恩老匹夫用过的惯技。“举例证明”只有一种用途——画靶就箭,在钉在墙上的箭头周围画上一圈圈同心圆,然后拍手赞曰:伟哉!阴阳五行!拨正了船头,指明了方向!
哲学,是贫困还是富饶?(三)


芦笛


我在旧作中指出(收在《传统文化批判》中。该书被我投往香港牛津出版社,次日[刨掉时差其实是当天]就被拒稿,跟墙球弹回来一般迅捷,倒让我掩口胡卢),中国古代从无严格意义上的认识活动,盖国人始终没建立“主观”与“客观”的概念,分不清这两者,从而未能建立“真”与“非真”(true or untrue)的概念,始终没有意识到必须把两者分开,并找到检验主观认识是否符合客观的手段,又不知道使用分析法,因此始终未能深入事物内部去研究,连认识活动的第一道山门都没跨进去。没说的是,这其实是所有早期人类的共同特点。大家一开头都只会混猜一气,古希腊人与春秋战国时代中国古人的区别,只在于前者在猜谜活动中显示出了更高超的智力,如此而已。

如上所述,鬼子开始有了真正的认识活动,始于咸肉培根。他第一个找到了验证主观认识是否符合客观的方法——实证。既然要实验,那当然只能采取“孤立片面静止”的“形而上学”手段,把研究对象化整为零,大卸八块。不但在战术上如此,在战略上也如此。学者们把浑然一体的自然界人为分成不同领域,先将物理学从“自然哲学”里分出来,接着又先后把化学和生物学分出来,引出了延续至今越演越烈的“裂变反应”:新学科不断产生,越分越细。以致现代人习以为常,彻底忘记了所谓“不同领域”“不同学科”完全是人为划分出来的,正如病人意识不到所谓“内科”“外科”“五官科”等等是人为分工的结果。

相比之下,中国从未完成这认识论上的两大飞跃。直到今日,许多国人都未建立明确的“客观”意识,缺乏实证观念,连“任何声称都需要客观证据支持”的常识都没有,中医那活化石便最能证明这一点,其中每个概念都是亚里士多德式的人为制定,与哲学缠夹不清,因而毫无验证可能。鬼子打进来前,中国就连社会分工都未完成。我已经在旧作中指出了:国学只有一科,便是德育课,与探索客观世界毫不相干,由一个教师负责教授一切,连专科教师都没有;医疗连医护分工都不知道,由一个大夫包治内外儿妇;军队只有古已有之的马步水三军,连工兵都没分出来,统帅部还在实行远古的幕僚制度,连总参谋部都不知道建立;国家只有传统六部,连个国家银行都不知道建立,预算都不会造,连财会制度都是从西方学来的……。稍微知道点历史的人都不能不承认,中国文明是一种灰常灰常落后的文明,跟鬼子根本没法比。如今的中华文化崇拜狂,完全是一种政府刻意诱导的全民YY活动。

还是来说欧洲吧。“形而上学”猖獗,引出了人类认识的突飞猛进,但这不等于学者们真的见木不见林,忘记了所谓“整体观念”。相反,分析法的使用就是为了综合。1678年,牛顿发表了《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首次将天体运动与地球上的物体运动用数学公式统一在一起,人们这才知道,原来支配星体运动与地球上苹果坠地的是同一套力学原理。从1824年到1857年,以迈尔、焦耳、亥姆霍兹为代表的一批科学家确立了能量守恒定律,由此把不同形式的“无机界的力”统一在共同的“能量”概念里。1828年,武勒发表《论尿素的人工合成》,首次证明所谓“有机物”也能人工合成,提示所谓“有机界”与“无机界”由共同的化学原理支配,颠覆了将有机世界与无机世界截然分开的“生命力论”。1859年,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出版,揭示了一切物种产生和发展的共同原理……在人类历史上,整个宇宙首次以井井有条的方式展现在人们面前。这与亚里士多德人为制定的和谐体系有个本质区别:它建立在实证基础上,是随时可以重复验证的。

这就是黑格尔主义产生的大背景,恩老匹夫说:

“这时,和十八世纪的法国哲学一起并继它之后,近代德国哲学产生了,而且在黑格尔身上达到了顶峰。它的最大的功绩,就是恢复了辩证法这一最高思维方式。……这种近代德国哲学在黑格尔的体系中达到了顶峰,在这个体系中,黑格尔第一次——这是他的巨大功绩——把整个自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描写为一个过程,即把它描写为处在不断的运动、转变和发展中,并企图解释这种运动和发展的内在联系。从这个观点看来,人类的历史已经不再是乱七八糟的一堆统统应当被这时已经成熟了的哲学理性的法庭所唾弃并最好尽快被人遗忘的毫无意义的暴力行为,而是人类本身的发展过程,而思维的任务现在就在于通过一切迂回曲折的道路去探索这一过程的依次发展的阶段,并且透过一切表面的偶然性揭示这一过程的内在规律性。”

