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漱石:理解庄子 大宗师一2011-09-24 17:17 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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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庄子 大宗师一2011-09-24 17:17

                                                         大宗师

【原文】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rú),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ài)言若哇(wā)。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xiāo)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sāng);凄然似秋,煖(xuān)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古之真人,其状義(yì)而不朋,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gū)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bǐng)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chù)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謷(áo)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mèn)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译文】

能知道天的真实作为,能知道人真实的目标,就达到了极至。能知道天的作用就与天生活在一体;能知道人真实的目标,就会把自己的知识及智慧运用于修养心性,把知识转变成体悟而了解其实象,终其一身而不被道德美丽的外表迷惑;其知觉就能达到一个相当高的程度。虽然这会有点隐患。知识只有在应对事物当中才能变成智慧,而能做事切当,而应对的对象是没有规则的。怎么知道我所说的天不是人格的呢,我所说的人没有天性呢?

况且是先有了真人而后就表现出了真知,什么是真人?上古的真人不违天意,不追求成功,不图谋做士人。象这样的人,有过失而不后悔,有成功而不自得。象这样的人登上高处不惧怕,入水不湿,入火为热。是他的知觉已然与道达成一体才能这样。上古真人,睡觉不做梦,醒时无有忧虑,食物不追求好,气息非常深。真人的气息是从脚后跟开始的,众人的气息是从喉开始的。被屈服的人,语言堵在喉咙里,特别嗜好物欲的人,能得道的缘分浅。上古真人,不知道喜欢活着,不知道惧怕死亡;出离生死也不喜,进入生活也没有距离;自由自在地去,自由自在的来。不忘记自己的本源,也不求取最终的去向;遇到的欢喜接受,忘记的重复再来,这就是不去刻意地修道,不以人力去改变天意。这才叫真人。象这样的人,其心专一,容颜平静,面额庄严;冷肃的象秋天,温暖有象春天,喜怒就象天地表现出的四季而内心是不动的,心与万物相通而不知有多伟大。

所以,圣人使用武力,亡其国而不会失去民心;利益和恩泽施行于万世,不去专门爱人而能达到了爱人的目的。喜欢摆弄物质的人,不是圣人;有亲疏远近的爱不是仁;选择时机做事不是贤;不能通达利害的两面一体不是君子;做事求名而忘了自己的真实的不是士人;掉进虚假的名利中失掉了真实,就不是身体的主人了。如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外在身体做主奴役自己,外在身体做主去适应环境,而不能自己真实内在去做主去适应环境。

上古真人,温和而不结朋党,象是不足却没有负担;与人相处有超然见地而不固执起见,张开心胸、其虚怀若谷却不见浮华;怡然的象是常常欢喜,地位高大又象是出于不得已,内在蓄积的能量迸发出美丽的光泽。与人交往没有了德的显示;对世事的通晓就象经历了整个世界!境界之高远就象没有了限制;一心在道好象喜欢封闭了自己,无心的好象什么话也记不住。把这个身体当作是捆绑自己的一个体,把礼当作是生存的翅膀,把知识作为应对四时的工具,把道德作为遵循的标准。把身体作当捆绑,是要宽放自己而斩杀捆绑;把礼当作翅膀,是要在世间生存;以知识为工具,是要应对各种事物;把德作为准则,是说只要有脚走路的人就能登上道德的山峰,而人变的真实才是真正的勤于修道的人。所以,人们喜欢的事物是一,人们不喜欢的事物也是一,相同的是一,不相同的也是一。不同现象中的一就是与天一体的一,不一就是与人一样显示出不同的现象,天的本质与人本质没有谁更高超一说,这就是真人。

 

【原文】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hé),鱼相与处于陆,相呴(xū)以湿,相(rǔ同“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yì)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死也。
夫藏舟于壑(hè),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遯(dùn)。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shēng)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xī)韦氏得之,以挈(qiè)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tè)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pēi)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zhuānxū)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yuè)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译文】

事物的死和生,都是命中注定,就象白天和夜晚交替变化一样,都是天在运行。人是不能干预的,这是事物运行的常情。人们把天当作生命的父亲,终身爱戴他,何况人中最卓越的人呢!人们总是深信自己的国君是超越自己的,为了国君死都愿意,而况且是作为万物主宰的道呢!

泉水干涸了,鱼全部处在陆地上,全部张口吐出湿气相互以水沫润湿,这样的相互爱戴真不如各自游于江湖之中。与其赞誉唐尧而非议夏桀 ,不如把两者都忘掉,把人都寻引入道中而化之。上天运作我的形体,劳作我的一生,让我老去,安静地死去。因此,给了我生命善待我人生的,也同样地会给我平静地死去。

把船藏在山沟里,把山藏于湖泊中,应当是最安全的。然而半夜有大力的人把这些抗走了,睡着的人是不知道的。把小东西藏于大东西中是最好的了,还是能够丢失。假如把天下藏于天下人中而不丢失,是大道对人类的慈悲所在。人们得到了人的形体感觉很高兴,这象人形的人数,造化以来从来就没有个极限,这中间的快乐还可以来计算吗?所以圣人生活在物质世界当中,而不会迷失自我得以保全身体和德行。善待特别的也善待长久的,以善开始也以善结束,人们都去效法他们,又何况是万物维系于一,而化现万物所依凭的道呢!

