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利浦净水器滤芯好贵:《小花鼓》BY颜凉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6 00:07:41
《小花鼓》BY颜凉雨生活是粗糙的沙砾,磨得人伤痕累累。
好在,那小小的爱之花最终从鲜红血丝中挣扎破土,
带给善良的人们一缕淡淡的香。 
  第 1 章  郭东凯这辈子最烦两种人,一是溜须拍马的,二是娘C。结果倒好,眼巴前的俩人算是把它占全了,且分别都属于各领域的标杆类。
  姚毅是个小工程队的头儿,最近郭东凯新盖的楼盘要做精装修,所以无数他以前听都没听过见更是没见过的小鱼小虾都找上来了。胡吃海喝洗澡桑拿都俗套了,所以眼前的家伙另辟蹊径,开始做了“拉皮条”的生意。
  “郭总,刘远拉得一手好二胡,音乐学院的才子呢。”姚毅卖力的笑着,堆起的褶子险些把眼睛盖住。
  郭东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昨儿晚心血来潮看了集《铁齿铜牙纪晓岚》,于是这会儿怎么看姚毅都像那里面的刘全儿,一听他那谄媚到极点的声儿都浑身不自在。再回过头来看看那所谓“才子”,郭东凯今天第N次心绞痛。
  按说刘远长得不可谓不好看,眉毛柳叶似的,颜色不浓不淡刚刚好,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还微微向上卷,小脸儿圆圆的有点像肉包子,蛮可口那种……可问题是,这他妈也太水灵了!刚看他进来那会儿,雪白的羽绒服,线帽子,针织围巾,捂得就露俩眼睛,身高顶多一六五,郭东凯还以为进来一小姑娘呢。回头看着姚毅起身把那人领过来,郭东凯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好么,这人就差脑门儿上贴个纸条昭告天下哥们儿是GAY了。
  长相娘也就算了,打扮娘那是品味差异也勉强说得通,可从动作到说话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娘劲儿,郭东凯就实在接受无能了。拿杯子喝口热奶茶,刘远那小手指头非得翘起来,恨得郭东凯直想给他掰下去,再来,喝完了,人家压根儿不把那杯子放回桌上,就那么捧着,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热气,吹啊吹啊吹啊吹,直直把郭东凯平静的心海吹成了塔克拉玛干。
  郭东凯男女不忌,但多数还是搞男的,因为够味儿。这回他也真是没事儿闲着了,才心血来潮想瞅瞅让姚毅夸得没谱了的这位,结果,彻底被雷了个外焦里嫩冒黑烟儿。要不是嫌抬腿麻烦,他真想给姚毅脑门儿上来一脚,找刘远这样的他还不如找个女的呢。
  刘远对这个圈子不太熟,上大学之前的他,还算是本本分分的。老实,听话,虽然父母对他偶尔的缺乏男子汉气概颇有微词,可总还算能接受。而刘远呢,也就一直以为自己属于那大蒜堆里的一棵水仙,孤寂的高贵着,独自品味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结果后来进了这所艺术院校,得,哗的一下世界就变了。刘远感慨着难怪之前的自己找不到心灵家园,合着水仙们都跟这儿集合来了。他那点小小的性向异常绝对小CASE,隔壁的系友每天搂着自己的笛子睡觉,楼上一美术系哥们儿趁月黑风高用油彩给校园里已经用栅栏圈起来的据说历史能追溯到前朝的古松换上了新衣,作曲班一学长三不五时就爬到学校顶楼做预备滑翔状美其名曰寻找灵感,当然后来此君因精神问题被遣送回家。于是,刘远求学这两年多过的甭提多自在了,学校里疯子太多,也没人管他爱男爱女还是涂脂抹粉娘娘腔,他就喜欢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闪闪发光,并自认为此乃非常之纯粹的对于美的本能。
  不过,虽然思想开放了,但由于前两年课程一直很紧,所以刘远倒还真没找过朋友。碰上过几个追他的校友,无奈双方气场实在太接近,刘远怎么都觉着别扭,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会儿课也少了,空余时间也多了,他就寻么着想交个男朋友。也赶巧,兼职的时候认识了姚毅。他没和对方说呢,对方倒先找过来了,估计是自己这模样太显眼,姚毅明里暗里透着话想保媒拉纤,刘远一想这不正好嘛,就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不能太瘦,起码得比自己高,不能太小,起码得和自己同岁,脾气不能太差,起码得比自己这烂脾气好一点,至于长相嘛,过得去就成,可以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帅,但不要花美男。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刘远挺重视今天这会面的,特意从头到脚的收拾了一番。而且说实话,眼前的郭东凯除了有点“老”之外,其他方面刘远还挺相中的。一对剑眉浓重而有力,眼睛里总透着那么一股子凌厉,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男人。单单坐着目测身高该是在一七五以上的,再偷着瞄眼桌子底下的长腿,没准有一八零。郭东凯的身材很好,尽管穿着休闲夹克,可刘远仗着从日本爱情教学片里练就的观察力,几乎可以在脑袋里勾绘出包裹在衣服下面的贲张的肌肉。而且所谓的“老”,也只是以实际年龄而言。刘远今年二十,听姚毅讲对方今年三十有四,跟自己一比,那郭东凯肯定是老了。不过客观的讲,郭东凯看起来也就三十左右。
  几不可闻的叹口气,刘远强迫自己调转视线,不再去看那诱人的胸肌。不是他终于顿悟了色即是空,而是郭东凯那脸色摆明了对自己没兴趣,呃,是很没兴趣,那自己再上赶着瞅,就有点贱了。自尊心嘛,人人都有那么一点。
  “刘远,你是不知道,郭总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本市著名企业家,产业涉足房地产娱乐业等多个方面,当之无愧青年才俊啊……”
  姚毅非常尽职尽责的扮演着王婆,可惜那俩被夸的瓜都不怎么领情。找朋友这属于双向选择,刘远知道这回没戏。看着姚毅左一句右一句的活跃气氛,刘远都有点于心不忍。
  欢快的二胡曲响起,适时的化解了尴尬。不过喜庆的调子和二胡特有的音质让气氛一时间又有点滑稽。
  “抱歉。”刘远不好意思的笑笑,起身走到角落接电话去了。
  没了“客人”,郭东凯脸彻底塌了下来,一声不哼的搅着咖啡,搅得姚毅冷汗连连。他知道自己这马屁是拍到了马腿上,可他哪里知道,郭大老板除了对人不满意外,对这地儿那也是十分的不满意。郭东凯白手起家,是从泥地里打拼过来的,生来就不是那高雅的人,他能一口干掉一大杯白酒面不改色,可舔一下这咖啡,就能让他苦得眼睛鼻子都皱到一起,紧密大团结半天不分别。
  “喂,叶子啊,什么事?”刘远靠在窗户边儿,时不时的瞥一下郭东凯,果然不出所料,对方连客套的表情都收了。啧,以为自己瞧不见呢,殊不知他刘远那俩眼睛标准的1.5。
  “还没相完啊,就是兵马俑也不用瞻仰这么久吧。”叶子临哀怨的嘟囔着。
  “话不能这么讲,”刘远还是很正直的,“他比兵马俑帅。”
  “兵马俑是我华夏民族的瑰宝,你这样说我替你感到悲哀。”
  “可兵马俑身上的衣服颜色都风化了呀,你没看见这人穿那夹克,牌子我还没认出来,但一看就是好东西,那个剪裁,妈的,帅毙了,是个人穿进去都能显着肩宽腰窄老漂亮了!”
  “……拿手机拍个照,回头帮你一起到街面上淘。”
  “嘿嘿,你咋知道我想啥。”
  “废话。不然这两年白被你荼毒了。”
  “呃,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加小号。”
  “行了帅哥,赶紧回来,我这作业还等着你呢。”
  “又画我?”
  “放心,大冬天的不用你脱。”
  叶子临的电话算是场及时雨,刘远放下电话回去就说自己有事儿,台阶下的又顺溜又自然。郭东凯也巴不得赶紧散呢,没任何挽留的意思,只是象征性的给了刘远一张名片,就说以后有事儿需要帮忙就找我,也算朋友了嘛。刘远也找了张便笺写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算是礼尚往来,不过交换的时候俩人难得心有灵犀的默契了一把——还是甭见了。
  刘远刚走,郭东凯就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怎么郭总,要感冒?”姚毅很是关切的问了句。
  郭东凯磨牙:“是让他脸上落下的粉粒儿呛的!”而且如果他刚刚递名片的时候没看错,那个家伙还刷了睫毛!靠!
  姚毅先生继续,又中马腿。
  其实姚毅也挺委屈,一来,他觉着刘远虽然有点娘,可确实长得好看啊,在他这个朴实的直男看来,同志不都该喜欢这样的吗?另外,他听说郭东凯喜欢纯一点的,说白了就是干净点的,这刘远多合适啊。
  挑眉看着姚毅脸上正月花灯似的变幻,郭东凯似笑非笑:“不好意思,姚经理,你的好意我这儿领了,但这小东西,还是留给更需要的同志吧。”
  姚毅在心里都快把自己薅成葛优了,可又不好直白的问郭东凯“您老到底喜欢啥样的”,最后只能不太甘心的咕哝一句:“其实那小孩儿,挺干净的。”
  这回倒换郭东凯意外了,他还真横看竖看都没瞧出来,一进门刘远就拿眼神儿拐带他了,这样的小孩儿能多干净?
  估计是看出了郭东凯的不以为然,姚毅连忙补充说明:“我侧面调查过,他一直也没交过朋友,估计是处。”
  “处?”郭东凯挑眉,“不可能吧,就这么跟你过来了?”
  姚毅又笑成了一脸褶子:“我就和他说给他介绍个朋友,谈恋爱呗。”
  “操,你他妈还真能忽悠!”郁闷一上午,郭东凯总算捡了个乐子。  第 2 章  时值一月,凛冽的大风一刮就是一整天。街边小贩的简易塑料棚被吹得摇摇欲坠,树上的叶子早就没了,可干枯的树枝还要在这风里辛苦而狂乱的晃动,发出暗哑的声响。
  尽管刘远把周身都捂严实了,可那风还是能从围巾的缝隙灌进去,然后把脸颊吹得通红。尤其是从主干道到学校正大门之间是条宽敞笔直的马路,风正劲,刘远低着头顶着风一步步往前挪还真有点红军过雪山的悲壮。
  周围还有几个男生也是要进学校的,虽然同样顶着风,可刘远就眼睁睁的看着人家从自己身旁果断超车,且没有一点同情心说哪怕过来拉自己一把!
  不知怎的,刘远就想起了前日看的XX讲坛,说杨贵妃究竟有多重,史料上是没有确切记载的,但在一本野史中曾经记录过这样一段趣事,说杨贵妃和唐玄宗有日闲来无事,一起翻看闲书,当看到汉成帝因为怕赵飞燕身子太轻盈而被风吹跑故特意给她造了个七宝避风台的时候,唐玄宗笑着对杨贵妃说,尔任东南西北风。
  看,这就是红果果的体重差距。刘远不无郁闷的想,也许,该把自己再吃胖点?可,那个七宝避风台貌似很漂亮的样子……胖还是瘦,刘远纠结了。
  正步履蹒跚呢,迎面过来一人。刘远微微抬眼扫了下,原来是叶子临班上的康维。刘远给他们班当过几次模特,都认得,加上刘远这闪亮系的到哪儿都挺显眼,一来二去也挺熟了。这会儿康维正往外走似乎想出去。一见刘远立刻吹了声口哨:“小花鼓,咋才回来啊,你老公可一直在素描室等你宽衣解带呢。”
  刘远没好气的白了眼:“滚。”
  康维讨了个没趣,当然他在做这件事儿之前就知道下场肯定是没趣。可还是禁不住贱啊,一看学弟这小样儿吧,他就想挤兑两句。现下被人骂了,那也是骂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自虐完了,康维继续往前准备和刘远来个擦肩而过,哪知道刚走到小孩儿身边就被人抓住了袖子。康维纳闷儿的回过头,于是便对上了刘远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就那么微微抖着长睫毛望着你,用流转的目光诉说着自己的渴求。
  康维打了个寒战。刘远这变脸之快,绝对超光速。
  “你想怎……”康维话还没说完,忽然又起阵邪风,康维是顺风向,风力之猛直把他吹得想往前倒,好容易站稳脚跟,逆风向的刘远已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聪明如康维,悟了。
  二话不说拉起刘远的胳膊就往学校大门里拽,本来也没多远的路,加上康维的鼎力相助,不一会儿刘远就进了校门。两侧有了教学楼,风立刻小了起来。康维见这刘家树叶儿飘不走了,便大功告成似的拍拍手上的尘土:“欧了,来,说说看你准备给英勇的骑士什么勋章?”
  刘远收了水汪汪换上硬邦邦,毫不吝啬的抬腿给康维后屁股烙上个脚印:“赶紧滚你的吧。”
  看着刘远哼着二胡小曲儿扬长而去,康维总算明白啥叫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可谁让他真扛不住那小家伙的以眼杀人呢,靠,赶上辣妹级别了。拢拢风衣再一次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康维还在想,那刘远要是一女的,没治了。啧,没投好胎啊。
  刘远因为欺负了老实人,心情大好。其实他和叶子临绝对是纯洁的哥们儿关系,叶子临是GAY,但人家和BF陆梵那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据他了解俩人好了有七年,好么,再加一年抗战都能胜利,所以尽管他瞧着叶子临挺顺眼的,叶子临对他也似乎可能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但他不准备当小三,多不仗义啊。而且最重要一点,他看陆梵比看叶子临还要顺眼,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会照顾人的一哥哥,刘远打心眼儿里希望他能幸福。
  至于小花鼓这名字,可有来历了。想当年刘远考这个学校时,最后一环是现场面试,说白了就是让老师们听听你到底有几把刷子。这可是决定生死的一环,于是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千锤百炼恨不得把家底儿都抖落出来,专挑难曲子上,虽然错音在所难免,可这显得你水平高啊,而且还真有那一个音不错手法娴熟意韵悠远惊为天人的,当然这属于特招级别,来了估计就是奔着奖学金的,所以不做考虑。当时面试的有五十个人左右,刘远排44号,于是他坐在外面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二泉映月》,听得他都觉得生活困苦命运不公天空阴霾社会黑暗,好容易有几个拉的《赛马》,还都跟病马似的,就有个《光明行》还拉得很有味道,可惜双拳难敌四手,等刘远进考场的时候,老师们的元神都开始颓废了。
  刘远本来想拉的是《月夜》,也是首悠绵的曲子,难度也够,可一进考场看这架势,便临时起意改成了《小花鼓》。《小花鼓》是刘远刚学二胡那会儿最喜欢的曲子,为了练这个他没少用“杀鸡”声折磨家里人,后来学得年头多了,会的曲子比这难的复杂的多的是,可刘远还是最喜欢这个。可能一开始在他心里扎根太深了吧。
  《小花鼓》是作曲家欢度新年看见小孩儿们街头巷尾打起小花鼓,遂有感而作,因此曲子一开头就是两声儿拨弦,刘远这弦拨得那叫一欢快清脆,一下子就把老师们的精神头儿给拨起来了,再后面顺理成章,手法OK,艺术感情OK,曲子讨喜,孩子长得也讨喜,男老师女老师无一例外,皆被秒杀。
  后来这事儿不知怎的就传出去了,刘远便得了这么个外号。起先他还挺排斥,后来有天对着镜子化妆的时候忽然开了窍,小花鼓,一听这名儿就是个漂亮物事儿啊,再以后,刘远就逢人三分笑,昵称随便叫了。
  大部分院系的期末考都结束了,校园里有些萧条,只有美术系的楼里还有些人气,因为他们的最后一门今天上午考。这会儿应该是考完了,刘远进美术大楼的时候看见教员室有几个助理在整理卷子。
  素描室在三楼,一共有四个,刘远逐一找过去,才最终在第四个里看见了叶子临。那人正对着一个石膏像行注目礼了,见刘远来了,立刻起身迎过来要给他脱帽子摘围巾。
  刘远下意识的躲了过去,自己动手把武装都卸了。然后才咕哝:“今天不都考完了么,你还画啥?”
  “这是选修课作业。”叶子临给画板上换上张新纸。
  “选修课不是早结了么?”刘远奇怪,这向来比考试科目早考察的啊。
  “呃,我这是补交。”
  刘远嘴角抽搐:“你压根儿把选过那课的事儿都忘后脑勺了吧。”
  “哪那么多废话,坐好,别动。”叶子临脸上发窘,重重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开始描描写写。
  刘远身上不动,可嘴也没闲着:“记得把我画好看点,尤其是这羽绒服,别把质感给我画没了。”
  “一羽绒服有什么质感!”叶子临想把铅笔当暗器飞过去。
  刘远却还真努力的思索一番,最后给出描述:“就是不软不硬不紧密但也不能过于蓬松,呃,介于席梦思床垫和棉花糖之间的那个感觉吧……”
  叶子临觉得对刘远问出这种问题的自己才是抽了!于是他埋头苦画不再言语,只留元神飘荡在素描室迎风流泪。
  画到一半的时候刘远有些无聊,就给叶子临讲了上午的不和谐会面。讲那个郭东凯怎么怎么有味道怎么怎么身材好怎么怎么保养有道。听得叶子临直搓火,后来直接丢了句那你还回来干啥,直接奔席梦思呗。结果刘远居然没反驳这句,而是可怜兮兮的扁扁嘴,说人家没看上我。弄得叶子临牙根儿痒痒恨不得把画板给吃了。
  刘远其实在郭东凯那儿是受了很大挫折的,之前没意识到,这会儿越说越想不通:“叶子,你说咱哥们儿差哪儿啊,盘亮条顺又懂事儿,打着灯笼都够不着。”
  叶子临懒得和他继续这个没营养的话题,没看上最好,他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相不中这家伙,那样他……呃,他想做什么呢。叶子临画笔一顿,又被自己困扰了。他最近总这样,刘远的GAY是很明显的,外人可能只觉得他娘,但在同道中人眼里这身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打第一眼看见刘远他就心痒痒,要不隔着年级又跨着院系的,他和刘远八竿子也打不着。而现在,这种心痒越来越难耐。要不是碍着有陆梵,他早说了。可一想到和陆梵这么多年的情分,叶子临又不忍心,反正啊,这人生就是无数个纠结的集合。
  两人各自心绪翻滚呢,叶子临的电话响了。那是陆梵的专用铃声,刘远暧昧的笑笑,叶子临也不避讳,直接接了电话。刘远本来以为俩人得聊上一阵子,可就听叶子临嗯啊了几声,然后颇为为难的说了句“周末恐怕不行,对,有事儿”之后,便挂了电话。
  “怎么,约你周末出去?”刘远纯属好奇宝宝。
  叶子临耸耸肩,不大热衷的嗯了声。
  刘远微微皱眉:“这阵子期末考,你俩挺长时间没见了吧。有啥事儿比欢度春宵还要紧?”
  “一边儿去。”叶子临没好气的白刘远一眼,“啥啥都没体验过呢别跟这儿给我冒充熟男。”
  “切,我教学片儿看得多呀。”脸红对于刘远来讲似乎总处于绝缘状态,无论什么事儿到他嘴里都跟说太阳天空照花儿对我笑没什么区别。
  叶子临就不成了,赶紧举手投降:“之前不是答应了周末请你吃海鲜嘛。”
  刘远一愣,他倒早把这茬给忘了,当时也只是随口一说的。
  心里有点不得劲,刘远抿了抿嘴唇,片刻后换上副欢快的口气:“那有啥,人多更好啊。你让陆梵哥也过来,这顿你出钱,可得算我请啊。”
  叶子临心里是不大愿意的,可对上刘远眨巴的大眼睛,最终只能遵命。
  刘远轻轻呼出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有根毛毛儿从羽绒服的面料里钻出了头,他拿手轻轻一拽,一根绒毛儿就停在了手心,刘远拿嘴轻轻一吹,便飞开了。刘远心里苦笑,要是给爹看见他这样,又得对着列祖列宗哀号家门不幸,好容易出来棵独苗还半男不女的不争气。
  “叶子,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刘远忽然幽幽的开口,“你早就出柜了不说,你爹妈还挺喜欢陆梵,咱们这样的人做梦都不见得能梦见的,跟你这儿全实现了。”
  叶子临动动嘴,想说什么,却终是没出口。
  刘远咧开嘴:“我要是出柜啊,家里恐怕就锅碗瓢盆儿横飞喽,到时候你早点来,兴许还能捡块完整的瓦片儿。”
  “我要瓦片儿干啥?”
  “防身啊,万一你哪天出轨了陆梵想灭了你,也好保条命。”
  “滚蛋。”
  “嘿嘿。”
  叶子啊,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最后一句,刘远是在心里和叶子临说的。  第 3 章  周末那天三个人约的是晚饭时间。刘远是踩着点儿到的,结果陆梵和叶子临早在那儿不知道坐多久了。
  “定了时间就得遵守,你俩这总是早到弄得我忒有压力。”刘远说着脱羽绒服,顺便看了下久未见面的陆梵。
  陆梵学的是金融,夏天刚毕业这会儿在家证券公司工作。可即使工作了,刘远觉得这人也没什么变化,还是挺文静的,话不多,特温和,有浓浓的书卷气,一看就知道和自己还有叶子临完全不是一类,坐在身边儿哪怕不说话,都能让人心里很安宁。最主要的是脾气好,记忆里刘远就没见他发过火,呃,好像也没说过脏话,反正刘远一直以陆梵为楷模鞭策自己来着,因此虽然陆梵只大了他三岁,但刘远喜欢叫他哥,而且叫得特顺溜。
  “没早多少,也刚来。”陆梵笑着,给刘远倒了杯热茶。
  叶子临则把菜单推了过来:“想吃什么,随便点。”
  刘远低头抿了口茶水,眼睛盯着菜单,可心里有点别扭。他本来就一电灯泡,结果弄得好像太阳似的,卫星都围着他转。叶子临大少爷估计压根儿没有避嫌的意识,可刘远怕陆梵多想。
  好容易硬着头皮点了菜,又容易等菜端上来了,陆梵忽然说想喝啤酒。刘远有点意外,他很少见陆梵喝酒的。结果碰杯的时候才知道,今儿是这俩人相恋七周年。操的,刘远钻地缝的心都有。他当时就想把酒杯砸叶子临脑袋上,没猪头这么办事儿的!要不是他非得三人行,合着这七周年纪念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让他搅和黄了?
  菜过五味,刘远为了纾解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和愧疚,特意郑重的给叶子临和陆梵敬了杯酒,祝他俩白头偕老天长地久云云。陆梵笑得很好看,还摸了摸刘远的头发。刘远被摸得很舒服,他似乎能体会给家里的妞妞挠肚子的时候那小家伙四仰八叉一动不动舒服的直哼哼的感觉了。
  趁陆梵去洗手间的空档,刘远和叶子临说,你他妈找了个天使。叶子临笑,说那我怎么没见到翅膀。刘远想也没想就来了句,那是你心灵不够纯净所以瞧不见。弄得后面叶子临一个劲儿追着刘远描述,差点没给刘远郁闷死。
  吃完饭已经八点多了,天全黑下来。叶子临似乎才来了兴致,非要去娱乐城HIGH一下。刘远不太想去,可架不住陆梵也劝,说难得去玩玩。刘远心一软,就应了。叶子临他爹是市里公安局数得上号的头头之一,所以这少爷兜里有各式各样的高档场所VIP卡。刘远基本没进过太高档的地方,今次也算借着叶子临的光开开眼。
  叶子临选的地儿是“云端”,这个城市的顶级娱乐城也就三五家,云端算是其中一个。进门的时候刘远被服务生电着了,个个挺拔俊俏不说,有一个笑起来还隐隐露了酒窝,刘远眼睛都没敢眨,就怕把什么美景给漏了。
  叶子临因为想带刘远开开眼,所以没要包厢,而是在用屏风和隔断装饰的大厅里找了个视野好又挺僻静的角落,云端的大厅也算演艺厅,打的是冰蓝色的柔光,暗暗的,却很有味道。这会儿台上有个两个女孩儿,一个在弹钢琴,一个在拉小提琴,看起来都是学生模样,可刘远听得出功力很深。
  可惜下面没多少人认真听着,喝酒划拳吹牛的居多,隔壁那桌都叫到十二个六了,刘远一脸黑线的很想过去帮他数数你哪来那么多。
  说是来玩,可叶子临和陆梵好像没什么话题,刘远欢实一会儿,也终于体力不支,再没法活跃气氛。这是个挺郁闷的情况,刘远非常之后悔趟进这水池子了。后来实在烦得慌,刘远就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哪想吓跑了个以为自己进错地方的中年大叔。结果不一会儿女厕所就传来尖叫了。
  再回大厅时,忽然听见有一桌在不停的叫好,刘远纳闷的问叶子临,才知道原来是女孩儿正在演奏他们点的曲子,所以才这么捧场。
  “还能自己点歌儿?”刘远来了兴趣,“那借他们的琴演奏成不?”
  叶子临看出来刘远是技痒了:“成啊,为嘛不成。可是我没还没见过他这儿有二胡呢。”
  刘远扬起嘴角抛个飞眼儿:“谁说非要二胡了?”
  正好台上女孩儿一曲结束,刘远直接窜了上去,也不知道跟那女孩儿耳边嘀咕了什么,只见女孩儿笑笑,优雅的把琴递了过去。刘远先是把话筒往下压了压,然后透过麦克风让全场都听见了他的声音:“这首曲子送给陆梵哥哥,陆梵哥,我可喜欢可喜欢你了,祝你幸福。”
  全场鸦雀无声。摇骰子的也不摇了,吹牛的也不吹了,跟冷锋过境似的。刘远则好像还没过瘾,又挑着离台子最近的一个长得挺有味道的男士眨了下眼,该男士很配合的酒杯脱手,估计连神经一块儿碎了。
  下一秒,欢快的《赛马》乘着小提琴流畅的音色飞了出来,本是耳熟能详的二胡曲子,这会儿换成小提琴还真别有一番味道。被雷倒的人们终于从废墟中站了起来,一开始只觉得特别,后来便随着曲子打起了鼓点儿。
  刘远拉得很HIGH,他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我就是我晶晶亮一度是刘远的座右铭,这个爱打扮是一个道理。他喜欢自己闪闪的,做最亮的星。呃,好吧,虽然不想承认,可他偶尔就会人来疯。
  郭东凯今晚在云端请人喝酒,云端里有郭东凯三分之一的股份,所以他也算老板。请的人倒不属于什么贵客,就是生意上能相互照看点的朋友,所以来这里喝两杯。可这会儿外面的热闹吸引了酒桌上人的注意。
  “郭总,你不说十二点以后才热闹嘛,我看这会儿就挺激烈啊。”挺个啤酒肚的王总乐呵呵的说着,酒估计都喝到十里屯儿了,这会儿晕晕乎乎的。
  郭东凯也纳闷儿,云端的艳舞绝对是十二点以后的戏码,可别他妈说今儿个破例提前了。用眼神示意助手孟鹤出去看看,孟鹤心领神会,出去不大一会儿就回来报告了,说是一小孩儿在台上拉琴呢,挺有意思的。
  王总一听非要出去看,东倒西歪的就那么出去了。郭东凯一脸黑线,想不明白那跟锯木头似的声儿有啥好听,无奈也跟着出去了。结果刚进正厅,郭东凯就呆那儿了。他怀疑刘远是故意的,好么,前天刚恶心完他,今天又跑家门口来继续恶心。这还夺命连环雷的!
  孟鹤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回过头来和郭东凯说:“别说,听小提琴版的二胡曲,还挺特别。”
  郭东凯撇撇嘴,他承认自己这辈子是没啥艺术细胞了。抬眼再扫了下刘远,虽然不适感依旧存在,可得承认,灯光笼罩下的这个小东西吧,确实挺好看的。脸蛋儿白里透红,嘴唇形状漂亮且泛着珍珠光泽,睫毛一闪一闪的,把大眼睛衬托的更诱人。咳,当然,郭东凯这是纯粹从客观角度出发,不代表他个人感性意见。
  难得郭东凯中肯一把,结果就接住了刘远乱抛的飞眼。其实刘远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抛给的是谁,这东西又不要钱,属于HIGH了之后的必然产物,可架不住人家郭东凯接得正啊,直直又被雷倒了。
  没好气的哼了声,郭东凯转身就往回走,把王总都给忘后脑勺了。孟鹤见状奇怪,赶紧跟上:“东凯,怎么了?”
  “知道我前天为嘛气儿不顺吗?”
  “你不说是让姚毅介绍的男孩儿给恶心着了。”
  “嗯哼,姚毅介绍的就是台上那主儿。”
  孟鹤乐了:“这不挺招人的嘛。”
  “一边凉快去。”郭东凯想到那飞眼儿浑身又是一激灵,“不行,晚上我得喝碗姜汤驱驱寒。”
  孟鹤难得见郭东凯这么狼狈,笑着笑着,又似乎有了点感慨:“这粉啊,涂在脸上总比涂在心里强。”
  刘远一连拉了三个曲子,都是挺欢快的,之后虽然台底下还再起哄,可他死活没再继续。
  “怎么不拉了,我看你挺过瘾的。”陆梵笑,把果汁递过去。
  刘远吸溜吸溜的一口气喝了半杯,才特舒坦的呼出一大口气:“也不是什么曲子都能用小提琴拉的,其他能记得清的曲子都是慢的,小提琴出不来那个味儿。”
  “你当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呢。”叶子临说着装模作样的来了句,“呼,就是这个味儿。”
  刘远懒得理他,隔行如隔山,就像叶子临也从来不回答他“为什么越看不懂的画越值钱”。
  “等一下,”叶子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如果没记错,你刚在台上告白来着吧。”
  刘远很纯很天真的眨眨眼:“嗯那,怎么,想让我再用实际行动表达一下?”
  叶子临立刻把陆梵搂自个儿怀里了:“你那一嘴的油彩可别乱蹭。”
  刘远委屈得紧:“人家这是无色透明的,顶多就是有点珠光粉……”
  陆梵被逗笑了,在叶子临的怀里笑得很好看。
  刘远嘟着嘴,可眼睛却是愉快的眨啊眨。
  三个人一直在云端泡到凌晨,叶子临也没见过艳舞,于是三个人一起开了把眼。舞娘在他们这桌蹭啊蹭的时候,叶子临和陆梵那叫一个尴尬,唯有刘远那是相当自在,人家舞娘都扭腰摆臀的赶往下一桌了,他非给人拽回来,然后问,姐姐你粉底哪个牌子的?弄得下一桌早就双眼放光的男人们恨不得用指甲刮沙发。  第 4 章  刘远家也在本市,虽然平日里他不太喜欢回家,可放假过年的,不回去他爹能把他腿给卸了。所以在马上快要过年的时候,刘远把宿舍里的衣服捡巴捡巴收进包儿,又把睫毛膏粉底润肤霜啥的都塞好,最后背着二胡素面朝天的回家了。
  一进门儿,先扑过来的就是妞妞。那是刘远家养了六年多的西施狗,特乖,一点不闹腾,往你身上扑吧,也是那种小爪子一挠一挠的,楚楚可怜的样儿。刘远一把把它抱起来,搂着亲了个够才对着厨房喊:“妈,我回来了。”
  刘远妈在一家小学当音乐老师,据说从来没骂过学生一句,在那帮小孩儿眼里跟天使大姐似的,这会儿听见儿子深情的呼唤立刻丢下大勺飞奔出来亲子相拥。刚才刘远怎么啃妞妞的,这会儿刘远妈就怎么啃刘远,那叫一爱不释手。刘元妈这边还没啃完呢,刘远姐出来了,趁空档一把夺过弟弟依旧是一个大吻,然后才东捏捏西摸摸,满眼怜爱。
  刘远被蹭了一脸口水之后终于释怀,自己这么娘是有原因的,绝对是环境决定性格,性格才能决定命运。
  老妈老姐都爱护完了,刘远爹才从书房里出来。要说刘家女人把刘远当宝,那刘远在他爹眼里就连草都不如。刘老爷子虽为大学教授,可为了给刘家续个香火愣是顶风作案弄出个刘远,结果倒好,还不如不弄呢,刘远越长大,刘老爷子越郁闷,照刘远大学里这个发展速度,刘老爷子觉得自己离坐仙鹤不远了。
  “咳。”刘远爸重重咳嗽一声,人未到先把气场攒出来。
  “爸。”刘远低眉顺目的叫了声。
  刘老爷子抬眼,还没等好好看看自己儿子呢,先被晃了眼睛,瞬间怒了:“你耳朵上那什么东西!”
  刘远一哆嗦,晕死,耳钉忘摘了。
  于是,接下来刘家又进入了戒严状态。直到晚饭结束,屋子里还飘着刘父的唾沫星子。要不是刘远眼疾手快在新闻联播片头曲的助威中逃回自己屋儿,那指不定被批斗成什么样呢。
  轻手轻脚的把门锁上,刘远才把自己丢进软乎乎的床里。周身疲惫,跟打了场自卫反击战似的。呃,更正,没有自卫也没有反击,纯粹是单方面挨打。
  “呼,这日子没法过了……”刘远对着天花板叹息,发了半天呆之后,才随手从枕头旁边拿过时尚杂志翻起来。
  刘远喜欢美的东西,并不一定非要适合自己穿戴,只要好看的,那么哪怕光是看着他都心旷神怡。好几次在街上碰见户外美甲的,他流连了半天,又是赞叹又是羡慕就差流口水了,可惜拉琴不方便,最后只能作罢。
  二胡,算是刘远这儿唯一能和美丽诱惑抗衡的东西了。
  耳朵有点疼,刘远知道那是老爹唠叨的后遗症。他不怕唠叨,可每次一被骂,他就会想如果这时候出柜,铁定很有戏剧效果。可终归也只是想想,出柜啊,就目前的刘远而言还属于图纸阶段,路漫漫其修远也。
  年末的最后一天,郭东凯让一阳光健气的男孩儿给彻底恶心了。这和刘远那表层杀伤力不一样,这次郭东凯恶心得绝对由内而外翻江倒海。按说床伴儿这种事,郭东凯也不要求对方三贞九烈为他守身如玉的,没那么讲究,你今儿躺我身子底下明儿再给别人压,只要不出格郭东凯一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问题是这男孩儿不知是真没脑子还是太不拿郭东凯当棵葱了,直接在云端里和别的男人就搞到厕所去了,而且还是他干别人。等郭东凯闻讯过去的时候,彻底被轰了,且被轰得渣都不剩。角色转变得太快,郭东凯承认他OUT了,适应无能。
  回头把那俩人扒光丢到大街上之后,郭东凯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刘远。尤其是姚毅说的那句他是处,一直在郭东凯脑瓜儿里转啊转。实打实的说,这条挺让人心痒痒。而且就刘远那样儿的,干别人的概率为负值,所以郭东凯不用担心自己遭受二度炮轰。唯一有点郁闷的,可能就是需要忍受刘远身上时不时散出来的化妆品味儿。
  接到郭东凯电话的时候刘远愣了半天,因为压根儿没存电话里,所以来电显示也是一串号码。那时候他正看春晚重播,电话铃和电视声交织在一起,以至于响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
  郭东凯言简意赅,大意就是出来吃个饭一类。刘远听着郭东凯的声儿脑袋里就浮现出了那家伙的身材,然后晕晕乎乎就答应了。挂了电话他才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五,从钱包里摸出郭东凯的名片,上面洋洋洒洒一大堆头衔,全是XX经理一类,刘远想看来郭东凯这经理当得挺闲的。
  合着,这回心转意了?刘远不太确定,但还是挺开心的,于是对着镜子又鼓捣了半天,拾掇得差不多美滋滋的出去了。
  郭东凯发现经过时间的沉淀,他免疫性有了很大的提高。这会儿对着刘远都能谈笑风生了。而且如果不仔细去看这小孩儿的妆,大面积扫下,还是挺养眼的。
  “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了?”刘远用叉子把印尼炒饭里的大虾仁一个个都戳着送进了自己的嘴里,边吃边风情万种的忽闪着睫毛。
  “你一直不找我,那我就找你呗。”郭东凯说着,视线从刘远的脸蛋往下滑,先是单薄的肩膀,从领口隐约可见锁骨,再来是腰身,线条柔美,窄得跟他的人一样秀气,可惜看不到屁股,郭东凯在心底很是叹息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也没关系,反正到床上就知道了。
  “哦。”刘远不知道郭东凯已经在脑子里把他扒好几遍了,这会儿他正聚精会神的思考到底是啥让郭东凯回心转意的。
  安静的吃了几口菜,郭东凯觉得气氛有点闷,脑子转了转,便开口道:“我记得你是小提琴专业的,今年大几了?”
  刘远嚼着饭呢,华丽丽地咬到了舌头。本来还想纠正的,现下完全没这心情了。只顾着抽凉气,咝咝的缓解着疼痛。
  郭东凯不明所以,就觉得看着有趣:“怎么了?”
  “咬舌头了。”刘远没好气的嘟囔。
  郭东凯先是一愣,随后很不厚道的大笑起来:“你这吃着肉呢怎么还馋肉?”
  刘远想也没想抬腿就在桌子底下踹了郭东凯一脚。郭东凯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在桌子底下踹,可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来了感觉,异样的酥麻一路从小腿窜到小腹,汇聚成股股热浪。郭东凯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喜欢这种调调,妈的,今早听广播说最近太阳黑子活动异常,合着那能量影响都扩散到自己这儿来了?
  一顿各怀心思的饭好容易吃完了,郭东凯说带刘远去他的店坐坐。刘远不明所以,问你不是开公司的么,给郭东凯逗得直乐,说哪家规定不能分散投资的。刘远挺喜欢郭东凯的,当然这种喜欢还没上升到某种意义非凡的层面,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人挺顺眼,如果做男朋友呢,好像也可以接受。那就试试呗。所以刘远也没想太多,就跟着郭东凯走了。
  但刘远怎么也没想到郭东凯带他去的竟然是“云端”,听着服务生一句句老板的叫着,跟着郭东凯一路进了贵宾包厢,刘远才意识到,这郭东凯可能大概也许真的不是一般的有钱。刘远之前到没特别想过要找个有钱的如何如何,只是这会儿就真碰上了,还是难免飘飘然。记得某个相声段子里曾经说过,女人在找男朋友的时候,金钱和人品之间就是重人品,但钱越多越好。刘远似乎能体会了。
  郭东凯看着刘远瞧自己的眼神儿一路升温,心里有点不屑。可脸上还是笑模笑样的,一坐下就走到酒柜那儿,问刘远喜欢喝什么。
  刘远瞄了眼贵宾包厢的酒柜,从上到下的酒瓶子上就没几个他认得的字,鉴于对未知事物不确定性的顾忌,刘远还是觉得敬而远之:“你这儿没有啤酒一类的吗?”
  “啤酒能算酒吗,那玩意儿跟白开水似的。”郭东凯笑呵呵的,拿了瓶浅棕色的酒坐回了沙发,给刘远倒了杯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让小孩儿跟自己碰杯:“呃,为点儿什么呢?”
  刘远不明白,想喝酒就喝酒,为啥非得找个干杯的由头。可看郭东凯认真思索的样子,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想了想就说:“那就为咱俩第二回见面吧。”
  “好好好,这个好。”郭东凯暧昧的笑笑,“有一有二就有三嘛。”然后一仰脖,酒杯见了底儿。
  刘远也一仰脖……抿了一小口。结果诚如他所料,难喝至极。
  郭东凯倒不做灌酒那么没品的事儿,刘远爱喝多少喝多少,反正他基本敲定眼前这绝对是个雏儿了,那拿下就不是问题,关键是从哪儿下口。
  包厢的光线很暗,只一个落地的欧式复古灯,灯光从厚厚的玫红色的灯罩里散出一点点来,雾蒙蒙的,很不真切。郭东凯放下酒杯,欺身靠近刘远,低头仔细端详了半天,直把刘远看得浑身紧绷,才道:“你这模样怎么长的呢?”
  刘远微微侧身,后背已经贴到了沙发边缘。他觉得郭东凯这个问题问得很欠扁,可被那人的眼睛这么盯着,整个人都笼罩在对方的阴影里,反驳的话打转半天就是出不去,最后只能跟蚊子哼哼似的:“爹妈给的呗……”
  郭东凯眯起眼睛笑了,笑得刘远有片刻的晃神,而下一秒,郭东凯的嘴唇就贴了过来,连同嘴唇一起过来的,是成熟男人特有的身体的重量。
  刘远被压进沙发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这是他的初吻,发生得有点突然。
  郭东凯一开始还能很耐心的用嘴唇描摹嘴唇,蜻蜓点水般轻柔,后来见刘远迟迟没回应,不耐烦了便用舌头直接撬开对方的牙关,长驱直入的在对方温热的口里恣意汲取着甜美。感觉着身下的小孩儿从紧绷慢慢变得柔软,郭东凯得意的勾起嘴角。身子在迫不及待叫嚣着解放,郭东凯也讶异于自己的欲望来得如此之快,不过他从不亏待自己,手掌灵巧地从腰侧滑进了刘远的衣服里面,引来小孩儿一阵阵喘息。
  刘远觉得身体里有两个自己,一个彻底迷失在了魔鬼的欢愉中,一个则冷清的繁复的想着,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跟着郭东凯过来,刘远就有那么一点点预感的。没进过圈子不代表他不谙世事,盖着棉被纯聊天那都是扯淡,所以当郭东凯压过来的时候,他觉得突然,却不意外。可……
  刘远说不上自己在纠结什么,但就是有点乱。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等头埋进沙发刘远才感觉到自己被人翻过来了。看不见人的感觉有点糟,刘远下意识的就想翻身,可郭东凯已经重新压了上来,刘远连动一下都困难。
  “我不喜欢这个姿势……”刘远闷闷的出声。
  “乖,这样你能舒服点,不然会辛苦。”郭东凯哄着,手指滑进了刘远的股间。
  但事实上,郭东凯真那么为刘远着想吗?呵,郭东凯能为别人想那就他妈的是天方夜谭了。他之所以把刘远翻过去,纯粹刚刚亲了一嘴的润唇膏,又舔了一舌头的粉底,这会儿恶心劲儿又犯了,连带着看小孩儿带妆的脸怎么瞅怎么别扭,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话说回来,小孩儿的皮肤真他妈的好。滑溜溜的摸起来那叫一个舒服。郭东凯干净利落的把两个人的裤子都去了,衣服不碍事儿,他也就懒得管。接着一手揉捏着刘远的屁股,一手蘸着早就准备好的润滑剂捅进了刘远的后面。
  本来以为刘远会叫会躲的,可小孩儿除了闷哼几声外,微微颤抖着倒还挺配合。郭东凯彻底燃烧了,有些心急的开拓几下后就想提枪上马。
  “等、等一下……”刘远这话说的可真是时候,不光说,还开始挣扎起来,弄得郭东凯一滑,居然就偏出去了。
  郭东凯找不到词儿来形容这会儿想拿菜刀把人剁了的心情,有些烦躁的粗声问:“怎么了?”
  结果就听刘远说:“那咱俩这样……就算谈恋爱了啊……”
  郭东凯看不见刘远的表情,可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巨搞笑,是他OUT了还是刘远太复古,谈恋爱这词儿早八百年郭东凯听着都嫌寒碜,说刘远像娘们儿还真不冤枉他,现在恐怕连娘们儿都没这么矫情的。
  可刘远还在说:“我说真的呢,我俩就正正经经谈恋爱,你别把我当个小玩意儿啥的……”
  刘远的话很没建设性,但贵在时机讨巧。郭东凯现在满脑子就想把他给干了,别说谈恋爱,就是让去偷原子弹估计自己二话不说都能应了。
  后来自己许诺了什么甜言蜜语郭东凯完全没印象,他只记得自己把刘远还想要转过来的脑袋狠狠按进了沙发里,然后一鼓作气进入了他的身体。
  后面的过程很愉快,愉快到郭东凯有些后悔没有挑个更舒服的地点给刘远。因为小孩儿的表现实在让他很过瘾。该叫叫,该哼哼,不别扭,也不放浪,一切自然而诚实,难得的干净。
  场地受限,加上刘远是第一次,所以郭东凯没下死手折腾。只草草泄了一次,就把衣服给小孩儿穿好,然后带着人开车回了自己市中心的一套房子。刘远没说什么,只是路上给家里打了电话,好像说是在同学家住了云云。妆已经花了,不过脸蛋儿倒是透出些红润。看得郭东凯又是一阵心猿意马。
  回到家刘远衣服还没脱完,就被郭东凯推进卫生间逼着卸妆。刘远不太乐意,而且郭东凯射在他后面的东西一直粘腻着很难受,可架不住郭东凯好一顿哄,最后刘远只好一遍遍的洗脸,郭东凯家只有洗面奶,刘远快把脸搓破了才把号称防水的睫毛膏洗净,眼睛都快揉红了。
  郭东凯第一次见不化妆的刘远,其实和化妆的时候差别不大,只是眼睛没那么勾人,那么会说话了。素素气气白白净净的,透着那么点青涩的味道。
  没有了化妆品呛人的气味,郭东凯这一次彻底HIGH了。借着残留的东西一下子就顶了进去,这一次在自己家床上,郭东凯干得又猛又狠。到后面刘远真招架不住了,就抵抗起来,可在郭东凯死死的钳制下,这种抵抗很快就被暴风骤雨般的冲撞折腾散了。最后刘远开始哭,先是无声的哭,后来就一下下的抽搭,等郭东凯结束战斗的时候,刘远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郭东凯舒坦完了,才有了那么点愧疚。看着床上一片狼藉的,他知道自己确实把刘远给搞惨了。小孩儿眉毛还微微皱着,嘴被自己啃得有点肿,身上……呃,就不说了,反正辣手摧完的花啥样,刘远基本就啥样。
  难得好心的拿热毛巾给小孩儿稍微擦了擦身子,又给自己拾掇清爽,郭东凯才把人抱到隔壁房间干净的床上,搂着刘远美美的睡过去了。  第 5 章  郭东凯难得的好心情只持续到了第二天上午八点。他是多么上赶着多么吃饱了撑的才早早起来给刘远蒸碗鸡蛋糕做营养早餐,结果粉嫩的小心情被刘远一句“郭东凯你家怎么没有面膜”给咣当砸了个粉碎。
  “你就不能不在脸上折腾?”郭东凯没好气的挖一大口鸡蛋糕,结果忘了刚出锅的问题,险些给嗓子烫坏。
  刘远不知道咕哝句什么,接着就被香气引了过来:“真香,你是不是滴了香油啊。”
  离近了郭东凯才看清,好么,刘远俩眼睛都肿了,红红的,乍一看还真挺像兔子。刚想说话,刘远却夺过他的勺子,挖了一小口鸡蛋糕送进自己嘴里。郭东凯非常不厚道的没提醒其注意温度问题,所以刘远一样,刚进嘴里就囫囵的乱吞下去了,末了还很可怜的呼出口冒着白烟儿的热气。
  郭东凯乐得哈哈的,刘远黑线:“有那么可乐吗?”
  郭东凯抑制不住笑,只能猛点头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刘远白了他一眼,觉得这人业余生活还真是乏味。一瘸一拐的走进卫生间,刘远再一次看了看自己的脸,顶着这面皮儿出去还不如一枪崩了他。
  郭东凯见刘远衣服都穿好了,有些意外:“这就走啊?”
  “嗯,我到现在都没敢开机,就等着回去被唠叨吧。”刘远说着把羽绒服也穿上了,可却没有走到门口,而是又回来一屁股坐下了。
  郭东凯一头雾水,瞧着刘远那苦思冥想的表情跟解哥德巴赫猜想似的:“咋了?不是要回家吗?”
  “眼睛……”刘远小声嘟囔。
  郭东凯恍然,愧疚那是半点儿没有,可馊主意蹭蹭往外貌:“呃,要不你回家就钻自己屋儿别出来,再不然就和你妈说你楼道口摔倒了,反正我瞧着你也挺喜欢哭的。”
  “去!”刘远又给了他一脚,“回家没事儿,我是想怎么往大街上走。”
  郭东凯跟听了火星文似的:“大街上有什么不能走的,放心,压根儿没人注意你。”
  “谁说的,”刘远说着又整了整羽绒服的领子,把褶皱抹平,“只要脚一跨出大门,那就跟T台走秀一样,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郭东凯哭笑不得:“你以为你仙女儿下凡哪。”
  刘远眨眨眼,问得特认真:“我不漂亮吗?
  郭东凯无语:“……你真敢问。”
  刘远扑哧笑出了声儿,郭东凯这才意识到小东西逗自己玩儿呢。不过别说,刘远笑起来还真挺招人的,居然还有酒窝,郭东凯纳闷,以前咋没注意过呢,别是一夜春风吹出来吧。
  一想到昨天晚上,郭东凯又得瑟起来了。灵机一动跑屋里翻箱倒柜弄出个不知道被遗弃了几百年的大墨镜,塞刘远手里:“给,拿这个遮。”
  刘远非常之配合的戴上,然后隔着廉价塑料片看郭东凯那张不怀好意的脸,一字一句的哼:“大冬天带墨镜,挺酷呗。”
  郭东凯已经乐不可支,拿手在刘远脑袋上乱摸一气:“你他妈太招笑了。”
  刘远无语望苍天,哪位好心的神仙大哥来给他解释下,为嘛郭东凯的笑点就那么低!
  最后还是郭东凯开车把刘远送回的家。不过刘远只让他停在小区门口,剩下的路小孩儿自己溜进去的。
  郭东凯一直看着刘远的小身板儿消失在楼宇间,才哼着歌调转车头去公司了。本来以为早上得好一番哄呢,结果刘远啥事儿没有穿上衣服又活蹦乱跳了。虽然郭东凯一肚子酸掉牙的话都没得着发挥,可他对这情况很满意。觉着这刘远虽然从头娘到脚,但骨子里这点劲儿还蛮有味道。
  好吃的吃一回总想再吃,所以郭东凯现阶段的任务就是努力规划下如何制造出恋爱或者准恋爱的气场,好让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为自己张开双腿。
  刘远蹑手蹑脚的开门进屋,却发现家里并没有人。这才想起昨天打电话时爹妈就说了今天要去姨奶家串亲戚,至于老姐,估计又找姐妹们疯去了。回到自己屋儿,电脑显示屏上贴着个便笺随着开门带来的风晃悠着,老姐的真迹很潦草,可看着也很温馨——能不开机就别开机,最好和老妈说电池坏了。
  刘远乐,他就知道虽然已经打电话报备,可那个爱操心的妈铁定还得查岗。幸亏没和他们说去哪个同学家,否则很可能电话就打人家里去了。
  浴缸放满的时候,满室氤氲。刘远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面,可还是看不真切自己。身上肯定有痕迹的吧,那个王八蛋绝对是饿狼投胎!
  轻轻地跨进浴缸,刘远缓缓地把身子全部浸到暖暖的水里,温热的感觉瞬间舒缓了一切不适,毛孔渐渐张开,驱散了疲惫。那地儿有些轻微的刺痛,但不严重,想来也没受多大伤的。郭东凯一看就是这方面的前辈,那手把儿溜的。
  刘远一边深呼吸,一边想自己的表现还算自然吧,他拿不准。不光拿不准自己的表现,他现在都不清楚自己该如何表现。没做以前,总觉得第一回必然特特别特有意义,可真过来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儿,身体上过瘾了,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呸,还逼我卸妆,下次我画再浓点恶心死你得了!”刘远总算找到个能出恶气的由头。说着又把手边儿的镜子拿过来照了半天,“这哪儿好看啊,素面朝天跟鬼似的。啧,果然没欣赏水平……”
  洗完澡,刘远才走到座机那儿给老妈打了电话,非常诚恳的诉说了自己手机的不良性能,并发誓马上启动备用电池块云云。之后好容易挂了电话,刘远才终于把安静了一夜的手机打开。
  信息只有一条。是叶子临发来的,约他今天出去唱K。
  刘远想了想,给叶子临回了短信——【叶子,我交朋友了^_^】
  短信发过去很久,久到刘远以为他不会回了,清脆的提示音才响起——【不错嘛,带出来咱来把四人约会?】
  刘远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劈里啪啦的就回复了信息——【得,再把你们给雷了。呵呵。我在亲戚家串门呢,唱歌就不去了。你和陆梵好好玩。】
  这一次叶子临回得很快——【嗯。】
  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刘远长舒一口气。忽然觉得短信真的很好用。你不用费力去掩饰情绪,只要把应该展现出来的落实进小小方块字里就成了。叶子临这会儿该把心思断了吧,刘远想,这样以后大家还是哥们儿,简简单单,多好。
  呆坐了一会儿,刘远忽然翻出手机通话记录把郭东凯的电话提取出来,然后郑重其事的输入了郭东凯三个大字,至于分类,刘远想了半天,觉得放在好友或者家人里都不合适,最后索性没分。
  整个寒假,刘远隔三差五就往外面跑。其实他想法还是挺单纯的,觉着感情这个东西,是能培养出来的玩意儿。所以一般郭东凯找他,他都会出去。郭东凯玩儿的花样也多,什么滑雪啊温泉啊冰车啊应接不暇,不过去的最多的还是云端和郭东凯的家。
  第一次见孟鹤是在郭东凯公司。那时候他本来坐郭东凯车里准备和他去吃饭的,可那家伙接了个电话后,就急急忙往公司赶,因为说是等下就能处理完,所以就带着刘远一起回了。之后刘远被安排等在了经理会客室,而孟鹤则端来杯热咖啡。
  “抱歉,这里没牛奶。”这是孟鹤的第一句话。
  刘远当时回了句:“没事儿,咖啡也凑合。”
  于是,孟鹤笑了半天。时至今日,刘远也没明白孟鹤到底在笑啥。
  再见到孟鹤则是在云端,刘远挺怀念登台那个感觉,就想再上去表演,郭东凯觉得没什么不妥,就同意了,之后便让孟鹤带着他过去打点,说是以后随时想过来拉拉琴都成。
  “你这一笑一层墙灰啊。”这是孟鹤二度见面的第一句话。
  刘远闻言立刻掏出随身小镜子,一边照着一边问:“脱妆了?”