这就是说,人类的认识活动也经历了“否定之否定”的“螺旋式上升”过程:“古代朴素辩证法——形而上学——现代辩证法”,也就是黑格尔的“正题——反题——合题”的昏话。

恩老匹夫这话也不错,现代辩证法完全是一种返祖现象,但不是什么螺旋式上升而是螺旋式下降。因此,与恩老匹夫的预言相反,“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至今仍然是科学界使用的唯一思维方式。除了在政治权力粗暴干扰学术研究的国家,“辩证法这一最高思维方式”从未被科学界认同,遑论被科学家们用于研究工作,因为它毫无实际运用可能。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黑格尔是个科盲,连恩老匹夫那种民科的水平都没有,与康德那种通才不同,他不但对自然科学一无所知,而且对科学哲学一无所知,连培根、洛克、休谟等人的水平都没有(NND,英国人就是了不起,我看比德国人高明多了,当然康德是例外),有的只是亚里士多德式的勇气,因此引发了德意志民族的“体系病”,却至死也没悟出他的体系是归纳出来的,而归纳推理必然具有失于武断与片面的潜在危险,有休谟说的把现象间的“constant conjunction”(不知道通译是什么,“持续连结”?)当成因果关系的倾向,却开了“举例证明”的滥觞,被马恩二老匹夫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黑格尔的主张我在旧作中简略介绍过,当然很可能是我本人的误解,但对现代人来说,也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去攻读那一堆渊博艰深的垃圾。在我看来,他的主张具有下列特点:1)可知论。与休谟和康德不同,他认为世界的本质是可以认识的,而那认识手段与实证无关,靠亚里士多德式的混猜一气足矣。2)一元论。整个宇宙,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都由一个共同的实质统一在一起,这个实质便是他所谓的“绝对精神”。3)必然论。如恩格斯说的那样,他把整个宇宙看成是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是一个充满矛盾和持续否定的“辩证过程”。万事万物的变化发展看似偶然,其实都由一个内在的统一规律支配。偶然不过是必然的表现,而那必然便是“正题——反题——合题”的革命发展三部曲。4)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最后都会达到“合题”的理想境界。

大陆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就是马恩的匹夫哲学,只需把那“绝对精神”置换为“物质”,把“正题反题合题”置换为“否定之否定”即可。港台同志也该一眼即能看成黄仁宇的“大历史观”与唐德刚的“历史的长江三峡论”是从哪儿来的。那就是从黑老匹夫那儿趸来的。其要点是,人类的历史也是个必然过程,没有偶然事件,更不会因偶然因素改变进程,而是如自然界一样,受统一的“客观规律”的支配。各民族的命运早在冥冥之中注定,无论白匹夫黑匹夫黄匹夫红匹夫褐匹夫花匹夫紫匹夫,大家的归宿都是同一个。

您说这是不是比亚里士多德的体系还武断?得出这种宏大结论来,依据何在?就算是使用专挑支持个例、抹煞或无视无数反例的“举例证明”的文革专案组功夫,那例子也是过去时的,凭什么能预知未来?白让黑、马、恩三匹夫活在科学昌明的19世纪,连两千多年前的荀子的水平都没有。人荀子早就说过,天行有常,人事无常(后一句是我替他补足的),支配自然界的规律跟人类社会发展一点相干都没有,以自然界存在着一个客观规律的表像去类推人类社会也受客观规律的支配,完全是没有证据的豪断,实际上是一种文学比喻。这种事,咱们的董仲舒早在公元前两世纪就干过了,我看比黑、马、恩、黄、唐诸匹夫的理论更高明:

“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强勉而已矣。”

“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阳出布施于上而主岁功,使阴入伏于下而时出佐阳;阳不得阴之助,亦不能独成岁。终阳以成岁为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从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犹阴之不可任以成岁也。为政而任刑,不顺于天,故先王莫之肯为也。”

“册曰:「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臣闻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函而无所殊,建日月风雨以和之,经阴阳寒暑以成之。故圣人法天而立道,亦溥爱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设谊立礼以导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爱也;夏者天之所以长也,德者君之所以养也;霜者天之所以杀也,刑者君之所以罚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亦言天之一端也。”

请看,这是何等完美的辩证法思想!这儿所谓“天”或“天道”,也就是后世说的“客观规律”,它是由“阴阳”两个对立统一的矛盾侧面组成的,其中的“阳”是事物产生的动因,而“阴”则是事物毁灭的原因,“阳”是“决定矛盾性质的主要方面”,而“阴”则是确保“阳”奏效的辅佐因素,两者缺一不可,和谐地统一在“天道”中,而人类必须自觉认识这客观规律,按客观规律办事就会成功,而违反客观规律就要自取灭亡。

这难道不是毛泽东简化了的“辩证法”?与黑马恩诸匹夫的相对精致(只是对国人而言)的辩证法又有什么区别?我看论逻辑上的自洽性,它还要远远超出后世诸匹夫,其“举例证明”的雄辩性更是如此:难道春阳不是催生万物的动因,而秋肃不是万物萧索的动因?毁灭不过是为产生开道,此所以中国人乃是天下第一自杀民族,然而杀来杀去却越杀越多。如果历史上没有那么多波澜壮阔的自行开膛破肚,全民不是周期性投入大砍大杀的人民战争,那么或许今天中国的人口也不会雄踞全球之冠。

问题在于,这不过是猜谜活动。现代人应该能看出,这些屁话的致命缺陷是缺乏实证,完全是靠荒唐比附的联想智能向壁虚构出来的,跟《西游记》、《封神演义》并无实质区别。迄今所知的事实,严重挑战了(如果不是颠覆了的话)上述古今中外的辩证屁话的前提假设:

自然界:

没有一个放之宏微观而皆准的统一规律。支配宏观常速下的物体运动的规律既不适用于高速运动的物体,也不适用于微观量子世界。爱因斯坦殚精竭虑想出了个相对论的框架把前两者套了进去,把经典力学揭示的客观规律当成了系统在宏观常速下的一个特例,却怎么也没能耐弄出个更大的框架来,把微观世界也套进去。统一场论直到他死都没能成功,直到现在似乎也没取得什么关键性突破。不仅如此,量子世界之复杂远远超出了原来的想象,以致据说不能用已知的一切自然现象去类比(诸如著名的卢瑟福的原子太阳系模型),只能用在人脑中无法形成具体意象的数学去表述。大千世界之复杂,岂是董黑马恩等匹夫可以梦见的?哪有那么容易总结出来的“天道”?