道是有情感的也有诚信的,无有作为也无有形状;可以传给人们,人们却接收不到,可以得到,不可用感观见到;自己就是本,自己就是根,没有天地可分,自古就固然存在;产生了鬼也产生了帝,造化了天也造化了地;在太极产生前就有不当作是高,在六合万物之中,不当作是深,在天地生成前就有而不当作是长久,比上古还要古老而不当作是老。狶韦氏得道;统领天地;伏羲氏得道,能调合元气,北斗星得道,自古以来不停运行没有差错;日月得道,自古以来不息灭;堪坏得道,主宰昆仑山;冯夷得道,巡游江河;肩吾得道,驻守泰山;黄帝得道,登上去云天;颛顼得道,居于玄宫;禺强得道,立足北极;西王母得道,坐在少广山上;不能知道其开始,也不能知道其终点。彭祖得道,从有虞时代活到五伯时代;傅说得道,辅佐武丁,统领整个天下,乘坐东维星,骑坐箕宿、尾宿,而与列星并列。

【原文】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yǔ)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wū)!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yīng)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wū)讴(ōu)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译文】

南伯子葵问女偊说:你的年岁已很大了,而面色就象婴儿为什么呢?女偊说:我是一个得道的人。子葵说:道可以学到吗?女偊说:不,不可以,你不是这样的人。卜梁倚有圣人的才气而没有得圣人有的道,我得到了圣人的道而没有圣人的才气,我想教他,过不多久果然能成圣人吗?也不尽其然,以成就圣人的道告诉有圣人之才的人去学,应该是容易的。我守护着他并告诉他方法,修持三天后能够放的下天下了;已然放下天下,我又守护着他,七天后能放下身外之物的牵制了;我继续守护着,九天以后能放下生命的假像;看穿生命假象,就能达到心中就象有一轮太阳升起;一切都清彻明析,心中清彻然后就能见到宇宙唯一的道;见到道就无有了古今的时间限制;没有了时间限制,就成就不死不生的真生境见。见到生的虚象就不死了,在生命的虚象中以为是生,其实不是真生。道在物中,无有一个不是道在起核心动因作用,没有一个不是道在迎合事物;没有一个不是他毁,没有一个不是他成。就叫撄宁,撄宁就是排除外界的纷扰成就内的心的安宁。

南伯子葵说:你是怎样得道的呢?女偊说:我从副墨的儿子那里学到的,副墨的儿子是从洛诵的孙子那里学到的,洛诵的孙子是从瞻仰明那里学到的,瞻明是从聂许那里学到的,聂许是从需役那里学到的,需役是从於讴那里学到的,於讴是从玄冥想那里学到的,玄冥从参寥那里学到的,参寥是从疑始那里学到的。

理解

得道的方法从来就没有中断过,尤其是圣人在世。但总有人成,总有人不成,成需要多方面因素,如果条件具足,正好能来到圣人身边,无疑是最好的因缘。

这里说到法脉的问题,大宗师往往有法脉的传承,就象禅宗、密宗,能遇到这样的宗师是很幸运的。

【原文】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kāo),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lóu)发背,上有五管,颐(yí)隐于齐,肩高于顶,句(gōu)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lì),其心闲而无事,跰(piánxiān)而鑑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wù)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xiāo)炙(zhì)。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gēng)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xuán)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dá)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qú)然觉。

【译文】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相遇在一起说:谁能把道当作头,把生命当作脊柱,把死当作尻尾,谁知道死和生,存和亡是一体而有不同表现而已,我就与他做朋友。四人相视而笑,四心相通,从此成为朋友。

不久子舆有病,子祀前去看望。子舆说:伟大啊造物者,把我的身体变的如此曲屈!腰曲背弓,头上有五管(五官),下巴垂下肚脐,肩膀高过头顶,弯曲的颈椎指向天空。这是阴阳之气不和造成的毛病,心中闲适的一点事也没有,蹒跚地走到井边照看自己,说:哎呀!造物者怎么把我变成如此曲屈的样子!

子祀说:你讨厌这个形像吗?子舆说:没有,我有什么讨厌的,假如造物者把我的左臂化成鸡,我就让他来报晓;假如造物者把我的右臂化作弹弓,我就去打斑鸠烤来吃。假如造物者把我的臀部化作车轮,把我的精神变成马,我就乘坐他,还用的着另外的车驾吗!得到是天时安排的,失去是自然发生的;安心而对天时的赐与和自然的失去,悲和喜的情绪就不能左右人了。这就是古人说的把倒的的人正过来得以解脱,不能自我解脱的人,是受到物质的束缚。且人被物质的躯体所困不能胜过命运的安排,已经太久了,我又何必去讨厌自己呢?

不久子来病了,喘气急促将要死去,他的妻子、儿女围绕在周围哭泣。子犁去看望说:去,避开,不要惊扰他的生死变化!子犁依着门对子来说:伟大啊造物者!又要将你用作去干什么,又要将你变成什么形状?将以变成鼠肝吗?把你就成虫臂吗?

子来说:子女相对于父母来说,不管让你去东南西北,只有听从父母的命令。生和死对于人来说是能不违背上天父母的;上天让我近于死亡,我要不听从就是太强蛮了,他有什么过错呢!天地运载着我的形体,劳作我的生命,让我老去,让我平静地死去。所以,善待我生命的,又会善待我死去。就象有一个大师在练金属,金属主动地对大师说:我将必成莫邪剑,大师必定会认为这是一块不祥的金属。而今我们只不过是一被囚的人,却要说:我是人,我是人,造物者必定会认为这是一个不祥之人。现在造物者以天地为大熔炉,把造而化之作为冶炼的工序,让我去到那里不可以呢!于是安详的离开人世,又像是惊喜地醒来。

理解

造化就是造而化之,整个物质世界就是一个大熔炉,通过对物质世界的运作,使人得以化度。这背后的大宗师就是造物者,心安于道,平静地面对生活,自然有化度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