  这一次孟鹤没笑,可刘远总觉得这之后孟鹤对他变得近乎了点。
  孟鹤从郭东凯创业的时候就跟着他了,俩人说是上下级,可多数时候也像朋友。所以从某个方面来讲,孟鹤可能比郭东凯本人还了解他。因此当郭东凯频频把刘远往云端甚至公司里带的时候,孟鹤是挺意外的。郭东凯带人过来不奇怪,他身边儿隔三差五就换个伴儿是常事,可带刘远这样的,倒还头一遭。
  不熟悉孟鹤的人会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冷,而熟悉了孟鹤的人则会说这个男人有点毒,毒舌的毒。看似无关痛痒斯斯文文说话着呢,指不定那句就把你给讽刺了,而且是让你恨得牙痒痒可还无处发火那种。
  孟鹤在刘远这儿也没改变风格,可却在刘远这儿撞了铁板。一开始他还以为刘远是故意的,心想这小孩儿看着不大倒还鬼精鬼精的,结果后来才发现,刘远压根儿不是故意装傻,而是真没听出来。相处多了之后孟鹤总结出一条,刘远不太擅长接收他人的恶意电波,除非你硬生生把那东西往小孩儿手里塞,否则他不会把人往坏处想。
  “你是东凯的……”
  “男朋友啊。”
  这是第一次在公司给刘远端咖啡闲聊的时候,孟鹤得来的答案。自从他五年前和女朋友同居以后就一直老公老婆的互相叫着,而今乍一听朋友这词儿,居然觉得纯。换他估计都不好意思启齿了。他见过郭东凯很多的伴儿,却第一次听见把郭东凯当男朋友的。
  “孟鹤,发什么呆呢,出牌啊!”下家在嚷了。
  “估计太烂,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喝酒呢。”郭东凯在旁打趣。
  孟鹤笑笑,不置可否,把目光从台上那个把手指在琴弦上纷飞媚眼往台下纷飞的小孩儿身上挪了回来,然后把手上的牌往桌上一摆:“明牌了,先生们,别等我提醒直接喝吧。”  第 6 章  郭东凯连输几把,喝酒是小被人鄙视是大,于是此君非常果断的牌一丢,不玩儿了。弄得牌友们异口同声的问他:你还知道世间有牌品二字不?
  郭东凯不为所动,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了,然后打了打哈欠,把目光转到了台上。刘远这会儿拉的不知道什么曲子,柔软而绵长。郭东凯一直以为他是拉小提琴呢,于是第一回见他从盒子里拿出二胡还非常诧异,因为横竖他都觉着二胡和刘远那造型完全不搭边儿。你要说弄个电子小提琴啥的还勉强凑合。
  结果小孩儿一拉就把自己给震着了,二胡特有的音色真是能把人所有哀伤都勾出来,总之那一次是郭东凯头一回完整的听首二胡曲,之后久久不能从里面出来。连带的,对小孩儿也真是有点刮目相看。
  但一码归一码,好听的国粹也不能让郭东凯在看见小孩儿浓密蜷曲的睫毛时舒坦开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刘远这妆有越化越厚的趋势,呃,别他妈是故意的吧。
  郭东凯正想着呢,台上已经换了人。再看刘远,这翩翩往自己这儿飞来呢。郭东凯深呼吸几次,把原本搭在椅子上的腿放下来,端正着坐好,然后拿出烈士赴刑场的大义凛然来屏气凝神,同一时间刘远已经来到跟前,啪的下就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看,这默契都是能练出来的。
  孟鹤忍俊不禁,另外俩打牌的下巴都快掉了,他却早就见怪不怪。一开始郭东凯还非常排斥自己的大腿被开发出新功能,无奈刘远执着啊,弄得郭东凯现在有点认命的味道。
  郭东凯有点宠刘远的,孟鹤能看出来,不然哪能忍他这么多。只是这心情能持续多久,又是薄是厚呢,呵,估计郭东凯自己都不知道。
  郭东凯因为喝了酒不能开车,所以从云端出来俩人拦了辆出租车回的郭东凯家。一进门,刘远不等人催就先去卫生间卸了妆。现在郭东凯家卫生间里的瓶瓶罐罐,基本上都是跟着刘远入住的。
  主动卸妆这事儿倒不是刘远多听话,而是他之前有几次故意非要带着妆□,结果被郭东凯在床上折腾得很惨。那人不发怒,就只是阴着脸不说话,然后怎么让刘远难受怎么来,直到把刘远干得学乖了。
  好在其他时候郭东凯还算通情达理,没逼着刘远素面朝天,所以刘远呢,也就有那么点报复的意思,好像要把夜里不能化的补回来一般,日妆就有了变本加厉的趋势。
  郭东凯白天很郁闷,可夜里一瞧见怀里素白脸蛋儿的小孩儿,再想想刚刚折腾的欢愉,便又觉得白天那苦没白吃,唇膏没白啃;刘远晚上很郁闷,可白天一瞧见郭东凯恨得牙痒痒还强忍着的表情,再想想他一亲完自己就恨不得用砂纸擦嘴唇的搞笑样子,便又觉得晚上那妆卸也就卸了,舒舒服服的亲热自己也没吃亏不是?
  于是,各得其所。
  卸完妆的刘远照例和郭东凯滚了床单。不过现在他俩不会一做做到大半夜了,基本上一到两次也就差不多,时间要是早,洗完澡后刘远就会像现在这样趴在床上用笔记本上网。
  在刘远来之前,郭东凯那笔记本就一摆设。其作用和那些煤雕竹雕差不多,就那么摆书桌上充样子。从买来到现在,郭东凯开动它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本来他对那玩意儿就不精通,奔波一天回到家,他更愿意看看电视啥的。于是直到刘远出现,这东西才有了用武之地。
  “哇……”刘远趴在那儿时不时的就发出声赞叹,那口气跟电视购物主持人似的。
  郭东凯百无聊赖的调着电视节目,看都懒得看他。之前他曾经被此类赞叹声吸引过,结果过去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上面儿的东西是啥,看着倒像平底锅,可首先太小,其次形状极其诡异颜色粉里透红,类似锅子把手的地方还嵌着几朵木雕的小绿花儿。后来还是刘远给解了惑,说是专门煎蛋的,郭东凯觉得自己宁可吞生鸡蛋也绝对不会吃那种心形的恶心吧啦的东西。
  “靠,郭东凯你赶紧过来看,这他妈太帅了!”刘远这一次直呼大名,一边呼唤还一边拿胳膊拽他。
  郭东凯无奈,只得凑过来和刘远并排趴着,只见刘远似乎再看一个中国乐器制作的专门网店,现在打开的网页则是把通体泛着好木光泽的二胡。
  “帅吧。”刘远难掩兴奋,一张张点击着实物近照。
  郭东凯撇撇嘴,实在看不出都是那个造型的一堆东西里怎么分辨帅还是不帅:“我瞧着和你用那把差不多啊。”
  “差多了好不好,我那把就一普通的小叶紫檀,这可是印度进口极品老紫檀,用的也是老蟒蛇皮!”刘远说着说着又有点感慨,“唉,想我那把琴三千多,当初还咬牙下的血本儿呢,结果啊,这好东西多得是,关键你就得敢砸钱。”
  刘远盯着网页眼睛放光,郭东凯则看着那琴觉得搞笑。他承认他压根就不懂得欣赏这门高深艺术,一万六买块木头,操,除非他脑袋被门挤了。郭东凯现在有钱,但他祖上绝对贫农,他是打穷日子过过来的,该花的地方他从来阔绰,可不该花的他也不会乱花半毛。而刘远吧,郭东凯横竖都觉着属于不该花也没必要花的那部分。
  “想啥呢?”见郭东凯迟迟没出声,刘远纳闷儿的转头看他。
  郭东凯侧躺过来用手托着头,看着刘远似笑非笑:“我这正苦思冥想呢,看值不值得为你砸钱嘛。”
  刘远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把郭东凯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消化完,刘远那火儿就上来了,腾的就是一脚:“你他妈当我跟你讹东西哪!”
  郭东凯被踹得失去平衡手一打滑脑袋直接磕到了床垫上,闷的一声响外带眼花缭乱的星星儿,可郭东凯忘了生气。他琢磨着,刘远这脚踹得绝对狠,现在小腿那儿还一颤一颤的疼,而且看他刚才那样儿也不像恼羞成怒,那个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小家伙,可能,没准,八成,也许,是真没想管他要东西?
  这就新鲜了,且是让人愉快的新鲜。郭东凯顷刻元气全满,爬起来就要过去起腻。可刘远正气头上不说,看着郭东凯从头到脚都没点自我反省的意识,抬脚又是一下:“滚!”
  一来二去,郭东凯被踹上了瘾。他觉着自己就像一麻袋没封口的土豆,被刘远扛到了斜坡上方,而随着刘远一声滚,麻袋倾倒,无数个小小郭东凯就骨碌碌滚滚而去了。尽管磕得鼻青脸肿,可个个土豆上还都洋溢着小笑脸儿。
  这种贱了吧唧的自虐乐趣究竟起源于何谁也说不清,但你得承认,这玩意儿确确实实存在,这不又有一位加入了实践的大军。
  踹与被踹间,郭东凯弄明白了一件事。合着这就是包养与谈恋爱的区别。包养是人家哄着他,他是朕;谈恋爱则是他哄着人家,人家是爷。
  后来刘远把火撒得差不多了,郭东凯才终于成功扑上去。在余怒尚存的碎碎骂中,很是愉悦的贯穿了那个诱人的身体,一边享受着刘远细微的挣扎,一边干得愈发的欢快。
  自己这上赶着的热情能持续多久,郭东凯说不准。但他倒真挺希望刘远这辈子都别出校门。一直这么纯,多好。
  寒假快结束的时候,下了场大雪,似乎知道再不下就没机会似的,洋洋洒洒的鹅毛把整个城市覆盖了起来。
  那天是周末,郭东凯本来要带刘远去吃西餐,结果主干道被堵得一塌糊涂,不得已,他们只好转走小路。哪知道路过一公园的时候,刘远非要进去。说是这个公园里的小山包上有棵树,每次下雪的时候在树下许愿都会很灵。郭东凯咬牙切齿的问你还能再少女点儿不,刘远则早推开车门儿下去了。
  于是,瑟瑟的寒风里,郭东凯顶着大雪尾随刘远进山了。这时候要有个飞机远景航拍,铁定能拍着公园山腰上俩鬼鬼祟祟的小黑点儿。
  好容易到了山顶,郭东凯没背过气儿去。他以为所谓的许愿树,咱不说郁郁葱葱那起码也得高大魁梧身姿挺拔吧,可眼前这个歪脖儿的,怎么瞧着怎么就像上吊专用。
  “喂,赶紧的,老子可穿着单衣呢。”因为来回都有车,所以郭东凯绝对是轻装出行。
  “咋呼啥,”刘远说着打了个寒战,“我不也没带帽子围巾和手套。”
  郭东凯没好气的小声嘟囔:“本来那就不是老爷们儿该带的玩意儿。”
  “嗯?”刘远没听清。
  郭东凯被冻得不耐烦:“你赶紧啦,速度。”
  刘远耸耸肩,不再理郭东凯,走到树底下闭上眼睛,真的虔心的祈祷起来。
  郭东凯真想把这场景拍下来,然后拿回去给哥们儿挨个看,横是不能就他一个人被雷对吧。要说刘远这小东西也真是矛盾综合体,看着他吧挺像小姑娘,但骂人打人那还有点爷们儿气,可你刚觉着他是男的吧,他又非整出来点幺蛾子,叫什么来着……对,粉红少女系。
  小孩儿许了啥愿望郭东凯还真不怎么好奇,他就是瞅着小孩儿那脸颊和耳朵越来越红,心里就有了那么点不得劲儿。看着小孩儿一副圆满搞定的表情冲自己走过来,郭东凯想也没想抬手就把他耳朵捂上了:“操,你不冷啊。”
  刘远眨眨眼,好半天才感觉到耳朵上传来的热乎气儿。他本来是冷的,可这会儿不了。用最恶俗的话讲,就是心里头忽然涌进一股暖流,呃,说暖流还不准确,应该是“查理与巧克力工厂”里的那条巧克力浆河,香香甜甜的,泛起温暖的热气。
  和郭东凯一起这么久,刘远此刻才有了那么一点像样的感觉。
  所谓恋爱,当是如此吧。
  郭东凯捂着捂着就觉得刘远的眼神儿不对,本来透亮亮的,这会儿却泛起了点点水气,那叫一勾人。一个多月不是白处的,郭东凯当下就领会了这是接吻前兆。眼看着刘远揽上自己的脖子,郭东凯果断出声:“停,原地站好。”
  刘远发愣,人却真的站好没动了。
  郭东凯很满意:“现在,给我擦。”
  “嗯?”刘远不明所以。
  “嘴上,唇膏。”
  “……”
  “别整旧社会儿童的哀怨眼神。”
  “……靠!”
  最后,刘远擦是擦了,可等郭东凯马上就要亲上时,人家灵活转头贡献了腮帮子,于是郭东凯没啃着唇膏却也得到了粉底的补偿。得逞的刘远乐不可支,可郭东凯呸呸几声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换牌子了?  第 7 章  一晃,刘远就开学了。其实开学反而比在家里方便,不用想方设法的编瞎话,夜不归宿也没人过问,顶多就是被室友调侃几句。叶子临一如既往的会时不时找他做模特或者出去玩,言谈举止间同过去一样亲昵,却又少了几分暧昧。刘远彻底放下心来,日子便过得愈发的自在和有味道。
  当然这郭东凯才是主佐料。
  刘远的爱打扮爱闪亮爱发光不是一天两天了,于是郭东凯想适应起来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一看刘远的睫毛粉底润唇膏就满脸苦大仇深,刘远一见他满脸苦大仇深就犹如一阵春风吹过心田满山遍野花朵鲜艳,于是刘远找到了新的恶趣味。比如故意涂那种完全看不出来的润唇膏,然后等着郭东凯啃完迷茫的砸吧嘴,又或者吃饭吃到一半呢补个妆先,看到郭东凯一脸黑线他就想乐。刘远觉得他有点喜欢郭东凯了。
  云端的熟客们现在都知道,演绎场里多了个二胡拉得很漂亮的小孩儿,他什么时候来是不定的,但只要一上台,就能把全场压住。刘远现在也养成了习惯,只要去云端,都会即兴拉上两段儿,虽然要把二胡背来背去有点麻烦,但这种不同于学校公演的表演场合,确实能让人兴奋。
  郭东凯有时候会在下面听,有时候则在贵宾包厢里等,刘远表演完会找过来,然后俩人就在包厢里起腻。有时候腻着腻着,就直接做了。刘远不喜欢在沙发上做,可郭东凯喜欢。因为每到这时刘远都会挣扎的很厉害,整个过程就变得非常有趣味性。郭东凯享受那种征服的感觉,或者说,是个男人都会爱上。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酒气和嘈杂声混成一片,刘远愉悦的抛出去几个飞眼,然后下台把二胡装进了盒子。拉两首过足瘾就成,他可没准备弄专场。
  “哟,我还以为是小姑娘呢,合着是男娃娃啊。”
  好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不过实在轻佻,所以刘远是皱着眉看过去的。可这一看,就呆了。妈的,这人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吧,不是帅,是非常帅,基本帅得没边儿了,就这位走大街上要不被星探发现那就算暴殄天物。单眼皮薄薄的,超有味道,鼻子挺得笔直,整个五官都像雕刻出来的一样,身材也是标准的衣服架子,不壮却又给让人觉得隐隐蕴涵着力量。
  “咱能把口水擦擦不?”男人浅浅的笑,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
  刘远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刚要说话,却见郭东凯从里面走过来,一拍男人的肩膀:“刚孟鹤和我说全场女人都疯了我就知道是周大少过来了,呵呵,别来无恙?”
  周石转过身,颇为无奈的叹口气:“很有恙,老头子更年期,非逼着我朝九晚五,娘的,逃出来一次容易么我。”
  “那真不容易,就逃出来这么一次还贡献给云端了,我这感动得要命啊。”
  “操,你他妈就挤兑我吧。”
  郭东凯乐,然后把一头雾水中的刘远拉过来,给二人介绍:“这是周石,这是刘远。”
  周石眨眨眼,目光在郭东凯和刘远身上来回扫了扫,才暧昧的笑起来:“原来这小娃娃是你家的啊。”语气里一副颇为惋惜的样子。
  刘远对这人印象霎时打了个对折。要不人家都说内在美最可靠呢,这会儿再看周石,帅里都透出点可恶来。
  周石似乎挺有面子,因为郭东凯寒暄完之后还要把这人带到包厢深入叙旧,刘远没别的地方可去就只好在后面闷闷的跟着,一路上便把手里刚接来的名片正反面都看了个遍。不想这个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家伙,居然也是总经理级的。那个公司刘远认得,在本市很有规模。不过一想到刚刚的对话,刘远便给周石定了性——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啧,白瞎了这么好的皮相。
  刘远没想到包厢里还有别人,男男女女好不热闹。看起来郭东凯是特意把周石带过来的,二人一进屋,里面的人就嚷嚷着起哄要罚酒。伶俐的陪酒小姐们马上把酒斟好,千娇百媚的往二人嘴边推。刘远第一次见这阵势,有点晕,站在那儿手脚都好像不知该往哪儿摆。
  郭东凯和周石倒很潇洒,各自一连干了三杯,然后才落座。接着他们谈了什么,是生意还是生活,是恭维还是吹牛,刘远都没印象,他就知道人家都搂着陪酒小姐,然后郭东凯搂着他。男人们时不时瞟过来的眼神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感觉很糟,糟得他想骂人。
  后来他们开始抽烟。郭东凯是不抽烟的,刘远也不抽,所以当二手烟的粉尘呛得他呼吸都困难时,刘远再也没法忍受,借着打电话的由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包厢。
  厅里已经开始了艳舞表演,刘远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把自己埋进了沙发椅。他想也许自己该回学校去,校门关了他可以翻墙,宿舍关了他可以把楼管大妈敲醒,吵醒室友顶多说声对不起,起码,那是他熟悉的地方。
  打定主意,刘远起身回包厢想和郭东凯说一声。结果刚把包厢门推开巴掌大的缝隙,就听里面一个明显喝高了的声音嚷嚷着:“老郭,你哪找来那么个小玩意儿啊,怪好看的。”
  刘远下意识的就把手停住了,他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相亲相的,逗吧!”
  这是郭东凯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哄笑。
  那个声音还不罢休:“那小东西受得住你吗?我可听说你能把大小伙子干得几天下不了床。”
  “造谣,这可绝对是造谣啊。哥们儿我虽然生猛,可也就一凡人不是?顶多让他哭得惨了点儿,权当情趣了。”
  “吹吧你,真哭假哭啊,别哄你玩儿呢!”
  “屁!那是个雏儿,涩着呢!第一回那叫一个紧……得,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啊!”
  “老郭,你他妈还真是小孩儿喝粥。”
  “嗯?”
  “卑鄙无耻下流啊!”
  “操。”
  “哈哈……”
  刘远松开手,厚厚的门缓缓合拢。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云端的,只依稀记得,夜风真他妈冷。
  拦了辆出租车,快到学校的时候郭东凯打电话过来,刘远给按了,然后关机。  第 8 章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刘远的手机又疯狂震动起来。郭东凯似乎不知道世界上有短信这种东西,总之电话被按了再打,再被按了再再打,在电池开始提示电量不足的时候刘远又一次关机,世界才彻底消停。
  刘远也不是不想接,但他觉得接了他就输了,也不知道较得哪门子劲,反正就觉着不能再那么上赶着让郭东凯看不起。可电话一直响他又心痒痒,就只能关机。
  晚上从琴房里练习完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刘远想起来自己一天没开机。虽然也没多少人找他,可断了通讯总是让人浑身不自在。于是路过操场的时候,刘远就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又开开了。没想到半分钟在之后,郭东凯的电话又挤了进来。
  刘远盯着跳动的三个字,心里隐隐就有了点得意,按下接听键,刘远漫不经心的应了句:“喂。”
  郭东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你他妈昨天晚上跑哪儿去了,还有不接我电话什么意思?”
  “你觉着呢?”刘远在操场的草皮上坐了下来,忽然很惬意。
  郭东凯的声音沉了下来:“刘远,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刘远皱眉,刚扬起来的心情又摔地上了。
  于是他甜甜的叫了声:“郭东凯……”
  郭东凯没反应过来:“嗯?”
  “滚、你、妈、的。”刘远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骂完刘远觉得舒坦多了,刚要按挂机却见屏幕上再一次提示电量不足,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然黑屏。刘远愣愣的眨眨眼,下一秒扑哧下乐出声儿来,得,估计这回郭东凯该气炸了。
  这边刘远手机没电了,那边郭东凯却只听见嘟嘟声,再打过去,便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郭东凯看着办公室墙上的时钟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居然连生气都忘了,好像天上掉下个大号铁皮桶,然后咣当砸他脑袋上了,疼不疼的感觉不出来,现在就一个字儿,蒙。
  孟鹤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郭东凯这么个样子,手里握着电话,呆若土狗木鸡。
  “我在外面敲了半天门,”孟鹤把要签的文件放下,“你这给谁打电话呢,够专注的。”
  郭东凯磨牙:“给火星。”
  “……”孟鹤觉着八成是自己没听清,可也觉得没必要多问,就随口道,“联系到小远没,昨儿是回学校了吧。”
  孟鹤的话好像开启了郭东凯身上的某个开关,刚刚属于煤气泄漏,这会儿浓度够了一个小火苗,便砰的爆炸开来。只见郭东凯把手机狠狠地往墙上一摔:“妈的他发哪门子疯啊!”
  孟鹤若有所思的挑挑眉。站在那儿等着郭东凯绕在房梁的余音散尽,才走到墙角捡起手机,又费了半天力把飞到沙发底下的电池摸出来,最后把落到垃圾桶旁的后盖上上。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只可惜按完开机,半晌,无反应。
  “得,坏了。”走到仍旧怒着的郭东凯面前,孟鹤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惨遭摧残的手机,闲闲道,“不值当一修,换个吧。”
  郭东凯抬眼,没好气的望过去:“你他妈能不能不拐着弯儿说话。”
  孟鹤无辜的眨眨眼:“我就说手机啊。”
  “操!我就乐意修,拿来!”郭东凯一边说着,一边又把那手机夺了回来。
  孟鹤摊手:“成,你是大爷,随你。”
  郭东凯手机报废的时候,刘远正躺在草坪上看星星。夜风中的他,心情很不错。
  这是一个晴好的夜晚,天空真的就像歌儿里唱的,如蓝丝绒一样美丽。看着看着,刘远的意识就有些模糊,夜空渐渐变了型,成了一袭典雅的绸缎长裙,星星们则是镶在上面的钻石,一颗颗细细碎碎的,点缀出耀眼和华贵。美人儿穿着它,婀娜的远去,拖地的裙摆带出旖旎的风情……
  后来刘远是被操场管理员叫醒的,人没着凉,手机丢了。刘远把偷机贼和郭东凯的祖宗十八代分别从远到近骂了个遍。
  郭东凯的手机终是没修好,不得已只好换了个新的,SIN卡一插,换汤不换药。刘远的手机压根儿没找到的可能,他也没费那个力气,一个星期后出去买了个几百块的,又在小贩那儿重新弄了张便宜到不行的黑卡,除了电话本一片空白,其余安好。
  “你怎么还买黑卡?”叶子临陪刘远挑一上午就挑了个花花绿绿的山寨机已经够郁闷了,这会儿见这家伙死性不改就想抓狂,“再丢又得换号,不嫌麻烦啊。”
  “你就不能盼着我别丢?”刘远白过去一眼。
  “对于躺操场上都能睡着的人,我没办法寄予太大期望。”
  “……”刘远后悔把丢手机的来龙去脉给这人讲了,搞得他现很被动。
  叶子临拿过刘远的手机,找出电话本存入自己的电话,然后按下通话键,等他兜里的手机开始唱歌,才还回去,接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替换下刘远的旧号码。
  “陆梵的电话是多少?”刘远接过手机,一边翻开电话本一边问。
  叶子临笑笑:“回学校再告诉你。”
  刘远不解:“为嘛?”
  叶子临轻咳一下,跟要发表什么重要讲话似的:“刘远的电话本儿里就叶子临一个,嗯,这个待遇我还想多体验一会儿。”
  “没事儿吧你。”刘远哭笑不得,不太自在的避开了叶子临的目光,正好公车已经到站,刘远便第一个投币上了车。
  坐车的时候叶子临问刘远大晚上的跑操场睡哪门子觉,刘远就说是心血来潮,关于和郭东凯分的事儿,则一点没说。后来刘远还是要来了陆梵的电话,之后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往手机壳上贴一些个细小而灿烂的亮片片。
  叶子临好奇的看了会儿,最后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技术活儿,要顺着手机的纹理贴且还要疏密均匀,同时也是个艺术活儿,要胸中有沟壑知道哪儿地方用钻石白做底版,哪儿地方用粉红亮做心形或者小星星,等刘远贴完,叶子临觉得看哪儿都是泛着金光的。最后这还是个勇气活儿,反正换他是肯定不会在大街上把这么个电话掏出兜儿。
  “怎么样?”贴完了刘远还显摆。
  “挺……可爱的。”叶子临给了很中肯的回答。
  刘远笑得灿烂,叶子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他对刘远的好感并没有随着刘远谈恋爱而消退,反而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明确的欲望,就像现在,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他可以数清刘远的睫毛,可以闻见淡淡的护肤品的清香,身体的某个部分便蠢蠢欲动。
  回到学校是中午,叶子临和刘远在学校里的小灶餐厅吃了午饭,之后叶子临让刘远先去素描室等着,自己则回宿舍去取画具。月考的人物画导师规定必须要上色彩,所以刘远今天特意穿了个大红色的休闲外套,配上亮晶晶的板鞋,以便叶子临能充分运用色彩。
  郭东凯这一个礼拜有点上火,具体表现为嘴上起了一圈儿的燎泡,干嘛嘛不顺吃嘛嘛不香。自从刘远那号码从“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变成“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欠费”,郭东凯就有点狂躁的趋势。就好比你刚进一自助餐厅才吃了盘沙拉,人家告诉你对不起时间到麻烦您撤吧。妈的,郭东凯想揍人。
  对于刘远,郭东凯还属于才咂吧出一点儿味来的阶段,他没准备就这么拜拜,散不散的得他说了算,刘远那小东西还真不够格儿。
  不过郭东凯也不是傻子,后来再一琢磨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觉着问题可能是出在自己的口无遮拦上了。难道是那天喝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问题是那天他吹的牛逼有一航空母舰,酒劲儿一散早忘后脑勺了,谁他妈知道哪句点了刘远的死穴。
  等了一个礼拜,郭东凯确定刘远不会主动来找他了。小东西骨子里有那么点倔劲儿,床上犯的时候郭东凯能爱死,可放在平日,郭东凯就会恨得牙根儿都痒痒。比如现在。
  狼总想吃肉,青菜叶子啃一顿两顿行,多了就得犯病。郭东凯扛不住病痛,于是只能放下面子去了刘远的学校。  第 9 章  这是郭东凯第一次迈进刘远学校的校门,以前接人送人的时候他至多开车在校门口晃一圈。午后的阳光很猛,不过春天,却已经刺得人睁不开眼。于是郭东凯就这么眯着眼一路打听到了琴房。
  要说这一路不可谓不辛苦。他以为刘远那样儿的就算开天辟地独一份儿,结果现在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校门就是分界点,外面朗朗乾坤,里面群魔乱舞。郭东凯不知道是不是艺术家的世界都这样,反正他找了好几个学生问路,横看竖看每个人都好像有点神叨叨的。尤其是最后一个,远看一身黑色西装,郭东凯还想着,嗯,总算碰上一正常的。结果走近才发现,妈的这人浑身上下除了那条黑色三角裤是真的外其他都是黑色油彩。哦,更正,领带那儿是红白相间。
  琴房里倒挺正常的,郭东凯看见一个拉二胡的赶紧上去问:“同学,你知道刘远在哪儿吗?”
  眼镜兄上下打量了郭东凯半天,才了然似的暧昧的笑笑:“找小花鼓啊,那你去素描室,一逮一个准儿。”
  从琴房出来郭东凯也没弄明白小花鼓的出处,听着像刘远的外号,可这究竟啥意思呢?
  不过郭东凯很快就把这个忘在脑后了,因为找素描室又是一番血与泪的征程。等他终于在美术大楼三楼某教室看见那个让他又想揍又想搂的小东西的时候,郭东凯有种像撒花的冲动。庆祝过完雪山,庆祝爬完草地,庆祝激动会师,庆祝革命胜利。而且教室里就刘远一个人,明摆着的天时地利。
  因为要给叶子临当模特,刘远难得的没化妆。所以他这会儿可以肆无忌惮的揉眼睛以验证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本来是在等叶子临,那为什么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是郭东凯?不过不管怎么说,眼前的成果在刘远看来就算取得阶段性胜利了。
  “我找了你一个礼拜。”这是郭东凯的开场白。之后他走进来,特低姿态的搬个凳子来跟刘远面对面,然后微笑,“骂也骂过瘾了,电话也摔了,现在能说说我的罪状了不?”
  “没什么可说的。”刘远闷闷的,幼稚的把脸别过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他对郭东凯的“不原谅”和“不欢迎。”
  郭东凯在心里笑笑,要不说小孩儿是最好哄的呢,经验告诉他,有门儿了。可脸上还是一派真诚:“不管我做错了什么,现在我认真的和你道歉。就原谅我呗,成不?”
  “别,我就一小玩意儿,哪值得您老这么隆重的登门道歉。”刘远翻翻白眼,没好气道。
  郭东凯挑眉,隐约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你知道男人一喝高就爱吹牛,那都是不过脑子的话,甭管我说了什么你就当放屁,有次我喝高了还说自己变成飞机非要往摩天大楼上撞呢。”
  刘远扑哧下乐出声儿来,又觉得时机不对,连忙收起:“你心里肯定那么想过,都他妈说喝了酒才说实话呢。”
  郭东凯身子微微前倾,靠近刘远:“说话这东西最没谱,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成了。可我怎么对你的,你说。只要好吃的好玩儿的我哪个没带你去,你以为我对谁都这样么,大风雪天的还陪你整什么爬山许愿,那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好好处……”
  说到最后郭东凯没了声儿,因为他已经成功亲上了那思念一个多礼拜的嘴唇。
  时间把难过一点点散去了,留下的就是怒气,可其实,这怒气也不是很充足。刘远是个急脾气,可同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小孩子今天打得你死我活,明天又能哥俩好似的,说到底,刘远不记仇。他虽然对于那天郭东凯说的话还很别扭,可转念想想,这些日子郭东凯确实对他很好,要细细算,反而是他欺负郭东凯的时候比较多。动不动就踹人是刘远的恶习,他拿这招没少摧残郭东凯。这么一想,那仅有的怒气,也跟着不见了。
  郭东凯索取的很急,刘远的嘴唇被他啃得有点疼。好在男人还有点公共场合的意识,不一会儿就把刘远松开了。然后帮把衣服拍平,问:“现在消气儿了吧。”
  刘远撇撇嘴:“先留校察看吧。”
  郭东凯心里哼了下,但脸上还是一片真诚:“嗯,总比开除强。
  刘远白他一眼:“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他妈用这招哄过多少人……”
  “也没几个,”郭东声音轻柔得近乎呢喃,“谈恋爱嘛它必然会有吵架,那你见哪个男的吵完不去哄女的的?这是你的错要认,不是你的错也得认,呵呵。”
  郭东凯这话算是没走脑子,刘远想也没想抬腿就是一脚:“你他妈才是女的呢!”
  刘远这一脚正踹在郭东凯的凳子腿儿上,郭东凯这会儿身子是微微往前倾的,凳子似乎也没太坐实,于是刘远这一踹把凳子踹出去了,郭东凯整个人便咚的往前一倒,跪地上了。
  郭东凯脸色直接就沉了。他是腆着脸过来的,但他没办法一直坚持这么高的境界。刚刚那好一顿说软话的哄已经算他生平难得,现在他觉得刘远是给脸不要脸。
  刘远也呆了,他没想到自己那一脚有这么大威力。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所以看着郭东凯阴下脸他就觉得事情要坏。
  郭东凯起身拍拍裤子,一句话没说,走了。
  刘远愣愣的,半晌没回过神儿。
  “他就是你男朋友?”叶子临不知在门口看了多久,郭东凯前脚走,他后脚就进来了。
  刘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才咕哝出一个“嗯”。
  “挺会说话儿的。”叶子临走过来把画架支好,“我看你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刘远心情不太好,不想说话。
  叶子临还在继续:“我还真没瞧出来他哪儿好,得三十多了吧,明摆跟你玩儿呢。”
  刘远本来让郭东凯搅和的心情就挺差,自己好端端从有理的变成没理,现在又被叶子临拿话儿噎,心里就烦了:“我的事儿我自己有谱,不劳你操心。”
  说完刘远起身就往外面走。叶子临在后面喊你干嘛去,刘远头也没回:“烦,不画了。”
  刘远还没走到门口,就觉得自己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扯了回去,后背啪的下撞到了墙上,还没等他龇牙咧嘴的疼,叶子临已经双手扶墙把他困住了。
  “叶子?”
  “我喜欢你。”
  刘远看着叶子临,觉得还真是什么破事儿都挤这一天来了,妈的他明示暗示还不够是吧。若在往常,刘远兴许能说些什么缓和尴尬气氛的话,可现在他正在气头儿上,叶子临呢就不偏不倚专往枪口上撞。
  叶子临见刘远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冷冷的看着自己,忽然明白了。他砰的一下狠狠捶到了墙上:“你他妈故意的是吧,你明明早就知道!”
  刘远眯起眼睛:“叶子临,你和陆梵好了七年,你良心让狗吃了?”
  “去他妈的!”叶子临豁出去了,他觉得自己有点走火入魔,刘远就是他的心魔,看见小孩儿他就想扑过去把人扒光,然后尽情的折腾。赤 裸裸的欲望,尽管上面有一层“我喜欢你”的漂亮糖衣,可遇见高温,便不堪一击。这温度从早上开始攀升,此刻到达了临界点。
  刘远瞪大眼睛,打死他也没想到叶子临在教室就敢这么干,跟狼似的一口咬住他的脖子,然后手就撩开他的衣服使劲在里面摸。
  “操,叶子临你别犯浑!”刘远慌了起来。
  叶子临把刘远死死的压在墙上,语气却又是骇人的温柔,“嘘,等会儿把人招来了,咱俩都不好看。”
  刘远觉得恶心,无论是叶子临的话,还是下面那使劲顶着自己的东西。于是他咬咬牙,发了狠,直接抬腿撞上了叶子临的要害。
  刘远没使全力,但足以让叶子临嗷的一声儿捂着那儿退开了。重新获得自由的刘远连呸了几下,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喷薄着愤怒,脑子里像被岩浆滚过一般,热得灼人:“你不怕难看是吧,行。”
  刘远说着掏出手机,直接拨打了那个刚存进电话本里不久的号码。很快,那边接了电话。
  “喂?”陆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刘远冷冷的看着叶子临:“喂,陆梵哥,我是刘远。”
  “小远?”陆梵似乎挺意外,“你这是换新号码了?”
  “嗯。”刘远应了声,在叶子临呆楞的表情里一字一句的说,“陆梵哥,叶子临刚说喜欢我,被我拒了之后现在是强 奸未遂,我不准备告他,但我觉得该和你说。”
  陆梵那边忽然没了声音,好半天刘远才听见他问:“你们在哪儿?”
  “美术大楼三楼。”
  挂了电话,刘远觉得憋闷的恶气得到了短暂的纾解。看向一脸不可置信的叶子临,刘远没半点同情:“你别恨我,这是你自个儿作的。我他妈都替陆梵不值!”  第 10 章  走出学校的时候,一个破塑料袋被风吹着拍到了刘远的脑门儿上,然后他就醒了。再然后,他开始后悔。
  他觉着自己这事儿办得挺不是东西,他不心疼叶子临,但他觉得对不起陆梵。当时脑子一热,电话就出去了,现在他想抽自己。不知道叶子临有没有在那个教室里等着陆梵,也不知道陆梵来了之后会怎么样,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和叶子临联手给那人捅了一刀,那是温柔的陆梵啊,这一刀下去得多疼?
  心情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刘远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下午三点,路上人不多,空气中弥漫着重重的灰尘味。
  “刘远?”
  “呃……”
  “周石。”
  “哦。”
  “真巧啊。”
  “这地儿不让停车。”
  “……”
  周石刚换了辆新车,因为最近表现良好,周老爷子非常满意故而采取了物质刺激。于是周石特意挑了个道路通畅的时间段满市的乱窜。也不知怎么的,他明明看着路呢,偏偏就能一眼瞧见刘远,跟有心电感应似的。今天的小孩儿穿着双特闪亮的板鞋,太阳光一照能晃了眼睛,周石觉着这鞋穿别人脚上肯定俗气得很,可穿在刘远脚上,就怎么瞧着怎么潮,特有味儿。
  “你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
  “别客气,反正我也没事儿干。”
  “不客气,我都不知道要去哪儿。”
  “……”
  周石这人不是男女通吃,他很专一,就稀罕男的。当然这事儿周老爷子不知道,不然依照老爷子的脾气能把他给阉了。而周石还有个特点,他不喜欢帅的,喜欢漂亮的。按他的说法这世上实在找不出能和他帅到一个档次的,随便拎出来哪个看着都糟心,还不如另辟蹊径。
  那天在云端,周石被刘远给震了。大大的眼睛好像蒙着一层水,长而卷的睫毛忽闪忽闪,形状姣好的嘴唇上一层淡淡的珍珠光泽,总之整个人小小的真的就好像粉雕的天使娃娃。只一瞬间,周石的魂儿都要没了。要不是肩膀上郭东凯那一巴掌,周石估计捞不回自己的元神。可也是那一巴掌,让他郁闷到今天。娘的,怎么好东西到自己这儿时全他妈贴完标签了!
  “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嗯?”
  “那我帮你一起想。”
  “……”
  “……”
  “交警来了……”
  “嗯,来就来呗。话说回来,你想好没?”
  “……”
  刘远最终还是坐上了周石的车。地点也想好了,市中心最大的音像行。淘CD,算是刘远发泄郁闷的主要途径。
  实话实说,对周石这个人,刘远一开始是很喜欢的,因为这家伙真的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资本,美的东西自然会让人有好感,更何况是刘远这种爱美的。虽然这人一说话就被刘远把印象分打了对折,可却也还能勉强归入“有好感”行列。但现在,一想到郭东凯喝高了满嘴跑飞机的时候这家伙也在场,而且很可能是跟着一起乐呵的,刘远就觉得浑身难受,连带着看周石就有了那么点别扭。
  “最近都没在云端看见你呢?”周石一边开车,一边闲聊似的问。
  “有课。”刘远找了个理由。
  “哦,”周石点点头,目视前方,“你和郭东凯好了很久了?”
  刘远没好气的翻翻白眼:“怎么的,扫黄啊?”
  周石被逗得乐岔了气儿:“你说话够哏的。”
  刘远黑线,心说你和郭东凯的笑点还真一个级别,百事可乐。
  到了音像行,周石先找地儿把车停好,才跟这刘远进了正门。音像行有两层,下面一层CD磁带,上面一层则是影碟。周石跟着刘远在国乐CD架里徜徉了十分钟,终于受不住封面上叔叔阿姨们的端庄造型,转头去看流行音乐了。刘远也懒得理他,自顾自的走到试听机那儿挨着个的听。
  最终,刘远在一张二胡和弦乐的合奏CD试听机上停住了。二胡的胶质感在弦乐低柔的托衬中愈发的有味道,那是刘远没听过的曲子,一首外文歌的重新演绎版,纯音乐的,偶尔响起些许人的和声,空灵的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刘远听着听着就入了迷,闭上眼睛,感觉烦躁的心被渐渐抚平,变成了月光下的湖水,凉凉的,宁静而安逸,泛着深蓝色的光。老妈说他小时候特爱哭,随便什么事都能哭上半天,可只要一听到二胡,就会立刻安静下来,眨巴着还挂着泪珠的睫毛呆呆的发愣。老妈会得乐器很多,可什么笛子钢琴三角铁的都没用,就二胡好使,跟灵丹妙药似的,老妈就此认定他和二胡有缘,更何况家里也有这个遗传细胞,于是就顺理成章的送了他去学。这一晃,快二十年了……
  周石百无聊赖又逛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的刘远。安静的闭着眼,阳光从他的睫毛里透出来,撒下细碎的影子。不一会儿,小孩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睫毛微微颤抖起来,就像一颗天使蛋,汲取了充足的养分,灵气,这会儿正一点点出现裂缝……
  “差不多得了,再看我收费了啊!”
  天使牌蛋壳也可能孵出手拿三角叉的小恶魔。
  不过周石反而更觉得有趣:“你长这样就得做好被群众围观的准备。”
  刘远乐:“你这算心得分享呗?”
  “你也觉得我帅啊!”周石立刻凑过来,眨巴的眼睛里满是无声的期望——快说我帅吧,快说吧,快说吧……
  刘远伸手就把那脑袋推开了,嘴角抽搐的咕哝着“我还没准备挑战大众审美观”,一边到架子那儿找到了刚刚听的CD去收银台结账。
  周石沉浸在初次肌肤之亲的飘飘然里,忘记了帮美人付账。以至于到停车场的时候,他还在想是不是该弄个哈根达斯啥的以作补偿。当然,是补偿他周石的形象。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周石问得很绅士。
  “回学校啊。”刘远理所当然。
  “哥带你兜风去吧。”
  刘远无语,合着刚才那句问话就是走个形式。
  五分钟之后,周石把车开入了回学校的路上。他有兜风的赤子之心,奈何美人眯起眼睛的骇人目光太过有杀伤力,真是闻者后背窜冷见者头皮发麻。
  已经临近傍晚,街上的车流多了起来。周石稳稳的开着车,一点点的在城市的脉络里穿行,刘远无聊的看着窗外,忽然就想起了郭东凯。那人开车可叫一个霸道,字典里就没谦让二字,但凡被超,那就非得超过来方才罢休。于是那驾照的分压根儿不够扣,光他俩好的这几个月,刘远就享受了好几次可爱的人民交警的服务。可人家郭东凯有招,当街被抓的没办法,但凡被探头拍照下来的那就都是让孟鹤拿驾照去顶,反正人家交通队只认车不认人。
  “想什么呢,一脸忧郁的。”车被堵在个路口半天没动,周石叹口气,索性松开方向盘。
  “你哪只眼睛看我忧郁了?”刘远撇撇嘴,拿出手机看时间,估摸着可能赶不上学校食堂的饭点儿了。
  周石忽然吹了记口哨:“你这手机够靓的!”
  难得碰见知己,刘远立刻来了精神:“闪吧,我他妈贴得手指头都疼了。”
  “嗯。不过下次你可以试试点贴层纸打底,然后再再上面贴钻石片,那样手机壳原本难看的颜色就露不出来了。”
  刘远听着听着就瞪大了眼睛,这周石够专业的啊:“你也这么弄?”
  “我没啦,是我们公司的美女们,”周石语气里带着浓浓惋惜,“可惜这个和我的风格不搭,不然公共场合一掏电话,秒杀啊。”
  刘远乐呵起来,心气儿那叫一个顺,立马觉得这周石又帅了几分。
  周石看出来刘远开心了,便乘胜追击:“干脆,你跟我得了。”
  刘远还没从那舒坦劲儿里出来呢,一时没听清:“什么?”
  “我说,你别跟郭东凯跟我得了,我横看竖看都比他帅吧。”周石笑,牙齿洁白而整齐。
  刘远敛了笑意:“跟你?”
  “嗯。”周石点头,一本正经,“我比他年轻,家底儿也不差。”
  “哦,”刘远纯真的眨眨眼,好整以暇的问,“那你准备养多久?”
  周石没说话。他看着刘远,隐约觉得自己踩雷了。可问题是他没说错啊,刘远既然能跟郭东凯,怎么就不能跟自己?
  “喂,动了,开车。”刘远说完这句,便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之后再没出声。
  刘远的学校在近郊,出了闹市区之后的路就顺畅起来。周石专心致志的开车,也就没机会再和刘远搭话。二十多分钟以后,车便到了学校侧门。
  “谢了。”刘远说完不等周石回答,便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周石皱眉,有点不甘心就这么让人走了,便放下车窗把头探出去做最后一次努力:“刘远,我说的你真不考虑一下?”
  话音刚落,刘远的背影就停住了。周石心头一喜,以为有戏,却见刘远径自走到侧门旁边。那里有好些刚刚挖开的土坑,似乎要移栽树木,被翻出的土松松的堆在坑的四周,深棕色的土壤散发着阵阵潮气。刘远伸出一只脚在上面踩啊踩,周石看得莫名其妙。
  过了会儿,刘远似乎踩过瘾了,便转身向周石这边走过来。周石愣愣的,看着刘远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在自己窗前站定,咣的一脚踹上了车门。
  周石吓了一跳,没等他反应过来,刘远已心满意足的晃悠进校门了。
  四月天的某日,周石收获了新车的第一件装饰——一枚连土带泥轮廓清晰的脚印。
  刘远没赶上食堂的晚餐,最后在宿舍用违禁小电炉煮了方便面。吃完面他又开始刷鞋,想着为周石牺牲这么大值不值得。想着想着,他又想了郭东凯。虽然嘴上总说他们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可潜意识里,刘远还是觉得郭东凯和周石不一样。从第一次见周石,那人就摆明想涮着自己玩儿的,可郭东凯不是。刘远相信自己的感觉,那些一起抱着睡的日子,温暖都是实实在在的。
  操,人家郭东凯都服软了,干嘛非踹那一下呢。刘远现在懊悔的恨不得把自己那条腿给锯了。
  翻出亮晶晶的新手机,刘远往空荡荡的电话本里又加进一个郭东凯。明明没刻意记,可那串数字像印脑袋里了似的。
  “呃,你要是再打电话过来,我就跟你道歉。”
  输入完成时,刘远小声咕哝。  第 11 章  刘远没什么朋友,他不刻意疏远谁,但也不太擅长和人套近乎,加上自身性向的问题,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的落了单。所以当叶子临和陆梵再也不来联系他的时候,他想出去逛街,都找不到伴儿。
  刘远有种预感,叶子临和陆梵再也不会找他了。这明明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可刘远还是很难受。他不只一次的戳着自己脑门骂,刘远,你他妈就一不会办事儿的猪!可骂完了,铺天盖地的失落还是会席卷而来,夹着淡淡的孤单,让人无力。
  接到郭东凯短信是在一个月之后的某天清晨。
  前一夜刚下完一场大雨,气温骤降,于是这日清晨,空气里带着莫名的凉气。刘远本来还在睡,奈何枕边手机短而急促的提示音隔段时间就重复一次,最后他只能不耐烦的睁开眼睛看到底谁这么没常识的大早上扰人清梦。
  再然后,他就愣那儿了。
  心里的某个地方像被浇了水,然后慢慢滋生出名为快乐的小花儿。
  刘远本来都放弃希望了。虽然嘴上说只要那家伙打电话过来就如何云云,可刘远心里知道,别说那天那架势加上郭东凯那脾气先低头的可能性为负,就连最基本一点,他的新手机号,那家伙也压根儿不知道。于是这希望,原本就有那么点做梦的味道。
  前两天晚上室友被医学院的女朋友甩了抱回来一堆啤酒,刘远索性陪着他喝,结果人家没喝高他却醉得一塌糊涂。事后据室友讲他见人就抱着哭,不哭天喊地,就那么小声的呜呜,给全宿舍弄得愁云惨雾恨不得集体拉二胡帮他配背景音乐。刘远知道他那是想郭东凯了,也说不好是真喜欢那个人还是因为第一次谈朋友所以意义特殊,总之比他以为的还要想。
  而现在,梦想成真。
  略带忐忑又有点期待的按开那小信封,刘远眨眨眼,傻那儿了。
  【天气转冷,请预防感冒。】
  来来回回读好几遍,刘远踹开棉被腾的就坐起来了,瞪着那九字俩标点一脑门子黑线,心想郭东凯你个王八蛋怎么不再加句“严迪广告”整个全乎的。
  于是,这状况就有点尴尬了。刘远想过如果郭东凯打电话过来,那么他豁出去了赔礼道歉一次。可问题是人家大爷现在是发短信,好么,这会儿倒学会发短信了。而且发也不发个明明白白,哪怕整点我想你了一类俗了吧唧的也成啊,那他也就顺着台阶来句软话皆大欢喜。现在倒好,你说回复个“嗯”吧,那真是要多傻有多傻。回个“对不起上次我不该踹你”?得,他拿脑袋担保郭东凯绝对笑掉大牙。
  最终,刘远纠结来纠结去也没想出合适的词儿,索性,不回了。谁让郭东凯发短信这么没技术含量的!
  不过有了第一条,就有了第二条第三条。郭东凯发的不频繁,基本是一两个星期一条,都属于温馨提示类,跟短信包月业务似的。
  刘远一开始还挺高兴,觉得尽管自己没回,那人也锲而不舍的,证明有心,可一连两个多月都这样,刘远就有点着急了,想不明白郭东凯这究竟走的什么套路,到底还想不想和自己好。后来几次他甚至回了短信,就是“哦,好的,谢谢”一类,可郭东凯却好像只发送不接收似的,没一点回音。然后隔几天,温馨提示继续。
  好几次刘远都翻出了郭东凯的号码,可最终还是没拨过去。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好像还没看见几只燕子,那空气里就带上了热度。郭东凯坐在十几层高的写字楼里,吹空调觉得冷,吹电扇觉得热,听音乐觉得吵,看文件觉得烦。
  这个春天他过的不太痛快,自从被刘远踹了一脚以后。
  起初,郭东凯没打算再找刘远,他觉得都这样了自己还找那真是够可以了,你刘远又不是什么天仙,漂亮男孩儿还不满大街都是,更何况他还不喜欢这类型的。可后来当他接连找了几个男孩儿,这心气儿就颓了。妈的,他怀疑正常点儿的男孩儿都被绑架到外星去了,留地球上的全是歪瓜裂枣。
  这歪和劣倒不是指长相,打个比方,你上街买了二斤苹果,各个溜光水滑贴着品牌产地小标签外面还套着个软塑料网,结果回家一往出拿,撕开标签那地儿就看见个小黑点,兴许是烂的,兴许是发育不良留下的疤,反正怎么瞧着怎么堵心。这特征要放在外面,你买苹果的时候能挑着,那兴许也就拿回来丢筐里不当回事儿了,可问题是你买的时候以为他没有,等都洗巴干净下嘴了,再一口咬着,就郁闷了。
  郭东凯找的第一个男孩儿既可爱又乖巧,模样一点不比刘远差,脾气却比那家伙好了十万八千里,端茶倒水跑前跑后那叫一个殷勤,外人前面给足了郭东凯面子。没两天,俩人就滚到了床上,再然后郭东凯被雷了。谁能想象那么一乖巧文静的小孩儿到了床上居然比老娘们儿还浪,从郭东凯插进去开始耳边那叫声就没停过,什么“用力,快点,老公你干得我好爽”之类的,连绵不绝。郭东凯本来还挺卖力的,结果被这背景音生生给摧残了,怎么都觉着自己像在拍日本爱情动作片。
  挥别小男孩儿郭东凯又找了个小伙子,青春阳光,身材也好。大学生,看着比刘远还纯,而且那纯劲儿和可爱还不一样,是很质朴。郭东凯挺喜欢的,但喜欢归喜欢,郭东凯没打算玩纯恋,可那位似乎不这么想,于是认知上的差距造成了床第生活的不和谐,郭东凯几次想扑都没扑成,那家伙反抗得跟贞洁烈女似的,几次三番,郭东凯就没了胃口,不过人家小伙子更快,一句“咱俩不合适”,先把郭东凯踹了。
  男的弄恶心了,郭东凯这才换了女的。没成想一换就成了,前前后后做了几回,郭东凯才终于舒坦。 不过有一点,女人身上带着特有的香气,灯一关郭东凯怎么就觉着自己像在搞刘远,一来二去,郭东凯那心就又痒痒了。
  不过这一次他没再直接去找,蠢事儿做一回就成了,人得进步不是?
  于是乎就想到了发短信。
  一开始短信没过去,郭东凯找人假装拨错电话,结果才发现号码成空号了。找刘远的新手机号不难,郭东凯那些狐朋狗友里有好几个都包着舞蹈系女孩儿呢,一个校的学生,在关系网里稍微一打听,就出来了。之后就有了那第一条。
  郭东凯是故意的,他不准备这么快就复合,反正有人给他暖床,所以他想趁这个机会磨磨刘远的脾气,隔三差五发个一两条,内容无关痛痒。果然,没出两个月小孩儿就挺不住回复了,郭东凯心里舒坦,可落实到短信里依旧温馨客套,就那么不远不近的钓着,享受着微妙的掌控感。
  不过,郭东凯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当滚滚热浪提前赶到而刘远的电话还没打过来,郭东凯就有些烦躁了。这烦躁一起就很难在压下去,弄得他看什么都烦干什么都不顺溜,尤其是当他发现那个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女人其实是周旋在他和另外一个老板之间以后,这烦就上升到了顶点。
  “东凯,下午市里面有个商洽会,材料到准备好了,你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孟鹤推门而入,走过来把一叠材料摆到了郭东凯面前。
  郭东凯正烦,想也没想就说:“你下次进来能不能先敲个门。”
  孟鹤愣了下,然后耸耸肩:“别等下次,这回就来呗。”说完把那叠郭东凯还没来得及看的材料又抱回手里,转身,出门。
  郭东凯愣愣的,片刻后,听见了有礼的敲门声。
  “郭总,能打扰一下么?”孟鹤那声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郭东凯脸上有点抽筋:“咳,进来。”
  孟鹤又一次推门而入,表情与之前没什么不同,甚至还加了点笑模样,可郭东凯怎么瞧着怎么冷,特有想套上件外套的冲动。
  “郭总,这是您要的资料。”
  得,都改您了,郭东凯赶紧往回找补:“我刚脑子抽筋,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啊。嘿嘿。”
  东凯一直以来对孟鹤都属于没辙状态,这人说是自己下属,可更像哥们儿,俩人一起奋斗都十来年了,要说郭东凯和所有情儿厮混加在一起的时间,可能还没有跟孟鹤工作的时间多。所以和孟鹤低头或者说个软话都没什么,因为俩人够熟,够铁。
  “别捡好听的说,什么今天,我看你这阵子就没对过劲儿。”孟鹤撇撇嘴,在郭东凯桌对面坐下来,他本来也没真生气,就做做样子,要这么容易跟郭东凯置气他早被气翻无数回了,他就是觉得郭东凯最近状态不对,所以也一直想找个机会体恤下领导的思想动态,“说吧,最近和什么较劲儿呢。”
  郭东凯看着桌上的台历,歪头想了想,忽然问:“这谈恋爱要是吵架了,得做男人的哄吧。”
  孟鹤点头:“废话,合着你还想等着女人们低头来认错?没事儿吧你!”