人类社会:

1)没有任何证据提示历史是一个由客观规律事前规定好的必然过程的展开。迄今的人类历史上充满了偶然因素,这些偶然因素之后未必会隐藏着必然机制。最要命的是,这问题是不可解决的,因为毫无实证可能。任何寻找必然因素的活动都难免“画靶就箭”之讥。

2)Nonetheless,迄今已有的证据表明,荀子所说的“人定胜天”比“历史规律不可抗拒不可抗拒,美帝国主义一定要失败,全世界人民……(oops, sorry, old habits die hard)”更有点道理,或者说更接近真实。人为因素常常决定历史的发展,比较中日在近代走过的不同道路,便再爱国的同志恐怕也得承认历史是精英模塑的,而精英是按照传统熔铸的反应定式行动的。由于“文化诱导型智障”,一部中国的近现代史,便是中国精英蠢动造成的持续倒退史,而这绝非由什么“天道”、“客观规律”或“历史的潮流”预先决定。

3)没有任何证据提示人类的生活方式可以统一,最终进到奉行统一的价值观的“大同世界”,已有的线索反倒在在提示其反面。

4)社会科学中找不到类似自然科学中的“客观规律”,不管什么烂污社会设计,哪怕是赤柬那种“森林圣殿教”式的种族灭绝社会,都能轰然启动并持续运转相当长的时间,这与工程技术设计完全不同,后者若违反了科学原理便无法运转,甚至不能启动。

由此可见,黑马恩黄唐诸匹夫是何等荒唐,支配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发展的统一规律根本就不存在。这种认识论的返祖现象的勃兴及其破产,愈加彰显了咸肉培根同志的伟大——一切没有实证基础甚至没有实证可能的揭示宇宙奥秘的学说,都不过是混猜一气,鬼子说的“guesswork”。However convincing they may sound,都与《西游记》、《封神演义》只有“量”的区别,而无“质”的差异。

既然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并不共享什么统一的规律,那逻辑结论就是,研究这种百科通吃的统一规律的哲学,只不过是高智商精英们的扯淡活动。

哲学,是贫困还是富饶?(四)


芦笛


以上所说,似乎确如小王所说,是在论证“哲学无用论”。而且,据他的分析,我之所以认为哲学无用,乃是因为憎恨马列,从而殃及整个哲学。用伟大革命导师列宁同志的话来说便是“把洗澡水和婴儿一道泼了出去”。其实不是这样,哲学到底有无用处,我自己都搞勿灵清,本文的题目就揭示了我的困惑。本文写出来不是为了宣泄一种情绪——本人早就过了青春期了,更不是为了单向宣传自己的职业如何伟大——本人业已退休,即使未退休也用不着叫卖狗皮膏药,而是把自己没想明白的问题端出来,就教于诸位大贤。

哲学当然有用,至少伟大的辩证法非常amusing。您敢否认“对立统一规律”么?难道阴阳不是组成万事万物的矛盾的两个方面?“天使阳出布施于上而主岁功,使阴入伏于下而时出佐阳;阳不得阴之助,亦不能独成岁。”这不但能完美地解释大自然的运行规律,而且难道不适用于千家万户?敢问有哪家的“阳人”不是“布施于上”,“阴人”不是“入伏于下而时出佐阳”?“阳不得阴之助,亦不能独生子”的伟大真理,虽已被人体克隆技术打破,但那不足为训。哪怕是文盲农民都能告诉你,“杵”只能居于上而“臼”只能伏于下,您要是发明出个on top的臼来,我可真服您了(无重力场的宇宙飞船内部不算)。

这“宇宙运行规律”就连大老粗都懂。当年我在工厂里,工人弟兄们就常管螺丝叫“公螺丝”(=阳螺),螺帽叫“母螺丝”(=阴螺),可见辩证法之深入人心。只是直到现在我也没能琢磨出来,到底是螺丝还是螺帽,才是“决定矛盾性质的主要方面”。不仅如此,迄今我见过的螺丝与螺帽的关系,似乎并不完全符合“阳出布施于上,阴入伏于下”的伟大真理,有时可以是“凤在上,龙在下”,有时可以是平躺着。当然,真理是靠举例证明了的,反例只是活该被镇压的阶级敌人。

这些当然是烂话,无非是因为谈多了严肃事体使人败胃,因此必须杂以加人式的插科打诨。

哲学当然有用,而且可以对科学起到革命性的推动作用。看明白前文的读者一眼便能看出这一点:若是没有培根指明科学定律必须建立在事实而非观点上,把实证当成了检验科学理论的唯一依据,则人类今日也未必能有科学。然而这主张本身就是无从实证的哲学命题,您还敢说哲学没用?

更不必说爱因斯坦本人对哲学推崇备至,声称没有哲学家的启发,他是不可能作出那些重大发现的。的确如此,若不是康德告诉大家时间和空间不过是先验的主观意识,爱因斯坦也不可能提出相对的时空观来。我看过老爱本人写的一本科普,几乎每页都散发着康德的气息。至今我还记得里面的一段话:客观世界就像一只表,你能听见它嚓嚓地走,看到指针的运动,你可以凭着智力悬想它内部的结构和工作原理,画出内部的结构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知识的积累,你画出来的内部结构图也就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符合表的实际运行状态,但你永远没法打开它,看看它内部的结构是不是就是你画出来的那个样子。

这完全是康德的说道,而且,老康对人类认识能力特别是理性(reason,又译为“知性”)的局限的剖析,准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有些名言诸如“理性为自然立法”,简直是垂诸万世而不朽的永恒真理。然而这些命题并不是从实验室里产生出来的,完全是他闭门造车,使用理性剖析理性本身推导出来的。他那一系列“二律背反”,使用的完全是简单的逻辑推理,与实验毫无关系。而且,他得出的结论虽然非常准确,却没有实证的可能。您能据此就断言那不过是高智商精英的扯淡活动么?

由此可见,前文的命题“不以实证为基础,并以实证作为检验手段的认识活动,不能称为严格的科学认识”未必成立,首先得过数学这一关。

深受“唯物论的反映论”毒害的国人很难理解,数学与客观世界毫无联系,完全是主观活动自由创造的作品,整个是闭门造出来的车。它非但不能实证,而且完全处在封闭的主观系统中,与客观外界那个大系统之间连个接榫之处都没有。此即数学与自然科学的区别。自然科学也是人脑主观活动的产物,但它可以用实证检验,由此实现了主客观的“接榫”。但数学可没这一条,不但它所有定理的成立与否都与实证无关,而且从两个互相矛盾的公设出发,竟然可以推导出两套截然不同的数学理论来。只要都满足了“逻辑自洽”这个唯一的标准,您便不能说那两套互相矛盾的数学理论孰对孰错,非欧几何与欧几里得几何便是证明。因此,数学与自然科学完全不同,与探索外界奥秘无关,不能用“真”与“非真”(亦即主观认识是否符合客观)的标准来衡量,只有“对错”之分,而那所谓“对错”,其实说的是“是否逻辑自洽”。换言之,检验数学的唯一标准,不是外部世界的客观规律,而是人脑固有的思维活动的规律,凡是符合人脑固有的条条框框(亦即所谓的“逻辑”)的理论都是正确的,反之即是错误的。

那么,这种“主观唯心主义产物”岂不更是“高智商精英的扯淡活动”?非也,谁都知道数学在人类认识客观世界中起到的不可代替的巨大作用,但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它起作用的机制何在。它与物理学其实是狼狈为奸的关系。所谓“狼狈为奸”,是中国古人的伟大科学发现。它声称,狼只能用前腿走路,而狈只能用后腿走路(or vise versa,记不住了,who care china?)于是这俩动物要想行走,便只能结成一帮一,一对红,由狼提供前腿,狈提供后腿。在我看来,这其实是说出了数学与物理之间的共生关系,由此可见,国学之博大精深,不是浅薄之辈如我者可以窥其堂奥的。

据我这票友的穿凿,物理学之所以要与数学狼狈为奸,证明了康德阐明的“理性为自然立法”的伟大真理。数学家们的脑神经与众不同,环路特别多,reasoning的智能特别发达,没事闲极无聊便瞎琢磨,热衷于闭门造车活动,推出一套套与外界毫不搭界的精美体系来。论本质,它其实比艺术还艺术,其实是一种不以外界为摹本的抽象艺术,是人固有的对“美”的追求欲望驱使下产生的纯主观创作。他们干这种事,与国手下棋毫无区别,乃是一种自说自话的娱乐。象棋围棋似乎也是这种与自然界毫不搭界的艺术,既无客观摹本,又无任何实际意义。但数学与棋艺的相似也就只在于此。它与后者的区别是它有狼(亦即物理学家)需要它的后腿。

物理学家为什么需要宝狈儿的后腿涅?这就是我在旧作中揭示的伟大真理(可惜没有多少读者赏识,令我长怀明珠暗投之恨),在《“辩证思维”是最强大的致愚魔咒》里,我说:

“明白了这点,就不难看出形式逻辑是怎么回事,它就是老康说的人类头脑固有的抽象概念和范畴,就是我们整理大自然的框架。人类思维只能在这框架中进行,也只能依照这框架去把杂乱无章、千头万绪的自然界理出个条理来。在这中间,我们其实引入了一个无从证明也无从证伪的假设,那就是自然界存在着一套所谓‘客观规律’,它也同思维的固有规则一致。”

在《不许说出的黑盒子》中我再次强调了这一点:

“什么是科学?我个人认为,所谓科学,就是基于不可证明的假定之上建立的一系列逻辑自洽、且结论具有可证伪性(在许多情况下也就是同时具有可证明性)的具有认识论上的指导意义的尚未被证伪的假说。它的整个存在意义,其实也就是它赖以建立的如下假定:

‘客观世界是由一套逻辑自洽的规律支配的,这种客观规律能被人类的主观感知认识和把握。而所谓“客观世界”,其实也就是人类的主观感知范围。’”

容我再重复一遍:人类探索“客观规律”的前提假设,是客观世界由一套规律支配,它恰与支配人脑的思维运动的规律相一致。虽然这不过是个无从验证的假设,然而人只能采用这个假设作为探索客观规律的出发点,因为离开逻辑,人类便只能作中国人式的“思考”,推出国学那堆体积无比壮观宏大的垃圾来。

如前所述,数学是怪人们独自运用思维规律的娱乐活动,把思维规律运用发挥到了极致。因此,物理学家若要使用理性去探索客观世界,当然只能使用数学工具,如同他们必然使用逻辑工具一般。数学之所以有用,全靠它的最大特点便是逻辑自洽,而且,所有的概念以及概念之间的关系,都可以用数学公式表达得无比清晰,其信息熵为零,绝无暧昧含混之处,在这点上,它远远强过符合逻辑的文字表述,比较物理定律的文字表述与数学表述便能立即看出这一点。因为这一逻辑上的完美特点,要研究现象之间的互动联系,当然再没比它更理想的工具了。虽然这种应用不过是“拉郎配”,现象之间的关系是否就真是数学关系,nobody can ever tell,但它实在是人类能运用的最理想的逻辑工具。

牛顿乃是这么做的第一人,他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就为后人充分演示了如何利用人脑自由创造出来的数学原理去穿凿大自然。当客观世界复杂到原来的“拉郎配”再也配不上时,物理学家便再度乞灵于宝狈儿,把那些怪人(尚未发疯的疯子?或曰“待疯子”?)闲极无聊发明出来的种种新颖理论使上去,或是自己也去做怪人,闭门造车发明出一套理论来。这在现代物理学中屡见不鲜。据说量子世界实在奇怪,以致完全超出了人类的具体想象力,无法用任何已知的自然景象去类比,所以只好弄一堆数学表达出来,其怪诞连爱因斯坦都无法接受,在某次物理学年会或大会上与哥本哈根学派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输了,云云。