  “那要哄一次不成,再三番两次的哄,不丢人吧。”
  “正常啊,一次就能哄回来的,那是知心姐姐。”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就舒坦了。”
  “慢着,你别和我说你是想把那个一边枕着你胸膛一边在老李枕头上落下长发的女人再哄回来。”
  “……操,你当我这胸膛里盛着太平洋啊。”
  “对啊,我说你也没那么宽广的气度。”孟鹤见郭东凯说话不看自己,一直就盯着电脑屏幕,遂好奇的起身探头去看,结果就看见了满屏的二胡,好像是个网店,每张照片上二胡的样式差不多,可下面标的价格有高有低参差不齐,勾起嘴角,孟鹤心里有了数,“你这是……要哄小远回来?”
  “不行么,我看你挺喜欢他的。”被戳破心思的郭东凯有点窘。
  孟鹤好笑道:“于是呢,你准备哄回来送我?”
  “滚蛋,”郭东凯没好气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嗯,好吧,难得你正经一回。”孟鹤敛了玩笑的表情,想了会儿,才说,“既然想了就哄回来呗,也没什么丢人的。再说小孩儿都好哄,你把你那脾气收收,送点东西,弄个低姿态,差不多了。”
  “低姿态?”郭东凯一听这三个字就想起自己上回的悲惨遭遇,气就又不顺了,“老子做生意都没装过孙子,妈的,就为这么个东西……”
  孟鹤乐了,有趣的看着郭东凯:“可不,就为这么个东西。”
  对视半晌,郭东凯败下阵来。心里有个小人儿竖起中指大骂,郭东凯,我鄙视你!那声音真是响彻云霄振聋发聩,而郭东凯呢,就在这样的一片骂声里鼠标左键果断点击了“购买”。
  再然后……
  “孟鹤,你网上买过东西没?”
  “嗯。”
  “那注册用户是什么?”
  “呃……就是注册用户。”
  “说了等于没说。”
  “关键是你问得太有水平。”
  “……”
  一分钟以后。
  “孟鹤,网上银行怎么用?”
  “你开网银没?”
  “那是什么?”
  “……”
  三分钟以后。
  “孟鹤……”
  “又咋了?”
  “你来帮我整吧。”
  “郭东凯我鄙视你。”
  “没事儿,我自己鄙视过了。”
  “……”  第 12 章  接到快递电话是在一个刚下过瓢泼大雨的上午,那时的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味道,刘远正在考场里拉琴,拉的是首哀怨的曲子,于是小花鼓那喜兴的调子就出来了。
  刘远在导师恨不得拿机关枪把他突突了的眼神里硬着头皮把曲子拉完,出了考场第一件事就是按开未接来电回拨过去骂,结果那人很是有耐心的把一溜儿国骂听完,才慢悠悠的告知,来校门口取快递。
  抱着东西回宿舍的路上,刘远还跟做梦似的。签字的时候他特意看了眼物品备注栏,结果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二胡,一件。可寄件人那一栏,却只是家乐器名店。刘远有那么点想法,但吃不准,于是心情就微妙的忐忑起来。
  好容易回了宿舍,刚考完试的室友们都在。
  “哟嗬,这什么造型啊?”室友程捷打趣,“后面背个二胡盒,前面捧个木头箱,今年流行款?”
  “可惜,基本把咱小花鼓挡严实了,乍一看还以为箱子自己飘呢。”范新禹也笑着附和。
  “别嫉妒我仙风道骨啊。”刘远随口应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又把背后二胡卸了安置好,这才回来准备拆礼物。室友们也都好奇的凑过来,难得有人收大件儿,怎么的也得瞧上一眼不是?
  二胡包装得很好,最外面是个木板钉成的盒子,方方正正,用胶纸裹得跟木乃伊似的。好容易把胶带全都撕开,打开盒子,里面才是真正的二胡盒,旁边还塞了好些海绵,好像怕不规整的盒子在运输途中乱晃磕着碰着似的。刘远把盒子取出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似曾相识的乐器赫然出现在眼前。
  极品老紫檀木闪着迷人的光泽,琴皮上的蛇纹透着异域风情,安安静静躺在一旁的弓,似乎已经蕴满了积蓄的力量,只等着人来执掌。阳光从窗口透进来撒在琴上,与从琴身里泛出的点点灵气融合,浑然天成。
  不知谁先吹了记口哨,接着就听见程捷略带点葡萄酸的声音:“刘远,你还真他妈舍得砸钱。”
  没等刘远说话,一直没出声的罗军从后面插了过来:“你觉着咱刘远用的着自己花钱么?”
  刘远微微皱眉,忽然就不想理他们了。
  刘远的性向大家心照不宣,但看不看的起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像现在,非善意散发得如此直白,刘远觉得敷衍他们都是浪费时间。
  草草的吃了中午饭,三个选了同一门选修课的室友相携去考试,宿舍终于只剩刘远一个人,还有那把二胡。
  没了顾忌,刘远才终于能仔仔细细的端详那宝贝,对,在他看来真的就像宝贝似的,所有地方都与照片上一模一样,连细节部分都丝毫不差。
  那张,他曾经给郭东凯看过的,挂在专卖店网页上的照片。
  刘远把二胡取出来,小心翼翼的在腿上架好,弓贴合到弦上,刘远手腕用力,试出了第一个音。
  温婉的琴声恍若一张网,将刘远缓缓的罩了起来。他闭上眼睛,试图走近那寂寥苍郁的世界,可是不能。脑子里闪过的都是与郭东凯在一起的时光,快乐的,温馨的,吵闹的,生气的。明明没有相处多少时间,哪来的这么多东西呢。
  一曲终了,刘远呆呆的坐了半晌。
  片刻后,刘远把二胡收好,又翻出手机查看。郭东凯最近的一条短信是三天前傍晚发来的,让他过马路注意红绿灯,别穿太闪亮了以防反光影响了司机师傅的视线。现在刘远又读了一遍,然后嘴角缓缓扬起。
  说心都化成水了也许是夸张,可就算不是水,这会儿也起码是软乎乎的果冻儿了。刘远高兴,这没什么可丢人的。你对一个人没感觉,那么他就是把天上的星星儿给你摘来了,也就是块破石头,可能还含有放射性物质,可要是你但凡有了那么一点点喜欢的感觉,那么哪怕他送你的是卷儿卫生纸,你也觉得是贴心暖胃,哪儿哪儿都透着舒坦。
  更何况郭东凯这东西也真是买到点子上了。一来,这是刘远以前提过的,光是能把这网页翻出来就不容易,所以刘远觉得他用了心;二来,一万六啊,刘远不觉得用钱来衡量感情就十恶不赦了,起码在郭东凯这儿,他知道钱和诚意,成正比。
  于是,当一个人诚心诚意跟你和好,且是在被你狠狠踹了一脚之后,刘远实在想不出理由拒绝。更何况,娘的他都快等疯了!
  应景儿般,手机再一次响起。这回跳动的不再是陌生号码,而是郭东凯大爷那三个方块儿大字。
  刘远在没规律的心跳中按了接听键,然后把电话放到了耳边。
  “喂?”刘远趴在窗户边儿努力抬头看白云,假装心里也是一片云淡风轻。
  郭东凯的声音还和记忆里一样,低沉有力,带着那么点沙哑。唯独这开场白比较恶搞,他说:“我是郭东凯。”
  刘远支着下巴的胳膊直接从窗台滑下去了,脑袋险些磕到窗台沿儿。半天才想起来说话:“哦,我知道。”
  郭东凯似乎笑了下:“我还以为自己被拉黑名单了呢。”
  刘远想也没想就说:“我不给你回短信了嘛。”
  说完,他恨不得拿针把自己嘴缝上。
  可郭东凯似乎没在意这个,紧接着就问:“琴收到了吗?”
  “嗯,中午快递送来的。”刘远回答完,等了等,电话那头没出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需要说点什么来继续这个话题,“你不是说花一万六买块破木头纯属脑袋被门挤了吗?”
  这一次郭东凯接的倒是顺溜:“上礼拜出门没小心,哥刚出单元楼,就在大风里中招了。”
  刘远逗他:“没找物业啊?”
  郭东凯一本正经的:“找了啊,人家说这事儿防盗门没责任,而东北风不归他们管。”
  刘远彻底无语,没好气儿的乐:“操,你就编吧你。”
  “刘远。”
  “嗯?”
  “我在校门口了。”
  刘远开始满宿舍的找衣服,各种搭配被他摆床上,不是嫌这个花,就是嫌那个艳的,好容易才挑中件顺眼的干净阳光型,结果发现是春装。就这么折腾了半天,才挑了件顺眼的T恤,配上干干净净连个窟窿都没有的牛仔裤,怎么看都是个乖宝宝。衣服搞定了,刘远开始弄头发,不能太没精神,但也不能太神经了,于是就拿啫喱水稍微抓了抓,挺帅气,又不是太疯。三个月没见,郭东凯的扛雷性指定又跌回去了,所以刘远决定今天发个善心,先素颜了。
  迈出宿舍大门的时候,刘远很是深情的抚摸了自己的右腿,跟哄孩子似的:“亲爱的,你要争气,哪怕就今儿个一天呢,可不敢再乱动,乖。”
  刘远忙活的时候,郭东凯也在忙。
  他先是对着车镜练习了半天表情,以便在一会儿迎接刘远的时候能泰然自若;又闻了闻自己身上,以便确定没有旁人的香水味。
  郭东凯很急切,但他不希望这种急切被刘远看出来,那会让他觉得很掉价儿。郭东凯也有些心虚,但他又觉得这种心虚没什么来由,因为他并不存在为刘远守身的义务。
  做这些并不需要很多时间,于是郭东凯很快又闲了,而且闲得有些心慌。这样的等待有些难熬,于是他便开始胡乱的想,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儿。比如自己若是现在掉头离开,那么扑了个空的刘远会怎么样。是委屈的哭,还是气炸了的破口大骂。由此又引申出如果气炸了,那么再来一次该如何哄云云。
  郭东凯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
  刘远是随着熙熙攘攘离校逛街的人群一起出来的,郭东凯不用费力找,一眼便把人揪了出来。刘远似乎晒黑了一点点,没化妆的他这会儿看着,确实是个可爱的男孩儿了。郭东凯很喜欢这样,表里如一总是让人最舒坦的。
  郭东凯从车上下来,好整以暇的等待刘远走到自己面前。他露出个笑容,不热烈,但足够温柔。他觉着自己该说些开场白,来让这个重逢显得更富有感情,尽管那些话会让他的胃酸增多。
  “我……”
  郭东凯的话没机会说完,因为刘远已经走过来,满满的,给了他一个拥抱。
  不在乎丢脸,不在乎旁人侧目,刘远的拥抱就像这所青青校园,带着年少时光里特有的率真,和肆无忌惮。
  去他妈的低姿态!
  这小东西是被自己实实在在攥在手心里的——郭东凯特想打电话让孟鹤来看看,最好再带个公证人。
  心忽然就踏实了,闭上眼,郭东凯开始享受这个拥抱。
  贴在胸前的脸蛋儿带着夕阳的余温,暖暖的,郭东凯闻到了男孩儿衣服上淡淡的肥皂香。
  是夜,久违的□。
  郭东凯难得没用后背位,而是把刘远的腿架到自己肩膀上,一边看着男孩儿的脸,一边猛烈的进出。他发现他比自己想的还要思念这个男孩儿,这种心情不大好准确描述,只有在真真切切抱着这具鲜活的肉体时,在清清楚楚听着那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呻吟时,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才会开始骚动,然后叫嚣着自己的思念。
  但这又并非单单是身体的渴求,郭东凯隐约觉出点不同,可刘远火热的紧致剥夺了他的思考,很快,他便彻底沉浸在让人窒息的快感里。
  刘远其实是有些难受的,很久没做,那个地方接受起郭东凯来并不顺畅。可他愣是忍着努力配合,只有在确实受不了的时候才叫几声。身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来心理上的欢愉,于是这疼,也就忽略不计了。
  后来,刘远被郭东凯半哄半骗的又在浴室里做了一次。
  本来郭东凯是说要帮他洗澡,可当氤氲的水蒸气把浴室染成雾蒙蒙,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就给人推着贴到了浴室的透明玻璃上,脸被转过来,接着就是一记几近窒息的湿润的长吻,再然后,郭东凯就从后面闯了进来。刘远腿软得几乎站不住,郭东凯就扣着他的腰,一下下用力的撞着。
  这场情事如何收的尾,刘远已经没了印象。他只依稀记得郭东凯家的空调很舒服,吹在身上的风就像大自然里的一样,清新,干爽,还带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第 13 章  期末考试刚结束,刘远便急忙收拾行囊打包回家——家里有空调,比只有破电扇的宿舍不知强了多少。
  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刘远看见有好些个人正三三两两的在教学楼图书馆或者其他有构图资格或者纪念意义的建筑物前面合影,难得统一了着装,素雅的学士服傻里傻气中倒还真透出点告别青春的伤感。
  刘远忽然想到叶子临也该在他们其中,但转念一想,以他的能力怕是早就找好了工作,这会儿没准都干上好几个月了。不然无法解释,为何那次之后他再没见过叶子临,那人不只从他面前消失,也好像从校园里消失了。
  实话实说,刘远有些想见到他。这个想很单纯,只是希望知道他或者说他们,后来怎么样。但这又好像不是一个可以打电话的由头,于是,当唯一可能偶遇的机会都在流逝的时间里划过去,刘远其实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毕业就好像一道闸,平日里安安静静的水库忽得一下就泻到了大江大河里,再想找原本的那滴水,或者哪条鱼,太难了。于是刘远只是想想。
  家人对刘远的回归持兴高采烈的欢迎态度,姐姐因为终于有了可以为自己的相亲妆容出谋划策的军师,妈妈因为终于有了可以陪自己逛街拎东西的听话漂亮儿子,刘爸爸呢,则是因为压抑多时终于有了个能骂能说的对象。另外,虽然这个儿子他横竖看着都不成才,但终归是自己的种,老不见也还是有那么点想念的。
  “嗯,到家了……明天?明天不成,刚回来就往外跑,我妈能把我唠叨死……嗯,周末行,我就说同学聚会呗……夜不归宿?没事儿,我就说农家乐两日游……滚,你才瞎话张嘴就来呢……嗯,成,挂了啊。”
  打完电话,刘远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他家的天花板没什么看头,一水儿刮的大白,跟美术课图画纸似的,半圆形的灯镶嵌在正中间,孤零零的。可他愣是能在那里面看出郭东凯的脸来,先是模糊的,然后越来越清晰,冲着自己坏笑。
  刘远想,前天才厮混完,妈的这思念周期缩得也太快了,眼见着就要赶上日升日落。
  郭东凯这阵子过得很惬意。自从哄回了刘远,他觉得气儿也顺了烦躁也没了,总之就是看哪儿都像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正滋滋啦的冒着氧气。
  于是,他觉得那一万六花得挺值。
  当然小东西还是原来那个小东西,爪子稍微磨平点了,可本质不变。所以素颜的优待只两天,回来了。安分的小蹄子只两天,又踹出去了。但郭东凯觉着自己现阶段很是喜欢刘远,这种喜欢莫名其妙,可确实存在,证据就是他对这些“摩擦”视而不见,继续你好我好大家好。
  要说唯一能让郭东凯不太舒坦的,就是称呼问题了。从他和刘远一开始认识,他在那小东西嘴里永远都是三个大字——郭东凯。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说实话,已经很少听见人直呼他大名了。熟一点像孟鹤那样的,就叫他东凯,生意场上的人一般都称呼郭总,圈儿里认的那些个或帅气或漂亮的干弟弟,则统一叫他哥。郭东凯其实挺希望能从刘远那张漂亮的小嘴里听见这么一声哥的,可才一提,就直接被人PASS。理由是,太娘。郭东凯听见这话时差点没直接晕菜。
  于是郭东凯继续被叫做郭东凯,小东西想亲昵的时候,那三个字能揉出水儿,小东西任性的时候,那三个字就充满了磅礴的气势,让郭东凯总时不时想起大洋彼岸的老妈——小时候自己在外面犯了错误,就是这么被郭氏吼着大名儿揪着耳朵弄回家的。
  周六,刘远不知道是不是真用了农家乐的理由,反正跟只花蝴蝶似的就从家门口飞出来了。
  刘远家小区其实某大学的家属区,进进出出拎着菜篮子的老头老太太各个看着都像退休教授。郭东凯很少到这种环境里来,于是坐车上看什么都新鲜,要不是刘远拍车窗,他怕是能看到夕阳西下。
  郭东凯先是带刘远吃了个饭,随后俩人去看了场电影。暑期刚开头,好片子都没来,俩人选了个所谓好莱坞大片,进去之后放映厅里几乎见不到人。刘远乐了,他觉着花一张票的钱能体会到包场的感觉;郭东凯也乐了,找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位置,灯一黑,他就开始把刘远搂怀里摸起来没完。
  刘远骂郭东凯是流氓,郭东凯把手伸进了他的T恤。刘远想踹郭东凯没踹着,郭东凯一边摸一边在他耳边说,夏天真好,衣服少。于是在刘远这里,郭东凯就升了级。由流氓成长为了禽兽。
  最后两个人闹够了,才重新坐好,真正开始看电影。
  不一会儿,郭东凯觉得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了。先是左捏捏右摸摸,继而伸展开来引导着自己与之十指相扣。郭东凯觉得这个举动实在很言情,或者说是矫情,可刘远似乎很喜欢,扣上了就紧紧握着。
  黑暗里,郭东凯借着荧幕的亮度去看刘远,小孩儿却像什么都没做似的,一本正经甚至是聚精会神的盯着大屏幕。郭东凯忽然觉出了那么点趣味,用拇指轻轻划了几下对方的掌心,然后便任由他去了。
  看完电影是下午,没到晚饭时间,郭东凯就想带刘远去云端坐坐。
  这一坐就出了问题。
  云端还没正式营业,郭东凯和刘远进去的时候,领班正在给服务员们训话。那领班不是别人,正是郭东凯前阵子找的床伴儿。见郭东凯来了,女人立刻迎过来,嘴上叫着郭总,可眼睛里的春意几乎盛不住。
  郭东凯下意识的去看刘远,小孩儿正和熟悉的酒保寒暄,并没注意到这里的异样。于是他沉着脸几句话把女人打发回去,待确定不会再出问题,才泰然自若的走过去把刘远带进了包厢。
  郭东凯虚惊一场,但总算也有点收获,起码以后他打死也不嚼窝边草了。
  八月初,市里新落成了一个主题公园,颇有点向欢乐谷靠拢的意思,占地面积广,游乐设施繁复多样一应俱全,市中心大屏幕天天滚动着播广告,街头到处是开园欢庆的传单。刘远陪老妈逛街的时候接了一回单页,跟郭东凯出门的时候又接了一回,心思就有点活络了。跟郭东凯一说,男人死活不去。
  在郭东凯的记忆里,游乐园和动物园是合二为一的。小时候他骑他爹脖子上扒栏杆看狗熊,坐在可笑的小火车里转圈圈,这都情有可原,但现在,他都是能当爹的岁数了,实在对那东西提不起兴趣。要是将来有了儿子,兴许还能贡献下脖子。
  郭东凯把这话一说,就被刘远狠狠鄙视了:“你还能再OUT点不,现在你往游乐场里看,膀大腰圆的成功人士有的是,这叫休闲时尚。”
  郭东凯不以为然:“就电视里那样傻了吧唧的坐上面嗷嗷叫跟抽风似的?我脑子有病吧。”
  刘远看郭东凯那样就想逗他:“你想现在贡献脖子也行啊,大不了我吃亏点儿。”
  郭东凯不踹人,所以刘远圆圆的大头挨了一下。
  若干天后的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郭东凯和刘远齐齐到了主题公园门口。一个从头休闲到脚怎么看都像公园晨练的老头儿,一个从头装嫩到脚再斜跨个水壶那就是远足小学生。两人相视一笑,郭东凯识相的转身去排队买票。
  郭东凯发现刘远不知打哪儿学了新招,把眉毛挤成八点二十,再用刚滴了药水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瞅你,跟被遗弃的小猫小狗似的,你说个不,眉毛就再哀怨点,你说个没门,眼药水直接出来了。
  郭东凯不怕硬碰硬,唯独受不了以柔克刚。倒不是多心疼,而是刘远他妈的太有持久力,一哀怨能哀怨一礼拜,眼瞅着就成怨灵了,郭东凯觉着再不答应自己没准就能被诅咒,他可不想找那晦气。
  ……
  一小时以后。
  郭东凯宁愿刘远做小稻草人扎他了。
  “我操他妈的祖宗十八代!做这些机器的人绝对心理变态童年有阴影要不就是小时候让傻子抱过驴踢过!这他妈是人玩儿的吗!孙子别让我逮着,不然扒光了绑上面翻滚一天一宿!我、操、你、妈、的——”
  刘远躲远远的,一边吸着可乐,一边给开发商的母亲和祖宗们默哀。
  摸着良心讲,刘远是真心希望跟郭东凯一块乐呵的。不过现在郭东凯的那份,好像也转移过来了。好吧,他承认,他在游戏和被游戏折磨的郭东凯身上享受到了双重乐趣。之前还说人家嗷嗷叫傻了吧唧,结果一上机器,甭管是直上直下的,左右抛晃的,还是天津大麻花儿式翻滚前行的,郭东凯无一例外的全部配合,叫声那叫一个凄厉浑厚,还吓跑了好几个底下要排队的。
  “得,你就跟那儿乐吧,”郭东凯坐长椅上,黑着脸,眯眼睛看刘远,“有你哭的时候。”
  刘远走过来,一本正经的摸了摸郭东凯的头发:“乖,摸摸毛儿,吓不着。”
  郭东额头跳动了一下,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小孩儿的大脑袋弄过来往胳膊底下一夹,随后夺过冰凉的可乐杯贴小孩儿脸上了,那叫一个紧密。
  “我操,凉——”
  “嗯哼。”
  “粉会掉的……”
  “正好。”
  “郭东凯,我错了……”
  “说说看呢。”
  “呜,我再也不笑话你了。就算你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死要面子胆小如……”
  阴风骤起,卷走了刘远的尾音。
  堆砌成语的下场,通常惨烈到语言无法描述。
  那之后的时光,刘远都乖乖跟着郭东凯呆在儿童乐园,混在一群小朋友里随着浪花朵朵单调的缓缓上,缓缓下,偶尔可爱的缓缓转个小圈儿。
  儿童乐园的草坪很宽敞,大人们都忙着照顾自己的孩子。郭东凯和刘远靠在一颗大树底下,惬意的啃掉了两根冰棍儿。然后趁人不备,交换了一个清凉的吻。  第 14 章  刘远老往外跑,时间一长,细心的刘妈妈就察觉了。旁敲侧击的问是不是处了女朋友,刘远不好说没有,否则那还有理由往出跑呢,最后就含糊的应了。刘妈妈喜出望外,在别人家闺女还没成为自己儿媳妇之前,婆婆们总是很和蔼好客的,于是刘远隔三差五就得找个借口帮郭东凯回绝老妈的热情邀请。
  “到底是人家小姑娘脸皮薄还是你压根儿没上心,我想见未来儿媳妇一面怎么就这么难!”某天晚饭时间,刘妈妈发飙了。
  刘远实在没办法把郭东凯和未来儿媳妇几个字挂上钩,况且——
  “妈,你这是算过命了看过相了还是做梦梦见抱孙子了,八字都没一撇呢什么就未来儿媳妇啊!”
  刘妈妈不以为然:“再一年你就毕业了,不趁现在找准一个等工作了哪有时间,怎么着,你想跟你姐似的一辈子宅家里?”
  刘远夹了根苗条的青菜放进刘妈妈碗里:“妈,你这词儿挺潮的啊。”
  “妈,不带你这样指桑骂槐的。”刘远姐——刘婧不乐意了,“我就借家里块儿地方呗,还不是你们非不让我搬,要不我早独立出去了,哪能落个啃老的名声。”
  “一个女孩子,好端端家里不住跑外面像什么话。”刘妈妈不轻不重的说了句。
  刘远立刻接过来,故意学着刘妈妈的语气:“那我这种男孩子,毕业就可以独立出去吧。”
  刘远妈还没说话,刘婧先扑哧乐出了声儿:“你比你姐还像小姑娘呢好不好!”
  刘远黑线:“刘婧,你真是我亲姐么?”
  “这能有假么,”刘婧眨眨眼,“我绝对一直把你当亲……妹妹。”
  刘远翻翻白眼,还要抬杠,就听一直没出声的刘爸爸沉着嗓子说话了:“吃饭的时候闹什么闹,不像话!”
  大家长不怒自威,饭桌立刻没了声响。
  刘婧吐吐舌头,和弟弟交换了个“咱俩咋就这么苦”的同病相怜的眼神,之后默默吃饭。
  刘远有些食不知味,因为他忽然觉得很压抑,或者说在这个家里他一直觉得很压抑,这并非来自于老妈老姐的溺爱或者老爸的严厉,而是他时时刻刻要带着的伪装,让他辛苦不堪。他可以摘了耳钉换了衣服,可以装作听话有礼乖巧懂事,可等真有一天父母问他要个儿媳妇,他上哪儿变一个出来呢。退一步讲,就是变出来了,难不成他还真要结婚?
  幸而自己今年才二十一,刘远想,再不济,总还是能拖上几年的。
  这个时候,刘远就会非常羡慕郭东凯。
  那家伙和自己一样,父母双全外带一个姐姐。可早十几年前他姐就嫁到了加拿大,那之后没两年郭东凯发了家,又给爹妈也送过去了,据说老两口还挺稀罕那冷了吧唧人迹罕至的地方,天天胡萝卜丝紫甘蓝搅和沙拉酱的也颇对胃口,洋女婿厚道老实,只要自己私人空间得到尊重,很乐意跟岳父岳父学学中文拼音啥的,再加上外孙子满屋子扑腾,郭家二老彻底沉浸在了天伦里。至于国内这儿子,反正老大不小也事业有成,便抱着随它去的态度了。偶尔打个电话催催抱孙子,也只是象征性的唠叨。
  所以说呢,一个人一个命。
  因为晚饭吃得太过郁闷,所以七点多钟的时候,刘远又找了个借口,从家里溜出来了。一个人等公共汽车的时候,他给郭东凯打了电话。
  “喂?想我啦。”郭东凯要笑不笑的时候,嗓音里就会透出一种低哑的性感,比如现在。
  刘远决定忽略掉这个没技术含量的问题,直接进入主旨:“干嘛呢?”
  “家里呆着呗。”郭东凯那边好像在看电视,声音挺杂的。
  “哦。”刘远盘算着如果自己现在扑过去,是不是有点儿投怀送抱的嫌疑。
  公共汽车来了,但不是去郭东凯家方向的,刘远退后一步表示自己没这个需求,车门哗啦一下又关上,轰隆隆跟拖拉机似的开走了。
  “你在外面呢?”郭东凯应该是听见了车声。
  “嗯,刚吃晚饭,遛弯儿呢。”
  “遛弯儿?要不要我再给你弄条狗啊。”
  “成啊,我要藏獒。”
  “哈,几秒就能给你撕巴了。”
  “滚!”
  “呵呵,我看还是吉娃娃靠谱……”
  又闲扯了几句,刘远才结束通话。抬眼看,公共汽车正好过来。
  刘远没和郭东凯说实话,因为他准备搞个突然袭击。生活可以平淡,但咱得善于创造惊喜不是?当然也可能没喜,不过没关系,反正刘远的本意也就在那个惊——祸害郭东凯,是件很容易上瘾的长久工程。
  刘远没有郭东凯家钥匙,虽然那里现在有一半杂七杂八都是他刘远的东西,可郭东凯确确实实,没给他钥匙。刘远不知道郭东凯怎么想的,反正他是肯定不会先开口要。看谁能挺得过谁呗。所以刚刚那个电话,算是踪迹确认。
  到郭东凯家楼下的时候大概八点,到郭东凯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八点过八分,刘远把物业尤其是分管电梯的所有女性亲属都慰问了一遍,末了才气喘吁吁的凿响了郭东凯家的门。
  “他妈什么破物业,电梯居然坏……”刘远话刚说一半儿,就打住了,来开门的不是郭东凯。眼前的人十六七岁,一米七左右的个子,瘦瘦的,眉清目秀,左耳带着个小巧的耳钉。
  “这不是刘远哥嘛!”男孩儿说着热情的伸手一拽,刘远几乎是跌进门的。然后他就听见男孩儿扭头洪亮的喊,“哥,刘远哥来了!”
  刘远发誓他真不认得眼前的人,但他不敢发誓没见过。郭东凯的干弟弟太多,走马灯似的他没法儿记全。
  屋里一片狼藉,除了给自己开门的,还有好几个男孩儿围坐在客厅地毯上,或打牌,或喝着啤酒。五十五寸的电视正放着一首MV,从电视下方连接出两个麦克风,其中一个被握在郭东凯手里。
  这应该算作一个聚会,但你又没办法把它定性。说它乱?不,刘远知道除了打牌喝酒闹闹哄哄之外真没什么。可你要说它纯吗?呵,处处都透着那么暧昧。
  这不是刘远第一次见到郭东凯所谓的弟弟。
  第一次是在云端的午夜场。郭东凯说他新学了一种酒要给刘远调,两个人就去了吧台,谁知酒刚调好还没递到刘远手里,就被人半路拦截夺了过去。然后刘远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阳光男孩儿冲着郭东凯乐,他说,哥,你又拿这招儿逗谁呢!
  刘远当时二话没说抢过来酒杯就给摔了,男孩儿直接吓傻了。事后他和郭东凯大吵一架,才知道原来圈儿里还有这么个风尚——但凡事业有点小成手里有点小钱说白了就是像郭东凯这背景和这年龄段的,都喜欢认几个干弟弟。不图上床办事儿,就愿意嘴上哥哥来弟弟去的叫着,时不时再给予点物质或者精神上的照顾。
  比如有一次,刘远正跟郭东凯在家里亲热,就碰上一个干弟弟过来借浴室,说是家里热水器坏了。那个男孩儿刘远见过,是跟郭东凯一个单元里的,还在念高中,时不时上下楼碰见刘远都会叫声哥。但饶是如此,大摇大摆的过来借浴室还是让刘远开了眼。他不知道圈里其他的哥哥弟弟们是不是也如此相亲相爱,但甭管人家如何,刘远就是觉得心里别扭,可这别扭你还没处撒火,因为人家坦荡荡,你一别扭,就成了小肚鸡肠。
  刘远曾经问郭东凯,你图什么呢。郭东凯想了半天,难得认真回答刘远一次。他说,我就喜欢他们围着我一口一个哥的叫。说完,也许是察觉到了刘远的不高兴,郭东凯笑得特温柔,又一次哄着刘远也叫他一声哥试试。
  刘远死也没开这个口。
  回到眼下,刘远被人拽进来之后就站在玄关,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觉得从心口到脸上,都不住的发热。
  他没把郭东凯惊着,他被郭东凯惊着了。
  “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郭东凯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男人身上带着些酒气,但显然没喝多,因为他头脑清醒并且能适当的给刘远一个不大好看的表情。
  刘远看着郭东凯,目光一动不动:“你没说你家里有人。”
  “一个个放暑假都闲的要命,所以过来闹哄闹哄。”郭东凯说得云淡风轻。
  刘远冷笑:“那这一次我算把你弟弟认识全了。”
  郭东凯耸耸肩:“还有几个没过来,你要想见,可以再找机会聚一回。”
  刘远抿紧嘴唇,他知道郭东凯是故意的,用一种微妙的态度表达对他不请自来的不悦。
  地毯上的一群男孩儿里不知谁喊了一句:“说什么悄悄话呢,哥,把人领过来啊!”
  刘远想掉头就走,可觉得这样太不给郭东凯面子,两个人的时候他可以随便闹,但现在,他知道不行。郭东凯倒也真想把人轰回去,可他觉得刘远能挠他,郭东凯不怕被猫挠两下,但他烦哄。两人难得默契一把,最后刘远跟着郭东凯进驻哥哥弟弟亲情夜。
  “刘远哥,你真的有二十一了呀?”
  “刘远哥,你好像SD娃娃……”
  “刘远哥,你皮肤怎么保养的,真滑溜……”
  “刘远哥,教我几招呗,过两年我也想找个我哥这样的……”
  刘远觉得他扛不住了,他没办法像“嫂子”一样对各位弟弟亲切关爱,他更不能体会郭东凯那种被人众星拱月似的快感,相反,他会因为这里面飘荡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如坐针毡。
  郭东凯在不远处打扑克,时不时的笑骂一声,这他妈的臭牌!
  刘远想,他没办法和郭东凯的这片世界接轨。而正好,郭东凯也没有让他接轨的打算。
  半小时以后,刘远借着想打电脑的由头进了卧室,再没出来。郭东凯家房门隔音不错,起码刘远带上耳机听着音乐,世界就算清净了。
  可他心里烦,莫名的烦躁。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刘远想骂人,他想吼去他妈的哥哥弟弟,去他妈的一屋子GAY!
  快十二点的时候,郭东凯总算推门进来:“喂,人都散了,别跟这儿藏着了。”
  郭东凯的表情一般,但态度挺好,刘远那怒气早过劲儿了,这会想恶言相向也恶不出来:“都走啦?”
  “本来想过夜的,这不来了位爷么。”郭东凯不阴不阳的走过来,一拍刘远脑袋,“赶紧洗洗,睡觉。”
  刘远撇撇嘴,乖乖去了。
  路过客厅的时候刘远在地毯上踩着个碎玻璃渣,很小,杀伤力基本等于零,但由于刘远光着脚的,又是在脚心,所以总还是疼了那么一小下。
  郭东凯压根儿没收拾,这会儿战场惨不忍睹。什么酒瓶子外卖盒塑料袋应有尽有,光看着遗骸,刘远就能想到之前有多放纵和热闹。
  可惜,与他无关。
  刘远忽然想明白郭东凯为嘛不给他钥匙了,因为他还真不是那一半儿屋主。
  刘远有点难受,先前的郁闷和现在的难过交织在一起,不是痛彻心扉那种,只是淡淡的,一点点的,微弱的疼。就像刚刚踩到的那个碎玻璃渣。
  这天晚上俩人气儿都不太顺,但居然没吵架,不得不说是个进步。只是郭东凯不知是不是闹腾累了的缘故,躺下就睡着了。刘远自然不能再把人推起来说你还没上我,闷闷的听了郭东凯半天呼噜,也进了梦乡。
  那之后刘远再没闯过空门,一般去之前都会打个电话问问,今儿不是俱乐部狂欢夜吧。
  这对于郭东凯倒是个意外收获。假期中的刘远不知是不是时间太充裕,总是让他觉得有点缠人,所以不想见男孩儿的时候,就捡这个现成的理由用。
  别说,还真挺顺手。  第 15 章  夏天就是雨水多,而且说来就来没有一点征兆。
  “下、下雨了……”
  “嗯哼。”
  “地、地板……”
  “没事儿。”
  “慢、慢点……”
  “慢不了。”
  “那就、轻点……”
  “不带劲儿。”
  “郭、郭东凯……”
  “嗯?”
  “我操你八辈儿祖宗——”
  郭东凯近来发现,在骂声中高 潮,别有一番情趣。
  最近几天一直挺凉爽,郭东凯索性关了空调,打开窗户,让自然风从纱窗灌进来,吹着挺舒服。只是有时候雨来得急,那几秒钟,雨丝就能从纱窗细小的网孔溜进来,打湿了地板。
  比如现在。
  “我操他妈,这地板一进水又得鼓起来。”郭东凯蹲在窗户根儿底下,用不知从哪儿摸来的破抹布擦起了地板。
  郭东凯家铺的是德国进口实木地板,这地板的好处就是木条宽大严丝合缝,很有质感,不像有些劣质国产的,木条贼细铺一块儿怎么都并不齐末了还得在上面刷层透明油,跟往手指甲上涂护甲油是一个道理,干了之后亮得都能反光。但反过来说,因为上面什么保护都没有,所以随便撒地上什么液体很快就会渗进去。地板遇水就爱变型,再加上郭东凯擦得不及时或者压根儿没注意,久而久之家里地面就跟丘陵似的。
  “就你家这地面,趁早揭了重铺吧。”刘远维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百无聊赖的对着郭东凯的笔记本上网。屁股被撞得生疼,他需要缓缓。
  “去,逼急了下次老子直接全换瓷砖!”郭东凯丢下抹布,忿忿的又回到床上,一拍刘远的屁股,“懒蛋,洗澡去。”
  “不要,”刘远想也没想,“等下你还得来,我再洗,一会儿脱皮了我。”
  郭东凯暧昧的摸摸刘远的腰:“挺看得起哥啊。”
  刘远总算抬起头,对着郭东凯很慢很慢的眨了两下眼,流转的眼波就在睫毛缓缓的一闪一闪间传递出去了:“哦,那你这是不准备来了呗……”
  刘远特意拖长了尾音,结果嘴唇还没合上,郭东凯就重新扑了过来,一边用力揉搓着刘远的屁股,一边骂:“操你妈的小妖精!”
  刘远哈哈的乐。
  郭东凯刚发泄完一次,这会儿也就是和刘远闹,刘远知道,所以放开了连咬带踹可劲儿报复。欲火中烧的郭东凯不能撩拨,但酒足饭饱的郭东凯好脾气多了。
  闹到一半,床头的电话响了。郭东凯看下号码,然后捏了捏刘远的脸:“消停点儿。”
  刘远识相的安静下来,又恢复了趴着浏览网页的姿势,不一会儿,就听郭东凯跟电话里喊:“妈,你那边儿太阳才升起来吧,一大早就想我了?”
  远在大洋彼岸的郭妈妈很少给郭东凯打电话,起码刘远只碰见过两回,算这次在内。
  “嗯嗯,知道,我你就放心吧……女朋友?那看妈你稀罕啥类型的,回头我挑一个出来……嗯那,一整个加强排等着我呢……嘿嘿,不贫了,你和我爸还好吧,我那姐夫呢,没整什么幺蛾子吧……就家庭暴力啥的……得得得,我没正形儿了,呵呵,你们身体都好好的就成……”
  郭东凯一边讲电话,一边若有似无的摸着刘远的背。
  刘远想把那爪子剁了。他承认,他是因妒生恨。妈的,凭什么他找男人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人家就能逍遥自在有恃无恐!这还有没有点社会主义公平性了!
  十分钟以后,郭东凯挂了电话,哼着小曲的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爹妈挺好的?”刘远一边拖着网页往下拉,一边随意的问。
  “嗯哼,萝卜丝赶上二十四孝女婿了,把我爹妈伺候的,估计再过两年他们该把我这个亲生的忘了。”郭东凯的姐夫叫罗伯斯,但郭东凯总喜欢把中间那个字读轻,然后好端端的一个名字就成了凉菜。
  “你他妈够幸福的了,”刘远酸溜溜的说,“出柜这步直接省了,少多少麻烦。”
  “麻烦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的,”郭东凯觉得屋里有些闷热,就低头去找空调遥控器,“不出不就得了。”
  “可这也不能瞒一辈子。”刘远把枕头边上的遥控器递了过去。
  郭东凯打开了空调,调了个不冷不热的自然风:“怎么不能瞒一辈子?关键就看你会不会编瞎话,有事儿没事儿弄个女朋友回去晃晃……”说到这里郭东凯忽然停住了,然后他似笑非笑的瞥了刘远一眼,调侃似的,“哦,我差点忘了,你对女的硬不起来。”
  “滚!”刘远拿起枕头就扔了过去。
  郭东凯家虽然装修现代,可郭东凯有一毛病,睡不了软枕头,就喜欢老式灌半袋子荞麦皮的那种,所以这就成了刘远在床上最趁手的兵器。不受伤,还挺疼。
  颇有M潜力的土豆郭先生又被打出了兴致,转身把刘远压身底下了。
  雨下了一夜。
  凌晨三点的时候刘远起床去厕所,回来后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响很大,像敲鼓;郭东凯的呼噜也很有水平,像沙锤。
  跟郭东凯在一起的时光就像过山车,刘远难得有现在这样的时候,静静的,数数日子的脉络。他和郭东凯处了大半年,当初是稀里糊涂开始的,可后来是明明白白过的。快乐,难过,亲热,吵架,激情……应有尽有,就像个油酱铺。吵架生气的时候,他恨不得一脚把这家伙踢到地球边缘,最好再有个不长眼的外星人直接把人绑到外太空;可蜜里调油的时候,他又觉得这家伙是个大宝贝,只属于自己,别人最好看都别看离老远就绕道走。
  刘远觉得自己有点犯贱,因为当他想把与郭东凯的点点滴滴都从大脑里提取出来的时候猛然发现,所有不开心的事件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虚影,怎么都看不真切,而所有开心的时光都鲜亮如昨,比如公园山顶上的许愿,比如滑雪世界里的温泉,比如游乐场里那个带着绿豆凉气儿的树下之吻……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好就会特别突出。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不好就会被浓雾掩住。
  刘远想,原来,他这么喜欢郭东凯。
  清晨,郭东凯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勇士,要去拯救被巫婆囚禁在古塔里的公主。结果公主还没见到,先被巫婆施法术定住了,无法动弹不说,还要被巫婆在胸肌上摸来摸去的揩油。郭东凯被摸得一脸黑线,直接破口大骂,然后骂着骂着就醒了。
  没有巫婆,没有公主,只有刘远跟小狗似的把前爪搭在自己胸前,眼睛香甜的闭着,微微翘起的睫毛在清晨的光影里好像带上了露珠。
  郭东凯扬起嘴角,这个漂亮的男孩儿只属于自己,真好。
  小雨淅沥沥的下了三天,之后云收雨住,热浪重新占领了这个城市。
  睡美人之所以可爱,那是因为她睡着,不看不听不言不语自然就乖得让人喜欢。可惜,刘远多数时间都是活蹦乱跳的。
  孟鹤的职位是经理助理,顾名思义,但凡经理需要他提供帮助的时候,他都要义无反顾的奉献自己全部光和热。哪怕是经理问他,你和你老婆那啥的时候用不用安全套。
  “我俩手续还没办呢,不准备提前造人。”孟鹤端了杯咖啡坐进了郭东凯办公室的沙发,非工作时间,非公司事务,他有权享受下午茶。
  郭东凯显然没这么惬意,应该说他甚至是有些气急败坏的:“那他妈男的又不会生孩子,用屁啊!”
  孟鹤莞尔,一下就明白了:“小远让你用了?”
  郭东凯没答话,可脸明显黑了下来,就跟抹了一层锅底灰似的。
  “难道说他知道你外面那些个有的没的,怕你有病?”孟鹤打了个哈欠,赶紧又喝口咖啡,不太认真的随意猜测着。
  “滚,你才有病呢!”郭东凯没好气的骂了句,“他就是不知道从哪个网上看的,说什么那地方黏膜脆弱容易感染啥的,又说咱俩没病菌但细菌无处不在……操,反正叭叭好几个晚上了,我没理人家最后人家直接赞助我。”
  “呵,那敢情好,你省钱了。”孟鹤有些幸灾乐祸的笑。
  “可套上那东西真不爽啊。”郭东凯几乎是深恶痛绝了。
  孟鹤低头看了半天手里的咖啡,忽然问:“东凯,你和其他男孩儿做的时候带不带套子?”
  “嗯哼,谁知道他们干不干净。”郭东凯理所当然。
  孟鹤抬眼,敛了笑容淡淡的看着郭东凯:“你嫌人家不干净所以你带,你知道刘远干净所以你不带,合着话语权都在你手里,地球都得围你转,你是太阳呗。”
  孟鹤的尾音有微妙的上扬,郭东凯听出了话里话外那意思,但他不以为然:“老子混多少年了,几下就能把那些小东西哄得一愣一愣的,我倒想做地球,可他妈没太阳让我围啊。”
  “行行行,你郭老爷道行高,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话就给你准备的。”孟鹤喝掉最后一口咖啡,底有些苦,“于是呢,一万多刚追回来,你这是又腻味了?”
  “那倒没。”郭东凯想也没想就否定了,“就是有时候挺烦人的。”
  孟鹤耸肩:“烦是腻味的前哨战。”
  郭东凯微微皱眉:“可有时候吧,又真招人稀罕。”
  孟鹤愣了下,有点哭笑不得:“你这感觉还真微妙。”
  “可说呢。”郭东凯似乎也挺没辙。
  孟鹤想了想,才说:“得,郭大侠你继续玩儿吧。”
  下午茶时间结束,孟鹤离开总经理办公室回自己工作岗位上奋斗去了,留郭东凯一人坐在老板台里思想神游灵体旷工。
  郭东凯觉得一提到刘远,孟鹤话里就好像会带上点莫名的意思。当然孟鹤这人本来说话就是阴阳怪气的,可在小花鼓的话题里,更甚。
  想不明白,郭东凯就不想了。他觉得为这事儿不值当投入这么多精力,就像对刘远,他再上心,也就这么个地步,还能到哪儿去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和孟鹤聊到了刘远,临近下班,郭东凯还真有点想他了,于是给小孩儿打了电话。刘远正在家里陪父母享受天伦——于CCTV-6观看某著名老电影。估计是正愁没理由跑呢,郭东凯听他借着自己的电话编了句“同学找”,然后噔噔噔似乎回屋换衣服去了。片刻后,留给自己一句“不见不散”挂了电话。
  郭东凯估摸着今晚刘远又得整一身鲜花儿般的行头,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今晚要去云端,而是……好吧,他认为刘远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都打扮得像朵花儿。穿素气一点就像满天星,穿娘一点就像百合,穿清新脱俗一点就像马蹄莲。这些的共同特点就是都白白净净的,然后,很招人。
  刘远的招人,那是不自觉的。郭东凯在这一点上难得客观一次,他以前一直觉得刘远时不时的抛个飞眼啊扇呼个睫毛啊是有意为之,相处久了才明白,那就是人家与生俱来的因子,不经意间下意识的就出去了。
  比如他们上次去吃烧烤自助,除了可以自己去餐区取食外,大厨还会不定时的拿着烤好的猪肉牛肉鸭肉玉米鸡翅等等过来分发,基本每人每份都是定量的那么一点点,可在刘远第一次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的说“能再多给一点不”之后,大厨再过来,必然单独优待。给别人切肉都是一刀下去几片,到刘远这儿就是一刀下去几块儿,给别人鸡翅都俩,给刘远就仨,做得还特有水平,就像一不小心没切好似的。而刘远呢,人家来一次,冲人家笑一次,妈的,不就一长得勉强过得去的小白脸么!反正,那次郭东凯几乎没怎么吃——都气饱了。
  晚上八点,刘远准时出现在了云端门口,郭东凯正好开车也刚到,于是和刘远碰了个正着。
  “没听说今天哪地儿下红雨啊,还是我表慢了,”刘远装模作样的掏出手机瞧时间,“郭老板居然准时了。”
  郭东凯把车钥匙交给车童,进云端肯定是要喝酒的,车只好有来无回了。之后,他才走到刘远跟前站定,眯起眼睛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刘远微微仰头,大大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写着:你打下试试?
  郭东凯基本属油纸的,一点就着。于是这会儿抬手就给了刘远脑袋一下。
  刘远瞪大眼睛,想也没想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踹了郭东凯一脚。
  夏风,微微的刮。
  “我手上根本没使劲儿。”
  “我鞋底今天最干净。”
  “进去?”
  “废话,又不是来这儿街头卖艺的!”
  扯平了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云端,徒留门童面面相觑。心说你们确实不是卖艺的,你们比卖艺的有才多了。
  郭东凯大多数时间还是挺忙的,除非节假日,否则两个人的约会还真没什么其他花样,十次有七次就在云端了。一般就是先看看表演,然后在包厢里腻味。有时候碰见朋友,就大家伙一块儿在包厢里闹哄。
  郭东凯总觉得今天的刘远有一点不一样,直到进了包厢才发现,原来是小孩儿的妆淡了,不仔细看就像没化似的,特自然,但确实又比不化好看。郭东凯把这发现和刘远说了,结果学到个新名词儿——裸妆。
  甭管什么名字了,反正郭东凯觉着今天的刘远看着异常顺眼,于是没喝几口酒那人就贴过去了。可惜,刚要碰到小孩儿的嘴唇,包厢大门就被人踢开了。
  “东凯,你太不够意思了,来了就躲这儿搞地下活动,弟兄们很有意见!”
  确实是踢的,大腹便便的王总左手拿着瓶叉圈,右手端着个酒杯,胸肌无力,肚子太软,只能用脚踢。
  刘远皱眉,他不太喜欢和郭东凯生意场上的朋友应酬,尤其是这位王总刚刚说的是“们”。
  果不其然,跟着王总后面,什么李总任总马总鱼贯而入。呃,还有周少。
  “天地良心,我可是定时定点儿的就这么一个地方,想找我那还不是一逮一个准儿,”郭东凯起身给他们迎进来,笑得开怀,“哪像有些人哪,才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抓了,我就是想摸个衣服边儿都难。”
  “怎么着,借力使力转移炮口啊!”王总笑呵呵的一屁股把沙发坐了个大坑。
  一干老总们和周石也各自找地方坐舒坦了,随便得就跟自己家似的。
  自 “踹车门”之后刘远再没见过周石,现在重逢,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人依旧帅得一塌糊涂人神共愤乱七八糟惨绝人寰。前后左右任何角度,随便看,都好像能被晃了眼睛。如果这人放到漫画里,那一出场铁定背后一堆亮晶晶飘着玫瑰花瓣儿的网点纸。
  “老郭,你总把这么漂亮的娃娃藏自个儿地盘,怎么的,怕人惦记啊。”周石话是对着郭东凯说的,可人是看着刘远的。
  刘远在心里翻翻白眼,得,一码归一码,再帅人还是那么个人,就像他现在的表情,似笑非笑,要笑不笑,眉间带笑,眼底藏笑,总之,不着调。
  郭东凯也没正经搭理周石,敷衍两句后就开始和王总谈什么今年冬天煤肯定涨价现在屯了到时候保准发财云云。那个王总刘远认得,好像是运输公司的,和什么矿业集团也有联系,郭东凯有阵子很热衷倒腾煤炭生意,就是现在,也时不时的弄上两手。
  周石对那些不上心,他更乐意骚扰刘远。
  “我怎么觉着你越变越好看了。”
  “错觉。”
  “那之后我总想你。”
  “……”
  “你跟老郭还没腻啊?”
  “滚。”
  郭东凯总算察觉到了貌似有人想挖自己的墙角,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话题也从公事过渡到私事从时政要闻变成了花边儿新闻,然后拉过周石来要划拳喝酒。
  “光喝酒多没劲啊,换点有意思的呗。”周石暧昧的眨眨眼。
  郭东凯觉得有趣儿:“你想换什么?”
  “这样,我赢了,你让你家公主亲我一口。”
  郭东凯勾起嘴角:“那要我赢了呢?”
  周石歪头想了半天,说:“我亲你家公主一口。”
  郭东凯黑线:“滚蛋。”
  麻竿儿似的李总在一旁乐得花枝乱颤:“老郭,周少就是相中你家小孩儿啦。”
  李总像是晴空里的一个炸雷,炸开了郭东凯的思路炸活了郭东凯的灵感。只见他一把搂过麻竿儿,冲着周石乐:“这样,你输了就亲老李一口。”
  周石还没反应过来,旁的人倒先起哄了。一时间屋里HIGH得不行。最后周石大叫一声“老子豁出去了”,领带一扯,摆了架势。
  “哥俩好啊四季财啊——”
  “喂,我还没答应呢……”麻竿儿在一旁可怜兮兮的戳戳这个,捅捅那个,可惜没人理他。
  就像同样被忽略的刘远。
  划拳的胜负总是很快的,几下,郭东凯就赢了。可他们马上开启新一轮,刘远这才明白他们想必是经常这样干的,用划拳来打些有趣的赌,简易版的真心话大冒险。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七巧七巧——”
  “三三元啊没有五啊八仙到啊——”
  “哥俩好啊九长久啊——”
  五局三胜,周石赢了。
  “老郭,来吧。”周石靠在沙发里,纣王似的,很是得瑟。
  郭东凯勾起嘴角,有些狡诈的味道:“我答应你了,刘远可没。”
  “奸商——”周石瞪大眼睛,一副受害无辜群众的可怜相。
  电光火石间,谁也没看清刘远什么时候过来的,就像头小老虎般直接把周石扑得半个身子都嵌进了沙发里,然后就是一个法式热吻。
  郭东凯傻了,周石也傻了,就看客们很是起劲儿,光吹口哨还不够,有的甚至拿烟灰缸敲起了眼前的大理石桌面予以助兴。
  周石第一个反应过来,抬手扣住刘远的头努力加深这个甜蜜无比的意外。
  郭东凯随即反应过来,但他只能看着,哪怕眼睛都冒出火。
  散的时候已是深夜,一群人闹哄哄的往云端外面走。周石和郭东凯开玩笑,说你干脆好人做到底成全我俩得了。刘远站在一旁没吱声,郭东凯也没出声,只是铆足力气冲着周石屁股就是一脚。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用腿踢有成就感是吧!”周石没好气的撇撇嘴,倒也知道适可而止,摆摆手,上了自家司机等待多时的车,末了给了刘远一记飞吻,绝尘而去。
  其他人也散得差不多,郭东凯叫来辆出租车,刚想招呼刘远,却发现小孩儿已经走出好远了。
  郭东凯皱眉,跑步追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闹够没!”