所以,数学与逻辑并无不同,两者都是封闭体系产物,都与客观世界并不接榫,但两者都是人类探索外在体系时必不可少的工具。而且,作为人类理性的一种特殊的精美的形式,数学表述要远远强过文字表述,因而在人类探索外界时成了最有效最准确的交流语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数学无所谓真不真,只有满足自身内在标准的“对不对”,以及符合人类固有的艺术感知标准的“美不美”。如果没有物理学、天文学、工程学等等为它提供前腿,则它不过是一种孤立的艺术。前腿的介入(为什么前腿没有后腿好吃?我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为它增加了一个“有用没用”的功利标准。

这就是唐好色网友引起来的我的思考。那天他一如既往,抓住一切机会盛赞数学,痛扁哲学。我说数学不过是闭门造车的独立发明,唯一的标准便是“逻辑是否自洽”。没说的是,其实连这点都未必能做到,罗素等人当年就曾试图把整个数学体系逻辑化自洽化,最后似乎也放弃了这企图。罗素悖论本身就显示,即使是在逻辑内部也存在着“二律背反”。唐网友便告诉我数学如何如何有用。

过后我一直在想,同样是闭门造车的理论,同样没有实证作检验标准,为何数学与哲学的功能完全不同?任何一个非文盲都该知道,离开数学那好吃的后腿,物理学家寸步难行。这狼狈为奸的关系是如此生死攸关,以致据师爷先生说,钱学森曾断言任何科学若未充分使用数学,都不能算科学(我恍惚记得这是柏拉图的说道,懒得去查了),可惜他不知道,生物学、医学、心理学等学科不论,便是化学也用不到多少数学。不管怎样,数学的伟大艺术价值与功利价值是毋庸否定的。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哲学对科学毫无具体的指导或启发作用。这区别是怎么出现的?

想来想去,不成熟的一点结论是:

1)如上所述,数学其实是逻辑的数量表达,其建立标准就是逻辑的自洽性,而且表述简捷明确,毫无歧义,没有奥卡姆剃刀存在的余地,不但是人类能使用的最理想的探索工具,而且也是最理想的交流工具。因此,它虽然不与外界直接接榫,不能用外界来检验认识是否正确,其研究活动本身不属于探索客观世界的奥秘,但它因为具有工具的效能,所以能帮助自然科学家的探索与交流。数学家们以其丰富的抽象想象力,在物理学家走投无路时,为他们提供各式各样的怪诞模拟,包括那“处处连续但处处不可导的函数”,而作为交流工具,它能使科学家们发现的规律得到准确无误的传递。

因此,上文所谓“不以实证为基础,并以实证作为检验手段的认识活动,不能称为严格的科学认识”其实还是成立的,并不为数学的伟大价值所否定,盖数学研究本身并不能揭示客观世界的奥秘,所以它不能称为科学的认识活动,只是为这种活动提供工具罢了。

相比之下,同样是人脑闭门造车的产物,哲学与逻辑并不相似,它既非艺术,也不是人类探索大自然的工具。其所以如此,是它恰好具备了数学的反面特征:常常缺乏逻辑自洽,甚至互相否定,所用的概念都极不清晰,信息熵极高,怎么理解都行(尤其是所谓辩证法)。因此,它与任何学科都没有互相依存的共生关系(它可以从数学或物理中汲取闭门造车的灵感,但那一般是单向输入),究其本质是武断认定,因此其社会效用当然与数学完全不一样。

2)哲学的最大弊端是其僭越与狂妄,动辄自称“万王之王”,是探索百科通吃的“统一规律”的学科,因而对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兼具指导作用。黑格尔—马克思恩格斯一派就是这种贫困然而狂妄的哲学,其揭示的“客观规律”与董仲舒、朱熹等人把自己的道德观念吹胀为“天道”、“天理”毫无二致。我在前节说的话并不错,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证据提示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共享什么“统一规律”,只有支持荀子的“天人二元论”的证据。因此,凡是诈称百科通吃的哲学,都只配让大众尽情唾弃。如果人类被枪杆子逼着必须放弃一门学科,那我投票提议删除哲学,we can certainly do without it, or even live more happily.

3)这不是否定一切哲学。个人认为,凡是研究人类认识能力、人类与客观世界互动关系的哲学,具体来说就是认识论或曰科学哲学,都是有意义的,有可能对科学的发展起到启发或推动作用。培根、洛克、休谟、康德等伟大的哲学家的业绩就是证明。当然,论本质,此类说道仍然是无从验证的guesswork,不是什么“自然规律”,但那是educated guess,亦即具有启迪作用的合理猜测。

以上说的“哲学”,是所谓“自然哲学”。如果是人生哲学,则它跟道德一样,只适合于个人,决不能无限拔高为“天道”、“天理”,否则弊端无穷。中国不必论,纳粹滥用尼采的人生哲学,将丛林哲学提升为国教就是榜样。

以上结论当然是一孔之见,千虑一得,不足方家一哂,尚待诸位先进饱和轰炸。

(全文完)
 
我和芦笛先生关于“恩格斯的量变质变规律”的争论


断章师爷


芦笛先生在《恩格斯辩证法批判:“量变质变规律”》一文中摘录了《反杜林论•辩证法》中第一节《数量和质量》中的一段英文后指出:“这儿是说,所谓‘量变引起质变’,就是物质在量的变化到了某个特定点时,突然进入了质的转化状态。他在此给出了最为人熟知的‘证明’,就是水的物相变化:‘温度的单纯变化导致了水的状态的质变’。这P话我已经批驳过了:水温改变导致物相改变,那改变的只是物理存在形式,化学性质一点都没改变。所谓‘qualitative change’根本就无从界定:用哲学术语来说,那改变的乃是形式而非实质,谈何质变?用自然科学术语说,所谓‘质变’到底是说物理性质还是化学性质?”