  刘远停住,冷笑的看着郭东凯:“我很给你面子了。”
  郭东凯很累,他觉得随便换一女的都没刘远这么矫情:“不就开一玩笑嘛,我后面都能圆过来的,你非往上扑!操!”
  “嗯,你都对,我就乐意无理取闹,成么。”刘远的语调很轻,可眼睛却死死看着郭东凯,那样子好像恨不得挖出他最里面的东西。
  对峙半晌,还是郭东凯叹了气。
  闷闷的把人搂进自己怀里,郭东凯有些无奈:“喝酒时候说的话都是放屁,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回了……”
  “对,多少回了,”刘远任由男人搂着,“郭东凯,你他妈就没有心。”  第 16 章  郭东凯不承认自己没有心,只是在社会上混得久了,那心里少了点傻,多了点精,少了些纯粹,多了些油滑,少了柔软,多了坚硬,少了梦幻,多了现实。
  这很正常,每一个在社会大染缸里浸润久了的人,都不可能单纯如初。所以,他才会觉得刘远格外珍贵,哪怕偶尔来点小矫情。
  刘远热伤风了。
  急火攻心外加不盖毛毯吹了一夜的空调,第二天人就晕晕乎乎,头疼喉咙也痛,鼻子塞得厉害说话都费劲。一开始郭东凯还没察觉,早上照例在闹铃声中起床,然后猛虎扑食状压在刘远身上准备把睡美人骚扰醒,结果嘴唇没啃着先被睡美人一记喷嚏弄了一脸鼻涕。后来拿温度计一量,37.8℃,低烧。
  “我没怎么得瑟啊……”刘远靠在枕头上,郁闷的咕哝。
  刘远的鼻音很重,就像捏着鼻子说话似的,郭东凯没好气的捏捏他通红的脸蛋儿:“你还没得瑟?那脚睡觉了也不消停,被都快让你踹成棉花团儿了。”
  刘远鼓起腮帮子把魔爪拍掉:“我那是在长个儿。”
  郭东凯乐不可支:“你就死了这份儿心吧。”
  刘远想拿台灯丢他,哪知刚闪过这么个念头,就见郭东凯转身往外走,刘远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这会儿的郭东凯刚起床只套了件内裤,于是刘远也就只能抓住内裤。一爪子,郭东凯半个屁股又重见天日。
  “干嘛?”郭东凯瞅瞅自己的春光,又看看刘远,“你都这样了还思淫 欲哪?你行我还不忍心呢。”
  刘远险些被气岔了气儿,流氓就是流氓,披上羊皮也是狼!
  “我都这样了你还好意思丢我一个人,自己去上班?”
  郭东凯挑眉:“谁说我要去上班了?”
  刘远疑惑的歪头,扁扁嘴:“那你往出走……”
  郭东凯无语:“我去关空调!”
  和生病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两分钟以后,郭东凯彻底认清了这一残酷事实。
  “喝了。”
  “不。”
  “我再说一……”
  “不。”
  “你他妈还想不想好了!”
  “你吼我……”
  郭东凯实在看不出来这双黄连口服液哪里碍了小刘少爷的眼,他把管儿都插进去了,小瓶儿都递到人家嘴边了,那小王八蛋就是不喝,而且还用极其哀怨的眼神望着自己,整得他好像要哄骗武大服毒的潘金莲儿。
  “这个就是针对热伤风的,保证药到病除。”郭东凯难得耐心的循循善诱,忽然理解了医院里给小孩儿扎屁股针的大夫的心酸。
  刘远抿抿嘴,总算嘟囔了实话:“我喝这个不管用,要藿香正气。”说完,又吸溜了几下鼻子。
  “得,老毛病了是吧,”郭东凯翻翻白眼,“都病出经验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夏天老……阿嚏!老这样,”刘远揉揉鼻子,“一上火就爱伤风。”
  郭东凯翻箱倒柜的总算弄出点儿藿香正气,没有液了,只有丸儿,按说明书弄出好几粒儿,连水杯一起递给了刘远。这一次刘远很听话,把药塞进嘴里,喝大一口水,迅速搞定。
  关了空调,屋子就有些热,郭东凯颠颠儿的把空杯子接过来,然后抬手擦了擦刘远脑门儿上的汗:“你别叫小花鼓了,我看改叫鼓风机更合适,一天到晚哪儿来那么大气性。”
  “还不是你招的。”刘远瞪郭东凯。
  后者叹口气:“那你也太不禁招了。”
  “我就这样,你才知道?说不定哪天你真把我惹急了,我就拎把菜刀制造起社会……阿嚏!社……阿嚏!”
  “社会新闻,市井惨案。”郭东凯好心的把刘远接了后半句,然后抽了张纸巾给小孩儿擦鼻子。
  刘远打完喷嚏又打哈欠,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还不忘跟郭东凯得瑟:“嗯哼,你知道就好。”
  “咱都这造型了就别撂狠话了,给你执着的。”郭东凯略带宠溺的揉乱了刘远的头发。
  也许是早上起得太早,没到中午,刘远就觉得困,本来脑袋就一直疼疼的晕晕的,这会儿索性倒头睡了。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也很舒服,再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脑子没那么沉了,鼻子也似乎能闻见味儿了。
  从床头飘来淡淡的,稻米特有的香气,刘远有些不太相信的起身,果不其然,床头柜上的快餐盒赫然写着“贺记砂锅粥”的字样。再看郭东凯,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小板凳,这会儿坐在上面正双手托着腮,好整以暇的望着自己。
  “怎么着,等我发糖呢?”刘远趴过去和郭东凯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
  天时地利人和,郭东凯微微前倾,偷了个吻。
  刘远忽然觉得自己像头小笨猪,褪好毛儿了还不忘主动往案板上爬。
  贺记砂锅粥是家百年老店,不连锁,不扩张,只那么独一份儿,座落在市里最繁华也是最古老的步行街上。北方人喝粥普遍简单,米加水一咕嘟,结了,再配个馒头咸菜,就成了一顿饭。郭东凯也不例外。他觉着把喝粥专门当顿饭来吃,非常不可理解,哪怕里面放了海鲜肉类抑或蔬菜调料,可粥还是粥,喝多少碗也就弄个水饱儿。所以尽管每次路过那儿刘远都跃跃欲试,但最终未果。
  抽的哪门子风呢?郭东凯现在也没想明白。反正刚刚看着刘远的睡脸,他就想着如果小孩儿醒了见到他家的粥,估计能乐成娃哈哈,这么一想,郭东凯那心就开始痒痒,怎么都坐不住了,最后索性开车绕了大半个城去买。
  回来的路上还一顿狂飙,只要GPS没提示“前方有拍照”,他就可劲儿的踩油门儿,生怕粥凉了变味道。难得为什么事儿如此上心,郭东凯竟意外的觉得滋味不赖。
  刘远开始小口小口的喝粥,听着声音不大,可片刻就消灭了一半儿。
  “你喝不?”刘远终于想起了孔融。
  “得,都见底儿了。”郭东凯没好气的弹了刘远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儿,“别把饭盒一起吸溜进去就成。”
  刘远肚子里有了底儿,这会儿就开始和郭东凯抬杠:“我记得某位名人说过,几十快钱喝碗粥?抢钱啊!”
  郭东凯发现刘远和自己在一起,别的什么优良品质都没学,光玩儿模仿秀了,这一记嗓子那叫一个逼真。听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可不,明摆着抢钱。而且时代不同了,人都不穷了,劫匪在家光荣上岗了,就等百姓带钱主动去闯了。”
  “我发现你最近顺口溜越来越多。”
  “特意练的。”
  “嗯?”
  “哄人好用啊,免得黔驴技穷。”
  “郭东……”
  “我乐意哄你,别人我还不稀罕呢。”
  “……”
  “感动没?”
  “滚,人家哄是为了让对象开心,你这是为了让对象消气,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你少气我点儿就成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你爸小时候肯定没少说。”
  “呃……还真是。”
  “呵呵。”
  “我就稀罕你乐起来这个小模样儿。”郭东凯那指尖点点刘远的酒窝,“真开心的时候,这个就出来,要是敷衍的笑,就没有,可他妈神奇了。”
  刘远看着郭东凯,很认真的看着,他觉得这个男人是妖怪,会变身的那种。昨天还是恶魔,今天就成了天使。刘远烦黑色,但他挡不住雪白的诱惑。他希望这个人永远别再变身,就停留在这一刻。
  忽然被男孩儿紧紧搂住,郭东凯意外之余还有些呼吸困难:“你这是干嘛,别整煽情啊。”
  “传染你。”刘远声音闷闷的。
  郭东凯愣了下,随即微笑开来,慢慢地把男孩儿圈在了自己怀里。
  错综复杂的社会把人心变暗了,尔虞我诈的商场把人情变冷了。
  他爱刘远身上的光和热。
  八月二十八号是郭东凯生日,这是刘远偷偷从男人钱夹里的身份证看来的。他之前一直想刻意把这个忘掉,这样等郭东凯问他要礼物或者别的什么的时候,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咦,你过生日啦,我不知道啊。
  可热伤风折腾了几天,刘远就有点心软了。郭东凯跑前跑后颇有那么点鞠躬尽瘁的意思,晚上想那啥了,都自己到厕所里解决,那背影,要多苍凉有多苍凉。刘远是谁啊,他觉着自己不能和市侩郭一样,那人是付出一分,就想收十分,给个桃核,就像要片果树,从不做赔本买卖,精得像孙猴儿。而刘远乐意做沙和尚——吃苦在先成佛在后,用我的真心换取你的笑容。
  除了对郭东凯的喜欢,其实男人送的那把琴也一直是刘远心里的一块儿问题田,他总觉着收了人家特贵重的东西,所以总想找机会还。并不一定非要价格相当,刘远觉得用心就成。就像郭东凯的用心会明明白白体现在价格上,刘远的用心,则在创意。
  一台电脑,一个摄像头,一把小椅子,一个单独麦,一把二胡,一个傻瓜。
  刘远低头又把自己的造型审视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的点开录像软件里的开启键,对着摄像头,清了清嗓子,微微发颤的声音还是很字正腔圆的:“下面请欣赏第一首,听松。”
  一句话刘远已经对着镜子练了好几十遍,结果发现有些时候傻乎乎是必然的,大可不必太较真儿。咳,当然,较真儿也没用,傻就一个字,一首专辑下来估计轮回无数次。
  “下面请欣赏第二首,佳人曲……”
  ……
  “下面请欣赏第六首,小花鼓……”
  ……
  除去对着摄像头报幕的几秒钟,其余时间刘远还是很自如的,因为只要手下一动,音符一起,他就会敛下眼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只属于他和音乐的美丽空间。
  不过拉小花鼓的时候刘远稍稍分了下神,他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郭东凯似乎知道他的这个外号了,可男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刘远觉得很费解。但转念一想,也是八百年前的事儿了,管他呢。于是,慢慢又人琴合一了。
  刘远学了十多年的二胡,却是第一次兴起想录下来的念头。说二胡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或许夸张,可确确实实再难分割。郭东凯却很少听他拉琴,他却总希望郭东凯能认认真真的听一回。
  第十首也是最后一首,刘远没再选二胡曲目,而是拉了首流行歌曲,月光爱人。刘远拉得很认真,就好像那弓不是摩擦在弦上,而是拨着他的心。
  十曲完毕,刘远端端正正的坐着,看向摄像头,眨眨眼露出个灿烂的笑脸:“仅以此碟送给没谱儿的老郭,祝您老生日快乐……”
  乐字的尾音还没消散,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接着电脑屏幕里就出现了刘婧的大脸:“你折腾什么呢,都鬼叫一个下午了……哟嗬!录啥呢,挺新潮啊——啊啊啊刘远你敢轰我我和你没完——”
  砰!
  刘远没好气的把门反锁,然后走到电脑背面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探出身子凑近话筒,平复好心跳后用主持动物世界似的音调一本正经道:“花絮时间结束……Happy Birthday。”  第 17 章  刘氏爹妈都是灵魂的工程师,于是自然而然也是有暑假的,只是放假之前就酝酿好的外出在假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才终于成了型——黄山四日游,二十五号晚启程,二十九日中午回来。
  刘远一听这消息没乐得飞起来,他一边怀疑这没准儿是爹妈设计好就为了个他腾地方的,一边三两句就把刘婧也给撺掇去了,然后留自己一个,美其名曰看家。
  八月二十八号是个艳阳天,刚立秋,于是秋老虎就带着猛烈的火气汹涌而来。仿佛又回到了盛夏,街边树上的叶子都卷着边儿,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
  晚上热气消散了点,可还是闷闷的,人走在外面,衣服上就会一层汗。
  郭东凯站在刘远家楼下往上望了半天,考虑进还是不进。虽然刘远一再和他保证,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可郭东凯还是觉着这事儿危危险险。我的地盘儿我做主,但现在是别人地盘儿,有些因素是没办法掌控的,郭东凯不太喜欢这个感觉。倒不是他有被害妄想症,而是在社会上混得久了,有些自保习惯是根深蒂固的,已经深深刻在了行为里。和刘远玩玩儿行,谈恋爱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个度,玩儿大发就过了。
  手机震动起来,郭东凯有些意外的接了电话:“怎么?”
  “你他妈在楼下溜溜儿转了好几圈儿了,到底上不上来。”刘远没好气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质感有一点点失真,但好在气场不减神韵俱在。
  “操,你看见我了不早喊。”郭东凯说着仰头,希望能在某扇玻璃后面看见某张小脸儿,可惜万家灯火,想找一盏确实很难。
  “你故意的是不,”刘远似乎在对着手机磨牙,“我怎么喊,回头邻居跟我妈一唠嗑,说你家孩子大半夜的招呼男人来,还喊得满楼都能听见,我这身皮等着被扒吧。”
  “得,又是我错了。”郭东凯颇为无奈的耸耸肩,然后问,“你家几单元来着?”
  “我不是和你说好几遍了!”
  “呃,这个吧……”
  “五单元四零二!”
  “嗯嗯,这回肯定记住了。”
  刘远把手机丢进沙发里,坐在那儿自己跟自己生闷气。桌上的蛋糕静静的躺着,上面的花瓣依旧栩栩如生。
  叮咚——
  叮咚,叮咚——
  刘远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不能让没心没肺的老郭坏了心情,好容易想浪漫一把,可不能砸了。和郭东凯共同搞砸一件事很容易,这是刘远和男人交往几个月后总结的心得。以前,刘远被叶子临说的最多的就是“改改你的脾气”,可现在,刘远特想把这话砸给郭东凯。但他又知道砸也没用,就像叶子临说了他两年他也没改是一个道理。他和郭东凯的脾气难得的臭到了一起,只要一个火星儿,基本什么都能杠起来,虽然气儿消了什么都好说,可那些吵架过程中的伤害,总是实实在在,结了痂,长了肉,却还要留下不自然的白色疤痕。
  “腿脚够快的。”刘远打开门,用脚把拖鞋从旁边勾过来弄到郭东凯跟前。
  “你家楼层低,不错。”郭东凯换了鞋,但没太往前走,只是在客厅里环顾四周,“你爸的福利待遇挺好啊,这么套房子放市面儿上少说也要百万了。”
  刘远对他家房子的价值没什么概念,也没什么兴趣:“吃晚饭了吧。”
  “嗯,”郭东凯走过去,身子微微前倾和刘远面对面,“于是呢,来找我的饭后甜点。”
  刘远咧开嘴,郭东凯难得这么上道的给自己铺台阶,于是他转身就把蛋糕捧过来了:“十二英寸,甜个够。”
  郭东凯愣愣的,一时间竟然没太反应过来。他以为今天刘远叫他过来只是因为难得家里没人,换个地方嘿咻可能别有一番滋味,他没想到小孩儿这么有心。
  “傻啦?”刘远觉得这姿势有些别扭,不自觉的就加粗了声音。
  郭东凯接过蛋糕在茶几上放好,然后温柔而坚定的把小孩儿压进了旁边的沙发里,覆盖上去,一点点咬着刘远的嘴唇。
  “我说,你能不能……嗯……按着环节来……”刘远一边抵挡着郭东凯能溺死人的碎吻,一边还要抓住企图撩开自己衣服的黑手。
  终于,郭东凯吻够了,贴着刘远的耳边,调情似的低语:“在我这儿就两个环节。”
  红晕从刘远的耳根蔓延开来,半晌,他才听见自己白痴似的说:“那,先吃蛋糕……”
  郭东凯大笑出声,同时利落的放开了刘远:“成,完了再吃你。”
  没有最丢人只有更丢人,刘远想挖个坟把自己埋了!
  围着蛋糕坐好的时候,刘远才想起来问郭东凯:“今儿没别人帮你过生日吗?”
  郭东凯学着刘远也把眉毛弄成了八字,怨妇似的幽幽道:“妈的都把哥们儿给忘了。”
  “真的假的……”刘远有点怀疑的咕哝。
  郭东凯笑得光明磊落。
  事实上,郭东凯从来不过阳历生日,那记载在身份证上的日期,只是个日期。每次他的阴历生日时,一帮哥们儿就会聚一起,借着引子彻夜狂欢。蛋糕常见,但很少有人动它们,幸而它们够漂亮,插几根点了没多久就被吹熄的牛油蜡烛,很好的烘托了气氛。
  但这些,郭东凯都不准备告诉刘远。小孩儿什么时候帮他过,什么时候就是他生日,他乐意。这事儿放以前光是想一想就好像能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可现在真让刘远做了,却只有窝心。郭东凯说不好自己的感觉,那愉悦很奇妙。
  “你相中哪儿了,花朵这儿还是绿叶这儿,小的给你切。”刘远拿着塑料刀,跟大厨似的。
  郭东凯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现在终于想起:“不吹蜡烛么?”
  “你多大了,”刘远黑线,“而且插得全是窟窿,拔了这蛋糕还怎么吃,多破坏画面。”
  郭东凯受教育的点点头,他忘了刘远是隶属于外貌协会的一株小水仙。
  最后刘远给郭东凯切了朵玫瑰花。
  郭东凯看着刘远颤颤巍巍的把蛋糕放进自己的纸盘,难得的小心翼翼。心头一热,那两个字便脱口而出:“谢谢。”
  刘远抬头,对上郭东凯的目光,难得没在里面找到吊儿郎当或者世故轻佻,这一分这一秒,男人的眸子里清清澈澈的,只有温暖。
  刘远勾起嘴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脑门问候了郭东凯的额头,不轻不重的相撞声响后,刘远皱皱鼻子:“谢你个头!”
  吃蛋糕的时候刘远非要拿手机自拍,说是自拍,可临按快门的时候硬是把郭东凯的脑袋也收了进去。对于交往几个月来的这第一张合影,郭东凯是老大不愿意的,总觉着这也属于艳照范畴了,谁知道哪天能坏事儿,可看刘远拿着手机摆弄那乐滋滋样儿,又有点心软,就随他去了。
  吃完蛋糕,自然就进入了第二环节。刘远卧室里的单人床对于两个男人来说有些窄,于是这会儿只能发出些许木头的呻吟以示抗议。
  “套、套子……”眼看着郭东凯就要进来,刘远总算想起了这茬儿。
  “我他妈知道。”郭东凯几乎是咬着牙缝儿说出来的。箭在弦上,却非得忍耐着给弟弟套上雨衣,郭东凯对这件事儿是深恶痛绝的!
  片刻后,刘远慌乱的气息刚平稳些,背后的郭东凯却一个挺身,长驱直入。
  刘远没准备,险些叫出声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后习惯,有些是抽烟,有些是喝酒,有些则是搂着妞儿唠闲篇儿,比如郭东凯。他喜欢一边摸着刘远的头发一边说着不着调的话,在男孩儿的小小拳脚或者没好气的骂声里体会情事的余韵。如果刘远的头发不抹啫喱水,那么就会异常柔软,郭东凯经常摸着摸着就陶醉了,恍若上瘾。
  “刚刚你叫得很投入嘛。”
  “滚!”
  “我发现你一不好意思就爱说这个字儿,”郭东凯把嘴唇压到刘远的耳根,似有若无的一下下触碰着,“说实话,我干得你爽不爽……”
  刘远转头一口咬在男人的耳朵上,卯足了劲刚要往牙上用力,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异常的声响。
  郭东凯等着被大刑伺候,可情趣却迟迟没落下,失望之余不免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操!”刘远这回听清了,那分明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看着刘远跟鲤鱼跃龙门似的从床上弹起,郭东凯吓了一跳,没等他问,刘远已经把衣服裤子通通丢了过来:“快穿,我爹妈回来了!”
  郭东凯瞪大眼睛:“你不说明天么?”
  刘远没时间跟他解释这个,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必须和郭东凯在第一时间内把衣服穿好!
  郭东凯也很快反应过来,三两下就把衣服重新套身上了,好在夏天衣服就那么两件,几秒钟便能收拾得人模狗样的。而因为害怕刘远再度热伤风,纱窗一直是开着的,屋里倒没什么异样的气味。
  “刘远,我们提前回啦!”
  “刘婧,你小点儿声,万一他睡了呢。”
  “怎么可能,还不到十点……咦,哪来的蛋糕?”
  ……
  刘远真的慌了,衣服可以穿好,床可以弄平,可他怎么解释眼下的状况?他跟郭东凯无论用什么关系套起来都很奇怪,他从来没想过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他们见面,应该说他从来没想过让他们见面,对,不能见面!
  “你找地方躲一下!”刘远压低的声音,几乎变了调,想也没想就把郭东凯往衣柜方向推。
  郭东凯皱眉:“干嘛?你抽什么风?”
  “不能让我爹妈看见咱俩!”
  郭东凯把胳膊抵在柜门上,之后任凭刘远如何推,再无法撼动分毫:“我一大老爷们儿躲柜子里,你没事儿吧。”
  刘远急得快哭了:“算我求你。”  第 18 章  郭东凯最终也没有屈尊藏进柜子里,刘远不知道这人到底在纠结个什么,他也再没有时间去想,老妈把房门打开的时候,他觉得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小远?”刘妈妈没想到房里还有个人,一时间有点发怔。
  刘远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这位一定是阿姨了,”郭东凯从一旁插上来,笑得坦荡大方,“我叫郭东凯,是刘远兼职地方的同事。”
  “哦,你好。”刘妈妈一脑袋雾水,迷茫的视线在自己儿子和陌生男人之间来回巡视。
  “刘远,你居然自己在家偷吃蛋糕……”刘婧嚷嚷着也走了过来,却在见到卧室情景后停住了脚步。站在刘妈妈身后,刘婧微微眯起眼睛,她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可她却又并没有急于作声。
  “真不好意思,今天同事过生日想找个地方庆祝,就到府上打扰了,这不,大家都散得差不多了,刘远正准备出门送我呢。”郭东凯说着转向刘远,特自然的笑道,“你到底找到想穿的鞋没有啊,送我又不是去相亲,至于那么精心嘛。”
  刘远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般,马上回身从床底下抽出个鞋盒,装模作样的蹲在那儿嘟囔:“找到啦,不就让你多等了一会儿么,你又不是赶着去投胎。”
  “爱美是这小子除了二胡外的唯一爱好,”刘婧说着亲昵的把下巴贴在刘妈妈的肩膀上,“我说的对吧,老妈?”
  “呃,啊,就是。”刘妈妈不太自然的笑了笑,见郭东凯要往出走,便自然而然的侧身放行,刘远赶紧从CD架上抽出片光盘,便跟在郭东凯后面一并撤出了这块是非之地。
  二人出门的时候和正在玄关码放带旅游礼品的刘爸爸打了照面,因为有了跟过来的刘婧的旁白,和郭东凯自然而然的握手寒暄加告别,刘爸爸一时间也只有哼哈应答的份儿。
  “去我家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非在你家整。”走出单元楼的时候,郭东凯没好气的吐糟。他发现自己的预感还真是好的不准坏的准,别人的地盘儿就是他妈的有风险。
  “可不,真委屈你了。”刘远仰头,觉得眼眶发热。
  郭东凯的车停在家属区正门口的小路尽头,路不宽,两侧的路灯光影相互交叠。
  “怎么,生气啦。”郭东凯发现刘远出了小区后一直没说话,从他的角度,男孩儿的情绪都掩盖在细密的睫毛里,看不真切,“这不挺顺溜么,也没出啥事儿。”
  刘远还是没说话,他不是故意耍脾气,而是真的没心情。
  他就不信郭东凯看不出来,现在他爹妈是一时大脑没转过弯儿,等他们回过头来再想,郭东凯的说法根本就是破绽百出。说是一堆人闹哄,蛋糕只吃了两角,家里也没乱,最乱的要属卧室了,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全是被单的褶皱。
  郭东凯耸耸肩,满不在乎道:“要不然你就出柜呗,也没什么大不了。”
  刘远总算抬起头,郭东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所以还在自顾自的往前走,刘远停在原地,看着男人逆光的背影被路灯染上暖洋洋的光。
  出柜在刘远这里,一直以来都是个很飘渺的东西。似乎它只是个意象,并没有某些实际的形体。就像圈儿里的很多人都会说,出柜嘛,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可谁又知道这所谓的迟有多迟,早又能多早呢,还不是在年复一年的生活里,拖着,藏着,隐瞒着,直至某些不可预知的事件发生,抑或什么都没发生。
  跟郭东凯谈恋爱,刘远是很认真的,但这认真也仅限于谈恋爱,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想过要和这个人走到多远,更别提出柜。可现在,看着郭东凯厚实的背影,刘远却忽然有了这种冲动,他想和前方的这个男人长长久久的走下去,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也许,这冲动来得并不突然,它就像一块干燥的土地,被雨丝时不时的渗透着,你不去想它,便觉得它还是老样子,可当某个时刻你不经意的踏了进去,才发现它已经柔软如斯,温热的泥土会紧紧包裹住你,再也逃不出来。
  走到车跟前打开车锁之后,郭东凯总算发现了男孩儿的掉队,他停下来转过身,好笑的看着刘远:“发什么呆?”
  几步赶上去,刘远咬咬牙,坚定的迎上郭东凯的目光:“行。”
  郭东凯歪头:“什么行,前言不搭后语的……”
  “出柜,”刘远望着郭东凯,目光炯炯,“行。”
  郭东凯不理解为什么刘远突来来了这么热情的劲头,但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自然是不能泼凉水的:“想通了就好啊,一劳永逸嘛。”
  刘远点点头,然后把酝酿多时的礼物塞进了郭东凯的手里:“生日快乐。”
  “这是……礼物?”郭东凯有些新奇的打量手里的光盘,看看塑料套的正面,又看看反面,他经常送人东西,倒很久没收过礼物呢,“里面是什么?”
  刘远难得腼腆起来:“回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嗯,成。”郭东凯动动嘴角,勾出个帅气的笑。
  开车门的时候,郭东凯觉得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角,他只好再一次转过身来,带点宠溺又带点无奈的看向刘远:“我的小少爷,又怎么了?”
  刘远咽了咽口水,嗓子却还是干得厉害:“出柜……你能陪我吗?”
  “陪你?”郭东凯微微皱眉。
  刘远下意识的松开了抓着郭东凯衣服的手,他有些后悔了,可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说完:“嗯,就是陪着我一起……和我爹妈说。”
  路灯照在刘远的脸上,郭东凯在男孩儿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郭东凯的第一反应是想乐,乐刘远的莫名其妙。在他看来,出不出柜完全是刘远的私人问题,这里有自己什么事儿呢?可他不会把这第一反应挂在脸上,商人表现出的永远是最恰当的而非最真实的,这已经成了郭东凯的习惯,不分公私。
  于是现在,对于眼前这个男孩儿的要求,最合适做法的就是温柔而坚定的摸摸他的头发,然后和他说:“这事儿得从长计议,急不来的。”
  最好再补上一个吻,于唇齿间抛出那句“到时候再说”。
  郭东凯的魅力微笑一直持续到第一个红灯路口,才慢慢从脸上卸下来。光盘被丢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像张随处可见的盗版碟。
  郭东凯这一个晚上的情绪可谓起起伏伏,但归根结底,快乐总是短暂的,最终由烦躁占领了高地。别人的地盘让他烦躁,刘远非要带套子做让他烦躁,刘远爹娘的早归让他烦躁,最后刘远的所谓陪伴出柜则让这种情绪越过了临界点。
  郭东凯认为自己对刘远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包容和宠爱了,没有一个男孩儿能在自己这里得到和他一样的待遇,于是现在,郭东凯觉得刘远得寸进尺。
  这天夜里,刘远回家,胡乱的应付了父母的疑问,躲进屋子再没敢出来。
  这天夜里,郭东凯没回家,到夜店找了个干净男孩儿,不带套子痛痛快快地干了一场。  第 19 章  进秋之后,刘远开学,郭东凯也忙了起来。
  这边公司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那边他倒腾的煤又出了点事儿,屋漏偏逢连夜雨,郭东凯手底下有两个最得力的猛将,一个是孟鹤,专管面儿上的,一个是董军,专管见不得光的。出事的就是这个董军。人家可潇洒,直接把前妻的现任丈夫给捅到了太平间门口,差一口气那工程师就拜拜了。对方死活要告故意伤人,郭东凯跑上跑下又是托关系又是送钱的打点,把这边弄妥帖了,又到那受害人家里连哄带吓的,大意无非是这官司打了你们就人财两空,不打咱赔偿都好说。最终,这事儿算是让郭东凯给平过去了。
  忙这些事的期间,郭东凯没少接到刘远的电话,可他正□乏术焦头烂额呢,自然没心思再整这些,敷衍的次数多了,渐渐的刘远的电话也少了。
  等把郭东凯这一系列糟心的破事儿都弄完,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儿。
  十月中旬的这个城市,天气已经带了些凉意,早晚出门穿着单衣都会觉着冷。
  郭东凯坐在办公室里,想着还需不需要叫人来修理空调。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员工们都走了,就剩下他一个敬业的老总,忘我的推敲完最后一个大单的合同文件,他发现,空调坏了。其实这样的节气里已经用不到空调了,所以他能发现空调坏是件很神奇的事情,就像莫名其妙在没有任何遥控器操作的情况下空调自己开始嗡嗡的工作一样神奇。
  这是今年的第四次,厂家的态度没得说,一个电话就过来,风风火火干净利落且态度极好。但问题是你标榜售后好也不能使劲儿实践啊,谁买东西是为了三天两头享受你家售后的!郭东凯也想过换,但又嫌麻烦。而且尚在保修期,这样就换郭东凯觉得郁闷。
  于是现在,他在很没营养的纠结。
  郭东凯很少有这么无聊的时候,只是接连不断的超负荷工作让他的精神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如今忽然停下来,便有些找不准频率。他已经连续好几天这样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工作其实都没什么紧急的了,可他偏偏要一丝不苟的完成,然后就这样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理智告诉他该出去放松放松,可身体偏偏不想动,甚至一想到夜店里的嘈杂,都会头痛。中午休息的时候他还特诚恳的向孟鹤请教,说自己这一个多月没做 爱却还不想,是不是有了什么毛病。结果孟鹤想了想,给出了个貌似很专业的答案——你这是中年倦怠症候群。
  “你他妈才中年呢!”郭东凯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中午的这茬儿,于是坐在座位上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骂。骂完了,又开始回忆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忽然觉着,呃,没准儿还真有点不正常。
  诺基亚默认的铃声忽然响起,带动了室内停滞的空气,郭东凯挑眉,拿过桌角的电话看了半晌,才按了接听键:“喂,怎么着,上班看我还没够,下班又想了?”
  “我一直很纳闷儿,你这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哪里来的呢。”孟鹤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一副受不了的口吻。
  “又不是我凭空捏造,事实摆这儿呢,”郭东凯打趣,但也知道孟鹤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电话,“说吧,什么事儿?”
  那边似乎顿了下,过一会儿,郭东凯才听见孟鹤问:“你和刘远没分吧?”
  “没啊,就是挺长时间没见了,前些日子不是好多破事儿挤一起嘛……”说着说着郭东凯才觉出不对劲儿,“怎么了,忽然问这个。”
  “我刚看见他了,在麦田。”
  郭东凯一下子把眉毛拧了起来:“他在那儿干什么?”
  麦田是这个城市同志圈儿里最富盛名的GAY吧,公认的“三好地点”——品味好,人群好,价格好。但郭东凯不觉着像刘远这样连朋友都是第一次谈的家伙会进这种地方,以他对刘远的了解,那小孩儿连GAY吧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孟鹤似乎走到了一个颇为僻静地方,从听筒传来的音乐声明显小了下来:“倒没做什么,就一直在那儿喝酒。”
  “自己?”
  “和周石。”
  “你他妈挤牙膏哪!”
  “我看你也不像多着急……”
  孟鹤凉凉的声音让郭东凯恨得牙痒痒。很好,现在他有事可做了——到本市最大的GAY吧找自己名义上的小男友,以防对方红杏出墙。
  “对了,你去麦田干嘛?”
  “我老婆想见识见识。”
  “……”
  郭东凯到麦田的时候,孟鹤早已经走了。可刘远还在,郭东凯一进门就看见了吧台那儿趴着的小孩儿,还有坐在他身边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周石周大少爷。
  没人喜欢戴绿色的帽子,就连疑似也不行。这和喜不喜欢这个人无关,纯粹是正常的男性心里。所以这会儿郭东凯觉得郁闷,郁闷之后就有那么点小生气。
  大踏步的走过去,先发现郭东凯的是周石,之后郭东凯听见刘远有点喝高了的含糊声音:“你怎么不说了……喂,回魂啦……”
  郭东凯在刘远身边安静地坐了下来,他人已经到了,这会儿有的是耐心。
  周石看了眼郭东凯,又把茶杯往刘远跟前推了推:“把这个喝了,我就继续讲。”
  “不要,”刘远用力的摇头,“给我酒!”
  “这就是。”
  “你当我醉了啊……这明明是茶……”
  “你醉了,这就是酒。”
  “呃……真的?”刘远迷迷糊糊的把茶倒进嘴里,末了还咂吧咂吧,“什么酒啊,一点儿不好喝……”
  周石笑起来,居然有那么点明媚的味道。
  郭东凯看不下去了,严格意义上说周石这举动算不得调情,但他确实很不爽。
  如果现在眼前的人随便是个什么阿猫阿狗,郭东凯的杯子兴许就砸过去了。可这是周石,周家的宝贝,周老爷子的心肝儿,他砸不得。
  怒气不会因为这个砸不得而自动消失,它会转移,于是郭东凯渐渐迁怒起来。他想马上把刘远塞进车里,目的地是哪儿并不重要,起码不会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
  像有了某种感应一般,刘远忽然回过头来,近在咫尺,可明显醉了的男孩儿似乎半天找不到焦距,就那么愣愣的歪着头,郭东凯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刘远的瞳孔里忽远忽近的游移着。
  好半天,郭东凯才听见刘远不太确定的呢喃:“郭……东凯?”
  “嗯哼,挺好,还能认人呢。”郭东凯没好气的冷哼。
  刘远忽然笑起来:“我出柜了。”
  郭东凯愣住。刘远笑得太过灿烂,看得他莫名心慌。
  调转视线去看周石,对方脸上却一派自然,郭东凯立即明白,刘远怕是早跟这个人念叨过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狼狈夹杂着焦躁一起袭来,郭东凯起身,拽着刘远的胳膊搭到自己的脖子上,一个用力把人架了起来:“对不住,我们得先撤了。”
  周石抬起头,郭东凯知道他在看自己,可酒吧里暗淡的光影模糊那张俊俏的脸,郭东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听见他低低的略带些沙哑的声音:“挺难得的小孩儿,你对他好点儿。”
  郭东凯动动嘴唇,他觉着自己是有些话想说的,可最终,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词语。
  刘远脚下无根,几乎是半挂在郭东凯身上的,幸好他是个飘轻的体重,郭东凯倒也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他塞进了自己的车。
  可等回过头来郭东凯自己坐进驾驶座,还没发动引擎,刘远就猛地把脑袋伸出窗外,扒着车窗吐了个天昏地暗。
  难闻的气味顺着车窗飘进来,郭东凯想踹人。可他又只能想想,手上则是一下下拍着对方的后背。
  终于,刘远似乎吐完了,渐渐安静下来,可郭东凯等半天不见他有回来的意思,看起来就像是挂在车窗上睡着了。没辙,郭东凯只好小心翼翼的把人弄进来。
  扶刘远靠到椅背上的时候郭东凯发现,小孩儿并没有睡着,只是不说话了,所以安静得让人产生了错觉。
  “你脸怎么了?”郭东凯眯起眼睛,微微抬起小孩儿的下巴,刚刚酒吧里太乱了没注意,只见男孩儿粉嫩的脸颊上赫然一道红红的印子,再仔细辨认,依稀可见手指的轮廓。
  刘远眨眨眼,像是忽然发现了郭东凯的存在似的,眼圈儿猛的红了,然后郭东凯听见了他带着哭声说:“我爸打的……”
  “他打他的,你不会躲么。”郭东凯有些怜惜的用指尖摩挲刘远的脸颊,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觉。心疼,自然是有的,可除了心疼之外还有点什么呼之欲出,他抓不住。
  “他让我再也别回家……”刘远终于哭了。
  郭东凯第一次见这样的哭法,眼睛睁得大大的,泪珠儿就那么接二连三的落下来。表情并不痛苦,也不悲伤,却让人心疼得要命。
  郭东凯看不下去了,索性把刘远揽进自己怀里:“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你总是说你很忙很忙……我爹都快把我逼疯了……我想找个能和我一起顶着父母压力的人……我想着要出柜起码得有个人扶着我……你他妈溜得比耗子还快……”
  刘远哭得很凶,并且持之以恒。郭东凯维持着搂着男孩儿的姿势,慢慢的由心疼变成了心烦。狭小的车内空间并不适合长时间上演这种戏码,郭东凯现在只希望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终于,刘远总算哭够了,由嚎啕变成了抽抽搭搭。郭东凯长舒口气,刚要把男孩儿从怀里弄出来,却听见对方哑着嗓子问:“你喜欢我吗?”
  郭东凯总算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汗毛直立,而且是瞬间的。
  这是个很恶俗且让人无语的问题,但他现在必须回答。如果他想尽快回家睡觉的话。
  半晌,郭东凯终于艰难的吐出一个“嗯”字。
  可刘远接下来的话让他吐血。
  “我不信……每次我刚觉得你是有点喜欢我的……你他妈的就会变样儿……”
  郭东凯的耐心终于消磨殆尽:“你有完没完!”
  刘远没有回答,随着郭东凯余音的消散,车里变得静悄悄的,连风都停了,世界好像忽然按了静止键。
  刘远睡着了,就那么哭着,在郭东凯的怀里。  第 20 章  刘远梦见自己穿越了,变成了红军,翻雪山,过草地,煮皮带,吃青稞面。可绕是如此,他还是看不见路的尽头,随着大部队缓慢的前行着,意志几近崩溃。梦境层层叠叠,折磨循环往复,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了,就地坐下不肯再走,指导员过来劝,他还是死活不动,慢慢的,指导员的帽檐儿下就变成了郭东凯的脸,刘远抓着他的领子大吼我他妈要坐火车,郭东凯微微一笑,说如果红军坐火车那就不叫长征了——
  “那叫什么……”
  “江西陕西一日游……喂,你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头痛欲裂,这是刘远睁开眼睛想到的第一个词,脑袋像被车碾过,又晕又胀。郭东凯的脸近在咫尺,他却眨了好半天眼睛才慢慢对准焦距:“我怎么在你这儿?”
  郭东凯抿紧嘴唇,上下打量了刘远半天:“你没印象了?”
  刘远缓慢的摇摇头:“我只记得我在街上看见了周石。”
  “嗯,然后你就被人家小帅哥给勾走了,在酒吧喝得那叫一个HIGH。”郭东凯说着想去捏刘远的脸,可一见到那上面未消的红印儿,又生生忍住了。
  刘远不知道郭东凯那手想抬又不抬的是在干嘛,但男人话里的酸味儿他是闻得真真切切,愉悦从心尖儿一点点扩散开来,刘远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满足,哪怕就这么一点点醋。
  “我没干啥丢人的事儿吧,”刘远挠挠头,“他们都反映我酒品还成。”
  “他们?”郭东凯挑眉。
  “我同学啦。”刘远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笑起来,“有一次我们寝室一起拼酒,到最后全高了,结果把隔壁同学给闹腾了过来,事后据他说,当时屋子里就我安安稳稳趴床上睡呢,其他人不是抱着酒瓶嚎青藏高原就是拿着扫帚当吉他,光弹还不成,弹完了就往地上摔,可扫帚又死活摔不坏,他就拿脚踩……”
  刘远话没说完,就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郭东凯的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一下下蹭着,有些痒,可更多的是温柔。
  刘远闭上眼,忽然觉得如释重负。他出柜了,他终于出柜了。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起码,他可以全力前行。
  郭东凯会陪着自己么?刘远已经没了信心。但他又不愿放弃。男人还在身边,拥抱尚存温暖,便好像,还有那么丝希望。
  他很喜欢郭东凯。
  他不想后悔。
  郭东凯很享受这个姿势,一如他很享受难得安静的刘远。郭东凯爱闻刘远头发的味道,不知为何,那个不知名洗发水的香气总会让他想起小时候吃的水果糖。用廉价的塑料纸包着,对那时的自己却好像比什么宝石都珍贵。
  郭东凯想不通自己干嘛还要陪着刘远折腾,昨天晚上最烦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干脆就这么分得了,可清晨的阳光一射进来,那冲动又没了,他现在搂着小孩儿,继续在折腾里扑棱的津津有味。
  深秋的风大了起来,刘远的风衣还在家里,他不想回去拿,便找了个周末带上苦力土豆郭去逛街。
  郭东凯本来就老大不乐意,在他看来男人买衣服就四个环节,进店——试衣——付款——回家,就那么几个牌子,还不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没必要非特意找个周末还要拉上个陪同人员。而当他陪着刘远在商业区绕了一整个上午加一整个下午却还没有发挥自己的苦力功能后,男人终于崩溃了。
  合着“就爱逛商场,但干逛不花钱”不光是勤俭持家的女人的权利。
  “我说,你今天是买衣服来了还是户外极限慢走来了,”郭东凯从扶梯拐角的自动贩卖机里弄出罐可乐,咚咚咚一口气喝了大半,“衣服就是一层布,能遮风挡雨的就得呗,你怎么着,还想穿出花儿来?”
  见郭东凯没有给自己饮料的意思,刘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觉得心里有点闷:“人靠衣服马靠鞍,又不是买土豆萝卜呢能啃就行。”
  “问题是你刚才试了好几件,穿着不都人模狗样的么,我就没瞧出来哪儿不好,怎么你就这么矫情,这个不行那个又太土的。”郭东凯把易拉罐丢进垃圾桶,心里稍微舒爽了些,走过去没好气的揉乱了刘远的头发,“走吧,刘少爷,咱继续。”
  刘远佯装自然的笑笑,希望粗线条的郭东凯看不出其他。比如他其实很喜欢之前的某几件衣服,比如他其实是嫌价格贵。
  从出柜那天起家里就没再给刘远钱,他现在的生活费都是靠着以前打工剩那点儿,眼看就要山穷水尽。但刘远不想让郭东凯知道这些,否则那人会以为他在变相的跟自己要钱,处这么久了,男人的某些心思刘远还是猜得到的。
  郭东凯又坚持了半个小时,已然接近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极限。好容易在某角落里看见了个椅子休息区,他二话不说大踏步的过去一屁股坐上就不起来了。
  “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再逛我容易疯了。”郭东凯四仰八叉的瘫在那儿,完全不顾什么风度形象了。
  刘远哭笑不得,正想说话,身边却忽然刮过一阵旋风,风没散,又一个身影啪的坐在了距离自己和郭东凯不远的地方。
  “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再逛我非得精神病不可!”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儿,穿着一身休闲装,但这会儿已经旁若无人的以上课睡觉的标准姿势倒在了椅子前的圆桌上。
  跟在男孩儿身后过来的是个白领模样的年轻女人,一手拎着个棕色皮包,一手直戳男孩脑门儿:“你说说我要你有什么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陪我走几步路还叫苦不迭,你不想好了是吧。”
  “大姐,早上商场一开门儿你就进来,现在都下午了,你不吃不喝想羽化成仙,行,那咱总得考虑下无辜群众不?”
  “嗯,好,那无辜群众可以解放了,你爱吃面条吃面条爱包子吃包子,你就是在必胜客里吃臭豆腐我也没二话。”
  女人说完,把包往肩膀一甩,帅气的转身,小高跟鞋噶哒噶哒的走了。男孩儿见状跟充电了似的立马窜起来,三两步追了过去。
  “我没说不陪啊,大姐,等等我,喂,我发现你越来越像慈禧了——”
  一男一女骤雨一般的来,疾风一般的走,剩下郭东凯和刘远面面相觑。
  先说话的是郭东凯:“她没看见吧。”
  刘远咽了咽口水:“应该没。”
  “嗯,”郭东凯下意识的深呼吸,“那就好。”
  “不过就是看见了也没事儿,”刘远敛下眸子,“反正他们都知道了。”
  郭东凯扯扯嘴角,没接话。刘远家里知道是一回事,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讨厌麻烦。
  “不过,你姐这么一收拾倒还挺漂亮的。”郭东凯转移了话题。
  刘远不明所以,想也没想就说:“那当然,上学的时候一排排男生追呢,有好几个天天在我家小区附近晃悠。”
  “依我看,也不见得都是冲着你姐的。”郭东凯不怀好意的乐。
  “滚。”刘远皱眉,他不喜欢郭东凯脸上的暧昧。
  郭东凯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他甚至从这种似假似真的揶揄嘲讽中找到了点趣味:“别急啊,要我说,就刚刚你姐身上那小套裙,换你身上,指不定更水灵呢。”
  刘远冷下脸,定定的看着男人:“郭东凯,我不是女的。”
  郭东凯在心里吹了记口哨,得,又踩雷了。于是他马上举手做投降状,嬉皮笑脸道:“嗯嗯,我错了。”
  刘远别开脸。自己最烦被当成女的,郭东凯不是不知道,可他从来没当回事儿,所以他可以三番两次的往这上面撞,游乐一般,肆无忌惮。
  “咦,你今儿没化妆呢。”郭东凯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刘远不轻不重的踹了凳子一脚:“你在这儿休养生息吧,买好衣服我过来找你。”
  郭东凯不知道男孩儿怎么忽然发了善心,但这个提议他可是举双手赞成。于是他立刻笑得满面春风,不住的点头:“放心,我一定坚守岗位等待刘少爷光辉凯旋。”
  刘远没再理他,转身自顾自的走了。
  已经有多久没化妆了?一个月?两个月?呵,郭东凯发现得还真不慢。刘远觉得难受,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难受就是无法抑制的蔓延开来,找不到出口就一点点堵在心里,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件是今年秋季新款,卖得很好呢。”导购小姐站在试衣镜旁边,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镜前的漂亮顾客一边想可算能真心称赞一回,“你穿上很好看。”
  因为秉承了想要速战速决的心思,所以刘远也没了那么多挑剔,身上的风衣从价格到样子都还挺合适,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
  “呃,这个就是最小号了?”刘远不太好意思的看向漂亮姐姐,特诚恳的问。
  姐姐也无能为力,只能沉重的点点头。
  买还是不买,这是个问题。买了,刘远总觉得心里有那么点别扭,不买,没准儿郭东凯等不及就先跑了。
  正纠结呢,刘远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试试这个吧,版型小点儿,样子还差不多。”
  刘远回过头,就见周石拎着件衣服好整以暇的站在自己身边。
  刘远环顾四周,再一次确定,嗯,这是间学院风青春休闲专卖店。于是他毫不客气的接过周石的推荐,一边往身上换,一边皱眉咕哝,“你来这儿干嘛,可别和我说也是买衣服。”
  周石帮着刘远把领子那儿弄好,然后退到旁边,好整以暇的欣赏自己的挑选成果:“当然是买衣服了,我侄子今年升高中。”
  刘远正想表达周石眼光还成呢,一听这话,险些咬着舌头。正想瞪过去,却发现周石已经跳离了老远。
  刘远一头雾水:“你干嘛?”
  周石真诚的眨眨眼:“预防你踹我。”
  刘远扑哧一声乐出来:“你他妈会读心术吧。”
  “会是会,不过跟你用不着,”周石笑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之后他四下看看,问,“老郭呢,没和你一起?”
  刘远耸耸肩:“跟休息区歇着呢,他说再多走一步他那腿就得成土豆丝儿。”
  “对美没有敏感度的人都这样,”周石煞有介事的叹口气,“你不能指望猴子去理解孔雀开屏时的快乐。”
  “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咱俩好像特别惺惺相惜。”
  “现在说也不晚。”
  “嗯,还有,你挑这件衣服是女装。”
  “啊?不可能啊,明明和你刚才试那个差不多。”
  “它俩情侣款,谢谢。”
  对周石,刘远现在的心理状态很微妙,虽然男人没提,可他是知道自己出柜那天在酒吧和男人吧啦吧啦吐了半天苦水,虽然后来喝高了又做了什么他基本没印象,但想也知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没准儿还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这么一想,刘远就硬气不起来。而且实事求是的讲,周石这人并不招人烦,呃,好吧,随便往哪儿一戳,都他妈贼有范儿。娘的,女娲捏这个人的那天肯定家里有喜事儿,不是股票全线飘红了就是孩子考上明牌儿大学了!
  “要不就刚刚那件吧,其实没大多少的,穿上也看不出来。”导购小姐话是对着刘远说的,可那目光实实在在是粘在了周石身上。不是女人不想挪,实在是挪不开。
  刘远又转回到那件衣服面前,拿起袖子摸啊摸,其实大那么一点点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他妈的价格太贵啊!
  周石眯起眼睛看了刘远半晌,忽然从旁边又拿过件衣服塞到刘远怀里:“再试试这个。”
  刘远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男人给推进了更衣室。更衣室里有些闷,待他把原本的脱了,又好容易把新的套好,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汗。
  “这款哪儿好啊,你什么眼光!”刘远拉开更衣间的门,一边咕哝着一边抬头,然后就愣住了。
  “他是没什么眼光。”郭东凯似笑非笑,倚在那儿扯扯嘴角。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姿势,周石变成了郭东凯。刘远揉了半天眼睛,忽然有点不确定刚才一直和自己扯淡的到底是周石还是土豆郭。他探头看向门口,哪里还有周石的影子。
  合着买衣服还带附赠大变活人的?!
  “脖子都快抻折了,别看了,人早走了。”郭东凯没好气的哼。
  刚他坐那儿就看远远的跟刘远前后脚进店的那个影子眼熟,本来没注意,可后面越想越不对劲,等过来一看,操,还真是周石。那家伙正要离开,看见自己倒不意外,不阴不阳的丢一句“哟,铁公鸡来了”,之后直接擦肩。郭东凯到现在也没整明白那王八蛋的意思。
  刘远正不知道怎么接呢,导购小姐已经过来:“这件怎么样?”
  “呃,就刚才那件吧,稍微大一点的。”刘远怕再拖下去郭东凯暴走,于是迅速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然后在原本的外套里摸钱包。一边摸,一边盘算现金应该够吧,实在不行只能先透支信用卡了……
  郭东凯觉得刘远的表情不太自然,等掏出钱包后更是有意的背对自己,余光里,他看见小孩儿钱包里几张零散的钞票。
  瞬间,郭东凯明白周石话里的意思了。
  来不及多想,郭东凯就要去摸自己的信用卡,却见导购小姐变戏法似的把已经装好袋子的衣服递给刘远:“这件的话,刚刚那位先生已经付过钱了。”
  “啊?”刘远诧异的表情在郭东凯看来很滑稽。
  滑稽的还有自己。
  郭东凯悄悄的把已经伸进口袋的手又拿了出来。然后他听见自己阴阳怪气的声音:“你可以啊,以后出门儿不用带钱包了,有的是乐意付账的金主。”
  刘远咬咬嘴唇,没说话。
  郭东凯忽然觉得很烦,烦周石就像个恶灵阴魂不散,烦自己要被拿来跟别人对比,烦刘远一脸受伤似的矫情样。
  周石坐在车里,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上一口,让尼古丁的味道驱散烦躁。
  不远处,刘远和郭东凯一前一后的从商场里走出来,他们好像在对话,可声音传不过来,表情也因为逆着光而看不真切。
  一开始周石真觉着刘远就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可眼看着他跟郭东凯都快一年了,期间零零碎碎的接触下来,这感觉就慢慢起了变化。他现在仍然喜欢小孩儿的模样,但同时,也喜欢上了一些别的,也许是性格,也许是其他,周石也说不好,但他确实总在想,如果刘远身边的人换成自己,如果小孩儿的嬉笑怒骂都是为着自己来的,那该有多好。
  这是周石第一次羡慕别人。
  他不在乎别人说他是纨绔子弟,因为他确实游手好闲把所有能玩儿的能疯的都尝遍了;他也乐于接受他人艳羡的目光,无论是羡慕他的外表还是身家。所以,他从来不会和人去分享心里最隐秘处的那些情绪,比如迷茫,比如压抑,比如……他时常觉得孤单。
  周石不缺钱,周石只有钱。  第 21 章  “切,和我斗!”
  “啊啊啊,就差一步!”
  “老大,我等得花都快谢了……”
  “啊!又差一点!呜……”
  “郭东凯!你家这破鼠标——”
  郭东凯嘴角抽搐,遥控器已经焐热乎却还没有锁定频道,他索性把那东西丢到一边,起身走到书桌旁——刘远已在此地对着笔记本奋斗了一个下午。
  逛街回来,刘远就一边嚷嚷着无聊一边鼓捣他的笔记本,先是看网页,后来就说要给他装个QQ。郭东凯通常只在单位电脑上用内部的MSN,对于如此可爱的企鹅型聊天工具他向来是敬谢不敏,可刘远不管那个,三分钟后给他申请了一个所谓QQ号,再然后往里面添加了第一个好友——小花鼓。
  没等郭东凯把那稀奇古怪的头像看出个所以然来,小孩儿便点了冲浪的小企鹅直接进入了游戏大厅,再然后,一直到现在。那叫一个认真,那叫一个投入,时不时的发出或激动或沮丧的声响,偶尔还骂两句什么“外挂去死”。
  郭东凯闹不明白那个叫“连连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反正他就知道能把人的手指头点肿。所以他不能认同刘远关于“破鼠标”的言论,他认为在这种点击强度下还能坚持光电运转而没失灵的鼠标,不仅是不能叫破,而且堪称品质优良。
  “我说,咱能歇歇了不,”眼看刘远又LOSE一局,郭东凯立刻见缝插针,“当心明天手指头抽筋儿。”
  刘远确实有点累了,但他又不知道除了游戏还能做什么,他想和郭东凯腻味,可无处下手——郭东凯最近不冷不热的,刘远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好像是在上赶着。
  “点不坏你家电脑啊,瞧着给你心疼的。”刘远把鼠标松开,尽兴的伸了个懒腰。脑袋大幅度后仰,郭东凯的脸便出现在了视线里,也许是倒着看的缘故,男人的脸有些微妙的变形。
  郭东凯很喜欢这个角度,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便吻了上去。最近男孩儿似乎不怎么抹润唇膏了,非常清爽,却又柔软依旧。
  刘远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嘴唇微张,伸出一点点舌尖,乖巧中带点顽皮地与郭东凯嬉戏迎合。
  这是一个难得的甜吻,虽然姿势不太常规,可颈椎上一点微微的酸痛在刘远看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一吻结束,气氛忽地温馨起来。
  郭东凯一边念叨“我倒看看这个究竟有什么魅力,你跟着了魔似的”,一边弄开刘远自己坐到了电脑前。再然后……
  “镜子镜子!”
  “人的项链,一人戴一人没戴!”
  “衣服上花儿的颜色!花儿!大哥,你行不行啊!”
  “郭东凯你配副老花镜得了!”
  “……”
  ——郭东凯没适应连连看的战争,郭东凯掉进了大家来找茬的大坑。
  屏幕上的图片欢快切换,屏幕里的风景色彩斑斓,刘远搬过另一个椅子坐到郭东凯左边,把头轻轻靠在了对方肩膀。游戏的乐曲从音响里传出来,灵动的音符跳跃到了屋子的各个角落,刘远听着,听着,忽然不确定这是现实还是虚幻。
  最近他经常这样。就像乘在了云彩上,日常的一切开始发虚,人和物都模糊起来,好像眨眨眼就是一个月,可有的时候熬了很久很久却才只过了半天。他想降落,可无论如何努力,却总是踏不上坚实的大地。
  叮咚。
  门铃清脆而响亮——二十分钟之前他们叫了外卖。
  刘远把头从男人的肩膀上抬起来,迟疑了下,见郭东凯找茬正欢压根没有去开门的意思,便只好自己起身。
  但他没有钱,钱包里还有几个钢蹦,估计当小费人家都不乐意收。刘远想,也许在开门前要先去洗劫下郭东凯的钱包……
  “钱在电视柜抽屉里,你翻翻。”
  郭东凯的忽然开口吓了刘远一跳,转头去看,男人却还拨浪鼓似的在两张图里左右穿梭,姿势都没变,只留给自己一个干净利落的后脑勺。
  刘远耸耸肩,走到电视前蹲下一拉抽屉,只见一厚摞粉红色的百元钞叠在一起,随着拉抽屉的力道规整的散开,就像按标准倒落的多米诺骨牌。
  刘远觉得自己心里那块酸葡萄田又开始结果实了。他现在迫切希望赶紧实现共产主义,然后眼前所有“可爱的他老人家”便都会盖上公家的戳,再然后,他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拿啊拿花啊花。
  “傻乐什么呢,”郭东凯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游戏,这会儿正半转过身子好笑的望着这边,“开门去啊。”
  刘远低声咕哝句“你那腿就是摆设”,然后抽出张钞票去玄关开门结账。
  郭东凯吃东西的速度堪称一绝,刘远曾经计算过,如果给他俩一人一头烤乳猪,且都要求从前往后吃,那么当他依旧跟猪头肉缠斗的时候郭东凯铁定已经向猪蹄发起了进攻。补充说明,是第二只。以至于刘远在饭桌上最爱说的一句话通常都是“大哥,没人跟你抢”。
  “你不好好吃饭老瞅着我看嘛,”郭东凯拿筷子敲刘远的头,“能下饭啊。”
  “呃,你吃饭能多嚼几下再咽不?”
  “能。”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刘远眯起眼睛:“真的假的?”
  郭东凯痞痞的咧开嘴:“你喂我。”
  “我踹你还差不多。”刘远嘴角抽搐,“乖,过去抱枕头睡会儿,兴许能实现。”
  郭东凯乐得后槽牙都出来了,刘远瞬间打消提醒该笑点极低的男子下巴上还粘着仨饭粒儿的有爱念头。
  很快,郭东凯的饭碗见了底,之后男人便啥也不干就坐那里瞅着自家小孩儿秀气的扒拉饭粒儿。其实郭东凯也不知道自己想从刘远脸上瞧出什么来,但好像光这么看着,就是件挺舒坦的事儿。
  刘远起先没注意,直到夹菜的时候偶然一抬眼,才发现,正想问你呆头呆脑看什么呢,就听见郭东凯说:“以后有什么开销,你就从抽屉里拿。”
  刘远愣住,口中的饭都忘记去嚼,第一个念头是——共产主义实现了。
  有的人先知先觉,有的人不知不觉,有的人后知后觉。刘远一直以为郭东凯属于第二种,现在看来,还没那么糟。米饭的余温透过饭盒传递到手心,暖了指尖。
  不知怎么的,刘远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镜花缘。说里面有一个国家的人脚底下都会踩着一片云朵,按品德等级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因此从一个人的云彩颜色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
  那么,郭东凯脚下的云彩会是什么颜色呢?
  是夜,下起了雨。
  窗外一片漆黑,只能听见雨点劈里啪啦敲击玻璃的声响。刘远和郭东凯做完爱,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知怎么话题又扯到了刘远的外貌上。刘远骂郭东凯不把自己的话当话,他最烦别人说他像女的,而郭东凯呢,就一脸委屈特恳切的说,你确实像小姑娘啊。
  因为气氛实在很好,所以两个人没怎么认真,语气都软绵慵懒的,一骂一还嘴之间反而有那么丝打情骂俏的味道。
  “我都多长时间没化妆了,你眼睛喘气儿用的啊?”
  “化妆只是一方面,关键你这脸蛋儿太极品,那眉毛,那眼睛,多看一会儿都得晕过去。”
  “外焦里嫩?”
  “嗯那。”
  “雷死你得了!”
  “NO,过去是雷,现在是电。眼睛一眨,绝缘体都能让你给电喽。”
  “……你晚上喝得蜂蜜水吧。”看了郭东凯半天,刘远才挤出来这么一句。
  郭东凯情不自禁的轻咬了下刘远的嘴唇,半真半假的打趣:“美成这样,赶明儿结婚哪有女的嫁你啊,还不都自卑死了。”
  刘远微微后退躲开男人的唇齿骚扰,纳闷儿的皱起好看的眉毛:“我干嘛结婚?”
  郭东凯理所当然:“不结婚弄个孩子,你家不就没后了?”
  刘远顿了下,有些怪异的感觉从心头闪过:“那你呢?”
  “这玩意儿谁说得准哪,”男人嬉皮笑脸的凑了过来,“要不你给我生一个?”
  刘远想也没想就是一记刘氏侧踹,于是郭土豆又骨碌骨碌开心的滚到一边去了。等男人再贱贱的贴过来,已经是下一话题。
  临进入梦想之前刘远才反应过来,他好像被郭东凯给稀里糊涂的糊弄过去了。刚刚他问郭东凯“那你呢”的时候男人有很短暂的一瞬迟疑,不是错觉,刘远可以肯定。于是,那一秒都不到的时间里,郭东凯在想什么?
  雨声盖住了刘远不安的心跳,只有他自己听见了那紊乱的,扑通,扑扑通。
  一场秋雨一场寒。接到刘婧电话是在雨后的第二天,清晨薄薄的雾气散开,叶子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
  “好容易久别重逢,你居然就请你可爱的弟弟吃顿早餐?!”
  “更正你两个错误,第一,这不是普通的早餐而是三块钱一根的KFC油条,第二,我没说请你。”
  “……”
  “想什么呢?”
  “让粥噎死我吧。”
  刘婧扑哧笑出声儿来,不再逗刘远,从包里拿出个信封递到小孩儿手里:“你还真能扛,我以为不出一礼拜你就得回来要钱呢。”
  “妈给的?”刘远把信封拿过来,粗略的看了看,一两千的样子。
  刘婧眯起眼睛,脚起鞋跟儿落。
  “啊!你踩我干嘛!”刘远刚舀起一勺粥,直接洒了回去。
  刘婧微笑:“疼吗?”
  “废话!”
  “嗯哼,就像你姐姐我的心。”
  刘远听出了门道:“这钱……你给的?”
  “妈那边儿可能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呢,这些日子天天哭,”刘婧扯扯嘴角,苦笑,“等再过一阵子吧,估计就能想到你有多穷了。”
  “是么。”刘远呢喃着,放下勺子,再没了胃口。
  心里难受得厉害,刘远想狠狠抽自己几巴掌。
  “小远……”
  刘远深吸口气,抬头给了刘婧一个顽皮的笑:“爸呢,是不还像年轻了二十岁似的,操起东西就砸个没完?”
  “可不,都快家徒四壁了,我看再这么下去他得砸墙。”
  “那敢情好啊,趁这个机会重新装修。”
  “我早看家里那地板不顺眼了。”
  “浴室也得重弄。”
  “换浴缸?”
  “我看网上有卖日式浴桶的。”
  “成,省出来的锤子钱就买这个了!”
  姐弟俩一唱一和说得跟真事儿似的,末了对视半天,才终于有了那么点发自内心的笑模样儿。
  “姐,”刘远认真的看向刘婧,“我喜欢男人,你一点都不在乎么。”
  “怎么可能不在乎,”刘婧恶狠狠的咬进去半根儿油条,“我横竖都瞧着那个老男人不顺眼!娘的,我弟弟多水灵啊,怎么就给他拐跑了……”
  “喂——”刘远哭笑不得。
  刘婧轻轻叹口气:“你是我弟。”
  很多年以后,刘远仍然记得这个美好的早上,上学的少年推门而入,带进来凉凉的晨风,连空气都是清澈的。  第 22 章  十月,似乎因为有了国庆或者说黄金周而变得格外讨喜,新人们总喜欢挑这个月份结连理,摆酒席,孟鹤也没能免俗。
  对于孟鹤要结婚,刘远可是一点都不意外。在他看来都耗着人家女孩儿五六年了,还不结婚就等同于犯罪。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一切不以结婚为前提的谈恋爱都叫耍流氓。
  郭东凯听见这话笑他作风超前思想保守,刘远本想反驳来着,可一寻思自己从跟郭东凯认识发展到上床好像也没用多久,便又觉得有点底气不足。
  本来刘远以为他只能跟郭东凯去蹭蹭孟鹤的喜酒,不想那人竟然郑重其事的也给他发了张大红色的烫金喜帖。上面工工整整写着,诚邀刘远先生。差点没给刘远高兴死。倒不是说他非得去喝上一口喜酒,而是感觉孟鹤确实把他当个朋友,再确切的说,这人把他当回事儿。
  跟郭东凯一起的久了,“被别人当回事儿”似乎成了件很重要很了不得的事情。
  郭东凯是伴郎的事儿,刘远是婚礼当天才知道的。他一直没往这方面想,郭东凯也没提,直到那天一大早刘远醒来没看见老郭人影,打电话才知道他正按风俗陪着孟鹤去接媳妇儿呢。
  刘远心说这不就一句话的事儿,你随口告诉我下能费多大劲,可电话里郭东凯的语气很匆忙,刘远又不想在人家大喜的日子发脾气,便忍了下来。然后收拾收拾,临近十点,自己打车去了酒店。
  婚礼设在酒店的婚宴大厅,刘远刚一踏入,便觉得四周顿时暖和起来。鹅黄,浅粉,大红,都是暖洋洋的色彩。
  没有郭东凯的影子,只有孟鹤和他的新娘站在会场入口,答谢远道而来的宾客。此时的会场入口已经被粉红色气球簇拥成了一个象征幸福的小拱门,层层叠叠的蕾丝包裹出几许梦幻,新人便站在它们下面甜蜜的微笑。
  孟鹤的新娘很漂亮,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秀气的五官透着灵动,圆圆的脸蛋又让她平添了几分可爱,个子不高,却反而有种小家碧玉的温柔气质。之前刘远只是听郭东凯说孟鹤那小子有福气云云,如今见了真人,方知那家伙难得没说瞎话。
  孟鹤远远就看见了男孩儿,可好整以暇的等了半天,小孩儿才终于磨蹭过来,于是孟鹤笑道:“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我不想词儿呢嘛,”刘远咕哝着,然后学着前面客人的样子也伸出手,“恭喜。”
  这下不只孟鹤,连孟夫人冯心妍都轻笑出声儿。
  “想了半天,就这词儿啊。”孟鹤打趣着,之后用力的握了握刘远的手,“老郭在摄影那儿帮忙呢,你进去了找有男方亲友台牌的桌子坐就行。”
  “怎么的,女方亲友不行啊。”刘远故意调皮。
  “也行啊,只不过你恐怕要认一桌干姐姐。”冯心妍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甜,眼睛不笑都是弯的,笑起来更让人喜欢。
  “嗯,她那帮闺蜜都是外貌协会的,”孟鹤给老婆作补充说明,“你这模样有被吃干抹净的危险。”
  刘远乐:“要是姐姐们够美艳,那我就认了。”
  刘远喜欢跟孟鹤说话,无论是玩笑或者别的什么。一开始他就觉着这人对自己不错,现在仍然这么认为。所以他大方的把赞美收下,然后乐滋滋的动身去寻找男方亲友团。
  看着刘远渐渐淹没在会场攒动的人头里,冯心妍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孟鹤:“他是老郭的……”
  “嗯,就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刘远,”孟鹤看向妻子,淡淡的苦笑里带了点无奈,“老郭的,小朋友。”
  得到丈夫肯定的答案,冯心妍又往刘远的方向看了看,然后低低的叹了声:“还真的挺小呢。”
  孟鹤跟冯心妍处了多少年,冯心妍便认识了郭东凯多少年,所以这会儿孟鹤知道老婆的意思——真的挺小呢,哪里能玩儿过郭东凯。
  若在以前,孟鹤绝对会跟自家老婆一个战壕,可现在,他有点不那么确定了。郭东凯对刘远,确实跟对以前的伴儿不一样,不说别的,光一次次的哄其实就挺难得。而且在孟鹤看来,郭东凯从认识刘远到现在小一年,算得上是很消停了,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的事儿。
  “恭喜恭喜啊,新婚快乐!”
  “呃,谢谢谢谢……”
  有新的宾客到访,孟鹤连忙收敛心思,继续微笑迎人。
  刘远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周石,只见男人坐在女方亲友团里和几个大姨话家常,时不时就给人家逗得花枝乱颤。
  周石今天穿了件枣红色的范思哲西装,宽肩窄腰把身材修得很漂亮,里面搭了件黑色大V领T恤,看似随意低调,但刘远肯定那是细心挑选过的,这人和自己一样,出门前且得准备着呢。
  刘远距离周石有些距离,本来以为对方不会看见自己,可没想到刚找了个人少的位置坐下,就被人拍了肩膀。
  “不够意思啊,看见了装没看见。”周石很是自来熟的挨着刘远坐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个喜气盎然的小红锦袋塞到刘远手里,“喏,喜糖。”
  刘远把袋子打开,花花绿绿的糖果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着?”
  “都让大妈大婶的抢光了,还等你?”周石说着把手伸进袋子里取出块巧克力,三两下剥开锡纸丢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念咒儿似的咕哝,“跟着周石有糖吃哟跟着周石有糖吃……”
  刘远没好气的笑:“喂,不是说给我的糖么!”
  周石把巧克力都咽下去,然后嘿嘿一笑:“回扣。”
  吃完巧克力周石还想去拿糖,结果被刘远拍开了。男孩儿的手很软,就像小猫的爪子,周石被打了手背,也被轻轻地挠了心。
  随着典礼的临近,人渐渐多了起来,九成的桌子都已满座,刘远看着眼前的人互相寒暄,玩笑,颇有点不自在。幸亏身边还有个周石,让他不至于太孤单。
  闲聊中刘远才知道,周家和冯家是世交,而周石和冯心妍居然是初中同学,更有甚者俩人险些啃了早恋的青苹果,要不是当时的班主任从中作梗加上周石高中的自我觉醒,那现在的新郎就指不定是谁了。
  爆完八卦,周石问:“是不是觉得世界真小?”
  刘远摇头:“我就觉着像在看电视剧。”
  “电视剧?”
  “嗯,下个镜头就该是你冲过去把新娘抢走,从此以后两个人浪迹天涯幸福的生活在世界角落的某个小岛……”
  “你想太多了。”周石黑线,半天才重新打起精神,又眨巴着眼睛凑近刘远,低声道,“作为一名女方亲友,不远万里来到男方亲友团,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刘远认真的想了半天,然后字正腔圆地回答他:“这是一种贼心不死的精神。”
  周石愣住,很久之后才消化了刘远的意思。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迅速染上了他的耳根,想抽烟,可刚点燃又发现这场所不合适,便草草的按熄在烟灰缸里。周石觉得自己这一系列动作都白痴得可以,结果抬头正对上刘远闪着笑意的眼睛,那狼狈的郁闷就上升到了极致:“信不信我就地给你扒了!”
  刘远不信,所以直接亮出八颗牙齿,笑得阳光灿烂。
  刘远对于周石,如果说以前是完全的厌恶,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微弱的好感;如果说以前是完全的怀疑,那么现在已经有些愿意相信他的心意。那件风衣很温暖,他不能回应周石的感情,但他感激男人温暖细腻的善意。
  你别跟我这儿耗了,刘远想认真的和周石说上这么一句,可一个你字才出口,无数个扩音喇叭就一齐响了起来,婚礼主持人的声音圆润洪亮。
  “各位来宾、各位领导、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大家好!阳光明媚歌声飞扬欢声笑语天降吉祥,在这金秋十月,我们迎来了一对情侣孟鹤先生和冯心妍小姐的幸福结合……”
  庄严的婚礼进行曲中,孟鹤和冯心妍缓缓踏入了会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新人身上,只有刘远,第一时间去捕捉伴郎。
  郭东凯很少穿西装,刘远有些看呆了,原来,穿上之后可以这么的漂亮。
  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新人后面,表情是罕见的认真,一丝不苟的甚至有些拘谨。途中似乎绊到了什么,郭东凯的身形有些微微的小晃,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刘远还是在那双眸子里看见了该男子的内心潜台词——我操你妈的。
  情不自禁勾起嘴角,刘远忽然觉得郭东凯笨拙的时候,居然有那么一点可爱。
  “喂,你家老郭是不是整容了,”周石拿胳膊拐刘远,小声嘀咕着,“平日里瞧着没这么顺眼啊。”
  刘远那心情正在平流层飞啊飞呢,忽然被拉回地面,就有点不爽:“在你眼里当然没人好看了,你定那标准就是非人类的。”
  周石不同意:“谁说的,我瞅你就挺好看。”
  “切,”刘远想都没想,接得那叫一个自然,“我这样貌几百年才出一个,进境界了,不算。”
  “……”周石咽了咽口水,要不是脖子上换了一脑袋,他还以为说话的是自己。
  呃,这得算变相的心有灵犀吧。
  不远处新人已经就位,主持人立刻开始舌灿兰花。介绍新人,介绍新人的父母,红娘发言,夫妻拜堂等等,冗长的婚礼环节在他的妙语连珠下□迭起,笑声不断。
  大约十二点,婚礼仪式进入最后的环节——开宴。只见无数面容姣好的服务员小姑娘在桌子群落里穿梭,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瞬间铺满了桌上的转盘。
  新人和伴郎伴娘们一起下来,挨桌的给宾客们敬酒答谢。这样的搭配是有其奥妙的,比如新郎连着喝实在需要歇下的时候,伴郎可以顶上挡走一部分。
  走到刘远这桌的时候,正值孟鹤熬不住了,似乎这一桌也没什么要紧的人,所以郭东凯很自然的冲在了第一线。
  “我说,人家桌都是新郎敬酒,怎么到我们这桌待遇就下降了!”
  “对啊对啊,就是……”
  有人开始起哄,郭东凯却爽快地一下倒了三杯:“新郎喝一杯,伴郎喝三杯,还待遇下降?你们这根本就是VIP!”
  众人开怀,随后无数的杯盏相碰,宾主尽欢。
  刘远便随着大家一起说着陈词滥调的祝福,他确信郭东凯看见自己了,呵,废话,就一个酒桌上呢,看不见才怪。可男人却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他只是象征性的看了眼自己,又似乎瞥了下周石,然后开始和别人觥筹交错。
  刘远没指望郭东凯在这种场合把他搂过来说“这是刘远,我BF”,他也知道这样不实际,但不知为何,即使想明白了,心里的那一点点闷还是盘踞着不肯散,不舒服得厉害。
  郭东凯很快从这一桌离开,转战下个战场。刘远看见他在跟邻桌的一男一女交换名片,就连刚刚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的孟鹤,这会儿居然也打起了精神,不过好像忘记了自己才是主角,反而有点像平日里的助理状态,立在旁边,陪着郭东凯跟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儒雅男人热络交谈。
  “那个男的叫谢天奇,市政府的,搞城市规划还是什么来着,反正挺有能耐的。”周石见刘远一直往那边看,便好心的解释。
  “哦。”刘远愣愣的应了一声。
  周石一看刘远这样儿就知道肯定是有听没有懂,便搜肠刮肚把自己知道的通通挖了出来:“最近都在传过阵子市里要建轻轨,那周边土地肯定升值,到时候这项目那项目的都是淘金的活儿,哪个公司不想分一杯羹啊。我估计老郭肯定也惦记着呢。”
  刘远这回是真懂了,虽然还是一知半解,但不影响领会精神。还不就那么点钱和权的事儿,他没吃过猪肉起码也见过猪跑:“那个女的是……”
  “现在和老郭说话穿白色套裙那个?”周石望过去,想了半天,才提取出对方的信息,“谢天娜,谢天奇的妹妹,好像是个小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吧,不过我听说那个公司也是他哥一手帮着她弄的,要不然凭她一女的哪那么容易起来啊……”
  那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刘远站在纯欣赏的角度给了对方一个客观的评价,不过仅此而已。他的目光很快又转回郭东凯身上,那是个他很少见到的郭东凯,侃侃而谈,风度翩翩,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刘远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距离这个人的世界,如此遥远。
  男孩儿的目光很专注,周石安静的看着,不发一言。他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刘远也这样专注的看着自己,但他希望有。如果愿望成真,那么他会发誓,不让男孩儿漂亮的眼睛里再出现此刻的落寞。
  孟鹤的婚礼过后,刘远因为找工作的事情,而无比忙碌起来。还有大半年才毕业,可每个临近社会的学生都不约而同的绷紧了神经。校园招聘一场接着一场,签约成功的学生却寥寥无几。
  一直到十二月底,雪都下了三四场,可刘远的工作还是没有着落。二胡是个冷门专业,本来投简历的机会就少,投了之后有回应的,更是几乎没有。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的来了个,也是百万大军过独木桥,除了他们艺院,还有附近的师院和民办等等,好像一夜之间学二胡的人就多了起来,呼啦啦的甚是壮观。
  一开始应聘失败刘远还会觉得烦躁,可碰壁的次数多了,人却愈发的淡定起来。原来挫折真的会让人长大,刘远以前觉得这话酸,现在奉若箴言。
  这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刘远把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顶着夜风往学校里走。脸被吹得有点疼,他想拿手捂捂,手机却响了起来。
  “喂,干嘛呢?”
  刘婧的声音有些含混,凭经验刘远推断老姐正在敷面膜。
  “压马路。”
  “嗯?这大晚上冷飕飕的你乱晃悠啥呢。谈恋爱也不用这么拼命吧。”
  “谈个头,我刚面试完,往学校走呢。”
  “这时候面试?夜校?”
  “不是,就一民办艺校,白天得上课没时间,就安排在晚上面试了。”
  “哦,怎么样?”
  “还是那句话,回去等通知。”
  “那就只能等着了。”
  “废话,我还能拿刀逼人家录取我啊。”
  “啧,这帮人都什么审美水平啊,放着美男子不要专录取歪瓜裂枣,这不荼毒祖国未来花朵么。”
  “那也许是他们嫉妒我的美貌呢。”
  “喂,”刘婧那声音一听就处于黑线状态,“我表扬表扬你也就得了,不带自个儿往脸上贴金的。”
  刘远呵呵的乐,吸进一大口风,险些呛着。
  “妈有点想你了。”刘婧忽然说。
  刘远脚下一顿,嗓子开始发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阵子,妈天天翻你小时候的照片看,还不敢在爸面前,都是背着他偷偷的,经常是看着看着就哭了,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总说将来挣了大钱要带妈环游世界,呵,反正我没印象,但妈记得可清了……”
  刘远再也受不住,蹲下来,哭得不成样子。
  夜风把男孩儿的呜咽剪碎,只有清冷的月光,静静照着。
  同一时间,温暖而舒适的沙发里,郭东凯也接到了一个电话。只不过这个电话有点遥远,隶属大洋彼岸。
  爱子心切的郭妈妈又来电查岗了,郭东凯对此倒不烦,孝顺而听话的应和着,时不时还冒出两句肉麻话滋润下老太太。
  “反正你天高皇帝远,可是没人管了,再过几年四十,到时候你想定都没姑娘肯嫁你。”
  “你太小看你儿子了吧,就我这条件找什么样的没有。”
  “嗯,条件好你倒是给我定下来啊,天天就知道嘴上逞能。”
  “这讲究缘分的事儿……”
  “Shut up!你就是没玩儿够,我还不知道你。”
  “呵呵,妈,别说,这两句洋文你还甩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我迟早得让你气死……唉,我和你爹两只脚都快进棺材了,你这还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就真有那么一天,我和你爹都闭不了眼。”
  “妈,你这不抽烟不喝酒的身体比我还硬实呢,别老打这没谱的比喻。”
  ……
  十几分钟以后,老太太唠叨痛快了,于是郭东凯开始左一个保证右一个发誓,最后把老太太哄得心满意足,差不点就心花怒放。
  挂了电话,郭东凯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他不抽烟,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安静的呆着。这两个月没怎么见刘远,生活好像都清净了下来,他倒不希望一直这样,但偶尔来一次,还挺舒服的,就像长途客车进了服务区,身体和精神都能喘口气。
  爹妈首先希望他能定下来,其次才是抱孙子,而他恰恰相反,结婚什么的都是可有可无,但他确实想要个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承认他骨子里还有那么点可笑的保守或者说是封建,反正他不能让郭家的香火断在自己手里。
  老太太有一点说得很对,他就是没玩儿够。不过那是以前。可能真的和年纪也有关系,越老越觉得闹不动了,玩儿没劲了,尤其是当得知孟鹤都要当老爹之后。他就说那小子怎么忽然想要结婚,合着先上车后补票,结婚的时候冯心妍都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算是个契机,郭东凯忽然意识到,原来周围的同龄人都渐渐的成了父亲或者准父亲。
  一旦动了心思,就有点收不住的意思,郭东凯不准备逆历史潮流而上,如果结婚是延续香火的先决条件,那么结了又何妨。
  至于刘远,能哄住自然是好的,万一哄不住,那也只能随他去了。
  郭东凯有些漫无边际的想,就好像他真的已经踏进了婚姻的殿堂。  第 23 章  和谢天娜约会是很顺理成章的事,男未婚女未嫁,年龄般配背景相当,谢天娜的小贸易公司和郭东凯的事业没法比,但她哥哥那儿的无形资产可多了去了。这年头,有钱不如有权。
  郭东凯是在心里盘算过的,既然都要找个女人结婚,何不找个能帮衬上自己的呢,况且谢天娜样貌姣好,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下得厨房但起码上得厅堂,横看竖看都是非常合适的结婚人选。
  于是,刚刚元旦刚过,两个人就有了第一次的烛光晚餐。
  郭东凯顶烦吃牛排,生得咽不下,熟的切不开,半生不熟的他看着就够了,可多方打听谢天娜很爱此道,秉着“女人是用来讨好的”原则,他还是在这家顶级的西餐厅里定了位置。
  谢天娜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风衣,外表看着很干练,可进了餐厅把风衣脱下,里面鹅黄色的套装又把她整个人衬得柔和起来。郭东凯坐在那里对着她笑,同时心里有了底。女人从头到脚都是下过心思的,看来自己也算黄金股。
  郭东凯并不算自我意识过剩,因为谢天娜确实还比较看好他,一向挑剔的女人给郭东凯打了八十五分,内含男人的背景身家还有第一印象。
  在孟鹤的婚礼上她就注意到了郭东凯,之前只是听过男人的名字,在谢天娜的脑海里这该是个年近不惑一身酒色之气的商场老油条,腆着个啤酒肚,更甚者脑满肠肥。哪怕确实有点本事,确实赚了大钱,可她谢天娜还不至于沦落到那份儿上,尽管她确实有了点年龄危机。
  可喜宴见了真人,谢天娜真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西装革履的男人出奇的挺拔,五官并不突出,但眉宇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韵味,偶尔勾勾嘴角,还有那么一点坏。谁说女人不好色呢,尤其是谢天娜这样的女人。她不至于阅人无数,但对男人,也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所以当接到郭东凯的邀请时,她是有些心花怒放的。一方面欣喜于郭东凯的主动,一方面暗喜于自己的魅力。
  WAITER将牛排送上,又很快退下。舒缓而慵懒的轻音乐中,客人们窸窣的低语变得模糊,偌大的餐厅里,每一张桌子都好像成了一个小小的私人空间。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打错了。”红酒在水晶杯里微微的晃动着,谢天娜优雅的抿了一小口。
  郭东凯笑,像个成熟而内敛的绅士:“怎么讲?”
  “经常有人想要找我哥,却把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谢天娜看着郭东凯,似随意,却又带着些难以言语的味道。
  郭东凯知道女人在拿话点他,他精,谢天娜也不傻。不过现在气氛很好,所以郭东凯不介意装一只被丘比特射中的青蛙:“那我恐怕是特例了,原本想找你的,却不得不打到你哥的手机上询问佳人的电话号码,结果我也真是有够背,正挑着你哥开会的时候,唉。”
  谢天娜笑起来很漂亮,淡淡的唇彩泛着粉莹莹的光:“怎么,被训了?”
  “可不,我心说这还没过门儿呢,先把大舅哥给得罪了。”郭东凯的语调抑扬顿挫,再配上诚恳的表情,说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似的。
  这是个幽默且健谈的男人,谢天娜在心里把郭东凯的分数提高到九十。她知道男人是拣着好听的说呢,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嘴,可女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脑袋里一清二楚,但还是会开心,甚至心花怒放,女人不怕哄,女人怕不哄。
  “你是不是总用这招,一顿饭没吃完呢,人家大姑娘就成你媳妇儿了。”
  “哪能,大舅子可不敢随便认,回头真得去丈母娘家干活儿呢!”
  谢天娜再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没看出来郭先生还真传统。”
  “别总郭先生郭先生的,把人都叫生分了,”郭东凯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下谢天娜的杯口,清脆的声响里,只听男人说,“你可以叫我老郭。”
  谢天娜挑起好看的眉毛,笑道:“感觉像在叫老大爷。”
  郭东凯立刻见风使舵:“那你就叫我哥。”
  “太肉麻了吧。”
  “不会。”
  “东凯哥?”
  “呃,还是郭先生吧……”
  后来两个人谈啊谈的话题自然就拐到了男女问题上。
  郭东凯说:“这两年光知道男的不好找对象,可没听说哪家女孩儿剩下的。”
  谢天娜便感慨:“好男人太少,而且不是结婚了就是GAY。”
  郭东凯立刻接口道:“合着我还不够格啊。”
  谢天娜似笑非笑的问:“你觉着你够格么?”
  郭东凯很认真的想了半天,然后颇为正经的回答:“我觉着吧,自己还成。”
  谢天娜没准备信郭东凯的话,可这并不影响她美妙而愉悦的心情。
  首度约会很成功,谢天娜觉得郭东凯除了比她想象里的还要有男人魅力之外,更是难得的带了点纯真的童趣,这在时下社会里很难找的,不需要多,只那么一点点,偶尔闪现一下,就会让女人无比欢喜。
  郭东凯也觉得这第一仗打得很漂亮,但说实话他没什么太大的成就感。因为他几乎没费什么力,女人再聪明,也毕竟是女人,男人在这方面有先天的优势,尤其是他这种都快修炼成精的。
  要说这次约会有什么不足的,那么恐怕就是一份牛排,实在太少太少。郭东凯买单的时候听见了肚子的抗议,好在女人正全身心的陶醉在餐厅悠扬的小提琴里。郭东凯忽然有些怀念和刘远吃过的自助餐,每一次,他们俩都必然是饥肠辘辘的进,酒足饭饱的出。不然不划算,这是刘远的原话。
  上一次吃自助是什么时候来着?
  郭东凯不太认真的想着,最后发现,他竟然想不起来了。
  思念就那么的冒出了头,可现在不合时宜,于是郭东凯又把它们给压了下去。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之后熟男熟女们又进行了几次亲切友好的会面,关系突飞猛进,终于在腊月二十三小年儿这天,吃到了床上。
  女人的身子很软,这是她们和男人的最大区别,你摸不到肌肉纹理,哪儿哪儿都是软软嫩嫩的。郭东凯很久没跟女人做 爱了,于是干得格外投入,把谢天娜弄得娇喘连连,最后直直的求饶。
  那一夜郭东凯做了三次,带了点刻意,当然也是真有了性致。之后女人心满意足的趴在他的怀里,就像只听话的波斯猫。一边若有似无的摸着他的胸,一边与他规划着人生远景。
  郭东凯很佩服女人的体力,因为他每回只要弄了刘远两次以上,小孩儿铁定连眼睛都睁不开,那时候一般都是深夜,困累交加下的男孩儿只跟枕头亲。你想跟他说两句话,成,含糊的“嗯”或者“呃”那就算最好的反应了,多数时候人家忽悠一下子就瞬移到了周公的世界。
  “喂,这种时候走神儿很可疑哦,”谢天娜笑得慵懒,“想到谁了?”
  郭东凯敛回心思,坏坏的勾起嘴角:“美女在怀,肯定是想些色彩斑斓的……”
  男人故意没有说完,让尾音暧昧的散在虚幻的空间里。
  谢天娜若有所思的看着男人,淡淡的笑意间眼波流转:“美女么,我还以为你在想哪家白嫩嫩的小男孩儿呢。”
  郭东凯愣了下,电光火石间心里已经转了几十个弯儿。只见他很快的吻了下女人的额头,然后振振有辞的扯淡:“这结婚吧,你就得找那些什么都玩儿过的男人,花花世界再没吸引力,结婚了以后才能老实嘛,可不敢找那些啥都没玩儿过的呢。”
  谢天娜忍俊不禁:“还有这论调?”
  “嗯那,”郭东凯知道表现得太过在意反而奇怪,所以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漫不经心,可眼神又一定要诚恳些,“常理说的好,老实人一旦坏起来才是真坏,所以找我这样的最保险。”
  “没见过自己夸自己的。”谢天娜的笑容甜了起来。
  “物以稀为贵,”郭东凯轻轻摩挲女人的肩膀,语带顽皮,“所以说,美女啊,你眼光大大滴好。”
  谢天娜依偎在男人温暖的胸膛里,被那有力的心跳彻底俘虏。再精明的女人在某个特定时期——比如热恋——的时候,IQ也会降到地底,她相中了郭东凯,所以这会儿瞧着他里外都顺眼。
  谢天娜找人查过郭东凯的社会身家背景以及社会关系,帐户有车有房,身边没爹没娘,条件堪称完美。虽然似乎很喜欢和小男孩儿扯不清楚,但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对女人不行,而且话说回来,像郭东凯这样成功的男人,有几个在那方面能清清白白的呢。谢天娜不是刚出社会的小女孩儿,征服过的雄性动物能组成个加强排,她之所以选中郭东凯,绝对不会是指望对方的痴情。当然痴情更好,女人,总是有权利编织些美好的期望。
  郭东凯和谢天娜开始出双入对,孟鹤是首先发现的,其次是郭东凯的关系圈,谁也不是瞎子,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八九不离十了。
  唯一蒙在鼓里的只有一直在招聘会上奔波的刘远。
  他们的圈子没有任何交叉,意外的安全。
  腊月二十八是公司开始休假的日子,所以腊月二十七的下午郭东凯给了员工们旧年最后一项福利——提前半天放。职员们跟出笼的小鸟一样扑拉拉片刻便没了踪影,当然飞走的时候不忘留下一句“新年快乐啊”。
  郭东凯也在办公室里收拾文件,好给年末一个圆满的收尾。
  孟鹤走了进来。
  郭东凯觉得奇怪:“不赶紧回家陪老婆还呆在这里干嘛,怎么,想看我年前最后一眼啊。”
  “你有什么好看的,没胸没屁股。”孟鹤在办公桌前的皮椅上坐了下来,拿过郭东凯的金笔在指尖转啊转。
  郭东凯挑眉:“啧,这怎么结婚以后人还变粗俗了呢?”
  “别往我老婆身上推,”孟鹤淡淡的瞥了郭东凯一眼,“要她说,这完全得益于十几年在你这里的积累,只不过最近终于取得质的飞跃。”
  郭东凯乐,嗯,孟鹤还是那个孟鹤,冷面毒舌郎君。
  “我瞧这架势,你过年得去拜访老丈人了吧。”孟鹤认真的转着笔。
  郭东凯不明所以,老实道:“差不多吧,正赶上过年那就去孝敬孝敬呗。”
  “也对。”孟鹤认同般的点点头,然后抬起眸子,去看郭东凯的脸,“刘远怎么办?”
  郭东凯动动嘴唇,最终哑然。
  刘远怎么办?这其实是郭东凯一直在纠结的问题。只是这会儿忽然被第三者如此一针见血的提出来,他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他也没想好。
  他反复的把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罗列出来,却发现每一种都有看不顺眼的地方,于是重新推翻,再想。
  “别拖了,”孟鹤把钢笔放回原位,口吻淡淡的,“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讲,我帮你说。”
  郭东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不用”,之后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男人沉默片刻,才又继续说:“这事儿你别插手了,我会找个机会好好告诉他。”
  好了,郭东凯确实作出决定了。尽管他纠结了漫长的时日,但往往拍板儿只需要一瞬间。不是不能哄,但他不想哄了,他从来都不是善类,可却难得的想对刘远坦白一把。
  这算近朱者赤吧,郭东凯不无嘲讽的想,阳光下站得久了,便总也跃跃欲试的想要干净起来。
  “成,”孟鹤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皱,“我不会主动和他讲的,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不过你最好尽快,毕竟自首和被捕待遇是不一样的。”
  “去你的。”郭东凯苦笑,认识这么多年他还是应付不来孟鹤曲折迂回的暗讽。
  送走了孟鹤,郭东凯迟迟没离开。
  冬日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明亮,却不温暖。
  公司已经没了人,郭东凯还是把办公室的门关了个严实。然后,他拨通了刘远的手机。
  彩铃唱了很久,若在以往,郭东凯定然早就挂了电话,可这会儿脑子里翻滚的东西太多,他只顾着紧张,忘记了烦躁。
  “郭东凯?”刘远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只不过可能被环境所限,有些刻意压低不敢太张扬的感觉。
  郭东凯身体的某个部分起了变化,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居然只听见小孩儿的声音就来了感觉,这他妈什么灵异现象?!按理说他最近播种得很勤快,不应该有这种欲求不满的症状才对。
  “喂?”那头的刘远半天没听见回应,还以为是信号不好,“能听见吗?”
  郭东凯回过神儿来,连忙答道:“嗯,能。我说你干嘛呢,怎么鬼鬼祟祟的。”
  刘远的声音又低了些:“前阵子找的实习单位,这不上班儿时间嘛。”
  “剧团?”郭东凯隐约记得刘远说他就业的面儿很窄。
  “嗯,刚成立的,条件一般,但包吃包住。”
  “二十七了还不放假?”郭东凯觉着自己已经挺能压榨人了,合着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正是旺季啊,”刘远似乎也挺无奈,“二十九还不放呢,一直演到年三十儿白天。”
  “操,”郭东凯骂了句,半晌忽然回过味儿来,连忙问,“就你一个实习生吗?”
  “没啊,我们学民乐的好几个呢。”
  “是不是只管吃住不发薪水?”
  那边惊讶:“你怎么知道?”
  郭东凯眯起眼睛:“而且还说表现好了可以转为正式工。”
  “嗯,”刘远老实的有问必答,“表现合格就签三方协议,毕业了直接进团再签正式合同。”
  郭东凯心里有了数:“别卖傻力气了,都骗人的,赶紧撤。”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蚊子嗡嗡似的嘀咕:“不至于吧……”
  “信我的没错,这都是哥以前玩儿剩下的,”郭东凯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还真用心的回忆起来,“想当年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发工资都成问题,我就带着孟鹤去人才市场,专挑没经验的应届毕业生,一唬一个准儿。”
  “奸、商。”听筒里传来刘远咬牙切齿的声音。
  “呵呵,”郭东凯被骂得很舒坦,“行了,别在那儿扯了,听我的一会儿立刻闪人。”
  “……嗯。”刘远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奸商联盟的核心成员。
  郭东凯满意的哼了一声,刚要表扬男孩儿两句,却忽然听见刘远说:“过年我想回家……”
  郭东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眨眨眼,才弄懂男孩儿话里的潜台词——因为要回家,所以不能跟你一起守岁了。
  刘远刚出柜的时候曾经和自己玩笑般的说,今年怕是得在你家跨年了。
  郭东凯没想到他还记得。
  男人觉得嗓子眼有热气在翻滚:“跟家里和好了?”
  “没,但总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刘远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才继续,“我想大过年的,他们也不能真忍心把我往出赶。”
  郭东凯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附和着:“也对,父子没有隔夜仇。”
  刘远像是察觉了什么,忽然问:“郭东凯,你是不是有事儿?”
  郭东凯拿着电话的手抖了一下,好在不厉害。
  “你这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总也不来找我,那我只好找你了呗。估计再听不见你声儿,我得成望夫石。”一口气把话说完,郭东凯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刘远没作声。
  郭东凯以为小孩儿起码会窘得骂自己几句,什么滚蛋啊一边凉快儿之类的,可是没有。
  好半天,郭东凯才听见刘远咕哝:“那等过完年我去找你。”
  刘远的情绪从来不需要费力去猜,它们就是那么直白的摊开在你面前,比如开心,比如害羞。
  郭东凯不知道自己怎么挂的电话,因为当他想去按挂机键的时候,那边已经是嘟嘟的忙音。脑子乱得厉害,无数神经拉扯得他头痛欲裂。
  他有些后悔答应孟鹤了,“找个机会好好告诉刘远”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不是话到嘴边说不出,而是话根本就没机会到达嘴边——颠簸的路途里,就被他自私的截获了。
  郭东凯找不到原因,于是只能一遍遍和自己说,再过些日子吧,起码让小孩儿过个好年。  第 24 章  刘远是在大年三十儿那天早上回的家,虽然早就让刘婧跟爹妈吹过风,说什么弟弟会回来过年啊之类,但开门进屋的一瞬间,刘远还是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
  刘远妈正在往餐桌上摆早餐,抬头看见刘远,便停在那里忘记了动作。
  “妈,”刘远站在玄关,尽量克制不让嗓音哑得那么厉害,“我回来了。”
  刘远妈眼里有些水光在闪,她似乎想走过来,却最终没动。
  刘远没敢脱鞋,就那么站在玄关,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放学路上被地痞打了,回到家里哭着喊的也是这句话,妈,我回来了。可那时老妈会心疼的把他拥进怀里,摸摸他的头哄他。而现在,几米的距离,却恍若能吞噬一切的鸿沟。
  “你傻站着准备给咱家当门卫啊,”刘婧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睡衣上的无数只维尼熊正憨态可掬的笑着,“赶紧进屋儿,等着你包饺子呢,别想偷懒。”
  刘远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傻乎乎的应了一声“哦”,然后赶忙脱鞋进客厅把手上的东西孝敬给老妈:“妈,这是给你的羊绒衫,这是给爸的茶叶。”
  刘远妈没有接,而是警惕的看向自己儿子:“你哪儿来的钱?”
  刘远愣住,胸口忽然绞得厉害,委屈就像大海里最强的风浪,波涛呼啸而至,瞬间把人吞没,无法呼吸,只有黑暗和冰冷。
  “妈,没你这么说话的,刘远是谈恋爱,不是傍大款。”刘婧皱眉,走过来接过刘远的东西,半撒娇半埋怨似的咕哝,“钱是我给的,等你俩想起他蹦子儿没有,黄花菜都凉了。”
  刘远任由刘婧拿走他手上的东西,死死的低着头,把嘴唇咬得生疼。眼底热气滚滚,但他和自己说,不能哭,那太娘们儿了。
  刘远妈被女儿堵得难堪,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儿子是什么心情,明明都想疯了,明明不断的说服自己要不就由他去吧,可等真见了面,她却发现还是跨不过那个坎儿,每次一想到刘远和男人……刘远妈觉得恶心。
  卫生间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然后,刘远爸从里面走了出来。看都没看刘远一眼,一家之主走到沙发那里坐下,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拨到了新闻频道。
  “全国各地欢庆新年,总理温家宝……”
  刘远的舌尖舔到了血的甜气,不争气的眼泪在地板上溅起几朵破碎的花儿。
  刘婧看看老爸,又看看老妈,最终在心底重重的叹了口气。这本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来日方长吧。女人有些无奈的想着,走过去一把搂过刘远的脖子,故作欢快道:“来,回屋儿让姐好好看看你!”
  这是刘远有生以来过得最沉默的一个春节,午夜外面鞭炮声声除旧岁的时候,他们一家围在饭桌上,安静得像在放映无声胶片。
  直到后来刘婧拉他出去放烟花。五颜六色的烟火照亮了天上繁星的时候,刘远才总算有了那么一点感觉,过年了呢。
  “别老整一脸苦大仇深的,养了二十来年的儿子忽然不找老婆改找老公了,你不得给爹妈一段时间缓缓。”刘婧把新的三根“魔术弹”在雪堆里插好,用佛香依次点燃,引线很快就嗞嗞啦啦的烧到了尽头,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彩弹齐发,漫天花雨。
  “嗯,”刘远努力仰头,生怕错过一朵烟花似的,“他俩现在没想明白,所以采用冷处理,等想明白了,估计就得抡菜刀。”
  刘婧没防备,让弟弟逗得笑出了声:“你看咱家爹妈是那块料吗,爹就不说了,这辈子就没碰过那东西,老妈呢,结婚快三十年了切菜还总连刀儿,切什么都跟蓑衣黄瓜似的。”
  “呵呵,那完了,我这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可别最后再落个半残。”
  “怕啥,让你男人养你。我前阵子还在报纸上见了他照片呢,什么杰出青年优秀实业家的,乖乖,你还真找了个金龟婿。”
  刘远黑线:“得,你有思想。”
  刘婧瞪眼:“怎么的,管勾搭不管养?我抽他!”
  刘远半张着嘴看了老姐半晌,然后走过来给刘婧扑棱扑棱身上沾染的烟花火药灰,语重心长甚至是循循善诱的开导起来:“听话,以后别总赖人家相亲的没眼光,看不中你。”
  刘婧磨牙:“你什么意思。”
  刘远真诚的对上老姐的视线:“相信我,不是眼光问题。”
  “嗯哼,然后呢?”
  “症结在胆量。”
  烟火放尽的时候刘婧把不着调的弟弟埋进了雪堆里,好容易刘远挣扎的露出头儿,就会又被恶姐姐按进去,再爬,再按,循环往复直到姐弟俩精疲力竭。小时候过年他俩就总这么玩儿,现在没有那时单纯了,但心满意足的快乐却可以穿越时空。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父母都已歇息,所有的灯都灭着,只有阳台的小红灯笼发着微弱的光。姐弟俩面面相觑,刘婧吐吐舌头,刘远做个鬼脸,最后又一起变作笑容,才各自蹑手蹑脚的回了屋。
  万家灯笼都亮着,可夜已深,子时的鞭炮过后,便又是个宁静祥和的夜。
  外套口袋里传来微弱的提示音,刘远掏出手机,这才发现上面有俩未接来电。刘远直觉就要回拨过去,可看了看时间,又改了主意。最后调至信息页面,简单的输入几个字——周大少爷,新年快乐!
  信息发过去不到两秒,手机就开始唱歌。欢快的二胡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吓得刘远连思考时间都没有赶紧按了接听键。
  “过年好!”周石那边也一片安静,于是衬着男人的声音愈发的清晰和喜悦。
  刘远觉得心里涌进丝透亮:“还没睡啊。”
  “嗯,就等你电话呢。”周石接得顺口。
  刘远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相信又没什么损失,何必放着快乐不要非跟自己矫情呢。
  “刚才和我姐放鞭炮去了,没听见。”
  “你回家了?”周石语气里满是惊讶。
  刘远苦涩的扯扯嘴角:“回了,所以一晚上都在枪林弹雨里匍匐呢。”
  周石安静了几秒钟,才低低的说:“这样,挺难得了。”
  刘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努力换上副轻松的表情:“对了,你刚给我打电话干嘛?”
  “拜年呗。”周石理所当然。
  刘远无语,觉着自己问这个都多余。
  正黑线着呢,刘远忽然听见周石问:“你和老郭最近怎么样?”
  刘远莫名其妙:“还那样呗,我找工作一直没闲下来,倒确实挺长时间没见他了。”
  “哦。”周石沉吟一声,再没下文。
  刘远等了半天没听见新动静,哭笑不得:“你抽什么风?”
  周石似乎叹了口气,但不真切,然后刘远听见男人戏谑的轻笑:“我这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就等号角一吹披挂上阵了。”
  “滚蛋,”刘远没好气的乐,“先把地形图弄清楚,不然一准儿跑偏!”
  这是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但还是给刘远带来了大年夜的第二份快乐。
  同样的年三十儿,郭东凯在谢家得到了基本准女婿的待遇。老丈人老丈母娘对他都很满意,左一个有为右一个优秀。
  唯独谢天齐对他一般般,表面自然是过得去的,但背地里还是和他说了点意味深长的话。听着像是大舅子在嘱咐准妹夫,什么天娜不懂事爱任性你多担待云云,但一句“男人嘛哪个不爱玩儿,只要别出格就行”,郭东凯那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了。
  正月十五刘远去找的郭东凯,而郭东凯呢,也早早把时间空了出来。现场倒不用收拾,因为他和谢天娜缠绵并不在此。
  刘远并不知道,郭东凯有几处房产,最常住的算是和他半同居的这间。因为地理位置好,大小也适中。不过自从和谢天娜交往,这一处便时常空了下来,郭东凯肯定不会让那个女人知道这里,否则光卫生间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就够女人疑心一阵子了。
  那一晚,两个人一起煮了黑芝麻的汤圆,郭东凯吃了一个就觉得腻,再没吃,剩下的就都进了刘远的肚子。吃完没多久,刘远就嚷着胃难受,郭东凯四下去翻健胃消食片,可算把人弄消停了,然后两个人一个窘死一个气死。郭东凯骂刘远没脑子,那糯米能没命的吃吗!刘远就理直气壮的回,我特意早下一站车去超市买的呢,难道看着你倒了!郭东凯就没音儿了,然后生气里就有了点心疼。
  刘远倒也就是吼吼,因为大体上郭东凯都表现得比较温柔,较之以前颇有点要改头换面的意思,弄得刘远五迷三道,心说这还真是新年新气象。
  刘远没在郭东凯家呆几天,学校就开学了。于是小孩儿又风风火火的回学校跟着战友们一起投入了就业大军。
  这一晃,又过了半个多月。
  三月底气温回暖,总算有了那么点春天的意思,可同样回归的还有风。全国喜好刮风的城市大都流传这么一个笑话——
  老市民:我们这里一年就刮两次风。
  初来乍到者:半年一次?