我(断章)查了恩格斯的德文原著《Herrn Eugen Dührings Umwälzung der Wissenschaft 1. Abschnitt.Philosophie . XII. Dialektik. Quantität und Qualität》,原文是:“Wir haben schon oben gesehn, bei der Weltschematik, daß mit dieser Hegelschen Knotenlinie von Maßverhältnissen, wo an gewissen Punkten quantitativer Veränderung plötzlich ein qualitativer Umschwung eintritt”上文大体上可以译为:“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当讨论与黑格尔这个测定关系的节点线(我不知道这儿的Knotenlinie的标准译名应该是什么,该词源出Hegel, Georg Wilhelm Friedrich. 1874. Wissenschaft der Logik)有联系的世界系统时,系统里的量的改变通过某些特定点后会突然地进入质的状态转变。”

以及“Wir gaben dort eins der bekanntesten Beispiele – das der Veränderung der Aggregatzustände des Wassers, das unter Normalluftdruck bei 0°C aus dem flüssigen in den festen, und bei 100°C aus dem flüssigen in den luftförmigen Zustand übergeht, wo also an diesen beiden Wendepunkten die bloße quantitative Veränderung der Temperatur einen qualitativ veränderten Zustand des Wassers herbeiführt. ” 上文大体上可以译为“这儿我们给出了一个最为人熟知的例子──水的聚集状态改变的例子,在正常的大气压下,水在0° C从液态转变为固态,在100°C从液态转变为气态。以致在这两个转变点上,对水而言仅仅是温度的量变带来了水的状态的质变。”  

正如芦笛先生指出的,恩格斯最大的问题是在他的文中未曾对于“质变 ” (qualitativer Veränderung)给出定义,究竟是物理性质(Physikalische Stoffeigenschaften)的改变还是化学性质(Chemische Stoffeigenschaften)的改变?

下面我就芦笛先生文中的几句话,谈谈自己的看法。

(1)芦笛先生在文中指出“水温改变导致物相改变,那改变的只是物理存在形式,化学性质一点都没改变。”。 所以他认为“改变的乃是形式而非实质。”

我(断章)认为,恩格斯举的那个温度的量变带来了水的状态的质变的例子显然是指物理聚集状态的改变 ── 由液态转变为固态或者气态。所以,相应的“质变”应该是指物理性质的改变。

由水凝固为冰或者由水汽化为水蒸气时,其物理性质(例如密度、比热容量等)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例如0℃时的水和冰的密度分别为999.87和916.7;100℃时的水和水蒸气的密度分别为999.87和0.5970,密度的单位[kg/m3]。水、冰和水蒸气的比热容量分别为4200、2060和1850,比热容量的单位是[J/(kg•K)])。

因此,温度的量变引起的并不仅仅只是形式(聚集状态)的变化,也有实“质”的密度、比热容量等 的 改“变”。

(2)芦笛先生在文中提到“化学反应改变的正是物质的化学实质,但许多化学反应发生根本就不需要一个数量上的‘临界点’,根本就不遵循他这儿规定的‘通过了某个特定点后突然进入了质的转化状态’途径。 ”

我(断章)认为,化学反应的发生确实需要一个数量上的特定点,才能突然进入了质的转化状态。这个特定点就是化学动力学理论上的“过渡状态”。(详见下述)

根据化学热力学观点,引起化学反应的原因是系统吉布斯自由能的改变。只有当系统Gibbs自由能的改变?0时,反应才可以自发进行。但是热力学可行的判据并不能保证化学反应必然进行。这里涉及到化学反应速度的问题,也就是化学动力学的问题。有不少热力学可行( Gibbs 自由能的改变?0)的化学反应,其反应速度几乎为零!

解释化学基元反应的一种动力学理论称为过度态理论(transition-state theory), 或者活化络合物理论(actived complex theory), 是1935 年美国化学家Henry Eyring(唐熬庆先生的导师)创立的。该理论的要点是:反应物分子在互相接近的过程中,先要经过一个中间过渡状态,即形成活化络合物,它位于位能面的马鞍点上,极不稳定,既可分解为产物,也可再变为反应物。根据该理论绘制的反应坐标曲线(或者曲面)上与过渡状态(或称作活化络合物状态)相应之处会出现一个峰值,也就是自由能曲线上的极大值。只有当系统的活化能达到过渡状态这个特定点对应的(峰值)时,化学反应速度才会发生实质性的改变,也就是可以从宏观上测定到。

所以,化学反应的发生确实需要一个(活化能)数量上的特定点(过渡状态),才能突然进入质的转化状态(化学反应速度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顺便提一下,前面引用的恩格斯原文中没有提到质变过程一定发生在“临界点” (kritischer Punkt), 他只不过使用了一个副词(plötzlich,可以解释为突然,意外)

(3)芦笛先生提到“即以物理性质而论,那也谈不上什么‘量变引起质变’。连白痴都知道,不到沸点,水照样会汽化,要不您洗的衣服永远晾不干了”。紧跟着,芦笛先生又提到“而过了沸点后,水就成了汽,您再增加温度,它还是汽,并不会引出什么‘质变’来。”

我(断章)认为“不到沸点,水照样会汽化”这句话是对的。水在未曾达到沸点时也会转变成为水蒸气,这是因为水表面的分子通过挥发转变成气态了。这可以从水的相图中得到答案,那条介于气态和液态之间的两相线对应的温度起迄范围自273.16K(水的凝固点)起到647.30K(水的临界温度)止,换句话说,在这个范围内的任何一个温度下水均可发生汽化。

我(断章)认为“而过了沸点后,水就成了汽,再增加温度,它还是汽,并不会引出什么‘质变’来。”这句话似乎有些问题。水究竟是以液态存在还是以气态存在,不仅取决于温度,还要取决于压力。在一个大气压下水的沸点是100℃,“过了沸点后,水就成了汽”自然是对的。然而“再增加温度,它还是汽”显然是不够严格的。例如在压力增加的前提下,纵然再增加温度,它却还是水(即仍保持为液态)。当然这种过热的水在吸收了相变潜热之后还是可以由液态再转变为气态的。而在这个由液态再转变为气态的过程中,体系的自由能当然又会发生实“质”性的改“变”罗。

(4)接着,芦笛先生提到“为什么没到那‘临界点’照样可以有‘质变’?”