  老市民:不,一次半年。
  在这个城市里,你很难在街道两边见到笔直的大树,通常植物们都会用婀娜的腰姿展示自己标准的45°侧脸。
  郭东凯难得有个闲适的周末,不用上班,亦不用应付男男女女,于是尽管风扬起的沙子打得挡风玻璃噼啪乱响,男人还是执着地去了商业区的珠宝店。
  上门拜访都完成了,郭东凯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环节,于是,求婚自然需要钻戒。他原本是想让孟鹤帮着随便弄一个的,但转念一想,好歹这也是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大事儿,太过敷衍难免有点不是东西,于是最终决定亲自出马。
  郭东凯不常去珠宝店,但店员们却是常和顾客打交道的,什么样的人是来参观,什么样的人是来送钱,往往一眼就差不多看出八九分,所以郭东凯一进店,就受到了热情招待,那些一旁招待不上的店员,也会贡献自己甜美的微笑。
  郭东凯一直觉得随便一个钻戒套在手上那都有点独一无二的气质,可等这些东西成百上千的以集合形式堆到眼前,就有点晕了,瞧着哪个都不出奇,哪个都好像碎玻璃渣儿。最后眼睛有点花,干脆不再看玻璃柜台,而是翻起了图册。按照店员小姐的说法,图册里属于更上档次的,每款都寓意深刻内涵悠远。
  没翻几下,郭东凯就选定了,一圈碎钻裹着颗大克拉的整钻,名叫花开并蒂。起初郭东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酸,但一看里面的小字——比翼双飞子孙多福,脑袋里的小锤子立刻就拍了板儿。
  店员去找实物的时候郭东凯闲得无聊,又拿过吊坠的图册翻,然后那只可爱的镶满钻石的小猴子就映入眼帘,很炫,很闪亮,同时又带了点狡黠。刘远烦别人说他像女的,后来郭东凯学乖了,便换了种方式打趣,每次小孩儿一化妆,郭东凯就在旁边捣乱,说行了行了再化就成猴屁股你可以直接上街当红灯了。
  回忆不期而至,郭东凯忽然觉得自己也该给小孩儿买点什么。打从郭东凯有记忆起,这种真心想送东西给别人的念头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买二胡,一次就是现在。都用在刘远身上了。
  郭东凯觉得刘远像团浓雾,让人轻易失去方向,你可以前行,但却永远别祈祷走出去。这不是个好现象,掌控不住的失控感往往让人烦躁,继而心慌。
  把戒指取过来的店员一听客人还想消费,立刻喜上眉梢,一个劲儿的说您真有眼光这吊坠属于限量版呢,等把所有废话都说完才讲明了重点——要跟总部定做,最快半个月到货。
  郭东凯没付定金,直接刷了全款。一张卡的额度没够,他又刷了第二张。钻戒连同吊坠的取货凭证一起被他收进了口袋,郭东凯心情很平静,尽管那只小猴几乎可以买下半打极品老紫檀的二胡。
  今天以前,郭东凯一直认为分手礼物是个非常愚蠢的东西,明明都想和对方分手了,还要送钱过去打水漂,这不脑子有病么。可今天以后,他觉得自己能体会那种复杂的情绪了。
  微微的刺痛,那是尖愧疚在扎你的心。
  力道不强,但有些难忍。
  刘远听郭东凯的话再没去那个剧团,可等班长老收实习报告,他才恍然自己把这茬儿给忘了。最后一年没有课,学分就靠这实习报告顶着呢,内容什么的其实都无关紧要,重点是你要有单位的公章。人家帮你证明,对,这孩子来我这里实习过了。
  刘远有些着急,可向之前一同去剧团实习的同学一打听,得,那些干到大年三十儿的也没地儿盖章呢。新年一过,剧团连根毛儿都找不见了。郭东凯的眼光不是盖的,看社会阴暗面还真是一瞅一个准儿。
  想来想去,刘远只能去找郭东凯帮忙。说实话他挺不愿意开这个口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跟郭东凯处这么久,刘远最怕的就是男人以为自己图他什么。可话又说回来,不找郭东凯难道要他去找周石?这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人家也没这义务对吧。
  接到刘远电话的时候孟鹤还挺诧异,刘远很少给他打电话,除非是找不到郭东凯了。
  “他关机?嗯,那肯定又是忘给电池充电了。”孟鹤发现自己有先知的潜力。
  “那他现在在公司吗?”刘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反正不在家里,电话我打过了没人接。”
  孟鹤关切起来:“他也不在公司,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啊,没啥,”刘远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有份实习报告想找他帮我盖个公司章,他要是不在……”
  “我还当什么事儿呢,”孟鹤笑起来,“总经理不在经理助理就成摆设了?”
  刘远没了声儿,孟鹤直觉就知道男孩儿这是又披上了害羞的外衣。孟鹤一直没弄懂刘远的害羞规律。你认为他该害羞的时候比如当众亲热啊什么人,人家小孩儿压根没往心里去,那叫个坦然;可你认为有些事儿完全稀松平常的时候,他却能不好意思的像极了熟透的小虾。
  这是不是就叫做代沟?
  “呃,那你什么时候不忙,我过去。”红壳小虾终于出了声儿。
  孟鹤沉吟片刻,说:“那你现在就过来吧。”
  刘远打电话的时候是下午四点,等到了郭东凯公司就五点多了。正赶上下班的人流,挤成沙丁鱼状的职员们从电梯里争先恐后的汹涌而出,差点把刘远连刮带蹭的给重新带回旋转大门。好容易人走得差不多了,刘远才气喘吁吁的撑着那小身板儿进了电梯。
  办公室只有孟鹤一个人在,刘远觉得挺歉意。尤其是当孟鹤三秒钟就变出红戳戳的时候,那歉意就转化成了浓浓的感激。在孟鹤这儿可能不是啥大事儿,可刘远就看着它们像雪天里的小火炭。
  盖章就是三下五除二的事儿,一分钟搞定。刘远把实习报告收回包里,很自然的便瞄了眼郭东凯的办公室。只见门紧闭着,没一丝缝隙。
  孟鹤注意到刘远的目光,便玩笑道:“旷工了,等着财务扣他年薪呢。”
  刘远也跟着笑起来,随口问:“他又跑哪儿逍遥去了?”
  孟鹤敛了笑意,眼神慢慢变得深邃。
  之所以电话里让刘远立刻过来,是因为孟鹤做了个决定。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唯一可以确定这并非临时起意。否则他就不会和郭东凯玩儿文字游戏。
  ——不会主动告诉,不代表男孩儿问的时候依旧不说。
  “他和女朋友约会去了。”
  孟鹤听着自己平静的声音,看着刘远呆楞的眸子。
  “女朋友?”刘远的声儿有点抖。
  孟鹤轻轻的深呼吸,这事儿不是谁都做得来的,他忽然能理解为何郭东凯迟迟下不了手了。可这是个脓包,必须毅然挑破,否则就会溃烂恶化。孟鹤从来没心疼过谁,但他现在心疼刘远,所以他要做这根锋利的针。
  “女朋友,以结婚为前提的那种。”
  小孩儿低着头,孟鹤看不见他的表情。夕阳从落地窗射进来,暖得让人想哭。
  半晌,孟鹤听见刘远问:“你有他家钥匙吗?”
  男孩儿的声音低低的,孟鹤以为他会哀伤,或者哽咽,结果都没有。
  孟鹤知道郭东凯从来不会给伴儿家门钥匙,但他以为刘远会是个例外。
  郭东凯出差或者有事的时候孟鹤经常会去帮着看看房子,所以他有郭东凯全部的家门钥匙。那是个颇有重量的钥匙串,孟鹤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摸出来,然后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挑出郭东凯最常住的那间卸下,放到了刘远的手心。
  他不准备告诉小孩儿郭东凯所谓的家其实有很多处,脓包挑破就好,没必要刺烂。
  “谢谢。”刘远扯出抹笑容,昏黄的余晖里格外耀眼。
  离开大厦,刘远打车去的郭东凯家。他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发懵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要见到郭东凯,立刻。
  难受吗?悲伤吗?好像都没有。想要见面的愿望太急切,反而盖住了其他。
  郭东凯的家还是老样子,不够宽阔的空间,因为物品的凌乱而显得更加拥挤,上一次的汤圆包装袋还丢在桌子上,喜庆的大红色。
  刘远想安静的等,可他坐不住,好像有一家子的毛毛虫在他心里爬,烦躁难耐,无处发泄。忽然很想听音乐,刘远去CD架里翻,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录制的那张光碟。盒子是自制的,简易却很花哨,在众多的伙伴里一下子就跳脱出来。
  自从送出之后刘远再没见过它,这会儿抽出来放在手里端详,说不出的心情。
  吸吸鼻子,刘远打开CD盒,原本只是想看看除了光盘外的那些东西还在不在,可盒盖刚一翻开,一个小信封就掉了出来。刘远愣住,有些不可置信的蹲下捡起信封,封口处的印花儿小胶带崭新如初。
  刘远不信,他努力的想以最不留痕迹的方式弄开胶带,可最终发现,一旦撕开,真的就无法复原了。
  刘远并不是好奇信封里面的东西,因为他再清楚不过。那是他费尽心思折好塞进去的,然后用时尚杂志随书附赠的碎花透明胶带封了口。
  于是,这光盘真的没人听过。
  不,应该说,都没被人开启过。
  刘远坐在地板上,把信封里的几颗小红心倒了出来,那是他拿便笺纸故意折的,一来他觉着挺好看,二来也是想恶心恶心郭东凯。学心形折纸没用多久,费心思的是便笺上的内容。
  一颗红心被轻巧的拆开,于地板上铺平,纵横的折痕上面,笔迹潦草而顽皮:
  没心没肺郭东凯,
  晃荡三十六七载,
  狗屁毛病一大堆,
  何年何月才能改?
  这样的打油诗刘远写了好几首,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自己很有才。
  刘远不想哭,但夺眶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第 25 章  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总一厢情愿的把感觉当成错觉。
  郭东凯从太阳落山开始就心情不宁,莫名的不舒服,这是个黄道吉日,他原本想在今天求婚的,可陪谢天娜一下午之后刚要进入正题,女人居然以工作为由先走了。郭东凯不是不能挽留,但他不乐意。他估摸着如果女人知道他原本打算今天送钻戒的话,会悔死。
  当然钻戒迟早是要送的,可他老人家今天,不高兴。
  送谢天娜回了公司,郭东凯想去云端放松一下,心跳便是在这个时候诡异起来的。其实跳动的频率和力道都挺普通,可就是觉着不安,上一次郭东凯有这种感觉是五年前,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开着车,然后被一辆卡车碰飞撞坏了高速边上的护栏。那一次郭东凯大难没死,这一次他有了经验,便连大难都想避开,于是转个弯儿回了家。
  从谢天娜的公司到郭东凯市中心的小公寓只有十来分钟,且都是限速40公里的相对安全路面,郭东凯算计着就是真磕了碰了顶多抹点红药水,而且那之后他换的这辆车也配备了安全气囊。
  让郭东凯无比欣慰的是,一路平安。
  让郭东凯疑惑不解的是,明明进了公寓楼梯,心跳却越来越慌。
  用钥匙开门的时候郭东凯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上一次离开这里时他明明上了反锁,可现在,钥匙拧不够一圈,门便已经开了。
  郭东凯没有机会换鞋进屋,确切的说他刚刚两只脚迈进玄关,就被迎面而来的拳头揍了个踉跄。防盗门在暴力到来的前一秒自动关严,于是郭东凯重重的撞上坚硬的金属,巨大得近乎骇人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里久久不散。
  刘远发了疯似的扑过来,拳头接二连三的招呼在郭东凯脸上,身上:“我操你妈郭东凯,你怎么不去死!我让你他妈的玩儿我!我让你他妈的耍我!”
  郭东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孩儿,像只杀红了眼的小豹子,好似随时能露出尖牙,咬断仇人的脖子。
  没见过,不代表可以容忍,更何况郭东凯还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他觉得刘远这疯发得莫名其妙,而他没义务做个白痴的沙包。
  “差不多行了!”郭东凯三两下就抓住了刘远的胳膊,嘴角有点血味儿,郭东凯在心里操了一句。
  刘远并不罢休,他觉得自己已经没了理智,满脑袋想的都是怎样让眼前的人伤痛,流血,比自己的疼还要疼。铺天盖地的愤怒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要么喷涌,要么灭亡。于是当他发现自己的胳膊被钳制住之后,毫不犹豫的咬上了男人的手臂,隔着薄薄的风衣,刘远确信他咬出了伤口。
  “我操,你发什么疯!”郭东凯狠狠的甩开了刘远的脑袋,钻心的疼痛中,他想也没想便猛的推了小孩儿一把,刘远没顶住,重重的摔坐在地上。
  麻,一路从尾椎骨窜到四肢百骸。刘远想再扑过去,身体却不再听大脑使唤。他无措的等待着,不一会儿,麻变成了锥心的疼。
  刘远可以扑过去了,可他又忽然不想扑了。
  精致的红色小盒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地板上,不需要打开,谁都明白那里面有多耀眼。身体里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干,刘远清晰的记得初中的物理老师就这样讲过,无用功是最没意义的,改变不了任何人、事、物的形态,徒增疲惫。
  郭东凯也看见了地板上的东西,除了钻戒,还有那张光盘和零散的纸张。
  “女的抱起来舒服多了吧,”刘远忽然冷冷的勾起嘴角,“我还真没看出来,男女都能搞定,你挺全面哪。”
  郭东凯没说话。被捕和自首的待遇是不一样的,他在想,自己现在算什么呢?
  得不到回应,刘远更恨起来:“郭东凯,你他妈倒是吱个声啊!”
  郭东凯皱起眉毛,他原本挺愧疚的,可被刘远这么一闹,便有了点窝火。在郭东凯的概念里就没有谁是该让着的,而现在他见了血,刘远毫发无伤,这已经是男人最大限度的忍让。
  于是他目光直直的看向刘远,坦然得近乎有些冰冷:“我他妈跟你不是不行,可你能给我生孩子么?”
  刘远愣住,几乎是下意识的呢喃:“我不是女的……”
  郭东凯不带任何感情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
  胸口闷得厉害,刘远想大口大口的呼吸,就像搁浅了的鱼儿需要氧气。他生平最恨别人说他像女的,可现在,他竟然有了那样的念头——我要真是个女的多好!
  刘远想笑,想哭,想抽自己一巴掌骂句你怎么这么贱!
  郭东凯看着刘远坐在那儿,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心抽痛了一下。于是他叹口气,起身走过去把刘远拉起来:“别这样,得,是我混蛋了。”
  刘远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木然的看着前方,任由郭东凯把自己扶起来。
  郭东凯又叹了口气,他这一晚上似乎总在叹气:“刘远,我真挺喜欢你的。咱俩好聚好散。”
  刘远歪头望着郭东凯,像在看外星生物,原来喜欢你是在这种场合说的,刘远第一次觉得自己真嫩。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本来还想吵的,现在不用了。刘远不累,郭东凯会四两拨千斤,轻易的卸空了他的全部力量,没有背负,所以不累。剩下的只是满满的空虚。
  刘远拍了拍身上的土,拍到屁股的时候,那里还是狠狠的刺痛了一下。可他忍住了:“过两天我把二胡给你送回来,咱也两清,谁也不欠谁。”
  郭东凯愣了下,继而眯起眼睛:“你送回来我就砸了。”
  刘远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郭东凯笃定男孩儿舍不得,不是舍不得那一万六,而是舍不得那么好一琴被糟践。而他自己呢,其实也舍不得。他下意识的希望能有个自己的什么东西留在刘远那儿,他舍不得男孩儿忘了他。
  这几乎是极度的自私了,可郭东凯克制不住。
  刘远不知道郭东凯在想什么,但他确是真舍不得。一把二胡在外人看来就是木头蛇皮几根弦,可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每一把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它的灵性,当你演奏它的时候,它们甚至是活着的生命,会喜悦,会哀伤。弓与弦的碰触是它们的呼吸,琴皮的震动是它们的心跳。
  郭东凯见刘远迟迟不出声,便柔和了表情,做出类似于调侃玩笑般的样子:“收着吧,就像夫妻离婚,孩子总是无辜的嘛。”
  刘远本来已经想走了,可现在,郭东凯的话让他觉得恶心。他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不然他会死掉。
  郭东凯看着刘远走近冰箱,从里面拿出瓶矿泉水。正奇怪男孩儿怎么这时候想起来喝水呢,对方已经回到自己跟前。
  冰凉的液体被从头淋下。
  有很长一段时间,郭东凯的大脑都处于短路状态。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人淋了,像浇花一样,从头到脚。地板上很快聚集起一汪水渍,没有规则的四散流淌。
  刘远倒得很从容,他不需要踮起脚尖,只要把胳膊伸直就成。稳稳的握着塑料瓶,不疾不徐的等待水流倾泻殆尽。
  单薄的衣服很快湿透,贴在身上冰凉冰凉的,可郭东凯没有一点感觉。因为刘远的眼神比湿衣服要冷上千倍百倍。鄙夷,决绝,刘远的目光里有太多东西,可又好像都蒙上了一层寒霜,看不真切。
  刘远走的很平静,他甚至把空的矿泉水瓶重新拧好放回了桌子上,然后穿鞋,离开。
  当防盗门再一次发出巨大的声响,郭东凯才从飘渺空间回到现实世界。他无力的坐到地上,好像失了重心。
  手指触及到钻戒盒子,他想也没想捡起来就狠狠的砸向了墙面:“我操你妈的——”
  小盒在墙面上留下并不明显的凹痕,撞击之后,滚落墙根。嘶哑的怒吼在客厅里回响了片刻,然后烟消云散,一切又重回静谧。
  郭东凯后悔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应该使尽十八般武艺来哄的,因为刘远是那么的纯,失去了,郭东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运气碰见第二个。
  应该是,没有了。
  刘远基本没花过他的钱,刘远甚至不知道他有多少钱。刘远最爱做的事儿是把自己打扮得闪闪发光,刘远表达心意的恶趣味是把打油诗折成肉麻的红心塞进CD盒。
  郭东凯现在承认刘远那句话了——他没心。他以为有,可事实上,的确没有。
  所以他才以为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惯于敷衍,懒得用心。
  折纸很难拆,中途有几下郭东凯险些把它们撕坏,他想这么复杂的工艺也就小孩儿喜欢琢磨……这么复杂的工艺也就小孩儿愿意为他琢磨。
  纸张被地面的水渍浸染,墨色晕散开来……
  土豆小宝贝儿,
  又长大一岁儿,
  再敢不懂事儿,
  咒你打光棍儿。  第 26 章  离开郭东凯家很久以后,刘远眼眶里的寒霜才慢慢融化,最终成了清澈的水,顺着脸颊慢慢流下。刘远很庆幸,尽管他不争气的哭了很多次,可没有一次是在郭东凯面前。
  输人不输阵,这就够了。
  夜里的风有点冷,打在身上,便窜起一阵鸡皮疙瘩。刘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没法回家,也不想回学校,他不希望看见任何认识的人,因为有心理学家曾经分析过,当你哭得时候,别人越劝,你越想哭。
  刘远不想再哭了,他眼睛疼。
  周石没想到晚上出来兜个风,也能看见小孩儿。路灯把刘远的影子拖得很长,熙攘的正奔赴夜生活的人们不断的从那上面踩过,如果影子会说话,那么它现在一定在喊疼。
  有些时候,有些事,可能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没早一步,没晚一步,刚刚好。
  年三十儿他给刘远打的那个电话,其实是带着些目的的。他本以为刘远肯定已经知道了郭东凯有了女朋友的事儿,毕竟朋友圈儿里那都公开化了,所以他选了个很有深意的日子想渔人得利。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刘远居然还被蒙在鼓里。
  有那么一瞬间,周石真想抡菜刀把郭东凯给剁了,大家都是玩儿过来的,可也没他妈这么玩儿人的!但另一方面,他也挺看不起自己。郭东凯有他的小九九,那自己就光明磊落了?操,都是放屁。就他们这些人,随便挑两个出来全是半斤对八两,连刘远一个衣角边儿都赶不上。
  思绪百转千回,周石最终还是没抖落出来真相。当时他就站在自家别墅的阳台上,星星点点的烟雾里,看着不远处的山峰被夜里的华灯染上了浓妆,罕见的学会了沉默。这沉默里有他的盘算,恶人不是谁都能做的,一个弄不好,也许事倍功半;另外,他确实也下不了狠手,他怕刘远对着电话哭的时候,他会手足无措。全家人包括七大姑八大姨那时候都在客厅里守岁,他不可能这个时候奔出去做小孩儿疗伤的港湾,哪怕他真的很想。
  而这一拖,竟是两个月。
  可老天毕竟待他不薄,走到小孩儿身后的时候周石发誓,无论郭东凯有没有跟刘远摊牌,他这劫都打定了。
  快步走上前拦住小孩儿的去路,周石露出无害的漂亮微笑:“低着头瞅啥呢,地上能捡着钱?”
  刘远似乎没怎么被惊吓到,木然的抬眼,然后淡淡的看着从天而降的男人。
  周石觉得心紧了一下。
  突兀的手机铃响起来,催命一般,刘远这才像有了知觉,慌忙掏出手机查看,却在看清来电显示的瞬间愣住,然后周石看着男孩儿的眼里慢慢聚起水花儿,正当他以为刘远会哭的时候,男孩儿却重重的按了电话,手指一直按着,直到关机。
  周石直觉,那是郭东凯的电话。
  做完这些,刘远吸吸鼻子,终于对上了周石的视线。
  “你个夜游神从哪儿蹦出来的?”男孩儿的声音哑哑的,好像稍不注意听便会被风吹散。
  周石压住胸口的骚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而无害:“我属曹操的你不知道么,轻功贼厉害,说到就到。”
  刘远好整以暇的望着男人,忽然就想抬杠:“说到就到?那谁说让你过来了?”
  “天使啊。”周石瞪着诚恳的大眼睛,“刚我正开车呢,忽然一小胖妞儿就拿个七彩棒儿敲我脑袋,跟GPS似的絮絮叨叨,什么前方路口左转,再前方路口右转,前方路口有红绿灯……我刚绕过转盘,她喊了停,我一看这回前方路口什么都没了,就一朵鲜花儿插在路砖这儿,我心说这什么花儿呢,离近一看全明白了……”
  “水仙是吧。”刘远没好气的踹过去一脚,力道不大,纯属象征性质。
  周石却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是太阳花。”
  “嗯?”刘远没懂。
  周石乐:“所以晚上就蔫儿了呗。”
  “滚。”这一脚可算货真价实了。
  周石龇牙咧嘴:“换双钉子鞋你这脚就能成凶器。”
  刘远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尽管微弱得让人有些心疼。
  周石轻轻叹口气,揉乱了刘远的头发:“去哪儿,我送你。”
  “别乱扑棱,本来这造型就够衰了。”刘远拍掉周石的手,苦涩的扯扯嘴角,“你忙你的去吧,我没个准地儿,再晃晃。”
  周石皱眉:“大半夜在街上晃的九成九都是社会不安定因素。”
  刘远无语:“放心吧,我成不了劫匪。”
  周石对着星空翻白眼,之后情不自禁的捏上了刘远的脸蛋儿:“我他妈是怕你成了受害人!”
  刘远最终还是上了周石的车。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估计开车的那人也没谱,所以带着他满城市的乱转,中途还因为汽油不够而拐弯去了趟加油站。
  刘远发现,他在心里是真把周石当朋友了,所以这种时候才会愿意享受他的体贴。朋友和非朋友的区别在于,前者的关心和照顾你可以坦然接受,只觉感激;而后者一旦做了这些,你的感激之余便总觉有些亏欠。
  周石并不知道刘远的想法,他若知道自己已经从非好感变成微好感而又晋升到十足好感加温暖,那睡觉都能把枕巾弄湿。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陪伴。在这个夜晚把刘远陪伴好了,足矣。
  有时候周石会去想,为什么自己对刘远那么的上心,甚至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仅仅是因为小孩儿的漂亮和纯净么?是,也不是。
  他情不自禁地被小孩儿身上的某些东西吸引,这是喜欢;他想竭尽全力保留住小孩儿身上的某些东西,这是执念。那些东西他曾经或许也有过,但消磨得太快,以至于现在已经找不出任何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无数的风景在车窗上疾速倒退,周石想放慢车速看清楚,可没多久,便被后车按了抗议的喇叭。于是油门再起,刚刚清晰了些许的美丽夜色又模糊起来,最终成了让人晕眩的色块。
  十二点一过,周石开始频繁的打哈欠,年后爹妈总喜欢电话远程查岗,所以他最近没怎么过夜生活了,十二点肯定乖乖睡觉,比子夜新闻还准时。
  午夜的街道渐渐沉寂下来,路好像一下子变得空旷,而寂寥。空虚随之升起,好似就跟在车的后面,你开得再快也甩不掉。
  “喂,再晃荡下去我这可算疲劳驾驶了。”周石空出只手擦擦眼角的泪水。
  刘远好笑的看着他:“这困意连连不像你的风格啊。”
  “不是困意,”周石认真的更正,“是觉意。”
  刘远愣了半天才听明白,然后彻底黑线外带一滴小汗。
  “这点儿还能进去学校么?”周石随口问,也没抱多大希望。
  哪知刘远却直接问他:“你一个人住吗?”
  周石手一打滑,险些没握住方向盘。妈的,考验来得也太快了,连复习时间都不给!
  刘远见他迟迟没说话,以为自己猜错了:“还跟爹妈住呢?”
  “怎么可能,”周石想也没想就驳斥了小孩儿不靠谱的假设,“逢年过节回几次就成了,我要成天跟他们一起,早壮烈了。”
  “那去你家吧。”刘远眨眨眼,笑,“我不占地方,我可乖了。”
  完了,那小爪儿又来挠自己的心了。周石一边骂自己“你个没定力的”一边伸手把美杜莎的笑脸扒拉开:“少来,我腿现在还疼呢。”
  刘远知道周石这是答应了,便嘿嘿两声,借着周石扒拉他的力道把脸转向了窗外,安静下来。
  万家灯火,可没一盏是给自己亮的。刘远忽然觉得很孤单,幸好身边还有这一抹暖。看起来周石和郭东凯好像一样,都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可归到骨子里,差太多了。刘远之所以能把周石当朋友,是因为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和自己一样。甭管再风里来雨里去哪怕是被社会大染缸弄成了七彩色,他也时常能在周石身上找到让人觉得可爱的地方。
  刘远知道自己没长大,周石以为自己长大了,于是归根结底,依旧两个小孩儿。
  而郭东凯,则完全不同了。刘远知道自己社会经验少,所以他没办法把郭东凯身上的“不同”分门别类列出清晰的条条款款,他甚至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就会那么复杂,你以为看透了,可实际上,仅仅是枝枝桠桠。又或者,连枝桠都算不上。他今天终于碰见了一点点主干的粗糙,于是便像死了一次。
  周石觉得刘远有些过于安静,便在等红灯的当口用余光瞄了瞄对方。刘远真的很瘦,整个人都小小的,窝在座位就像只静悄悄的猫儿。
  周石的住所不在市中心,而是近郊,也不是公寓,而称得上别墅了。小二层,带着精致的花园和阁楼,欧式风格,若在白天,定是一派温暖的田园风光。
  刘远从车上下来,等周石把车入库,才颇为感慨道:“你爹妈就放心把你一个人扔这儿?”
  “有什么,”周石耸耸肩,“我又不能把房子点了。”
  刘远打趣:“说不定没钱花就卖了呢。”
  “……”
  “你把眼睛瞪得跟牛似的干嘛?”
  “恭喜您,已经跟四零后一个思路了。”
  “啊?”
  “他俩也那么想的,所以房产证上根本没我名儿。”
  刘远再也忍不住,笑出声儿来:“该,让你成天得瑟。”
  周石委屈的皱眉:“我很低调好不好。”
  “都住这房子了,你能低调到哪儿去。”刘远恨不得磨刀霍霍,“我代表广大小市民,行使咱仇富的基本权力。”
  周石不乐意了,咕哝起来:“那这样的别墅老郭有好几套呢,也没见你仇他。”
  刘远愣住,随后低下头,声音小小的:“哦,我不知道呢……”
  周石心里堵了一下,像用钝器在砸,闷闷的疼,刚要说点什么,就见刘远又抬起头来,冲自己咧开嘴角:“那以后连他一块儿仇!”
  周石看了刘远半晌,压住心疼,露出欢快的大板牙:“成,不会的话哥教你,我他妈快仇深似海了!”
  刘远笑得没了眼睛。
  已经是后半夜,周石找了间客房给刘远,自己则老实的回卧室。睡觉之前他特意把门缩紧,生怕自己梦游干出点嘛不靠谱的事儿。
  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周石愣是睡不着。明明哈欠打得下颚骨都痛了,可就是找不见周公。没辙,周石只好起来想着去客厅弄点牛奶,帮助睡眠。哪知一进客厅,险些被绊倒,打开灯,刘远正靠着沙发席坐在地上,手里捧着杯子,并不喝,只是发呆。
  周石叹口气,走过去和刘远并排坐下,肩膀似有若无的碰触,周石觉得腹中升起一股燥热。咽了咽口水,他小心翼翼的选着措辞:“和老郭……怎么了?”
  刘远舒缓的眨眨眼,看不出表情:“我把他给打了。”
  这个答案绝对在周石意料之外,于是他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你能打得过他吗?”
  刘远被周石逗笑了,淡淡道:“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周石皱眉,嘟囔着:“这么好一命,干嘛不要。”
  “他要结婚了。”刘远忽然说。
  昏黄的光晕里,小孩儿的轮廓笼上一层哀伤。
  周石已经确定刘远和郭东凯闹翻了,可听男孩儿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他竟然一时间接不了话。沉默里,他没抵抗住生理需求,连打了三个哈欠。
  刘远听见声响转过头,正赶上周石打最后一个。于是男孩儿吸吸鼻子,忍俊不禁:“行了,你赶紧睡去吧。”
  周石没动,也没出声,就那么紧紧的盯着刘远。
  “放心,”刘远夸张地伸个懒腰,“像你说的,这么好一命,我干嘛不要。”
  周石从茶几上拿过烟盒,倒出一根,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觉得似乎没那么困了:“睡个毛,老子陪你。”
  周石吞云吐雾的样子似乎很惬意,刘远歪头欣赏了半天,然后说:“郭东凯不抽烟。”
  周石内伤:“不带这么做对比的。”
  刘远把侵袭到眼前的烟雾吹散,周石好看的眉眼便清晰起来:“抽烟什么感觉?”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因为周石从来没被人问及过,所以现下需要好好捋捋思路:“说不好,刚开始没什么感觉,渐渐的后来不吸就会烦躁……”
  “吸了就不会烦?”
  “好像吧,烦的时候吸一根儿,就平静了。像现在困的时候吸一根儿,也能提神。”
  “真的假的?”刘远说完不等周石回答,便拿过他手里的烟盒给自己也取出一根,学周石的样子点燃,也猛吸了一大口。
  再之后的十多分钟,刘远几乎把肺咳出来了。
  “谁让你往下咽了!呼吸,呼吸懂不懂啊!”周石一边顺着刘远的背,一边没好气的骂。他这辈子没碰见过这么笨的!哦不,大学他班有个死活学不会吹泡泡糖的,也基本可以纳入这个行列。
  刘远咳出了眼泪,可说也奇怪,经历了痛彻心扉的咳嗽之后,再吸第二口,居然就顺畅了,再然后,他觉着他能体会到周石说的那种感觉了。也许真是尼古丁的作用,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呵,管他呢。
  周石看着刘远像得到新鲜玩具的小孩儿似的,一口气吸掉半根烟,忽然觉着自己特像教唆未成年人吸毒的坏蛋。
  负罪感扑面而来,终于他忍不住出声:“别抽了,不是啥好东西。”
  刘远故意曲解对方话里的意思:“不就抽你支好烟么,舍不得了?”
  周石翻白眼:“我是舍不得你。”
  刘远应景的打了个哆嗦:“冷。”
  周石没反应过来,连忙要起身:“我给你找件厚衣服。”
  刘远确定这人因极度缺乏睡眠以至于大脑短路:“你别麻我就成了。”
  周石愣住,眨下眼,终于明白过来,脸便开始发热。幸亏这是在夜里,日光能让一切情绪都无所遁形,可落地灯却会把人的情绪半遮半掩起来,暧昧,并看不清楚。
  “周石,”刘远吸了口烟,又轻轻呼出,脸微微仰起,望着虚无的天花板,“你骗过小男孩儿没?”
  烟雾把刘远缓缓的包围起来,周石忽然产生种错觉,好像男孩儿会随着这白色粉尘一起消失。
  “……有。”
  “说来听听呢。”
  “想听哪一件?”
  “印象最深的。”
  “呃,从前有个瘦猴总爱欺负我,吃饭,他抢我肉,堆沙堡,他抢我铲子和小桶,后来我就骗他说花园儿的游泳池里有怪物,趁他探头探脑看的时候,把他给推下去了……”
  “他死了?”
  “怎么可能,老师听见声儿马上就过来了,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捞上来了,那个池子才一米。”
  “你被胖揍了吧。”
  “这个还真没,连批评教育都没有。”
  “……”
  “好吧,我也跟着一起掉进去了,而且还是被后捞上来的,在医院观察了三天呢。我爹差点没把幼儿园平了。”
  “于是,这个所谓‘从前’就是指学龄前咯?”
  “嗯。”
  刘远终于不再看天花板,而是对着有惊心动魄童年的男人眯起眼睛:“信不信我拿烟烫你。”
  周石扬起嘴角,特自觉的撸起袖子,把胳膊递到刘远面前:“选个好地方。”
  刘远愣住,周石的手臂上大大小小几个烟疤,错落着,透出几分狰狞。
  “你个白痴,”刘远听见自己涩涩的说,“有疤多难看。”
  “可不,当时就没你这觉悟。”周石笑笑收回胳膊,又给自己点了根烟,半晌,才淡淡的说,“我没骗过小男孩儿,我他妈都是被骗的……”
  周石的侧脸,融合了男人和男孩儿的两种气质,因而有种特别的迷人味道。刘远看着看着,就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我刚进圈儿那阵子喜欢上一小孩儿,啧,老水灵了,让你觉着不把他捧手心儿里那都是犯罪。而且嘴特甜,一口一个哥哥能把你骨头叫酥了。我那时候懂啥啊,实实在在就折进去了,他说什么我都听,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家里月月给的几千块钱除了吃饭,剩下全给他刮去了,妈的,他是真能刮钱……”
  刘远静静听着,他试图还原周石讲述的过去场景,可最终发现,他真的想不出周石在那个时空里的样子。
  “要真刮我一个也就认了,谁让咱稀罕他呢。可后来我发现,合着肥羊不光我一个,还他妈各年龄层都有,我当时就怒了,结果人家和我说啥,这叫周瑜打黄盖,而且我还够不上小肥羊,毛根本不够薅的!我操!”周石明显又气愤了,直接把还剩多半截的烟狠狠按熄在烟灰缸里。
  “周瑜打黄盖么,”刘远点点头,“你也打他呗。”
  周石撇撇嘴,小声嘟囔:“那哪儿下得去手。”
  刘远无语,没好气的给了他脑袋一下:“活该。”
  “没说完呢,”周石还来了兴致,“后来我毕业不就进我爸公司混了嘛,然后有次又在酒吧看见他了,他在台上跳舞,我就给他猛劲儿砸钱,操,给他砸得脸都绿了,哈哈。”
  刘远十分不能理解这种非人类的心态:“那人家在后台数钱乐的时候你没见着。”
  “不可能,”周石敛了夸张的笑容,只在嘴角留个坏坏的弧度,“他指不定多心疼没一薅到底弄个持久战呢。唉,这就是没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形而上学害死人。”
  刘远无语,并且强烈克制翻白眼的冲动:“你这人生轨迹都新鲜,就为这么个家伙你把自己胳膊当烟灰缸?”
  “不至于,”周石轻轻的深呼吸,慢慢安静下来,“烟疤是另外的故事了。”
  刘远没防备,被周石的深沉给弄了个措手不及。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于是他连忙说:“得,你别给我讲了,我脑袋疼。”
  周石乐呵呵着耸耸肩:“行,反正都陈芝麻烂谷子了,老子现在是斗战胜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而且兵不血刃!”
  “呸,还不就是走路上被车刮得次数多了,所以自己也想做马路杀手。而且专开所向披靡的大货,人挡撞人,车挡撞车,”刘远给周石做了总结,“你这叫反社会倾向。”
  周石很认真的听刘远说这一大堆,末了居然还煞有介事的点头感慨:“没办法,环境培养人啊。”
  刘远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吸口烟觉得心里平静了点,才略带嘲讽的扯扯嘴角:“一句话,GAY圈有风险,入圈需谨慎。”
  周石安静了很久。客厅时钟的滴答声规律而富有节奏,就像人的心跳。
  刘远敛下眸子,没有去看男人的表情,因为他也不希望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
  好半天,刘远才听见周石说:“恩那,这话我喜欢。”  第 27 章  那一夜刘远和周石就那么靠着沙发睡着了,周石的家很温暖,也很安静。梦里刘远还好像能看见那个带着大落地窗的阳台,远处没有层叠的高楼,只有悠然的山,轮廓被月光染得模糊,恬静的美。
  刘远是先醒来的,周石抱着沙发枕好眠正酣。男人穿着鹅黄色的睡衣,于是刘远忽然觉着周石蜷在那里很像个半生不熟的鸡蛋黄,拿手指头戳戳,还会晃晃的那种。
  轻轻的退开些距离,刘远尽可能安静的起身,却在站直的一刹那,被屁股后面直窜而上的疼痛弄得险些再次摔倒。
  清晨的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撒进来,刺得刘远眼睛痛。
  他深深吸口气,尼古丁的味道。
  衣服本来就是穿着的,所以这会儿他只需要用口型对着周石无声的道句“再见”,便蹑手蹑脚的离开了这个舒适的地方。
  郊区的风有些凉,刘远拉紧衣服。昨天没怎么觉出来,现在尾椎那里疼得厉害。他一想到郭东凯居然能那么推他,就觉得心寒,可再延伸,那寒又变成了委屈。
  刘远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没做好,就像他想不通郭东凯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明明可以不结的不是么,他的父母在国外,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压力,就这样两个人一直过下去不好吗?
  时间太早,公交车站几乎没有人。刘远站在那里等了很久,终于看见一辆空车于晨雾中逐渐清晰。刘远投币上车,司机难得的冲他微笑。刘远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日本鬼故事,说是每天早上六点,会有一辆通往地狱的班车到站,一旦你坐了上去,那么便无法中途下车,只能任由着被拖往地狱。
  中途公车到站,又上来好几个人,有老人,有学生,有上班族,还有看不出职业的奇装异服者。都是陌生的脸,大家分别找地方坐下,或看窗外,或听MP3,或发呆,互不交谈。因为他们都知道这辆公车只是短暂的交点,不久之后人们便又会各自分开。
  刘远也知道。所以他也安静的沉默着。
  这个城市那么大,这里的人口那么多,可能和你拥抱的,没几个。
  屁股口袋里有什么一直在硌着,刘远费力的把它摸索出来,原来是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关着的手机。按下开机键,开机画面是他自己设定的,他和郭东凯唯一的那张合照。
  照片上的自己乐得像只米老鼠,男人则眉头轻锁颇带点忧郁。刘远忽然想不起那是多久之前的夜晚了,只有蛋糕上草莓的清甜,还在记忆里飘着果香。
  一条短信钻进来,发件人是郭东凯。
  刘远迫不及待的打开,稀少的字只占了屏幕两行。
  【没出什么事吧,收到短信回我一下。】
  刘远把短信反复看了很多遍,他想回,想和郭东凯说话,他甚至已经输入了“我好得很”,可直到把那几个字看得不像字了,还是没按下确认发送。
  公车颠簸得厉害,刘远死死的抓着前方的椅子背,觉得呼吸困难。
  这个城市这么大,这里的人口那么多,可他确实就只喜欢郭东凯。真的,很喜欢。
  那之后过了几天,周石时不时的就总来个电话,要么是约他出去,要么就是闲唠嗑。刘远心里很感激,也会和他出去或者闲扯,但一放下电话,或者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便又会开始想郭东凯。这好像成了一种顽疾,无药可救。
  他会从他们两个刚认识开始,把所有快乐幸福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提取出来,反复回忆,直到筋疲力尽。他也会买一堆啤酒,找个僻静的公园,一罐一罐的往嗓子里倒,有趣的是无论多么酩酊大醉,他总能自己摇晃着摸回宿舍,然后再倒头睡去。
  离开郭东凯的第五天,刘远终于熬不住,他鬼使神差的又去了男人的公寓。可家里没人,大门紧锁。他从孟鹤那里借来的钥匙在上次吵架时遗落在了屋子里,于是他只能在门口等。
  先是站着,再来坐台阶上,直到水泥凉得屁股没了知觉,他才又改为蹲着。他不住的想等郭东凯回来他要先说什么,就这样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夜。
  郭东凯一夜未归。
  刘远不甘心,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执着的想要成就某件事,想得哪儿都痛。
  郭东凯在外面晃荡了几天,第一次回这个公寓。其实公寓已经乱得一塌糊涂,他没找钟点工来收拾,也不打算自己收拾,所以他想不通干嘛还回这里。
  但开着开着车,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楼下。
  郭东凯不喜欢高层,那会让他觉着自己像住在火柴盒里。所以他的这间公寓只有十二层,他住十一,电梯一上一下也只需要几十秒。
  红色的数字不断变换,终于,电梯停住,门应声而开。郭东凯走出去,声控灯啪的亮了起来,然后他看见了刘远。
  节能灯把一切都照得惨白而刺眼。
  小孩儿就蹲在自己家门口,头低低的抵着膝盖,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蜷成小小一团,透着让人心疼。
  郭东凯不知道他在黑暗里等待了多久,只是这会儿感应到光亮,小孩儿便猛的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先是由于不适应而微微的眯了眯,然后才慢慢的张开。
  郭东凯觉得不是滋味:“等多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刘远似乎想说什么,可刚张嘴,眼泪就下来了。先是无声的哭,再然后控制不住的抽泣哽咽。细碎的声音溢出来,又一点点的散在了空旷得近似荒凉的楼道里。
  郭东凯移不开视线,他像着了魔一般望着男孩儿的眼睛,迷蒙的水气里,是浓浓的喜欢和依恋,是锥心的伤痛和不舍,是酸楚的委屈和可怜。
  郭东凯走过去,想要把刘远扶起来,却被男孩儿反抓住手。然后他看见刘远微微仰头,用几近支离破碎的声音小声恳求着:“不要结婚好不好……”
  郭东凯看着刘远,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近到他能看清男孩儿被眼泪打湿而粘在一起的睫毛,近要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把男孩儿拥进怀里。
  可是他不能。
  有些事情必须说清楚,不然对大家都不好。
  于是他只能狼狈的别开脸,一个用力把男孩儿拉起来,掏出钥匙低头打开门:“进来说吧。”
  刘远茫然而无助地进了屋。
  水晶吊灯一亮,客厅的所有无处遁形。一地狼藉,还是当初他俩吵架时的样子。郭东凯被浇的那里,地板已经鼓起了一大块,惨不忍睹。唯独光盘和折纸都不见了,刘远希望它们是被好好收藏了,可又不敢太想。
  只有沙发是好的。
  鹅黄色的布料,烘托出单薄的温情。
  郭东凯带着刘远坐进沙发里。然后叹口气,抬手给小孩儿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刘远不理会,他脑袋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郭东凯不要结婚,他不要郭东凯结婚,所以他把能想到的软话一股脑的往出倒:“别结婚好不好,我有什么毛病你说,我肯定改,我都好久没化妆了,我也没再买奇怪的衣服,我不踹你了,我不乱发脾气了,我俩就这么好好的在一块儿……”
  郭东凯终于还是把小孩揽进了怀里,带着温度的液体透过衬衣,烫到了他的皮肤。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不远处的窗台上是他刚和刘远好的时候买的盆栽仙人掌,他俩都以为这东西不用管便能茁壮成长,如今,枯萎暗黄。
  郭东凯听见自己难得语重心长的声音:“圈儿里凡到了我这岁数,都这样的……”
  刘远不说话,他紧紧的抱住郭东凯,只是哭。
  郭东凯觉得有些无力,刘远打他骂他的时候他会怒,可刘远这样,他真的没招儿。
  “我结婚是肯定的了,你要能接受,咱俩还跟以前一样,要是接受不了……”郭东凯没再往下说,意思再明白不过,他知道刘远会懂。
  半晌,小孩儿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带着点酸楚,带着点无助:“怎么能一样呢?”
  是啊,怎么能一样呢。
  郭东凯也发觉自己说了句废话。依刘远的性格,今天能过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吧。郭东凯知道刘远喜欢自己,但他真的没想过,会有这般地步。操,还不如不知道呢,省得现在堵得慌。
  轻轻把小孩儿乱糟糟的刘海拨顺,郭东凯像个前辈一样给刘远规划远景:“那你就再找找,也许真有肯为你不结婚的也说不定。”
  刘远还是那么直直的看着,只是目光慢慢的冷下来,隐约,带上一点儿恨。
  郭东凯被那目光刺得生疼,他觉得这恨不会持续多久,因为刘远的脾气就是来去都快,从不记仇。可被这样盯得久了,他又开始不确定,因为那恨意太明显,好像能把人贯穿。
  往死里揍自己的是刘远,冷漠着说把二胡还你咱俩两清的是刘远,往他头上浇水的是刘远,抱着他哭求他不要结婚的还是刘远。郭东凯被对方的任性和喜怒无常搞得云里雾里,而现在,被刘远这么看着,他才忽然有了某种觉悟——这只是个孩子啊!
  刘远不记得他是怎么从郭东凯家出来的,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电梯里。
  失重感让头晕得厉害,刘远靠在电梯壁上,仰头急促的呼吸,金属冰冷的质感透过脊背传递到四肢百骸。他克制不住的打了个哆嗦。上方是半圆形的监视器,刘远傻傻的望着它,身体慢慢滑落,嘴角却扯出抹似有若无的笑。
  刘远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这么委曲求全,可当这感情真落到自己身上了,他才明白,原来真的可以,毫不犹豫的把所有能贡献的都贡献出去,自尊,原则,统统放弃,只为那么一丁点儿可能的希望。就像无数次和郭东凯吵架后的和好一样,他总怕自己会因为任性而后悔,所以他总尽可能的原谅,再原谅。
  可是,他不是圣人,怎么能不恨呢。
  就像现在,他已经被那把名为恨意的刀,划得遍体鳞伤。  第 28 章  碰见陆梵是件很偶然的事。
  那是距离刘远最后一次去郭东凯家已经一个星期的时候,正值周末,周石约他在火锅店不见不散。过斑马线的时候刘远和一个人擦肩,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那竟然是陆梵。刘远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儿,男人回头,下一秒把他狠狠的拉到一边,车飞速的擦过,陆梵没好气的捏了他的脸。
  “快两年了吧,”陆梵先开的口,“你这小样儿一点都没变。”
  那时的他们就站在路边,夕阳透过树木的枝桠,在陆梵文静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影。
  “我保养的好呗,下次介绍你几款好的面膜。”刘远咧开嘴。他觉着陆梵瘦了,明明只有一米七三的个子,可这会儿看着细长细长的。
  “就你爱鼓捣那些东西,也不嫌麻烦。”陆梵摸摸刘远的头发,“比以前还长呢,怎么,准备扎辫子了?”
  刘远被陆梵手指上的东西晃了一下,那戒指他认得,刚认识陆梵的时候对方就戴着,说是刚和叶子临好的那一年男人送的。那时候叶子临好像才中考完,成绩不错,家里奖励了他一笔丰厚的所谓“学习储备金”,于是他乐颠颠儿的换成了指环,套住了陆梵。
  “你和叶子……”刘远无意去探人隐私,可话就是那么不受控制的出了口。
  陆梵顺着刘远的视线也看见了自己的戒指,于是他冲着刘远淡淡微笑:“还挺好的。”
  刘远安静的望着,那好像是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又好像还有些其他的什么东西。陆梵总是这样,开心的时候笑着,不开心的时候也笑着,你只能很用心的去分辨他的眼神,才会发现其中微妙的不同。可现在,刘远在对方的眼里读不出讯息了。
  那么就是真开心着吧,刘远希望是这样。
  深吸口气,刘远抬头对上陆梵的目光:“当初真对不住,我那事儿做的不地道。”
  这是刘远的心结,他一度以为没机会消解了。
  陆梵弯起眼睛,像好看的月牙儿:“不那样就不是小花鼓了,我本来还想当面致谢呢,可惜一直没再逮到人。”
  “我没换手机号的。”刘远想也没想,便说。
  陆梵愣了下,随即笑了:“我和他也是,都没换。”
  路边的尘土被风高高卷起,又慢慢落地,有行人不慎迷了眼睛,正骂骂咧咧的揉着。
  刘远忽然觉得很羡慕:“你俩其实真挺好的,有什么坎儿,一起也就过了。”
  陆梵轻轻的动了动嘴角,然后应了声:“嗯。”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邂逅,所以刘远并没有准备过多的话题,他把关心的都问完了,便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陆梵似乎看出他的局促,便先说自己还有事,怕要先走了。
  刘远顺着台阶和对方告了别,然后看着陆梵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有那么一瞬间,刘远以为男人是真的消失了,就像片叶子,随着风飘到了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他情不自禁的拿手机去拨那个很久没翻过的号码,直到那边在一次传来陆梵温润的嗓音,忐忑的心才终于平静下来。
  刘远都觉得自己挺可笑,先是患得患失,现在终于发展成了疑神疑鬼。
  这年的四月后半旬,一直在下雨。就好像南方的梅雨季转移了过来,天永远都是阴沉沉的,气压低得让人呼吸发闷,街道总是湿的,屋檐不停地滴水。
  周石家的周围彻底弥漫上浓浓的乡土气息,哪怕只是从车库到门口,都不免踩上一脚泥。可花圃却真的绚烂了,在细腻而缠绵的春雨里摇曳得丰姿绰约。
  “我说你就不能在门口铺上条鹅卵石的小道儿?”刘远撑着伞,一边要注意照顾周石,免得人家少爷被淋到,一边还要跟跳踢踏舞似的鞋一碰地就弹起,免得深陷泥潭。
  好容易到了屋檐下,周石终于松了口气,掏钥匙去开门:“所以我最烦这个时候,妈的,穿好衣服好鞋还不够糟践的。”
  “那就穿雨衣呗。”刘远把伞立到门口,很快在伞尖接触的地面就聚集起小小的水洼。
  周石开门进屋,还不忘回一句:“那也太傻了吧。”
  刘远一脸黑线的跟进来,同时把门关好:“拜托,下雨天谁还有工夫看别人,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呢。”
  “那是他们别人,待遇能和我一样么,”周石换上居家拖鞋,转过身来冲着刘远抛媚眼,鼻孔都快冲天了,“不是我吹,但凡我往街上一走,甭管是上学小丫头放学小小子还是晨练的大爷扫地的大妈,也甭管是刮风下雨还是打雷闪电,那眼睛都得闪光灯似的往我这儿聚。”
  刘远觉得手很痒,貌似有大耳刮子抽人的冲动:“你当你天女下凡哪。”
  周石不以为然的低头凑过来:“我不好看么?”
  刘远愣住,他看着周石亮晶晶的眸子,忽然忘了要说什么。有些零星的碎片从脑海里闪过,他似乎也曾问过这样的问题——我不漂亮吗?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呢,刘远拼了命的去想,他可以确认这并不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但那些影像和声音却像隔了一面磨砂玻璃,怎么都听不真切,怎么都看不清楚。
  “刘远?”周石低低的嗓音把刘远拉回了现实世界,“换鞋进屋啊,想什么呢。”
  “啊,没。”刘远慌忙蹲下,低头手忙脚乱的去解鞋带。
  周石安静的看着,短短几秒他的眼睛里闪过太多情绪,可最终,男人没发一言。
  自那天从郭东凯家回来以后,刘远想了很多种报复计划,有疯狂型的,比如直接把郭东凯弄死,管他用菜刀砍刀还是指甲刀;也有阴损型的,比如把那个女人找出来摊牌索性大家都别想好;更有最白痴的,干脆立刻找个男人拉到郭东凯面前溜溜。
  刘远被这些念头撕扯得很辛苦,几乎度日如年。
  幸好,有周石。
  那家伙就像最称职的哥们儿一样,一有时间,就把自己拉出去,或吃饭,或泡吧,或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做,就窝在他那小小的别墅里看DVD。
  周石从来不会主动去提郭东凯,可若自己说,那么他就会马上附和。比如那天自己说要杀人,那家伙立刻准备去厨房磨刀,还一个劲儿保证说“放心,时间证人归我了,保准让你的不在场证明万无一失,柯南来了都没辙”。
  刘远贪恋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心力严重透支的时候,那零星的欢乐就好像会放大百倍,千倍。
  “喂喂,嘴要咧到后脑勺啦,”周石抱着堆光碟坐过来,歪头有趣的看着刘远,“怎么的,做梦娶媳妇儿了?”
  刘远回过神儿,没好气的把光碟盒抢过来,低头在里面扒拉:“你觉着这像我的追求么?”
  周石依旧笑眯眯的:“也对,你都是在别人梦里客串媳妇儿的。”
  刘远的动作顿了下,才又继续。耳根隐隐散着热,他发现挺长时间没被周石调戏,娘的这会儿居然不适应了!
  骤然的安静反而晕染出些许暧昧,原本流动的空气都好像慢了下来,一切都变得慵懒而别有味道。
  周石眼尖的瞄到刘远白皙的脖子上漫起薄薄的一层红晕,心头一动,他忽然很想在那一片洁白里烙上自己的痕迹。
  周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行动起来,直到刘远忽然抬头说“上一次你推荐我那个面膜叫什么来着”,嘴唇似有若无的擦过,他才狼狈停住,而刘远,呆呆的看着他,连眼睛都忘了眨。
  好在刘远还问了一个问题,于是周石很快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给出答案后又以“我这儿还有个好东西”为借口,慌忙逃往了卧室。
  周石把拖鞋落在了原地,咖啡色的,可爱的小格子。刘远望了它们半晌,嘴角不可抑止的上扬。比起周石给予他的,这个恐怕连吻都不是的碰触,真的不算什么。他还曾经想过更热烈的,比如一个真正的吻,一个大大的熊抱,或者其他。
  刘远真的很感激周石,也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朋友。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会这样,反正当他的情绪没办法用语言表达的时候,他会去依靠最直接最本能的行动。
  周石很快拿着小盒子返回了,这一次他显摆的是款眼膜,据说源产地乃法国巴黎。
  刚认识周石的时候,刘远觉得自己和对方最大的差别就在于,自己的好面皮儿完全是收拾出来的,可人家周少爷底版就绝了,基本是天生丽质。但等近些日子真和周石交往多了,刘远才深切的感受到,底版也是要爱护的,于是帅哥和大帅哥的差别只在于——今天你保养了吗?
  刘远虽然也会做简单的面膜之类,但要和周石一比,呃,还是别比了。反正他十分喜欢在周石这里做只幸福的小白鼠,因为每次鼓捣完周石的东西,他都会在梦里听见自己的脸蛋儿碎碎念:你啥时候还去大帅哥家啊……
  所以这一次他也听话的洗好脸,靠在沙发里仰面朝天,让周石把那两片凉凉的东西贴自己眼睛上了。
  “要贴多久?”
  “二十分钟吧。”
  “靠,那我脖子不抽筋儿了?”
  “谁让你仰得跟断气儿了似的。”
  “我不是怕掉下来嘛!”
  刘远咕哝完,没听见周石的回答,闭眼睛又看不见男人在干嘛,正当他奇怪的时候,脖子底下忽然被塞进来一个东西。凭感觉,那应该是个小型的午休枕,能环脖子上的那种,棉花的软软的,绒毛暖暖的,很舒服。
  “这回没说的了吧,”周石的声音带着笑意,“哪来那么多废话。”
  刘远嘿嘿笑了两声,便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周石也不再出声。刘远看不见,又听不着,忽然觉得一切都飘渺起来,或许是有灯光的缘故,没了色彩的世界并非一片漆黑,反而白茫茫里透着金色的光。
  刘远有些困了,在这样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闭目养神二十分钟,不困才怪。于是他赶紧打起精神,问不知道在何处的男人:“还没到时间啊?”
  几秒后,耳边传来周石的呢喃:“四分钟……”
  声音的距离太近了,刘远甚至想去掏耳朵,因为对方吹进耳朵里的热气很痒。他下意识的想究竟是才过了四分钟还是只剩下四分钟,微张的嘴便在这个时候被人吻住了。
  和刚刚的若有似无不同,这一次,对方的吻是实实在在的。灵巧的舌头轻易钻进了他的嘴里,带着点急切的渴望。刘远想起身,可肩膀和手被人从后方压制着,这并不是一个接吻的好姿势,对于仰头承受着的他来说。
  可,这是一个很舒服的吻。
  当刘远不再坚持,他才发现,原来被人认真对待是这样的感觉。
  无论是周石嘴里淡淡的烟草味,还是他温柔的舌尖,细腻的唇瓣,抑或那莫名坚持里透出来的小心翼翼,都好像能让心柔软开来。
  重新获得呼吸的时候,眼膜被人取了下来。刘远张开眼,看见自己在对方瞳孔中的影子。
  刘远用手把头托回直立状态,略带僵硬的微微转了转,然后转过身,对着沙发后的男人乐:“再多一会儿准该落枕了。”
  周石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好似不知从何说起。
  纷乱的情绪在他眼底一一闪过,透着点儿慌。
  刘远深呼吸,然后微微仰头,认真的看进周石的眼睛。半晌,他说:“谢谢。”
  周石觉得刘远没在看自己眼睛,而是透过那里,正望着自己的心。心里的所有所有,男孩儿不假装没看到,也许现在还不会接受,但却是由衷的珍惜。
  珍惜,这是多久没用到的词儿了。
  周石庆幸自己没有错觉这个宝贝,并且还有拥有的可能,不是么?
  呵,多好。
  那天晚上,周石应刘远的要求带着他去看了郭东凯的新房。郭东凯准备当□巢的小别墅距离周石那里很近,开车不要十分钟。他们并没有靠得很近,只是远远观望着,别墅上下一片漆黑,就像电影里常见的鬼屋。
  刘远在看房子,周石透过顶灯在挡风玻璃上的反光在看刘远。男孩儿看得很用力,好像有喷薄的火焰要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炽烈的骇人。
  周石问刘远:“想什么呢?”
  刘远说:“我要有架飞机多好。”
  周石没明白:“要飞机干嘛?”
  刘远言简意赅:“趁他们都在的时候,把这屋撞了。”
  周石苦笑,说:“别价啊,办法千千万,不用非得这么干。”
  刘远挑眉:“怎么着,心疼他们了?”
  周石升起车窗,发动引擎:“我是心疼那飞机。”
  开车往回走的时候,刘远问周石郭东凯的婚礼在几月几号。周石直接空出一只手,从杂物箱里把请帖翻了出来。
  刘远觉得周石像个变戏法的:“怎么这玩意儿还随身带着?”
  周石笑笑,没说他是怕放家里让刘远看见。如果不是刘远非得问,他会藏到老郭蜜月结束。他承认他有点自己的私心,没做成熟饭前,生米都有反悔的可能,他认为郭东凯百分之九十九不会为了刘远不结婚,可他不大愿意去赌那百分之一。
  刘远把请帖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连背面的印刷厂字样都没放过,周石看着有些难受,刚要说话,却见男孩儿抬起头,冲自己微微扯了下嘴角:“带我一块儿去吧,我也包个大红包。”
  刘远的声音有些哑,听在耳朵里都是苦的。
  周石叹息:“何苦呢。”
  刘远吸吸鼻子,一字一句道:“不去看上一眼,我不甘心。”  第 29 章  郭东凯的婚礼定在了五一黄金周。最好的档期,最好的酒店,连天公都给足了他们面子,一扫四月的阴霾,阳光像花儿般灿烂。
  周石于清晨的鸟叫中苏醒,想按惯例去客厅弄杯美容白开水,却在经过沙发的时候被定住,要往前迈的那只脚悬在空中,不动,想要跟上的那只脚脚后跟微微翘起,不动,脑袋转90°对着沙发上的男孩儿,亦然不动。
  唯一动的只有嘴。
  “这还是我家刘小远吗?”
  刘远正神游着不知道想什么呢,一听这话立马元神归位,然后就看见了周石高难度的姿势。笑意慢慢爬上嘴角,刘远慢条斯理的开口:“第一,我从来都不是你家的,谢谢。第二, 别总擅自给人起难听的小名儿,OK?第三,劳烦问下,这富有动感的什么造型哪,挺别致啊。”
  经刘远一说,周石才反应过来。娘的,他说怎么腿那么酸呢。
  不过周石的僵化是有缘故的。周石第一次见刘远时觉得小孩儿漂亮,是因为一眼就能瞧出的妆容把五官勾勒的很立体,后来和刘远相处多了他又觉着实际上说小孩儿清秀更合适,因为现在的刘远多数时候素颜,看得多了,便觉得愈发清秀。可是此刻,他不知道刘远用了什么招数,看起来脸上什么地儿都没动过,可他妈的就是好看,好看至极。一点儿不娘,丝毫不妖,反而还透着男孩儿特有的香甜的帅气。就像涂了护甲油的指甲,低调却闪亮,让人移不开眼。周石相信,哪怕现在找一百个男孩儿和刘远一字排开,再随便街上挑个人让他过来从左往右看一遍选个最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不用多,只一遍,他定能准确的把小孩儿揪出来。
  三两步走到沙发里重重的坐下,周石扳过刘远的肩膀让男孩儿面向自己:“你他妈怎么收拾的?”
  刘远笑得得意:“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周石夸张的倒进沙发里,哀怨的叹口气:“以前吧,你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如今人也不用爱了花也不用开了……”
  “嗯?”
  “哪有那美国时间,直接群秒!”
  刘远乐得头发都好像要呲儿起来,元神更是直接成了欢乐的小刺猬:“长江后浪推前浪,前辈不必太恐慌。”
  周石发现自己身上别的优点小孩儿一点没学着,就水仙这条揣摩神速,这会儿俨然要成精了:“小样吧,别夸你两句就喘上,等着哥收拾一个让你看看。”
  刘远挑眉:“你能收拾出花儿来?”
  “无花胜有花。”周石说着凑近刘远,鼻尖儿几乎碰到小孩儿,好像生怕对方看不清似的,“就哥这张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版经典!”
  毫不留情的把对方脑袋瓜儿推出去老远,刘远咧开嘴:“那么绝版先生,您赶紧翻新翻新去吧。”
  周石顶着鸟巢去了盥洗室。
  周石家的盥洗室是个神奇的地方,当然这仅仅是针对周石本人而言。其实那里没什么东西,都是些很基础的保养品和啫喱一类,可周石就能在那儿完成华丽变身。刘远都观察多少回了,刚起床的时候周石的元神通常都是圆咕隆冬的橡皮,而等从盥洗室出来再看,得,立刻成了亭亭玉立的钢笔。
  当然这是指元神和气场。如果单纯看皮相,那么不管什么时候养眼二字给周石,都实至名归。
  周石说他是绝版经典,这个,刘远其实是很相信的。男人简单几下就会收拾得很得体,对于自己而言挺费力的事在周石身上永远都那么的简单。
  有时候,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如果说自己是几块钱一颗的仿真小水钻,那么周石就是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名表,安静的优雅,无声的华丽。
  当然,前提是这个男人不说话的话。
  可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刘远发现他反而更喜欢叽里呱啦说得不停的那家伙。
  安静的把后背贴进沙发里,刘远轻轻地呼出口气。他想再笑一下,可牵动了半天的神经,却还是没笑出来。
  天花板的一角结了个小小的灰网,想必钟点工都属坦克旅,没瞧见空中的敌方。刘远仰头望着,想,究竟是下一次再在周石家看见钟点工的时候提醒对方一下还是找个时间自己拿把扫帚解决下?这一想,就想了很久。
  直到眼睛有些发痛,刘远刚要揉,便想起今天不比以往素颜,揉了,就花了。
  其实他四点就起床了,为了这个效果,他弄了快三个小时。
  今天,是郭东凯大喜的日子。
  刘远知道即使他收拾成了天仙,郭东凯扮演落跑新郎的概率也几乎等于零,可他还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周石总喜欢说他不到黄河心不死,那么今天就要到黄河了,就像蓄谋已久的自杀者总是喜欢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一样,心的死期,也要光鲜而体面的,不是么?
  郭东凯的结婚典礼定在上午十点,可早早便收拾好的周石和刘远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索性提前出门,以至于到达会场的时候才九点。
  日光暖洋洋的撒下来,烫金的结婚庆典几个大字在会场的门楣上恍若泛起金边儿。
  会场里几乎还没有宾客,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服务员忙碌的穿梭在众多的桌子之间。可不久之后,这里便将会是个很壮观的大场面。
  刘远知道。
  除了服务员,还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也在一起忙活。年龄不大,和周石相仿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带着黑框眼镜,稳重中透着憨厚。他们进来的时候男人刚把一瓶缠满蕾丝的红酒于婚礼蛋糕旁放好,这会儿已经开始聚精会神的垒起高脚杯宝塔。
  刘远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周石已经像风似的刮过去了,下一秒,刘远便看见周石重重地拍了下男人的肩膀。
  隔着一定的距离,刘远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样子,他们应该很捻熟。
  刘远耸耸肩,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有些百无聊赖。周石和郭东凯基本属于一个圈子里的,在这儿遇见熟人,再稀松平常不过。
  话分两边,周石可一点都不觉得稀松平常,确切的说他是相当意外。
  黑框男叫严谨,经营个小公司,跟周石现在挂名儿的那个家族子公司有些业务往来,他俩也就是这么认识的。后来交谈中发现二人居然是校友,关系也就算更近了一步。偶尔吃吃饭喝喝酒也算熟悉。但……
  “你什么时候和老郭那么熟了,还来给他做伴郎?”周石从推车里拿过个高脚杯,也帮着小心翼翼的往上一层层摆。
  “也不算多熟,就是简单的生意往来。”严谨空出一只手推推眼镜,“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挑中我了。”
  周石看看老实巴交的校友,忽然灵光一闪,言辞凿凿道:“肯定是老郭哥们儿里没有未婚的了,唉,岁月像刻刀,刀刀催人老啊。”
  严谨忍俊不禁,要落上的高脚杯在手里不住的轻颤,他只好谨慎的先把手收回来,才无奈的望向周石:“你就不能不拐着弯儿的损人?”
  周石想了半天,然后说:“那直接损也可以。”
  严谨被彻底打败,刚想继续码玻璃杯,却忽然瞄见不远处的刘远。想不注意刘远很难,因为整个会场都是空的只有他一个人坐那里,而且,还挺招人。
  周石见严谨迟迟没说话,正觉得奇怪,一抬头,就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见了小孩儿。于是周石义不容辞的担任起旁白:“那小孩儿跟我一起的,刘远。”
  周石的意思是跟我一起来的,但听在严谨耳朵里就成了一对儿的意思。严谨和周石交往不算密切,但由于周石在朋友圈儿里都不大避讳的,所以他知道周石是同志,并且也见过周石身边的小男孩儿。呃,补充说明,不只一次的见过,见过的也不只一个。
  “这个挺好看的。”严谨实事求是,有一说一。
  周石的注意力正在小孩儿身上呢,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严谨再度推了推眼镜,然后确定自己的目光和周石的眼神有了交会,才又完整重复一次:“我是说,我见过的你交往的小孩儿,就属这个最好看。”
  周石愣住,看看严谨,看看刘远,再看看刘远,又看看严谨,最终咧开大嘴明显有要啵儿对方一口的冲动:“把你没见过的小孩儿都算上,也他妈属这个最漂亮!”
  “……”
  “老郭和新娘呢?”
  “还在化妆吧。”
  “于是你在这儿伴郎兼杂工?”
  “错,杂工兼伴郎。”
  “那你还有什么活儿,尽管交给我!”
  “呃,后面两瓶红酒,一会儿新郎挨桌敬酒用的,要不你帮我起木塞?”
  “事先起好吗?”
  “嗯,怕到时候来不及。”
  “成,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严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只知道周石此刻的心情貌似很好,非常好,大大的好。
  周石回来的时候刘远正在发呆,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
  “喂,”周石把手在男孩儿眼前晃呀晃,“怎么,睁着眼睛睡着了?”
  刘远打了个哈欠,看周石的时候眼睛便蒙了一层雾气:“也不是没可能,如果再这么无聊的话。”
  “不会无聊了。”周石掏出根烟点上,舒舒服服的吸了一口,然后喷到刘远脸上,笑得坏坏的,“想不想做义工?”
  刘远现在对烟草已经很适应了:“义工?”
  “给新郎的红酒瓶拔塞子。”
  “这你一个人就能做了吧。”
  “塞子拔了,就可以把酒瓶喝空。”
  “晕,那新郎敬酒用空杯啊。”
  周石把烟从嘴边拿开,低头靠近刘远,微微眯起的眼睛邪恶且魅惑:“我小的时候就老想一个问题,为嘛红酒的颜色和陈醋的那么像……”
  刘远愣愣的听着,刚想说对啊,为嘛啊,却在要张嘴的一瞬间,悟了。
  “操,你等我!”刘远几乎是踹开凳子跑出去的,想踩上了风火轮。
  周石还不忘在身后大声叮嘱:“超市在第二个路口——”
  新娘挽着新郎入场的时候,刘远目不转睛。他不知道是做了太多的心理建设,还是这一幕已经在午夜梦回上演了太多次,以至于成真的这一刻,确实没有多么痛彻心扉。
  其他的感觉好似也没有。
  不疼,不酸,不窒息,不纠结。只一点点闷。
  新娘很漂亮,脸上是满满的幸福,眼睛里透着一点精干。
  新郎很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神一如既往酷酷的。
  和以前一样,刘远依旧看不出男人真正的心情,哪怕他很用力的去看,哪怕他以为自己读出了所以然。
  他的所以然,从来都不对。
  刘远第一次见到郭东凯的父母,和想象中差别很大,他以为郭东凯的臭脾气多少是带着遗传的,可看着郭家的爹妈,都似乎很温和。可能是在国外住得久了,无论从穿着到气场,都带着那么一点儿洋气,这让他们看起来好像年轻了几岁。
  主持人介绍他们的时候刘远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和郭东凯跟他们出柜,那么这对老人也许比自己的父母容易接受得多。幸好,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念头实在滑稽,便不再去想。
  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新郎新娘总算下了席间,准备从第一桌开始敬酒。伴郎伴娘分别拿着红酒和果汁的瓶子,任劳任怨的跟在后面准备随时补充弹药。
  刘远看见严谨抱着酒瓶微微皱了皱眉,他下意识的去看周石,而周石也显然看见了,面面相觑,两人都听见了对方内心小恶魔的呼唤。
  恶魔刘:快倒吧快倒吧快倒吧……
  恶魔周:快喝吧快喝吧快喝吧……
  对于人心险恶缺乏深度了解的严谨,最终还是在郭东凯不明所以的催促表情下,倒了满满的第一杯酒。然后豪爽的郭东凯先生一饮而尽……又一喷而出。
  全场鸦雀无声。
  喜从天降的X先生忘记了去擦,任凭疑似红酒的不明液体顺着自己脸部的褶皱欢快流淌。
  无声的狂喜是个力气活儿,刘远龇牙咧嘴笑得几乎内伤。
  周石想去摸刘远的头发,可大庭广众的,还是忍住了。最终他只淡淡的微笑着凝视快乐中的男孩儿,就好像无比幸福的是自己。
  郭东凯想发飙,不是因为酒被人换了,也不是因为大庭广众自己丢了脸,而是因为刘远和周石旁若无人的暧昧嬉笑。他隐约能想到这事儿谁干的,他认了,红酒有的是,大不了换瓶新的,可他就是看不得刘远和别的男人那样,心里像有把无名火在烧,极度的不痛快。
  说实话,郭东凯没想到刘远会来,他更没想到刘远会和周石一块儿来。他觉得刘远不像来破坏婚礼的,但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让他不好受,那么很好,男孩儿做到了。
  自从那一日在公寓门口见到哀伤的小孩儿,郭东凯再没回过那里。冰冷的矿泉水彻底渗入了地板,几乎把木头泡烂了。可郭东凯不想撬开重换。破烂的地板连同那个房子被一起丢在了那里,就那么扔着,在城市最繁华最喧闹的漩涡中心。
  刘远今天很好看,尽管距离那么远,尽管只用余光,可郭东凯就是知道。那曾经是他的男孩儿,活泼灵动,生机勃勃。
  那曾经,是他的男孩儿。
  刘远觉得很奇怪,郭东凯该是酒量不错的,可敬到自己这桌的时候,居然已经脚踏云彩飘飘然了,而且从头到尾都没看自己,就拉着周石拼命喝酒,每一杯都有由头,一连干了好几杯。周石倒是很大方的奉陪,反正他吃了一肚子的菜,几杯红酒,还真是小意思。
  刘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特没劲。他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来干嘛了。
  低头,刘远在兜里摸索出香烟,刚放到嘴边还没来得及点燃,便被人狠狠的夺去,然后下一秒,刘远看见香烟在男人的手里扭曲变形,点点烟丝落向地面。
  “你他妈跟谁学的抽烟!”
  因为有了些醉酒的大舌头,所以郭东凯的咆哮并不具备杀伤力。可刘远不敢抬头,他不怕郭东凯,他只是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谢天娜。
  很快,刘远就听见周石打圆场:“啧,这才几杯啊,怎么就五迷三道的了。严谨,下面的桌儿你可得帮着挡酒,别光顶着个伴郎的名儿嘛。”
  严谨没回答,出声的是谢天娜:“真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
  刘远把手心握得生疼。
  刘远没等到喜宴结束,便提前走了。周石本来想送他,奈何熟人太多一直被缠着劝酒,脱不开身,便只能再三嘱咐,回到学校给个电话之类。
  刘远应得很好。
  转头,他就去了郭东凯市中心的公寓。
  上一次来求男人不要离婚,走时他又把孟鹤的钥匙摸出来了。那钥匙就放在茶几上,郭东凯似乎从未注意。
  久违的熟悉气息随着大门的打开,扑面而来,热气在眼底一个劲儿的涌,刘远深吸几口气,穿着鞋直接踩进去。
  一切一切都是老样子,书架,抽屉,CD架。可他就是找不到自己录的那张光盘。
  刘远发了疯似的找,他把抽屉翻过来,把CD倒得满地,把书架上一本本的过滤,弄得整个房间都像被打劫过一样。
  那是刘远最真的一颗心,他不想丢在郭东凯这里,可现在,他找不到了。
  终于,刘远绝望的坐到了地上,耷拉着脑袋,就像忘记了上发条的玩具。
  郭东凯的别墅在下午三点的阳光里很漂亮,玻璃窗上大大的喜字,真的像极了新房。刘远只坐着周石的车来过这里一次,如今他仅凭着记忆便能摸索过来,连刘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他想做什么呢?
  刘远坐在草坪上,仰望着别墅漂亮的飞檐,出神。
  他觉着自己这一天都好像是在梦游,浑浑噩噩的没什么感觉。就连此刻,也恍若梦中。梦中的事都是虚的,不作数的,哪怕你在梦中杀了人,到头来也不过双眼一睁,烟消云散。
  刘远有些想入非非,好像躯壳在这个地方,魂魄却在那个地方。他情不自禁的抓起手边的小石子,用力的丢向了那个贴着喜字窗花儿的玻璃。
  啪,啪。
  碎石子在玻璃上没留下任何痕迹,连声响,都很快散在风里。
  刘远不甘心,又低头去找更大的。
  这一次,玻璃有了裂痕。
  刘远像是砸上了瘾,他干脆起身去搜罗一切可能造成杀伤的物品,除了石头,还可以是破碎成半截的啤酒瓶等等……
  看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唏哩哗啦的崩塌下来,刘远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就像吸鸦片,上瘾般的飘飘欲仙。
  保安没有来,郭东凯的车先来了。
  车喇叭如警铃一般的响起,刘远这才大梦初醒般,丢下还要往上扔的凶器撒腿就跑。可车里的司机更快,如闪电般窜出来三两步便追上把他撂倒,然后就是一顿踹。
  这个人刘远不认识,他只觉得对方和电视上所有助纣为虐的保镖或者打手都一个模样,边踹还边恶狠狠的骂:“你他妈不长眼啊,这谁家玻璃你就敢砸!”
  刘远逃不开,他只能死命的抱着脑袋。他做不了别的,他觉得自己似乎要死了。
  “谁他妈在……我大喜日子找不痛快……”
  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了刘远的耳朵,刘远瞬间瞪大眼睛,刚想松开捂着头的手,却在下一秒被人狠狠的踹在了心窝。
  疼,撕心裂肺的疼。
  刘远不住的倒抽凉气,他听见郭东凯晕熏熏的还在那里骂骂咧咧“谁他妈在我这儿撒野,我就他妈让谁不痛快”,可他无法回答。
  他疼得说不出话。
  刘远觉着自己这一天都好像是在梦游,感谢郭东凯的一脚,终于把他踹醒了。
  时隔多年,孟鹤还对那一天记忆犹新。因为那一天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他最好的兄弟结婚;第二,他的老婆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与这两件事相比,刘远那一点点小插曲根本微不足道,可他却每每在回忆那天时,都会忆起小孩儿哭花的脸。
  他庆幸自己因为担心喝高的郭东凯,所以坚持跟着司机一块儿护送新人归爱巢;他庆幸自己因为担心司机下手没轻没重,弄出麻烦,所以才下车去看看;他庆幸他一眼就看出了小孩儿……
  “行了!弄出麻烦大家都麻烦!”孟鹤把郭东凯送到司机手里,颇有威严的命令一般,“扶老板进屋。”
  司机不敢不从,立刻收手半扛着郭东凯往别墅里带。司机在郭东凯身上摸钥匙的时候,男人还不乐意似的,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谢天娜也从车上下来,似乎想往这边走,孟鹤立刻迎上去:“嫂子,二楼玻璃被那小子砸了,估计是想偷东西还没来得及呢。要不你今天和东凯先住一楼客房,明天早些时候我让人把窗户重新弄。”
  谢天娜似乎也不愿往前一步,只远远的望了缩成一团的脏兮兮的所谓小贼两眼,便嫌恶的皱皱眉,道了声“晦气”,转身进了别墅。
  孟鹤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快步走过去想把小孩儿扶起来。可刘远像是准备死磕一样,拼命的抱着头,硬是不肯从地上起来。
  “刘远,”孟鹤压着声音,有些不忍心道,“起来,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刘远不出声,他甚至都不动。
  孟鹤眯起眼睛,半晌,直接弯腰把小孩儿抱了起来。刘远没准备,一下子叫了出来,却又像马上觉察到不行,很快抿紧了嘴唇,任由孟鹤把他轻轻的放到车后座里。
  孟鹤也坐了进来,挨着刘远,轻轻拍掉小孩儿身上和头上的土。
  刘远哆嗦起来,无声的哭。
  司机回来的时候,看见刘远吓了一跳。而当孟鹤言简意赅的吐出“去医院”后,他只能听命行事。
  药水抹在伤口处很疼。
  片子出来了,骨头没断,器官完好,只是些皮外伤,老天很眷顾他。
  黄金周的医院很热闹,他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总不断的有人从面前匆匆而过,又匆匆折返,或焦急,或担忧,或悲伤,或忐忑。
  医院是看世间百态最好的地方。
  “何苦呢?”孟鹤幽幽地叹息。
  刘远低头望着斑驳的大理石地面,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已经是短短几天内第二个人问他了,对啊,何苦呢。他也不知道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可有时候,行动不受意志控制。它们好像,有自己的意识。
  孟鹤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有些为刘远不值:“郭东凯玩儿过的男孩儿没一打也有半打,要个个都跟你似的这么拼命,那还不早血流成河了。”
  刘远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我没跟他玩儿。”
  孟鹤黑线:“对对对,我没说你不认真,我是说他……”
  “我也没当他在玩儿!”刘远终于抬头,望向孟鹤,目光炯炯。
  男孩儿的眼神像火焰,跳动的,蕴满力量。就像烟花燃烧殆尽前那抹最绚烂的华彩。
  孟鹤微微蹙眉,敛下眸子想了会儿,才抬头对刘远说:“嗯,也许你说的对,其实这种事儿本来外人就是看不清的。我只能和你说,郭东凯再认真,哪怕他全力以赴了,也只能认真到你的两成就不错,你明白么?你俩,不一样。”
  刘远看向孟鹤,良久。
  眼里火光殆尽,最终,刘远扯出摸虚弱的微笑,声音低低的,哑哑的:“以前没转过来弯儿,现在明白了。”
  孟鹤想去擦擦小孩儿的脸,却抹了自己一手黑。他这才注意到,小孩儿的眼圈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不知道是睫毛膏还是眼线,反正通通花得一塌糊涂。
  熊猫般的刘远格外可爱,孟鹤忍不住逗弄起来,捏捏对方包子般的脸颊,孟鹤由衷感叹:“你还真像个小姑娘。”
  孟鹤的手指很暖,刘远舒服的眯起眼睛,喃喃自语般:“怪事儿,你这么说我我就不想踹你。”
  孟鹤还没来及为享受到的特殊待遇欣喜,便接到了丈母娘的电话,让速去市军医大附属医院妇产科,冯心妍要生了。冯妈妈的大嗓门不需要扬音,透过听筒刘远轻易捕捉得一清二楚。于是孟鹤刚放下电话还没出声,刘远便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根本壮得像头牛,催孟鹤赶快奔赴那边。
  孟鹤也确实有些心急火燎,于是嘱咐刘远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之后,便先行离开了。
  刘远在医院走廊一直坐到晚上七点。
  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往往这个念头出炉,又被另外的想法驳倒,脑子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打得不可开交。
  最后一个小人儿终于占了上风,他把另外一个小人儿狠狠的踩到了脚底下,把胜利的旗帜牢牢的插在了大脑中的高地上。
  刘远拿着三块钱买的锋利美工刀走进公园的时候,月色正美。
  柳条垂到湖边的大石头上,一刚一柔,相映生辉。
  刘远找了块儿石头坐下来,先把左手的袖子挽起来,再用右手慢慢推出刀刃,不锈钢的金属色泽在夜里显得感外冰凉。
  刘远颤巍巍的拿着它,用刀背一下下在自己的左手腕比划着。寒冷的战栗从被金属划过的皮肤上传递到神经末梢,刘远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终于,刘远觉得准备得够久了,他可以接受下面的疼痛了,于是他把刀背转成了刀刃,慢慢的,一点点的,贴到自己的手腕……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刘远一抖,手腕上瞬间出现一条极细的血丝。接着,小花鼓清脆的拨弦响彻公园,寂静的夜里,格外欢腾。
  刘远无比慌张,就像见不得人的事被撞破一般,他丢下刀,忙在口袋里翻手机,半晌,终于翻了出来。只是手机上跳动的名字,让人意外。
  “喂,叶子……临?”刘远本来想叫叶子,可又觉得那样的亲昵太过别扭。
  叶子临的声音居然是哽咽的,且叫完“刘远”后,再无下文。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慢慢膨胀,刘远几乎是半吼着的:“你说话啊!”
  寂静,良久。
  然后,五月微凉的夜风里,刘远终于听见叶子临哭得近乎变调的呢喃:“怎么办,陆梵自杀了……”  第 30 章  刘远几乎是冲出马路拦的出租车,刺耳的急刹车后司机从窗户探出头来吼“你他妈不要命了”,刘远置若罔闻,他满脑袋里都是叶子临刚刚在电话里的哭声,以及最后一次见到陆梵时,那种好像对方随时会消失的害怕。
  原来,有时候真的不能不相信,冥冥之中是有预感这种东西的。
  司机还没从刚刚的“准被动肇事”中缓回来,语气不善的问去哪儿,刘远急切的说中心医院,司机愣了下,刘远觉得对方从车镜里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他在引擎声中听见那人沉稳的声音,孩子,别急。
  出租车像条滑溜的鱼,在川流不息的繁华里尽可能的绕过所有阻碍,快些,再快些。刘远一直攥着的手心已经出汗,他却无知无觉,与陆梵相处的点点滴滴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一幕幕凌乱的在眼前闪回。
  其实严格的说起来,刘远与陆梵真的不能说有多么的熟,哪怕他与叶子临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可认真算起来,他与已经工作了的陆梵的接触,却很有限。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陆梵的喜欢,他甚至曾经一度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陆梵那样的人,有能力,有魅力,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成熟,包容,又异常的温柔。
  手腕忽然传来轻微刺痛,刘远低头,细细的伤口正极其缓慢的往外渗着血珠。刘远用舌头轻轻把它们舔掉,散在舌尖的除了甜,还有咸。
  陆梵是喝的安眠药,发现的时候,那人安静的睡在床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与自己的头脑发热不同,陆梵的自杀,平静的就像日常生活的某个片段。
  司机的急刹车,让刘远的头重重磕到了前方的椅背上,脑袋一阵晕眩,可他还是飞快的推门下车,甚至没有顾得上去拿司机找的零钱。
  抢救室在一条偏僻的走廊尽头,刺目的红灯,悲伤的人们。刘远第一次见到陆梵的家人,他不敢走近,惨烈的哭声吓住了他的脚步,他只能远远看着。叶子临就坐在他的脚边,冰冷的瓷砖地面上,男人靠着墙,仰头望着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叶子临只是想和陆梵分手,因为陆梵无微不至几近包容的爱让他觉得窒息。他闹了不知道多少回,他也没预料到今天傍晚那个男人会突然的松口,说了同意。然后陆梵像往常一样给自己做了顿晚饭。吃完饭自己要收拾行李,陆梵说有些累想先休息一会儿,进了卧室,再没出来。
  叶子临起先并没注意,直到发现有东西落在卧室,前去敲门却没人应,才觉出不对劲儿。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撬开门,陆梵就躺在那儿,床头柜上的一整瓶安眠药已经没剩下多少。
  叶子临的第一反应是生气,几乎要气炸了,他心说他妈的喝药谁不会!于是他想也没想把瓶里剩下的药片都倒进了自己嘴里,可吃完没多久,他又发疯了似的把人背起来往外冲。拦不到出租车,他就边哭边往医院跑,那个瞬间,他真的害怕陆梵就这么死掉,没来由的,害怕得几近疯狂。他就那么穿着拖鞋,跑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最后一只脚的拖鞋都断了,他还没命的往前跑。可就在快跑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他的药劲儿也上来了,再然后,他醒过来了,陆梵却还在抢救室。
  叶子临觉得一切都像场噩梦,一个至今未醒来的噩梦。
  刘远坐下来,跟叶子临肩并肩,他想抽烟,抬眼却看到了墙壁上悬挂的禁止吸烟的标致。伸进口袋里的手把烟盒握了又握,终究还是放弃。
  “找我来干嘛呢,”刘远讥讽的扯扯嘴角,目光几乎将叶子临烧出个洞,“你现在该做的就是跪在抢救室门前祈祷!”
  叶子临转过头来,苦涩的眼里布满血丝:“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我愿意躲在这里……他们根本不让我接近抢救室!”
  叶子临重重的一拳捶向地面,发出闷钝的声响。刘远这才看清男人脸上清晰的五指印和横七竖八的抓痕。可意外的,他竟没觉出一丝同情。更甚者,刘远觉得快意:“我要是陆家人,会直接拿刀捅了你。”
  “刘远……”
  “我说的不对么,好好的大活人那么帅一儿子交你手里,现在躺在那儿……”
  “刘远!”叶子临受不住的低吼,头痛欲裂般抱住脑袋。
  刘远冷冷的看着他,不再言语。
  半晌,有医生匆匆经过,掠起一阵凉风。刘远疲惫的靠在墙上,重重的喘出一口气。
  “我真没想过经我那么一闹你俩居然还在一起,我以为你俩早该分了。”
  “呵,我还真是早他妈想分了。”
  刘远终究还是掏出根香烟,不点,只是放在鼻子下面闻闻,好像这样就能觉得平静些:“两个月前我还见过陆梵,就在大街上,他说你们挺好的,他还戴着戒指。”
  叶子临把头从膝盖中抬起,怔怔的:“两个月前?”
  “嗯,瘦得厉害,”刘远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的情境,“像片叶子,风一刮就能没的叶子。”
  叶子临把手伸出来,刘远看见他的无名指上套着两枚戒指,大小,花纹,完全一致。
  “他还我的,”刘远听见叶子临自嘲一般的轻笑,男人把手张开,伸向灯光的方向,光从指缝间透过来,戒指藏进了逆光的阴影里,“就今天下午,你知道我当年送他戒指的时候说了什么吗,操他妈的连我自己都忘了。可陆梵记得,我说的是,陆梵,咱俩认识的时间跟咱俩的年岁一样长,也挺难得的……”
  叶子临说不下去了,他把手握成拳头狠狠的咬在口里,堵住嚎啕的悲恸。
  刘远想起曾在本杂志上看过的论调,上面说有研究表明GAY变心的速度是直男的七倍,因为他们不需要负责,也并没有像直男那样“成家”的既定目标,维系两个GAY在一起的所有动力70%是性,30%是所谓喜欢。
  而喜欢,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它就像食物的新鲜度,转瞬即逝。
  当叶子临的恸哭渐渐平静,刘远才问了那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叶子临,你现在喜欢谁?刘远以为叶子临会说出个名字,应该不是自己,但起码该有这么个人的。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男人居然摇头。
  刘远骂:“有能耐你果断点儿直接把人甩得干干净净,这时候装什么装!”
  叶子临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想离开他,可一想到他再也醒不过来,我又难受……”
  刘远终于没忍住,吼了出来:“你他妈的到底折腾什么!嫌日子过得太好是不!”
  叶子临忽然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刘远泄了气,有些什么东西从眼眶里争先恐后的滚出来,他几乎想把叶子临拉到自己的世界里看看,拉到郭东凯身边瞅瞅,让他知道他和陆梵有多幸运,让他知道在那个所谓的圈子里,九年有多么的遥不可及。
  “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叶子临忽然说,语带哽咽,“我找不到别人了,我怕我熬不过去……”
  刘远终于明白叶子临为什么会忽然给他打电话了。
  心的某处又瘫软开来,刘远吸吸鼻子,拿袖子蹭掉了脸上的眼泪,他给了叶子临一个温暖的抱抱:“相信我,你会熬过去的,陆梵也会。”
  抢救室的灯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灭了,期间陆梵的妈妈哭晕过去好几次。刘远彻底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他光是一想到老妈会哭成什么样子,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陆家不让叶子临跟着进看护病房,刘远只能帮着旁敲侧击,最终从护士那里套出情况——陆梵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何时苏醒,还不好说。
  刘远陪叶子临在医院走廊里呆了一夜。
  郭东凯宿醉得厉害,早上被闹铃叫了三遍,直到谢天娜受不了的踹他好几脚,才忍着头痛从床上爬起来。
  谢天娜有婚假,所以这会儿踹完人可以继续尽情的睡。
  郭东凯没有吃早餐的习惯,跟刘远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跟谢天娜结婚也不准备增加,所以他同样不介意谢天娜没有做早餐的习惯。
  但郭东凯很久没被人踹了,谢天娜的这几脚勾起了他很多回忆。远的,近的,甜蜜的,嬉笑的,勾成张巨大的网,加剧了男人的头痛。
  新婚第一天,郭东凯感觉糟糕透顶。
  好容易摸爬滚打到了公司,孟鹤坐在位置上仅仅抬了抬眼,欢迎辞是不阴不阳的一句,你还真尽职。郭东凯隐约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他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但他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所以当孟鹤绘声绘色几乎场景重现般的说他踹了刘远的时候,郭东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脑袋里的光影碎片拼凑完毕。
  “你领他去的医院?”心里有种被揪着的感觉,但郭东凯强迫自己看起来泰然自若,“伤到哪儿了吗?”
  孟鹤眯起眼睛,似乎想参透郭东凯的情绪:“没,都是皮外伤。”
  “哦,”悬着的心放下后,郭东凯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前些日子还来求我别结婚呢,一扭头不就和周石搭上了。”
  孟鹤皱眉,刚要说话,就见郭东凯转身想往外走,孟鹤眼疾手快一把扯住男人的胳膊:“你干嘛去?”
  郭东凯耸耸肩,冷哼:“探望受害人,别回头有个什么病啊灾儿啊都往我身上赖。”
  孟鹤深深看进郭东凯的眼底:“别了,小孩儿好容易才死心。”
  郭东凯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孟鹤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对视半晌,郭东凯甩开孟鹤的手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砰的一声,实木门重重合紧。
  刘远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阳光照在身上,格外的暖。他庆幸自己还能感知,还能呼吸,还有生命。
  陆梵一直没醒,叶子临的家人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也在不久前赶了过来。俩家认识的时间比陆梵和叶子临认识的时间都长,刘远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交心的,总之一来二去,陆梵妈终于允许叶子临进了病房。
  刘远很想去看看陆梵的情况,可眼下,他不想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对于普通人来讲,所有的同志间都似乎必然存在暧昧,哥们儿,反而就不正常了。所以当叶子临一路狂奔至病房后,他便自觉的离开了。
  有些祝福,放在心里就好。
  刘远站在人行横道前等信号灯,一辆大货车从眼前飞驰而过,带起重重的风。浏海被吹得纷飞,视线支离破碎,刘远这才发现自己该剪头发了。
  对面街边一间小的理发店正在门口做晨操,还是颇有创意的“剪刀舞”,虽然拢共四五个员工,且表情驽钝动作呆滞,但也不失为清晨路边一道银光凛凛的风景线。
  刘远有耐心的一直等到舞蹈结束,才走过斑马线,进入理发店。
  迎接刘远的是个挺好看的小帅哥,问他是剪头还是染发还是别的什么,等听完刘远说剪头发之后,小帅哥便带着刘远去里面洗头。洗完之后便领他坐进了舒服的皮椅子,小帅哥功成身退,另一年纪稍大些的帅哥晃悠悠的过来继续接手。
  二号帅哥先是对着镜子里的刘远潇洒的微微一笑,然后开始手把娴熟的给刘远吹起了湿漉漉的头发。待头发半干不湿后,才关掉吹风机,温柔的问:“想剪个什么样的发型?”
  刘远的头发一直都是半长不短的,错落的刘海可以把自己的脸型修饰得更漂亮,他一直知道。所以通常剪头发只是按照原本的发型稍加修剪便可以,但今天,他忽然很想改变,于是他深吸口气,也对着镜子里的二号帅哥微微一笑:“剪短些,就草寸吧。”
  二号帅哥刚把剪刀从腰间抽出来,一听这话险些脱手:“啊?你的脸型草寸可能不太合适……”
  “没事儿,”刘远笑笑,企图安抚对方,“我就是想试试,你剪吧。”
  二号帅哥嘴角抽搐半天,拿着剪刀的胳膊抬起来,又放下,再抬起来,再再放下,跟做广播体操第一节伸展运动似的,最后吐出句:“这玩意儿真不成,太摧残了。”
  最后,还是店老板出的手。一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上来就要用推子,给刘远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好么,草寸和秃瓢儿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后来老板见小孩儿真吓着了,便乐着说,我还真当你豁出去了呢。然后换把剪子,开始正经干活儿。
  快剪完的时候,刘远手机响了。老板很体贴的停手,让刘远接电话。
  “喂,昨天不是让你回学校就给我来个电话嘛,怎么没来?算了,来了我也不知道,我他妈让人灌得最后都溜桌底了,你怎么样,没事儿吧,现在哪儿呢……”
  周石叽里呱啦聒噪一堆,刘远一点儿不急,特有耐心的全听完,然后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去粕取精的选了最后一个还算有点营养的,回答道:“紫翔街,剪头发呢。”
  “大上午剪什么头发,”周石在那边儿莫名其妙的咕哝,“我说真的呢,你没事儿吧?”
  得,又绕回来了。
  刘远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手腕,浅浅的细痕已经结痂,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刘远很庆幸他没有划下去,现在他要做的只是等痂脱落,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悄然无痕。
  “刘远?”周石半天没得到回应,有些着急。
  “行了,我能有什么事儿,这不好好……呃……”
  “嗯?”
  刘远没理电话,直接转头泪眼汪汪的去看老板:“大叔,你应该先给我看个效果图的……”
  周石开车过来于街角指定位置接到刘远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溢满了砸店的冲动。刘远本就是个圆圆的包子脸,以前头发半长不短的刚刚好,就像个可口的水蜜桃,现在倒好,头发没了就剩圆圆脸,怎么瞧着都像干瘪洋葱头。
  “这他妈是人的发型吗!”
  “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发型。”
  “你可以荼毒我,但你不能荼毒群众的眼睛。”
  “……”
  “不行不行,这他妈没法儿坚持了,你等我找个黑塑料袋儿扣仨窟窿眼给你套上。”
  刘远乐得那叫一个得意,虽然他自个儿短时间内也不想照镜子,但这会儿看着周石,他忽然就觉得这头发剪得很值得,根本是乐趣无穷嘛。
  接下来的一天,刘远跟着周石吃了好吃的,玩儿了好玩儿的,在五一劳动人民的节日里,彻头彻尾的腐败了一把。晚上刘远本来想回学校,可在周石家看着看着影碟就看到了大半夜。
  期间刘远给叶子临发短信问陆梵的情况,那边说陆梵的各项指标都很稳定,只是一直没醒,刘远安慰了几句,便也不知再说什么。周石欺身过来问这又和哪个帅哥勾搭呢,刘远半开玩笑道说比你帅……待周石表情黯淡后,又接茬后半句,……的还没生出来呢。周石没好气的翻翻白眼,然后一把将刘远扑倒,玩笑成分居多的调戏起来。
  本来刘远还有点担心擦枪走火,结果周石上下其手几分钟后,泄了气。按照周石的说法,他这摸着摸着刚硬呢吧,抬头一看那破发型儿,就又萎了,再摸再硬吧,又看又萎了。好么,他下面那是宝贝不是弹簧,这一来二去真整出什么毛病那还得了!
  于是男人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干净利落的,收爪儿。
  是夜,周石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好。
  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也是因为刘远,小孩儿得知郭东凯有了以结婚为前提的女朋友,一个人在街上晃被自己捡了回来。而昨天,他刚刚带着刘远参加完郭东凯的婚礼。
  说不担心那绝对是骗人的,就看刘远白天剪的那个破头发,周石就知道小孩儿根本没放下。他经历过的,越想放下一个人的时候,越用力的去放下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我们的手握得更紧。
  周石发誓他绝对没有想偷袭,他只是想看看刘远是不是真的睡了,如果睡不着,那么他可以继续陪着他聊天,如果睡不好,那么他可以给他热杯牛奶。周石最初的想法真的真的,无比纯洁,比水晶之恋都晶莹剔透。
  可当无声的打开门,听见被子底下小孩儿跟猫叫一样的哭声时,周石忽然就忍不住了,他觉得那哭声就像根羽毛在撩自己的心,在这片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里,招人得厉害。
  被掀开被子的时候刘远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黑暗中周石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他才吃惊的叫出声,可没来得及说话,嘴便被人牢牢堵住。比之上一次更急切更炽烈的吻,刘远根本招架不住。
  明明是半强迫性质的,可周石还是能温柔的舔过刘远嘴里的每个角落,舌头柔软而灵巧的卷住刘远的,霸道而又不至太过火的吸吮,纠缠,直至怀里的男孩儿渐渐放松了身子。周石才意犹未尽的松开对方的唇瓣。
  “周、周石……”刘远好容易获得喘息的机会,忙紧张的按住男人溜进他睡衣里的手,“别这样,我不喜……”
  周石没让刘远说完,他再一次把男孩儿吻住。这一次,他吻得更深,更久,更缠绵。
  刘远不知道这一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只恍恍惚惚听见周石在耳边沙哑的哄着:“乖,你就给我吧,我真喜欢你……”
  刘远软了心肠。
  我真喜欢你,就那么一个真,无比珍贵。  第 31 章  前戏都进行的很顺利,可等周石把手指伸进去的时候,刘远后悔了,也不知道是太久没做 爱不适应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他不想了。这一不想,自然就不配合,左右乱动起来。
  周石隐约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但他装不知道,这边用身体的重量压制着刘远的不合作,那边加快开拓的速度,嘴里还不忘撒着迷魂弹,什么我知道你等不及了,嗯嗯,马上就好。
  刘远急了,刚想说去你妈的,结果去字儿才出来半个音,周石已经一个利落挺身,闯了进来。结结实实,全根没入。
  刘远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调,他揪住周石的头发就开始骂,把男人的祖宗十八代旁系直系统统问候了个遍。
  周石眯起眼睛,轻舔刘远的脖颈,低喃,一直骂,千万别停。再然后,慢慢抽出,旋即又狠狠插入,一下比一下冲得更猛,直直把刘远弄得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哀哀的叫唤。
  第一次射出来以后周石很快又硬了,他没委屈自己,直接把刘远翻过来,抬高男孩儿的屁股,从背后又干了一次。刘远被操弄得浑身脱力,总不住地往下滑,周石就扣住他的腰,嘴里一遍遍温柔地哄着,乖,屁股再撅高点儿,下面却反其道而行的越来越激烈。
  刘远下意识的想逃开,可刚往前爬一点点,便又被周石扯了回去,然后插得更深。后面像要燃烧起来,分不清是快感还是痛苦的炽热让他濒临疯狂,终于,刘远忍不住开始求饶,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喊的,想让周石轻一点,再轻一点。
  没想到周石竟然真的温柔下来,然后刘远感觉到有热气吹到自己的脖子上,男人的声音就像来自魔鬼的诱惑:“叫声老公听听……”
  叫还是没叫,刘远记不得了。他只知道当一切终于结束,周石把他重新翻过来的时候,他死死地抱住对方,就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根稻草。
  刘远跑了。
  周石起床的时候就觉得身边空荡荡,他还以为刘远在盥洗室或者客厅,可遍寻别墅,再没有小孩儿的身影,他才彻底相信,那小王八蛋是真的跑了。
  周石委屈至极。妈的,他怎么就能忍心的!在自己还酣酣入睡的美妙时刻,面对着自己如婴儿一般天真无害的容颜,那家伙居然真就敢这么跑了!无情无义!没心没肺!丧尽天良!人神共愤!
  这厢周石辞藻华丽成语连篇,那厢已经坐上出租车的刘远可就朴素多了。
  脑袋都是空白的他啥念想没有,就是觉得乱,和周石上床绝对属于计划外事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可好,一口下去把大门前啃出块儿空地。呃,好吧,就算这草有随风摇摆故意晃荡的嫌疑,可刘远还是觉得太快了。
  周石要的不是一夜情,刘远也没打算只给对方一夜,但郭东凯刚结婚,他现在想那个人心还会跟针扎似的疼,他没信心给周石更多的东西。
  刘远躲了一个礼拜,周石等了一个礼拜。后来男人终于明白,不拿稻草堆堵着洞口烧,小狐狸能藏到三零零零年。
  电话响的时候,刘远正在学校食堂里喝豆腐脑。他难得早起一天,因为前阵子投的简历有了回应,上午得去面试。前些天他一直提心吊胆,就怕周石来电话,而现在不知是心悬得太久了,还是别的什么,看见周石俩字儿在屏幕上跳动的时候,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喂?”刘远放下勺子,颇有点专心致志对付电话的意思。
  “早啊。”周石的声音很精神,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还真挺早的,”刘远打趣,“不像你的风格。”
  刘远哪里知道周石这阵子正调生物钟呢,以免下次再发生某人溜了自己还睡得跟死猪似的惨剧。
  “以后就这风格了,”周石干净利落的结束寒暄,直奔主题,“晚上出来吃饭啊?”
  刘远想也没想几乎是下意识的推搪:“我今天要面试。”
  电话那边默了下,才问:“什么时候?”
  “呃,中午下午都有。”刘远人为增加了一场虚拟的。
  哪知那边儿立刻又愉悦起来:“那不就结了,咱吃的是晚饭。”
  刘远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也不知道下午那场啥时候结束……”
  “晚了直接改夜宵。”周石没好气道,他就不信刘远还能往下掰。
  果然,刘远心不甘情不愿的哦了一声,算应下了。
  约好大致的时间地点,周石扬着嘴角结束通话。心说,切,和我斗,我这还有第二天的早中晚餐呢,这跟愚公移山是一个道理——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晚上七点,刘远准时出现。周石点了一桌子菜,弄得人家服务生一个劲儿的问,您究竟几位,要不要换到包厢。
  在铺张浪费上,周石绝对能上福布斯,这是他和郭东凯很不一样的地方。郭东凯虽然有钱,但基本也不讲究吃穿,他能在外面跟生意伙伴吃海参鱼翅,也能回家里跟自己泡面啃馒头,他能戴几万一块的手表,可也能穿十块钱三条的内裤。一开始刘远觉得挺难理解,可后来跟郭东凯处得时间长了,他便明白哪些奢华是场面上不得不为之的,而哪些朴素,才是那个白手起家的老男人最真实的一面。
  周石支着下巴看了刘远半天,忽然出声:“你是在想该想的呢,还是不该想的呢?”
  刘远回过神来,歪头冲周石乐:“那你把两个都说说,我看有准的没。”
  “该想的吧,就是先吃哪个菜。不该想的呢,那可多了……”周石煞有介事的掰手指头念念有词的咕哝了半天,末了有些不耐烦,索性一句话总结,“反正除了刚才那个该想的,其余都是不该想的。”
  刘远想了一脑袋不该想的,所以这会儿只能灿烂的傻笑。
  这顿饭吃得很平稳,期间周石压根儿没提那个晚上的事,刘远虽然有些奇怪,但乐得轻松,于是渐渐也就放开来,随意多了。
  吃完饭周石想去泡吧,刘远因为放松了警惕,而周石的眼神又确实很纯洁无辜,让刘远觉着自己摇头好像都对不起全国人民,最后就稀里糊涂的跟着周石去了。可他没想到周石带他去的是家GAY吧,好么,一进去全场百分之九十九的目光都跟探照灯似的往周石身上扫射,在一旁辐射区的刘远都不适应了,可人家周大少爷压根儿啥感觉没有,该穿梭穿梭,该找地儿找地儿,最终带他坐进了角落的沙发。
  “我怎么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刘远很认真的打了个哆嗦,不安地四下看看,“你在这吧里没什么疯狂粉丝吧。”
  “喏,眼睛放绿光的全是,”周石惬意的靠进沙发,笑,“所以呢,你还是待我身边安全点儿,省得让人拿砖头黑了。”
  刘远无语:“那你早说,我穿跑鞋来多好。”
  周石挑眉,不紧不慢的轻哼:“穿双板鞋你不也跑了一个多礼拜么。”
  “呃,我先去下厕所……”
  “嗯。”
  “我真去。”
  “去呗。”
  “你这么看我我紧张。”
  “那这样呢?”
  “好多了。”
  “成,敢跑第二次,我保证让你后得悔悔的。”
  刘远选择了最原始的遁逃方法,不过只是暂时性的。因为周石最后说话那表情太温柔,有那么点笑里藏刀的寒意,再加上他那独创的极富威慑性的叠词,横看竖看,这都不是个脚底抹油的好手机。
  GAY吧的洗手间通常都不是用来洗手的,无数紧闭的门后面都飘着暧昧的噪音,刘远本来就不是真想上厕所,这会儿更是坚决不踏进一步了,打断别人的嘿咻是很不道德的,所以他只能站在洗手池前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思考接下来咋办。
  不过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对周石,他的感觉复杂而微妙,很难说清。
  “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帅的人……周石,一个住在遥远而神秘东方的男人……那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第二帅的人……”
  “喂,你可以了。”刘远哭笑不得的看着镜子里自己身后的漂亮男人,“等会儿把镜子问碎了,你还得赔。”
  “什么质量啊,问两句就碎?”
  “被你晃的,你多光芒万丈。”
  刘远抬起胳膊肘象征性的给了周石一下,转身想走,却被男人双手按着洗手池,困住。
  面对面,太过近的距离,太过近的气息,刘远咽了咽口水,腰紧紧的贴着洗手池,一动不敢动了。
  “我说了不会让你跑第二次。”周石轻轻柔柔的语调里,是异常的笃定。
  “谁跑了,我那天是走出你家大门的……”刘远咕哝的声音,在周石渐渐眯起来的眼睛底下越来越小。
  周石不说话,他等着看小孩儿还有什么其他的歪理邪说。
  刘远不负众望:“呃,如果我和你说那天晚上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穿越了,你信不?”
  “你信么?”
  “我信。”
  “我想揍你。”
  刘远委屈的扁起嘴,周石几不可闻的叹口气:“那天晚上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刘远记得,但他缓慢而坚定的摇了头。
  “不记得更好,那我再说一遍。”
  “啊?”