我(断章)猜测芦笛先生这句话指的是热力学上的临界点。果尔的话,我认为芦笛先生把水的沸点(boiling point)和水的临界点(critical point)混淆起来了。如果把芦笛先生文中的“临界点”换作“沸点”,那么他的问题是“为什么没到那‘沸点’照样可以有‘质变’?”这个问题在上面解释湿衣服为什么能晾干时已经回答过了,这儿就不再重复。

倘若芦笛先生确实指的是热力学临界点,那就有必要讨论一下了。所谓热力学临界点是指可以使得物质以液态存在的最低压力和最高温度,也就是说物质的液态和气态开始无法区分的那个压力和温度。水的沸点和临界点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水的沸点通常是指在一个标准大气压下水沸腾时的温度,水的沸点是99.974℃。每种物质都有一个特定的温度,在这个温度以上,无论怎样增大压强,气态物质不会液化,这个温度就是临界温度(critical temperature)。水的临界温度是374.096℃,相应的临界压力则是217.7个标准大气压,对应的点就是水的临界点。

由水的相图可知,只要压力低于217.7个标准大气压,温度范围介于273.16K到647.30K之间,水的聚集状态就既可以是液态也可以是气态,这两种状态之间发生相变,体系的自由能就会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5)芦笛先生还提及“而为什么那规律过了沸点后就再不起作用了呢? ”

我(断章)认为,由上面第(5)点的介绍可知,在增加压力的情况下水过了沸点后还能继续保持两相,即过了沸点后还能发生相变,也就是说恩格斯那规律“过了沸点后仍然能起作用的”。

当然罗,过了临界温度(374.096℃)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倘若压力低于临界压力(217.7个标准大气压)是过热蒸汽(superheated vapor);倘若压力高于临界压力,则处于一种既不同于气态,也不同于液态和固态的新的状态 ── 超临界流体(supercritical fluid)了。

所谓超临界流体是当物质在超过临界温度及临界压力以上时,气体与液体的性质会趋近于类似,以致达成一个均匀相的流体现象;倘若温度再大幅度……大幅度地持续增加,最终将进入等离子态。

什么是哲学?---读芦文有感


吴耐


我这有个问题要问:什么是哲学?我一直就没搞清楚这个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是什么。我这理工科干面粉只是学过马克思主义哲学,知道好像包括物质论和辩证法,但是不知道哲学还包含哪些内容。

形而上学是不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刚上网查了一下,有的文章说形而上学有两种含义,西方主流采用的含义是说形而上学研究自然或者宇宙的本质,包括“本质论”和“认识论”。本质论意思好像是说形而上学研究宇宙的终极本质是什么,认识论好像是说人到底能不能够认识宇宙的终极本质。形而上学的第二个含义是马恩列斯毛定义并使用的,也就是“静止孤立片面的认识事物”的方法,当然目的是为了衬托辩证法多么高明的,看起来是“方法论”。

“形而上学(metaphysics)”这个词儿翻译的实在是太不现代化了,日本鬼子坑人了。我看不如按原文 “意译” 成“元物理学”或者“元物学”。

科学哲学也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吧,我看 到现在 也没有吵吵出什么结论。罗素提出证实论,波普尔反对,提出证伪论,后来又有其他说法,我也忘了什么结论了。看来哲学陈述就是无法达成一致的结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哲学跟数学的区别能不能这么说,数学是大家同意某些先天的论断,这些论断就是所谓的“公理”,或者有的书上叫做“公设”,然后按照逻辑推导出一些其他论断,这些论断就是“定理”或者“推论”。只要大家都同意“公理”,那么“定理”就一定是相同的,不会出现不同的人得出的定理不一样的情况,所以数学家除了对于公理的确定,很少有吵架的时候。而哲学研究的是宇宙的终极本质,谁见过“本质”?见过的都被当成了“现象”。既然没有人见过,当然是guesswork,各说各话。当然了guess完了还是要见个高下的,这就看谁的说法能够涵盖能够解释最多的“现象”了。所以哲学的论断跟数学的公理一样都是无法验证的“假设”,都是虚的。不同的地方在于以元论断作为出发点导出的结论。这个结论在数学上叫做“定理”,而在自然中叫做“现象”。物理定律在物理学家眼里是解释自然现象的“本质”,但是在哲学家眼里仍然是“现象”。在数学上叫做定理的结论仍然是虚的,而在哲学上导出的结论则必须跟自然现象做比对。换个说法,对应于数学虚的公理体系,自然界有一个实的自然体系,哲学家只管提出这个体系的“公理”,物理学家则是“发现”这个体系的“定理”,哲学家还要保证能够从公理推导出所有的定理,并且保证这个体系是“自洽的”和“完备的”,不能有相互矛盾的地方,也不能有解释不了的地方。再换个说法,数学上原初假设和结论都是虚的,哲学上原初假设是虚的,结论则必须落到实处,必须与物理学的发现相吻合。(我的这个想法是看完老芦的这篇文字之后刚刚冒出来的,是不是也很有原创性?)

另外,关于罗素悖论,系统自洽性和完备性问题,后起之秀哥德尔已经替罗素前辈解决了。结论很不乐观:谁也无法证明一个公理系统同时即自洽又完备。数学体系本身都像是中国古代的天空,需要女娲娘娘拿贾宝玉来补漏洞,遑论被用来帮助证明物理学的完备性或者自洽性了。不过这也证明了人的思维本身的不完善性,也就是理性的有限性。 一点胡思乱想


zltbaggio


看了芦笛先生的文章,随便谈点想法。

我同意先生如下的看法:

“数学家们的脑神经与众不同,环路特别多,reasoning的智能特别发达,没事闲极无聊便瞎琢磨,热衷于闭门造车活动,推出一套套与外界毫不搭界的精美体系来。论本质,它其实比艺术还艺术,其实是一种不以外界为摹本的抽象艺术,是人固有的对“美”的追求欲望驱使下产生的纯

主观创作。他们干这种事,与国手下棋毫无区别,乃是一种自说自话的娱乐。象棋围棋似乎也是这种与自然界毫不搭界的艺术,既无客观摹本,又无任何实际意义。”

确实如此,数学家有很多外人看来不能理解的行为方式。刚认识我老婆那会儿,我经常给她讲那些关于数学家的“动人”故事。有一次我告诉她数学家用了1700多年才解决了古代三大数学难题(就是如何用尺规作图法将一个任意角三等分;将一个圆化作一个等面积的正方形;将一个正

方体化作一个两倍面积的正方体),这是何等的惊心动魄,期间又是如何的英雄辈出。她最后忍不住问我: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用尺规作图法?

为什么就不用量角器呢?我当场被shock了,没回答出来。现在看了芦笛先生的文章,回过头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如果抛弃尺规作图法,或者只要把它的规则稍作改动,这三个问题就毫无难度,在被提出来的当时就有解法了。但头可断,血可流,这样坏规矩的事情,数学家是断然不会做的,不然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啊?

但形势也是在变化的,我觉得现在选择理论研究的人还是少了,更多的人偏向应用了。毕竟偏应用的方向容易出成果,来钱也快。甚至本来研究量子力学的人现在也跑去研究金融了,于是就有了一门新的交叉学科:quantum finance。但似乎懂的人不多,我是根本不懂。

很多数学家还是倾向于把数学看做艺术的,这样至少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更cool更romantic一点,更像艺术家而非逻辑怪人。对一个数学家最崇高的赞美不是恭维他勤奋刻苦,也不是聪明过人,而是有想象力。想象出一个”处处连续处处不可导的函数”的难度绝对是比设计一个LV的包难上百倍,证明其正确到反而是其次的。师爷转帖的文章也说得很清楚了,我这里就不多说了,只转录日本数学家伊藤清的一段话于下,他是第一届搞死奖得主。在这段话里面,伊藤是把数学完全比作音乐了。

In precisely built mathematical structures, mathematicians find the same sort of beauty others find in enchanting pieces of music, or in magnificent architecture. There is, however, one great difference between the beauty of mathematical structures and that of great art. Music by Mozart, for instance, impresses greatly even those who do not know musical theory; the cathedral in Cologne overwhelms spectators even if they know nothing about Christianity. The beauty in mathematical structures, however, cannot be appreciated without understanding of a group of numerical formulae that express laws of logic.

Only mathematicians can read "musical scores" containing many numerical formulae, and play that "music" in their hearts.

Accordingly, I once believed that without numerical formulae, I could never communicate the sweet melody played in my heart.

Stochastic differential equations, called "Ito Formula," are currently in wide use for describing phenomena of random fluctuations over time. When I first set forth stochastic differential equations, however, my paper did not attract attention. It was over ten years after my paper that other mathematicians began reading my "musical scores" and playing my "music" with their "instruments." By developing my "original musical scores" into more elaborate "music," these researchers have contributed greatly to developing "Ito Formula."

芦笛先生问:过后我一直在想,同样是闭门造车的理论,同样没有实证作检验标准,为何数学与哲学的功能完全不同?

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因为其研究对象不同。说实话我不知道哲学的研究对象是什么(世间万物?),而数学的研究对象,无论其理论抽象到何种程度,应该还是数量,以及不同数量之间的关系,这就和物理学的研究对象非常相近。比如物理里的速度,加速度,力都是一个数量或者向量。如果你连续观察一个物体一段时间,你就会得到一串连续的观察值,这就是一个关于时间的函数。数,向量,函数等都是数学里的基本概念。虽然我不懂物理,但我还是“悍然”propose一个观点:数学其实和物理学是用不同的手段研究同样的对象的两门学科。而这研究对象就是“世间万数”。数学的研究手段是逻辑思维,研究工具是一支笔加一叠纸。物理学家的研究手段则是实验加大量观测,工具是各种特别设计的实验器具。比如开普勒定律就是一个例子。该定律研究的轨道,面积,周期都是函数或数量值。开普勒通过对前人大量观测数据的研究,发现了这三大定律。这可以说是一种物理学方式的科研手段。而其后牛顿又走了数学的道理,来证明其正确性。

先生文中其实已提到”数学其实是逻辑的数量表达“,我只是再展开来一点。我想,恰是因为有同样的研究对象,所以数学和物理学才能狼狈为奸。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数学和化学等其他的学科不那么来电。比如化学研究的各种元素的性质,就无法量化,所以就无法运用数学工具。像这样的学科,唯一的研究手段恐怕还是大量做实验加仔细观察。好像生物学,医学至今也是如此。当然我的化学水平停留在高中水平,可能说得不对。

对先生所说”因此,它虽然不与外界直接接榫,不能用外界来检验认识是否正确,其研究活动本身不属于探索客观世界的奥秘“,我有一个疑义。平面几何的很多定理难道也不可以用外界来检验?比如勾股定理?


师爷先生引用的那段钱学森的话到似乎出自马克思。据说马克思是这么说的:一门科学只有在它成功运用数学时,才算达到了真正完善的地步。出自于保尔•拉法格:《忆马克思》。但我也没有核实过。最后想问一句题外话:物理与化学的分界线是什么?是不是也是看研究对象能不能量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