  “我真喜欢你,你就跟我吧。”
  刘远听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周石紧紧捉着小孩儿的视线,他有耐心等,但没信心。
  “跟着周石有肉吃哟跟着周石有汤喝……”
  “跟着周石有幸福哟跟着周石有快乐……”
  “跟着周石……”
  刘远被男人忽悠得晕乎乎的,洗手间暧昧的光线好像慢慢晕染开来,成了一个个六边形的亮片,周石的脸越来越不清楚,声音也变得飘渺,刘远觉得自己好像返祖成了一只小猴子,然后眼前不远不近的钓着串黄灿灿的香蕉,远远的,一个声音诱哄着,跟我呀,跟我吧,跟我就给你吃好吃的……
  温热的触感拉回刘远的意识,他被吻了。
  与此同时,周石的手掌如蛇一般从刘远的皮带后面滑进去,放肆的摸起来。
  刘远险些顺着洗手池滑下去,周石那手就跟带了春药似的,所到之处一片战栗颤抖。刘远想去推,都找不的到力气。
  周石松开刘远的嘴唇,鼻尖对着鼻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男孩儿,半诱哄似的:“答应吧。”
  刘远有些狼狈的按住周石不老实的爪子,艰难道:“那个,咱能换个地界儿么。”
  “成,你答应了咱立刻换。”
  “周石……”
  “你就答应呗。”
  “可……”
  “你就答应吧。”
  “我……”
  “行了,我当你答应了。”
  “靠!”刘远没好气的苦笑,然后伸出胳膊把那张聒噪的嘴连同男人整个脑袋都揽了过来,半晌,他听见自己投降似的叹息:“那就试试吧。”
  “嗯,消费者一开始总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刘远温热的颈窝里,周石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不过不用担心,想不爱我是件很难……”
  周石话没说完,一格卫生间的门被人砰的踹开,听众们终于受不住了:“操,你俩有完没完!”
  刘远和周石还没来得及接茬,衣衫不整的男人忽然又变了表情,倚着门框冲周石吹了个口哨:“宝贝儿,他不行你可以找我嘛。”
  周石和刘远面面相觑,末了周大帅哥松开扶着洗手池的胳膊,得意的把刘远拥进自己怀里:“我说什么来着,事实胜于雄辩。”
  刘远禁不住咧开嘴,不过他不准备附和,免得周水仙更得瑟。
  长舒口气,周石把刘远搂得更紧,就像搂着天大的宝贝。  第 32 章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很突然,好像五月末还穿着外套呢,一进六月便忽然可以穿短袖了,大太阳勤劳的散发着光和热,只早晚还有一些微凉。
  陆梵醒了,叶子临跑了。陆梵云淡风轻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刘远点的咖啡刚刚端上来,要不是陆梵表情太过祥和,刘远真有可能就直接摔杯子了。
  ——不砸不足以发泄他心里的愤怒。
  “你怎么都快毕业了这气性还没改哪,”陆梵淡淡的笑,“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我他妈就气你不气!”刘远吼完,想也没想便拿起咖啡狠狠喝了一口,结果下一秒就喷了出来,从舌头到喉咙都跟烙铁烫过似的,火辣辣的疼。陆梵吓了一跳,赶紧把自己的冰咖啡推过去,刘远抓起来咕咚咕咚喝掉大半杯,总算觉得活过来了。
  陆梵有点担心,但也有点哭笑不得:“舒服点没?你就不能不这么毛躁?”
  “不成,这辈子达不到你那境界,”刘远没法淡定,而且他很后悔,“我他妈那天晚上就该在医院走廊把那王八蛋掐死。”
  陆梵眨眨眼:“别啊,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呸,”刘远想也没想,直接回了一句,“那还是杀人元凶呢。”
  陆梵的微笑很安静。
  刘远撇撇嘴:“真正救人的是咱白衣天使。又不是叶子临给你抢救洗胃挂吊瓶的,哦,就在门外挠两下墙抓几把头发就有功了?”
  陆梵被刘远描述的那画面逗得扑哧笑出声来:“他真挠墙揪头发了?”
  刘远警惕的眯起眼睛:“别和我说你心软了啊。”
  新的冰咖啡被送了过来,陆梵喝了一小口,才说:“不存在心软的问题。”
  刘远放下心来:“那就好。”
  陆梵接着道:“压根儿也没硬过。”
  刘远想拿杯子砸他了。
  “你他妈差一点儿没命你知道么,要不是那王八蛋发现得早……”刘远说不下去,他想起来还难受。抢救室的灯红得像鲜血,至今历历在目。
  陆梵轻轻扯起嘴角:“你们是不都以为我赌气呢,拿自己让叶子难受?”
  叶子这个称呼最早是刘远发明的,可陆梵听了觉得很有爱,便也这么叫了,沿用至今。
  刘远听见陆梵的话皱起眉来,他用力去想自己那天晚上的心情,拿刀在手腕上比划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郭东凯抱着自己后悔莫及痛哭流涕,只要那么一想,心里便觉得特别痛快。于是他反问陆梵:“不是吗?”
  陆梵很认真的摇了头:“那时候是真想死了。就是觉得特别累,特别无力,好像你用再多的劲儿也抓不住你想要抓的东西,人一疲惫到极点,就想休息。”
  刘远难受:“有他妈这样休息的么!”
  陆梵深呼吸,然后轻笑:“再来一次我也不扯这个了,谁知道叶子还有没有那良心救我,就算有,还有没有那体力背那都两说。”
  “你不是一心求死么,不救你正好。”刘远磨得牙根儿痒痒。
  “现在不想了啊。”陆梵苦笑,“你知道我醒来的第一个感觉是什么吗?”
  “庆幸?”
  “疼。”
  “胃疼?”
  “脸疼。”
  “啊?”
  “我刚醒,我老爹就特和蔼的问医生,我儿子没事儿了吗,结果医生刚点头,他老人家就飞身过来左右开弓,呵呵,我妈差点儿为这个和他离婚。”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天晚上不断回荡在走廊里的哭声,刘远特中肯的说了句:“活该。”
  他们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夏初的阳光斜斜的照进来,暖意中带着几丝慵懒。
  忽然没了话,陆梵便无意识抚弄起自己的手指,刘远这才发现那戒指又套回了它原来的位置。
  刘远觉得奇怪:“你不是把戒指还给他了吗?”
  陆梵说:“他趁我昏迷的时候又套回来了。”
  刘远黑线:“然后你就醒了?”
  “你当睡美人呢,”陆梵笑起来,露出几颗好看的牙齿,“我醒来的时候他早跑了。”
  刘远实话实说:“我不能理解。”
  陆梵问:“他还是我?”
  刘远把脑袋晃成了拨浪鼓:“都不能。”
  陆梵想了想才说:“他可能不知道怎么面对吧,我家人,他家人,太多太多了,所以就逃了呗。反正烂摊子通常都是我收拾,习惯了。”
  刘远受不了的翻翻白眼:“你回去照镜子找找看脑袋上是不是有天使光圈儿。”
  陆梵望向窗外,阳光让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男人的侧脸很漂亮:“我不是不生气,只是气过了,闹完了,又会去想他的好,控制不住。”
  刘远怀疑陆梵被灌了迷魂汤:“他有好吗?”
  “有啊,”陆梵转过头来,跟前辈似的语重心长,“当你特喜欢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吧,脑袋里就都是他的好了,他干再多的坏事儿也存不住,你就是觉着他好。”
  刘远想说这不贱么,可回头一琢磨,这话好像也在自己脑袋里出现过,只是什么时候什么情景下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聊天快接近尾声的时候,陆梵才说了今天找刘远出来的目的。
  “一来是谢谢你那天晚上陪着叶子,我妈都跟我告状了,说有个小男孩儿陪了他一宿,我一想就是你。再一个,就是想跟你告别。”
  “告别?你要去哪儿?”
  “法国。”
  “念书?不对啊,你这都毕业多少年了……工作?定居?”
  “找人。”
  “……操!你别和我说叶子临跑卢浮宫陶冶情操去了!”
  “呵呵,差不多。”
  “陆梵,”刘远忽然严肃起来,“要是换我,肯定不会追过去。”
  陆梵敛了笑意,认真的问刘远:“真不会?”
  刘远很笃定:“真不会。”
  陆梵又问了一遍:“真的不会?”
  刘远有些心虚了。
  真的不会吗?操,这他妈的谁说得准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感情这玩意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和陆梵在街角分手的时候,刘远说叶子临欠你太多太多了。陆梵便乐,说还不起最好,最最好的是能还个几辈子。刘远心有戚戚焉,说难怪你能一直压在叶子上面,合着世间万物都是有道理的。
  这个周末,周石也没闲着。
  六月是毕业的季节,电视上天天都在讲就业形势多严峻大学生毕业等于失业云云,耳濡目染的,周石便在刘远那儿旁敲侧击。最后发现小孩儿的工作果然也还没解决,于是这心就惦记起来。
  周石那所谓的总经理不过挂个虚名儿。周石爹知道自己儿子不是干活儿那块料,可还是千方百计在子公司里弄了个空把人插了进去,美好的愿望自然是希望周石这破铁能成钢,可再不济,起码眼皮子底下好监管嘛,总不至于惹出什么事儿。至于周石妈,那就是溺爱的典范,反正自己儿子怎么做都好,怎么看都帅,周石妈最爱做的事儿就是打扮成贵妇状带着儿子逛街,倍儿有面子。
  周石一直对这种放养状态挺满意,有吃有穿有闲有钱,似乎想干什么都成。可当他想给刘远弄个工作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个所谓的“干什么”,是受了很大局限的。
  他想把刘远弄进自己公司,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可行性方案。专业不对口还在其次,真正主事的是副经理,他总经理弄进来一人倒没人敢说什么,可回头副经理一跟他爸报告,得,怎么进来的再怎么清出去。
  周石倒不担心自己老爹能猜到他和刘远的关系,就周爸那年岁的人,除非异常现象特别明显,否则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只是经营这么大一集团,自己老爹那铁血手腕周石是深有感触。任何裙带关系都给我玩去儿,能给公司创造价值的,成,你留着,不能给公司创造财富的,抱歉,那咱就拜拜。除了自己这直系血亲有了特殊待遇,周石还没发现其他幸免者。
  自己公司不成,周石就想生意场上打过交道的人,可他最后很郁闷的发现一个事实,他还真没在生意场上交过几个正经能靠得住的朋友。一起喝喝酒泡泡夜店还成,求人办事?别说人家能不能应,就是真应了,周石觉得自己都不放心。
  为这事儿周石纠结了挺多天,结果这个周末灵光一闪,终于让他想到个稍微能靠点儿谱的人。嗯,稍微。
  “我就说,大佛哪能平白无故的光临我这小庙呢。”听周石絮絮叨叨的说完,潘妮优雅的把烟圈儿吐到男人脸上,从眼神到音调都慵懒着。
  “佛也得化缘哪,”周接接完茬,又特认真的问了句,“我说姐姐,你到底睡醒没?”
  潘妮在吧台里面,周石在吧台外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可同样都是趴在吧台上。
  面对面的距离很近,随便弄个第三人来看,都会觉着他们这算举止亲昵,不过酒吧里的几个小工早就见怪不怪了。一个GAY,一个拉拉,你还指望俩人擦出火花?
  潘妮是真没睡醒,她的精神头通常出现在晚上的营业时间里,现在大下午的,要不是周石催命似的不断电话骚扰,她根本都不可能过店里来。不过没睡醒归没睡醒,周石的意思她还是懂了的:“不就是你想把情儿放我这演绎酒吧里打工么,明白。”
  “结了。”周石赞许的点点头,那表情跟领导肯定下属似的,“什么时候我带他过来,得签合同吧。”
  潘妮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想什么呢,当这里是你那总经理办公室啊,回头带来我先看看业务水平再说。”
  “业务水平还用看?我拿我的人品担保。”
  “……那我必须得看看了。”
  “喂,你就不能不挤兑我?”
  “很难。”
  周石被噎得哑口无言,可不大一会儿,又乐了。他喜欢跟潘妮说话,不用掖着藏着,也不用端着摆着,就简简单单直来直去。
  潘妮认识周石的年头很早了,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她比周石大一点,那时候俩人都是二十出头,总在一个同志酒吧混,慢慢的就熟了。说来也挺奇妙,人家都是男找男女找女,他俩往那儿一戳就跟踢馆的似的。更甚者,后来周石还找她假扮自己女朋友。可惜没去周家几回就露了馅,倒不是假恋爱被发现,而是潘妮没注意在人家周老爷子眼皮底下点了根女士烟,周石爹险些给潘妮灭了。伪装恋爱自然随即夭折。
  那之后俩人还厮混了一段日子,然后才渐渐地各走各路。周石毕业进了公司,潘妮开了酒吧。不过联系一直没断,还总时不时出来吃个饭扯个皮什么的。
  就像现在。
  潘妮把烟蒂按进烟灰缸,淡淡的看着周石:“我瞧着你这回挺上心呢。”
  周石想了想,才说:“真的,挺好一小孩儿。”
  潘妮好奇:“有多好?”
  周石眨眨眼:“好漂亮。”
  潘妮直接操了。
  周石黑线:“咱好歹也是LADY,文明点儿成不?”
  潘妮不屑的扯扯嘴角,没说话。
  周石知道她较什么劲儿呢,于是他不慌不忙的抬手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也漂亮。”
  潘妮被酸倒了牙,不过她不准备继续吐糟了,周石难得春风一回,她决定发下善心。反正这人就这毛病,刚恋爱的时候对方啥都好,连骂人都能听成古典乐音符。
  临毕业的前一个礼拜,周石带刘远去了潘妮的酒吧。刘远挺意外,他基本没和周石说过工作的事儿。可更多的,还是窝心,就像有个小火炉在那儿烤着,暖烘烘的。
  找工作也是颇能让人成长的一件事,碰壁的次数多了,自然就少了轻狂,多了稳重和淡定。刘远对工作的心理预期也一降再降,现在他觉着无论什么,起码能先找个干着。
  刘远和酒吧里的乐队配了一下,演奏几首曲子都还挺成功,事情也就这么定下了。他一开始还有点好奇潘妮和周石的关系,不过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也就释然了。
  最大的烦心事儿解决,刘远心情挺好,刘远心情一好,周石也乐呵,俩人就商量着去洗浴中心放松下。
  刘远没想到能在那儿碰见郭东凯。  第 33 章  郭东凯最近情绪还成,度过了新婚磨合期,便也摸出了点过日子的门道。谢天娜有自己的事业,但这并不影响她兼顾一个妻子的义务,虽然家务活都是钟点工干的,可毕竟没用郭东凯插手,便把家弄得井井有条。而郭东凯呢,也真的不怎么出去混了,距离二十四孝老公那肯定有差距,可和以前比,那进步的不是一星半点。
  但时不时的,郭东凯还是觉着有点累。就像有根弦总那么绷着,松不得,紧不得。婚姻和谈恋爱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前者签了合同,受法律保护,那你就得履行义务。郭东凯这辈子还没如此循规蹈矩过,疲惫自然就在所难免。
  所以他才想来舒舒服服洗个澡。
  中午刚过,洗浴中心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尤其是泡澡的区域,偌大的池子就那么几个脑袋孤零零的漂在水面上,跟浮标似的,极端的地广人稀,而且多数人都闭目养神着,才不管你又进来了张三还是李四。
  郭东凯也乐得这样,一丝 不挂地晃荡进去踏入池子,然后在热水慢慢把身体浸没的过程里发出舒服的叹息。
  不远处有个圆溜溜毛绒绒的脑袋,起初郭东凯只大略的瞄一眼,心说应该是个挺可爱的男孩儿。这念头没什么特别的出处或者含义,纯属郭东凯条件反射,他最近对这一型的貌似没什么抵抗能力,甭管是街面儿上电视里还是其他什么地方,但凡见了漂亮小男孩儿他都喜欢瞅上几眼。可这一回他越瞅越不对劲儿,甚至于越瞅越眼熟,然后,他终于认出来了——这他妈不就是刘远么!
  小孩儿正闭着眼睛享受呢,郭东凯跟海带似的悄无声息便游移了过去,等距离足够近了,他停下,然后认认真真观察起这颗毛绒绒的脑袋。
  结婚以后,郭东凯很少想起刘远。
  热水池子里,郭东凯发现他原来挺想刘远的。
  小孩儿啥时候弄的新发型郭东凯不得而知,但评心而论,挺可爱的,让人有想伸手摸一摸的冲动,看看究竟是会扎手还只是弄得手心痒痒的。
  刘远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发誓他最近很少想这个王八蛋了,以至于现在忽然一个大活人戳跟前儿,有点晕。加上不断蒸发上来的热气,更晕。
  刘远设想过很多他和郭东凯偶遇的情景,但肯定不包括眼下这个。心口处有轻微的异样,刘远怀疑是郭东凯那一脚的后遗症,涩涩的,带着点疼。
  恍恍惚惚的,刘远听见郭东凯问:“最近怎么样?”
  氤氲的水气里,郭东凯笑得很淳朴。
  刘远眯起眼睛看了对方两秒,忽然有点拿不准了。他怀疑郭东凯对自己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喜宴上彬彬有礼的敬酒,所以这会儿就以为大家还能朋友一生一起走。
  刘远想说话,可不知什么时候水已经没到了下巴,好像身体有自己的意识似的总想藏得深些,再深些,他一张嘴,水险些灌进来。刘远赶紧又站起一点,才简单的应了句:“嗯,还行。”
  郭东凯又问:“怎么想起来把头发剪了?”
  刘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哦,就一时心血来潮。”
  郭东凯终是没忍住,抬手摸上了那个圆溜溜的脑袋:“挺可爱的。”
  刘远瞪大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应该说些什么的,可刘远又真的无话可说。他砸了郭东凯家玻璃,郭东凯伙同爪牙踹了他N脚,可这些眼前的当事人统统不知道。郭东凯估计以为他终于放开了,喜宴上那酒敬得多大方啊,所以现在,人家没任何思想负担的顺利转型成了老友。
  热水挤压着胸膛里少得可怜的空气,刘远开始呼吸困难。
  相反,郭东凯的心情不错,因为他确认了刘远新发型的触感是手心微妙的痒痒,和他预计的大体一致。另外,刘远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太多。起码面儿上都过得去,那就成了。
  郭东凯知道男孩儿眼睛里复杂的光都是什么,可他不说破。他打定主意就当自己那天醉了,不知者无罪。
  郭东凯一直没觉得自己是个特无耻的人,可在刘远这儿,他豁出去了。刚刚认出刘远的时候,郭东凯和自己说,就当没看见,从此以后不来往这绝对是最太平的,家里家外都太平。可脚下还是无了根,似乎顺着水的波纹便移了过去。而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他已经想好怎么开口,说什么,唠什么,哪些提得,哪些提不得。
  郭东凯都为自己的本领神奇,有些东西好像顺着直觉便成了本能。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说了些话,不过刘远没什么印象了,因为他的大脑开始播放过往片段,喜的甜的,或者悲的苦的。反正,都是与郭东凯有关的。
  这似乎是大脑皮层的自主行为,不受本体控制。
  刘远觉得自己挺没出息,但他反过来一想,还不就是时间太短的事儿。等真过了三五年,他或许会连郭东凯的长相都忘了。
  起码,他这么期盼着。
  后来郭东凯问了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说怎么想着一个人来泡澡呢?刘远几乎是立刻回的,谁告诉你我一个人?然后,扯淡终于告一段落。
  刘远很后悔让周石早早去了休息区,不然现在,他会底气更足。
  郭东凯沉默了很久,久到刘远以为这次会面的谈话部分应该到此结束了,男人才忽然问:“对了,你工作是不是还没落实呢?”
  这话题很跳跃,但准准地问到了刘远的枪口上,于是他冲着郭东凯要笑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都找小一年儿了,你会不会打听的有点儿晚?”
  郭东凯被结结实实地堵了回来。
  郭东凯一时间还真没了话。
  刘远有点后悔,连忙又咕哝句:“找着了。”
  按理说话题到此也该结束了,可郭东凯似乎没完没了了:“什么工作啊?”
  刘远不信郭东凯是平白无故的单纯好奇。他不太想说,可又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一个演绎酒吧,长期驻店拉琴呗。”
  果然,郭东凯紧跟着就说:“周石介绍的?”
  刘远一点不意外。他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变聪明了,还是跟郭东凯在一起太久所以熟悉了对方的思考回路,可他就是知道,郭东凯有话等着呢。
  不过,无所谓。
  “嗯,前阵子签的合同。”
  郭东凯沉默了几秒钟,道:“你要是和我说,我能给你找个更好的。”
  刘远略带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我没和他说。”
  池子里不断的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可两个人之间却一直安静了。偶尔响起的水声,便格外清晰。
  刘远先从池子里起的身,他泡好了,便不想再多留。他不怕郭东凯看,又不像没看过,所以他不必要装纯情。
  郭东凯也确实没浪费机会,目光随着刘远身上的水珠,滑散到男孩儿身体的各个部位,匀称的胸膛,细细的腰,紧俏的臀……以及脖颈间的点点淤紫。
  郭东凯起了反应。单就刘远的身体而言不至于让他如此,可那几个吻痕,足够了。下面硬得像烙铁,郭东凯恨不得当场就把刘远办了,再把那些痕迹一个个变成自己的,无论什么方法,咬也好,啃也好,甚至可以见血。他不介意把刘远弄哭,真的。
  可最终,郭东凯能做的也只是绷着身体,把所有一切都藏进平静的水底。
  刘远和周石汇合后,想了半天如果一会儿三个人打了照面他该如何说,但直到他和周石离开,郭东凯也没进休息区。  第 34 章  从洗浴中心出来的时候,周石看见了郭东凯的车。他第一个反应是去看刘远,可小孩儿好像并没看到,一个劲儿问他不解车锁愣着干嘛。周石还是挺奇怪,洗浴中心就那么大地儿,如果老郭在,他不可能看不到的。可事实上他真没看着。但,刘远呢。
  刚刚周石只是隐隐觉得小孩儿泡澡出来后的情绪不高,现在这隐隐愈发的落实了。
  周石不太高兴,对刘远,他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耐心细心加关心,他跟周老爹都没这么装过,把所有不招人待见的乱七八糟的性格都收敛起来,一心一意供佛爷似的。他没指望刘远这么快就爱他爱得死心塌地,但你他妈的起码心里不能再装别人。周石觉着这要求不高,哪头好哪头坏是个人就能分出来吧。
  刘远看周石一直对着车门发呆,便奇怪的伸手在男人眼前上下挥动:“喂,元神出窍啦?”
  周石的反应是一把捉住刘远的手,然后狠狠的咬了他的手指头。
  刘远没防备,嗷一嗓子叫了出来,想都没想直接抬腿把周石踹了。这一脚踹得很狠,但刘远还嫌不够,因为他娘的周石咬得更狠。好容易救回来的手指头上,赫然几个牙印儿的坑,其中以犬齿那个最深,几乎要见红。
  刘远又疼又怒:“你他妈犯什么病!”
  周石凑过来,半眯着眼睛,直截了当的问:“你刚在里面是不是见到老郭了?”
  刘远被问个措手不及,愣愣的错过了撒谎的最佳时机。
  周石一看就明白了,脸一黑:“具体地点?”
  刘远理亏,只能坦白从宽:“池子里。”
  “光着?”
  “废话。”穿衣服那是浮尸。
  周石暴走了。
  刘远眼疾手快的把人扯住,紧忙找补:“我发誓就看了那王八蛋一个大脑袋,水底下的我瞅都没瞅!”
  周石反手把刘远揪到跟前,大眼瞪小眼怒视半天。恶狠狠的粗气喷到刘远脸上,都好像带着杀机。
  刘远被吓得颤巍巍举起右手,说:“要不然我再正经发个誓?”
  周石原本生气是因为觉着小孩儿至今还对老郭余情未了,可现在,他的愤怒被转移到了另外一个诡异的方向——谁他妈在乎郭东凯被吃了多少豆腐啊,他在乎的是自家小孩儿被看光了!
  对,就是自家小孩儿。甭管刘远怎么想,反正从对方答应同自己交往开始,周石已经单方面把人从头到脚都盖上了周家的戳戳。
  刘远又被瞪又被吼的,终于闻出了空气里的酸味。这一弄明白,心情忽然就阳光了,连带的也不计较手指头上的牙印儿和其他有的没的,开始特认真特卖力的安抚醋男周先生:“我俩就聊了几句,还都没啥营养。我想踹他吧,一来水里阻力太大,二来也怕走光不是?再说池子里全是人,也得顾忌点儿社会影响。”
  周石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狠狠的捏了刘远的脸蛋儿:“妈的,你学坏了。”
  刘远特诚恳的眨眨眼睛:“知道你平时都怎么忽悠人了吧。”
  周石彻底消了气儿,乐:“你就不能学我点儿好的。”
  刘远装作很认真的想了半天,然后沉吟句:“等我挖掘出来的。”
  周石没好气的用胳膊夹住小孩儿的脖子,对着那毛绒绒的脑袋就是一顿昏天黑地的扑棱。刘远不堪受虐,几番挣扎,无奈差距悬殊,终是未果。
  说也奇怪,周石那些个家里惯出来的臭脾气,对着刘远的时候总是发作无能。即便真发作了,也就是火山冒个烟,刘远总有办法在岩浆出来之前撒下甘泉,然后火山口就成天池了。
  小打小闹,说说笑笑,闲时斗斗嘴,怒了摸摸毛儿,这基本是周石和刘远的恋爱常态。
  回去的路上,周石一边开车一边哼哼那英的相见不如怀念,没一个音在调上,把刘远逗得不行。最后刘远终于投降了,拍着胸脯向组织保证,以后再碰见郭东凯就当不认识。没想到却被周石否了,人家的理论是那就代表还没放开。
  刘远特虚心的问:“那什么才是最高境界?”
  周石答曰:“一笑而过。”
  刘远很受教,又问:“你都对多少人用过这招呢?”
  周石想了下,才说:“三个。”
  刘远点点头,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问得太透反而多……等等!
  “你对三个人用过,那多少人对你用过?”
  这一回,周石数了大半天:“十五……六七八?”
  刘远想把挡风玻璃前的香水瓶砸过去:“你他妈到底和多少男的好过——”
  一脚油门儿踩到底,周石驰骋得这叫一个哈皮。
  毕业离校的前一天晚上,刘远收到来自郭东凯的一条短信:【出社会以后多长个心眼儿,别还跟以前似的。】
  刘远本来没想回,可越看手机上那几个破字儿越闹心,最后还是没忍住,回了:【我觉得我这样挺好,不劳你挂心。】
  短信回过去之后,刘远把手机扔到床上又继续收拾行李,中间还接待了几位过来揩油的学弟,什么破书破本儿破台灯的,统统有了新主儿。要不是他还想在铺上过这最后一晚,估计连铺盖都保不住。
  忙忙活活到大半夜,刘远才长舒口气,洗漱完爬上了床。手机提示灯一亮一亮的,也不知道这样闪多久了。
  打开一看,还是郭东凯的短信,两条。
  第一条是那会儿紧跟着刘远的回复又回过来的:【傻了吧唧算挺好?】
  刘远恨得牙根儿痒痒。半天,才酝酿好情绪朝下一条进军。
  第二条是半个小时前发来的:【以后遇见事情,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吱声。】
  刘远深吸口气,清空了收件箱。
  十几年的学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可结束,只要一天。刘远和室友交往算不上多密切,同班同学更是生疏得很,可如今看着熟悉的人拖着行李一个个远去,心里还是诸多伤感。也许并非不舍得这些人,而只是舍不得这些青葱岁月。
  这是夏季里最炎热的一天,太阳会把眼睛照出汗。
  仿佛只在这一瞬间,褪去张扬,披上名为成熟的外衣。不能再疯,不能再耍,要懂事,要长大。
  刘远随同大件行李一起回了家。
  刘远妈已经能自如的和儿子对话,只要不涉及敏感话题,妈还是那个妈。当然,爸也依旧不是那个爸。
  刘远妈细心的发现行李里并没有贴身的或者说日常的,所以问刘远是不是打算住外面。刘远没敢说太明白,就咕哝着家里距离工作地有点儿远,所以住朋友那儿云云。
  刘远妈叹口气,想说什么,刘远爸先拍案而起了,骂刘远,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刘婧在一旁扇凉风,说,爸,同居是加深了解最有效的方式,不然以后真搁一起了再出现家庭暴力咋办,就咱弟这小胳膊小腿的,您说呢?
  刘远爸直接去厨房找扫帚了。
  送刘远出门的时候,刘远妈还低声念叨,说妈可以安排你相亲,好女孩儿多得是。刘远挺难受,哑着嗓子说了声妈,再没下文。刘远妈哭了。可即使这样,她还不忘背着老公给儿子塞钱,只是刘远死活没要,一个劲儿的说我有工作了,你别担心。
  周石家别墅的门铃是班得瑞管弦乐,空灵而优美,可惜刘远每次都没机会听完,大门便会被打开。
  刘远跟猴子似的窜到周石身上,大声宣布着:“从今天开始,老子投奔你了!”
  周石喜欢这个词儿,所以他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晃荡。  第 35 章  刘远一直很好奇周石的家庭,因为他总能从周石嘴里听见我家老头子昨儿个怎么怎么了我家老太太今儿个又如何如何了,却很少见过周石回家。
  周石的朋友也很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没跟男人好的时候吧,刘远觉得这人生活该是挺丰富的,可真同居了,好么,每天除了送他上班接他下班,就是俩人在家里起腻。
  有次上街好容易碰见一人跟周石打招呼,周石也挺客气的和人寒暄了半天,等人走后刘远问那谁啊,结果周石回了句我哪知道。刘远差点没昏厥。后来周石撇撇嘴角,说如果在夜店里碰见兴许还能认出来,但这大白天都西装革履的,谁认识谁呢。
  慢慢的,刘远才悟出门道,周石这人远比他给人的感觉简单得多。看着像社会关系多错综复杂的,可真落到实处,算得上朋友的没几个。潘妮那种应该是关系比较好的了,可也没见联络多紧密。当然了,作为一个十分讨厌男人的拉拉,刘远觉得潘妮对周石算是相当亲切了。这是后话。
  这天晚上俩人照例在外面吃了饭才回去。看电视的时候刘远随口一问:“你爸妈都不管你的?”
  周石那表情像在听传说。
  “你可以把不字儿去掉。”
  刘远皱眉,咕哝着:“那他们怎么也不来查岗?”
  话音没落,周石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贴着坚硬的玻璃板,声音比响铃都大。
  周石拿过来就瞄了一眼,便转头给了刘远一个非常之黑线的表情:“你个乌鸦嘴。”
  刘远吐吐舌头,笑得幸灾乐祸。
  这才对嘛,要不然他还真以为周石跟孙悟空似的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
  周石电话里也没说什么,就哼哈的一个劲儿说知道知道,放心放心,末了一句,妈,你还没搞定老头子啊。
  刘远扑哧乐出声儿,也就是他,知道周石这话是说自己爹呢,要换别人,还指不定想成什么呢。周石家最近正闹革命呢,据周石讲,他老爹想移民加拿大,他老妈死活不离开故土,本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可老两口先掐起来了。七大姑八大姨来调停都没用,二老拧上了,死磕。周石也不乐意出去,所以坚决站在老妈阵营。
  刘远的笑声顺着电话传进了周石妈的耳朵里,老太太那是什么耳朵,唰的就捕捉到了:“你又把什么狐朋狗友领回家了?”
  周石看了刘远一眼,半开玩笑的和自己老妈扯:“这回是密友。”
  周石妈叹口气:“要是好人家的姑娘,就领回来给妈瞅瞅,这么就一起了像什么话。”
  周石无语望天花板,好人家的姑娘,这都啥年代的词儿啊。她妈是老知青,返城后又赶上恢复高考,根正苗红,思想正统,一直到后来嫁给他爸都是顺风顺水的,她妈最常说的就是我前半辈子把福都享完了,所以后半辈子老天派你来磨我。
  好容易才把老妈的唠叨都听完,挂上电话,周石哀怨的叹息:“这就是爱的磨叨啊。”
  刘远不以为然:“你啥时候见我妈这么唠叨了,没事儿多往家跑跑才是正章。”
  周石顺口就回道:“你妈是不唠叨,你妈光哭。”
  刘远瞪大眼睛怒视周石半天,最后抿紧嘴唇回屋儿了,半个字儿都没往出蹦。
  两分钟不到周石就后悔了,赶紧进卧室。刘远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脑跟前,但实际根本没看进去。他倒也不是想等着周石过来说软话,只是刚才那一瞬间确实不知道如何反应,索性回屋眼不见心不烦。
  周石凑过来,颇有点日本小媳妇的样儿,细声细语的:“要不你换双钉子鞋再踹我两脚?”
  刘远也没真气,只是觉得心里闷,他转过头和周石面对面,一字一句道:“你别总拿大帽子扣我,出柜不代表我不孝顺。”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周石接不下去了。他发现刘远最近嘴皮子越来越溜,奶奶的!
  刘远见好就收。他其实也就图个嘴痛快,哲学都讲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周石家的国情和他家差了十万八千里,个中滋味,只有周石自己知道。况且自己出柜不也是形势所迫嘛,如果可能,他也想每天把爹妈哄得那么乐呵,就跟周石似的。
  床头打架床尾和是形容两口子的,放在周石和刘远身上同样合适。一个小时前还掐呢,回头就能抱成一团滚床单。
  事后俩人各点一支烟,对着吹。
  每到这个时候,刘远都喜欢说:“看吧,跟你就学不着好。”
  周石就特委屈:“你明明是自学成才。”
  话题通常到此结束。因为如果继续,刘远就会说“那你不拿烟在我跟前儿晃荡我能误入歧途吗”,周石必然接着就答“你要不是为了老郭难受能借烟消愁吗”,反问句对反问句,力道强劲的扯出俩人都烦的话题,那就多余了。
  跟刘远同居快一个月的时候,周石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刘远来的时候说的是“投奔”。啥叫投奔,那就是举目无亲无处落脚,只能倚靠自己这里,可刘远倒好,心情好了回家一趟,心情不好回家一趟,心情不好不坏想起来就又回家一趟,比康熙微服私访的频率还高。
  心理学讲,人的价值都是体现在“被他人需要”上的,于是当周石发现自己的价值其实远没他认为的那么高时,心理落差就出现了。具体表现为——不爽。
  于是周石和刘远说你这叫虚假宣传。一开始刘远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彻底弄明白了,哭笑不得。
  但总的来说,日子过得不错。
  郭东凯再没出现过,连偶遇都没有,刘远觉得挺好,这个人最好就化作一缕轻烟滚滚而去,省得一见他就犯胸口疼的后遗症。
  潘妮很够意思,月末刘远拿到工资的时候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厚一沓崭新现金,靠,相当有视觉冲击力。刘远第一个反应就是到门口的银行里找自动存款机。等看着钱成了卡里的数字,才安心点儿。
  周石家有个配置不错的台式电脑,但人家和郭东凯那六零后不一样,电脑是用来使的不是用来摆的,所以刘远就只能一直眼巴巴的看着周大少键盘鼠标翻飞着,今儿个把人爆头,明儿个就被人群秒。好容易捞着回玩儿,还会被周石指挥得晕头转向。
  “左面左面!发招儿!”
  “后面后面你倒是砍啊!”
  “这也能死?你他妈不会跑啊!你个猪——”
  通常以猪结尾后,刘远便会被人剥夺电脑使用权。
  “看吧,这得这么打。”周石跟教练似的,知道的以为他在游戏,不知道的以为录制教学片儿呢。
  刘远眯起眼睛,舔了下干燥的嘴唇。
  “怎么不说话了?”周石忙着战斗,无暇顾忌身边儿。
  刘远瞅准周石和人PK的关键时机,温柔而坚定地趴到了男人的后背上,拿脸蛋儿轻轻蹭对方的后脊梁。酥麻从脊椎直达大脑神经中枢,周石就跟看了美杜莎似的,瞬间石化。
  下一秒,显示器上的小人儿发出惨叫。仗剑而立的获胜对手还不忘通过临时聊天发来慰问信息——你点儿够背的,卡了吧。
  周石僵硬的转过头,把小孩儿从后背上拖下来,咬牙切齿:“你这招太恶毒了。”
  刘远乐得像只小狐狸,等乐够了,才半诱惑半撒娇似的小声跟周石呢喃:“周大爷,再去整台电脑呗……”
  周石被热气吹得晕晕乎乎的,满心满眼只剩下刘远眨巴眨巴的睫毛,好字险些就脱口而出了。幸亏他反应快,及时维护住了自己的权利:“那今天晚上咱来四个回合?”
  刘远只坐那儿不动,元神都险些踉跄,末了从牙缝儿里挤出俩字:“禽兽。”
  周石咧嘴乐得那叫一个敦厚:“这么说,成交了?”
  刘远低头,不一会儿就换上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变脸之快直教人叹为观止。
  只见他很是为难的咬了咬嘴唇,小声商量着:“要不两次?”
  周石哪肯,腰板儿挺得溜直伸出仨手指头:“三次,不能再少了。”
  刘远扁扁嘴:“一次?”
  周石刚要接话,忽然觉出问题来:“怎么还带往下走的!”
  刘远哀怨的眨眨眼,继续轻轻柔柔地呢喃:“行,那就一次都不做了,明天别忘了去买电脑,乖。”
  忽忽悠悠就被拍了板儿,周石黑线,妈的小王八蛋这都哪里学的损招儿啊!
  淡是这么扯的,可真到了晚上,灯一关,周大少爷依旧享受到了债权人的权利,刘远也乐得履行债务人的义务。
  很奇怪,跟郭东凯在一起的时候刘远从来不会管他要东西,更有甚者连碰见喜欢的东西刘远都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他怕郭东凯以为他在暗示。他不图郭东凯的钱,所以他也烦对方那么想。但周石不一样,刘远说不好那感觉,反正他就知道周石不会往歪了想,就像如果周石碰见什么喜欢的东西,他刘远也乐意颠颠儿的掏钱包刷卡一样。
  两个人,真的没有必要分那么清楚。亲昵点 ,再亲昵点,多好。
  周石擅打闪电战,隔天就把电脑弄来了。之后马不停蹄的又是整路由器又是插网线,兴致极其高昂。刘远对这周到服务还真挺不适应,一个劲儿说我自己能弄,你赶紧歇着吧。结果被周大少严词拒绝,理由是咱俩谁跟谁,不分你我不用客气。
  刘远也不知怎么了,心头一动,想都没想揪过周石朝着对方脸蛋儿就是一口。啵儿的一声,周大少破天荒的脸红了。
  刘远打开新电脑的时候,周石难得没围观,以“我要看新闻联播”这个非常有思想厚度的理由逃客厅去了。
  刘远是哼着小调上的QQ。
  由于久没上网,刚一登陆,就无数的消息闪啊闪。刘远一个个打开,都是些没用的诸如“在吗”“最近怎么样”一类,群里则大多是“发送本信息至十个群腾讯就会送你个太阳”这种更没营养的。
  刘远挑了几个简单回复后,就见到了陆梵的留言。
  【法国真是个好地方^_^】
  刘远努力不让自己想歪,可那个笑脸吧,真的很暧昧。看着看着,咳,脑袋里就自动出现某些场景。
  说实话,刘远觉得叶子临实在不怎么样,到现在,他也觉着陆梵配那家伙赔大发了。可话又说回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不是陆梵,他只隐约觉得,男人打那笑脸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么笑着的。
  刘远想了半天,才敲下回复:【开心就好,异地他乡的,保重身体。】
  按下发送,刘远靠椅子上长舒口气。想想陆梵和叶子临的这么多年,如今到这个份儿上,也挺难得。他觉着自己或许能理解陆梵的执着了。换个人,哪还有精力再去经营第二个九年呢,何况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孟鹤的头像闪了起来,刘远点开,一个可爱的男娃娃跃然屏幕上。紧接着,那边就发来个乐得脸蛋儿通红的小笑脸:【我儿子可爱吧。】
  小孩儿是孟鹤的翻版不假,可孟鹤那个笑脸把刘远雷到了。他试图在脑袋里模拟孟鹤那么笑的样子,一层层的起鸡皮疙瘩。
  自打郭东凯结婚,刘远和孟鹤的交往也随之疏远了。这倒不是刻意的,而是自然而然就没有了交集。但网上偶遇,还是倍觉亲切。
  后来孟鹤言归正传,问最近如何。刘远简单的说了说,正跟周石同居还有酒吧的工作都没提。最后还是孟鹤先问的:【听说你有朋友了?】
  刘远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个所谓“听说”的源头,言简意赅的打了个:【嗯。】
  那边又问:【处得怎么样?】
  刘远了然。孟鹤省略了“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询问步骤,明摆着,他知道自己和谁好了。所以刘远也发了个同之前对方一样的小笑脸:【挺好的。】
  小企鹅沉默片刻,又响起来,这回换了个话题:【毕业了吧,有没有靠谱些?】
  刘远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打着:【大哥,我一直很不靠谱吗?!】
  这一次那边回得飞快:【知道就好,别总傻了吧唧的。】
  刘远盯着对话框,一阵阵发愣。
  忽然,刘远掏出手机飞快的拨了孟鹤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那边才接通。孟鹤的第一句话是:“QQ有语音功能的好不好。”
  刘远瞬间松口气。
  简单的寒暄唠嗑后,刘远挂上电话。白色的节能灯打在卧室鹅黄色的墙纸上,光也似乎变成了柔和的黄,刘远望着墙壁发呆,心底隐隐生出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第 36 章  天黑得越来越早,才七点,马路两边已经灯红酒绿。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车主们纷纷亮了车灯,正值下班堵车的高峰,一个接一个的排着,从高处俯瞰,便成了几条红黄夹杂的彩带,前灯后灯交相呼应,宣泄着主人的不耐。偶尔响起几声刺耳的车喇叭,很快又被淹没在发动机焦躁等待的轰鸣里。
  “对,堵得满满当当,我现在就是拎个自行车都没法见缝插针。”见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郭东凯索性把车熄火,将驾驶座调到一个舒服的角度,靠在上面惬意的讲电话。
  “平时没见你堵车,怎么一到我家周末吃饭你就千难万险呢,”谢天娜凉凉的调子从手机里传过来,不泼辣,不维诺,收放自如,恰到好处,“我瞧着让你来我家堪比唐玄奘取经了。”
  郭东凯调调车镜,一边审视自己的造型,一边应付着:“那不能,他骑马我开车,哪能让你一等就是十多年呢。”
  “你就臭贫吧。”谢天娜轻笑着咕哝这么一句,末了问,“你还有多久能到?”
  郭东凯看看时间,又瞄了眼前方的车龙,给了个比较保守的答案:“最少一个小时吧,你让老头老太太先吃,不用等我。”
  谢天娜咕哝:“那也是你爹妈,什么老头老太太……”
  “成成,那就让咱爹妈先吃。”郭东凯立刻乖乖地改口。他叫自己爹妈也一口一个老头一口一个老太太呢,人家大洋彼岸的都没什么异议,合着轮到谢家就不成了。
  谢天娜听出来郭东凯的敷衍了,可也没招,从她认识这个男人起对方就那样,在社会里滚成老油条了,水火不浸的,俗称“滚刀肉”。
  “反正你快着点吧,”谢天娜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我哥好像不乐意了。”
  看没,这才是正章。
  “得,你先安抚下吧,这堵着我也没辙,”前方车龙终于有了前行痕迹,郭东凯直起身子,发动引擎,“不说了,可他妈挪几步。对了,记得和咱哥念叨念叨,下次再城市规划的时候把道路弄得科学点,这动不动老这样耽误事儿,多破坏家庭安定和谐。”
  “去你的吧。”谢天娜轻笑着骂了声,挂了电话。
  车还真的只挪了几步,又停那儿了。郭东凯不以为意,反正他打好了提前量,按一个半小时来就成了。
  有句话谢天娜没说错,他是真不乐意去她家过周末,不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怎么还总带回炉的?一回去吃饭,老太太铁定把谢天娜拉进屋里唠这唠那,跟职业技能培训似的。老头儿有点耳背,通常带着助听器守着电视机自得其乐,他就坐客厅跟谢天齐唠。有什么可唠的呢,无非就是工作上那点事儿,但说实话,郭东凯在工作上还真跟谢天齐没什么交集。只是这大舅哥,不得不应酬。
  找谢天娜结婚,郭东凯的主要目的还是在结婚上的,不结婚也能生孩子,但那叫私生子,他没必要把自家儿子弄得那么身世凄惨,虽然这会附带一个孩子他妈,但在郭东凯能够忍耐的范围内。之所以相中谢天娜,确实有谢天齐的因素在里面,郭东凯当时的想法是多条关系多条路,倒不一定非要指着谢天齐帮衬,可起码关系在那儿摆着总不是坏事。
  可郭东凯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能被套进去。他怀疑谢天齐有恋妹情结,妈的比老头老太太对这闺女还上心,三天两头只要打了照面,总得和自己唠上两句。这唠也不白唠,话里话外意思多了去了。弄得郭东凯不胜其烦,好像他做什么都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似的。
  其实郭东凯今天不该堵车的,按正常情况,他会提前一小时下班,然后在非城市主干道上畅通一路直至谢家。前提是,如果他没拐个弯儿去珠宝店。
  接到珠宝店电话的时候,郭东凯一脑袋雾水,心说自己结婚都他妈小半年了,哪来的您订的商品已到?可挂了电话,就想起来了。郭东凯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二的事儿,花十万买块儿破石头,还他妈送不出去的那种。
  出了珠宝店,上车,郭东凯随手就把东西丢到了副驾驶座位里。可塞车的当口,他余光总能瞄见那东西,看一眼,上火就多一分,也不知道是心疼钱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心里堵得慌,最后索性把那包装精致的小盒子丢进了置物箱,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好容易到了谢家,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人家还真没等他。郭东凯觉着老头老太太干不出来这事儿,再瞄一眼黑着脸的谢天齐,就什么都明白了。象征性的敬了几杯酒,聊表歉意,再说些家常话,这顿饭也就差不多了。郭东凯一口菜没吃,好像专门就是来接谢大小姐回家的。
  坐进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时候,谢天娜咕哝:“我哥特不乐意,你没看出来啊。”
  郭东凯把引擎启动,一边张望着倒车,一边说:“我看出来了,那能怎么着,光膀子背几根儿竹条请罪?”
  谢天娜气得不轻:“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挑头完毕,郭东凯一脚油门,待车平稳汇入主干道,才开口:“能,不过你先得让咱哥调整好心态,我是他妹夫,不是他手下。”
  “懒得和你说。”谢天娜紧蹙眉头,转头去看窗外夜色了。她找郭东凯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既然想要个事业有成的,那必然就不可能对你惟命是从,多少还得带点大男子主义,她觉着只要不过分,自己都能接受。而现在,郭东凯确实没怎么过分,只不过谢天娜发现她好像高估了自己的贤惠程度。
  听女人没了音儿,郭东凯欠扁的勾起嘴角:“你看,我这刚想和你好好说话,你又不说了。”
  谢天娜想拿指甲挠他。
  心情多少阳光了点儿,郭东凯便又有了些许丈夫的自觉,等红灯的当口,他转头过来哄谢天娜:“行了行了,夫人消消气,喝点水。”
  谢天娜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才伸手去掀置物箱的盖。刚把水拿出来,女人就愣住了。
  郭东凯这才反应过来,可惜晚了。
  谢天娜不疾不徐的喝了几小口水,拧好盖子重新放回去,然后才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打开,钻石在车窗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下,依旧闪亮。
  “老公,”谢天娜轻轻扬起嘴角,“你这是打算送没送出去呢,还是根本就没来得及送?”
  信号灯由红转绿,郭东凯轻踩油门,等车继续前行,他才云淡风轻的说:“订好几个月了,今天刚到,没来得及给博博呢。”
  “博博?”谢天娜想了想,恍然,“孟鹤的儿子?”
  郭东凯面不改色心不跳,方向盘把得愈发的稳当:“咱俩结婚不正赶上他家孩子出生嘛,这东西和钻戒一块儿定的,谁知道那帮孙子啥效率,妈的,出生定,等货来人家博博都半岁了。”
  谢天娜仔细端详手里的物件,状似随意问着:“这东西不便宜吧。”
  郭东凯皱皱鼻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可不,小好几万呢。”
  谢天娜把东西放回去,盖上置物箱:“你对孟鹤挺够意思的。”
  “嫉妒了?”郭东凯坏笑着飘过来一记飞眼,才继续专心开车,“没他我公司少说得塌一半儿,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孟鹤在我这儿能顶多半个,不紧着笼络行么。”
  谢天娜眯起眼睛打量身边的男人,半晌,幽幽的说:“郭东凯,你别和我玩儿虚的。”
  郭东凯笑起来,带了点无奈:“你们女的能不能别把简单复杂化,行,就当我这个真要送小情儿,你见过有送猴子的么。”
  谢天娜皱眉,努力想了想,觉得郭东凯说得也挺像那么一回事儿。可嘴上还是咕哝着:“那谁知道,反正你一向也没什么品味。”
  郭东凯最近被谢天娜的“品味说”弄得一头两个大,这会濒临精疲力竭:“又来了,明天我就把那双三块钱的拖鞋顺窗户扔了行吧,我的姑奶奶。”
  出门拾掇拾掇无可厚非,也是个面子问题所以郭东凯认可,但你他妈回家还穷讲究就没必要了吧。自从娶了谢天娜,虽然人家不做饭,但锅碗瓢盆一个没少全旧貌换新颜了,一把菜刀好几百,别说德国进口,就他妈火星进口的郭东凯都觉得谁买谁是冤大头。而很不幸,他就是那冤大头。谢天娜有自己的卡不刷就刷他的附卡,真操了。
  “你啊,放着舒服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谢天娜歪打正着获得了另外一项持久战的胜利,因此心情良好,她决定继续在提升郭东凯生活质量的康庄大道上奋勇前行。
  郭东凯想说我他妈就穿着三块钱一双的拖鞋舒服,可刚那暗礁好容易才过,他决定还是先别往冰山上撞了。
  郭东凯跟谢天娜斗智斗勇的时候,刘远正拿着买电脑送的小毛刷清洁键盘。他的电脑是新买的自然不用情结,所以他这会儿是在为周石那台服务。
  周石嚼着苹果在一旁指导:“你得再用心点儿,干什么活都是,要心里充满爱。”
  刘远盯着那好几个字母都磨没了的破键盘,说得特诚恳:“很难。”
  周石把苹果咽下去:“你干活的时候就想着这键盘是谁的,怎么样?”
  “呃,”刘远很努力的想了想,末了把刷子一扔,“那我还是不干了吧。”
  周石黑线,被打击得不是一星半点。可又难得被服务一次,实在不甘心就此夭折,于是从打击中坚强站起,颠颠儿的把啃了一半儿的苹果递过去,眯缝着眼睛那叫一个谄媚:“乖,把苹果吃了,攒点劲儿,继续。”
  刘远瞄了他两眼,然后朝苹果上狠狠啃了一大口,心满意足的嚼着继续干活儿去了。
  周石把苹果拿回来,在刘远啃过的地方又补上一口,心满意足的嚼着继续做他的监工。
  一个苹果啃完,刘远也干完活了。便招呼周大爷过来检查:“如何,满意不?”
  周石走过来,从背后把刘远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刘远的肩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刘远不解:“怎么了?”
  周石轻声说:“激动的。”
  刘远没好气的笑:“那我再勤劳个几回,你还容易扛不住呢。”
  周石很笃定:“必死无疑。”
  刘远翻白眼:“滚蛋。”
  “嘿嘿,”周石用脸轻轻蹭刘远的耳根,呢喃着问,“舍不得啊?”
  刘远被弄得没辙,想说是吧,真不想看周石得瑟,可说不是呢,这姿势怎么瞧怎么被动。
  周石也没非要刘远回答,他很享受这个时刻,不说话,就这么抱着。窗外的灯红酒绿让人眼花缭乱,万家灯火中,只这一盏下,是他和刘远。  第 37 章  周石的总不着家成功给刘远树立了反面典型,看着他妈隔三差五的打电话过来唠叨,刘远也想起了自己妈,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是滋味。正想着干脆找个周末回去看看呢,就接到了刘婧的电话。
  “我说你个没良心的,是不真当自己离家出走了——”
  刘远把电话举得老远,脸皱成了没发育好的干瘪豌豆粒儿,这刘婧不是扎了兴奋剂就是吞了大力丸,底气也忒足了!
  没等到回应,刘婧继续河东狮吼:“喂,听见我说话没!”
  刘远朝一脸询问的周石无奈笑笑,然后起身离开电脑,一边往阳台走一边说:“放心,街坊邻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嗯?”刘婧奇怪,“你不是在酒吧上班吗?”
  刘远把阳台门打开,夜风凉凉的:“八点就回了,我这属于早场。”
  刘婧了然:“哦,那你现在和他在家呗。”
  “呃……嗯。”刘远不太自然的应着。他没和家里挑明过自己的男朋友究竟是谁,但因为出柜的事儿,所以家里都心照不宣的把曾经见过的郭东凯默认在了这个位置,一开始当然没问题,可后来郭东凯结婚什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刘远也没和家里提,因此现在刘婧口里的他其实还是指郭东凯。
  刘婧在那边叹口气,才说:“反正,你俩挺好的就成。不过一码归一码,你赶紧给我常回家看看。”
  这是个阴天,刘远抬头搜寻半天,也没找到一颗星星:“我不寻思回去了也是挨批斗嘛,再把老妈又整哭了,我都容易被雷劈。”
  “呸呸呸,你说话能不能过点脑子,”刘婧没好气的吐糟,之后才继续说,“可是咱爸主动让我找你的,你敢不给面子?”
  刘远瞪大眼睛:“咱爸?怎么说的?”
  “刚健康频道有个艾滋病预防宣传讲座,他坐沙发里看得劲劲儿的,我出去倒水喝,他来了句,告诉那小兔崽子给我看这个节目!”
  那厢刘婧模仿得惟妙惟肖,这厢刘远差点从栏杆上翻下去,好容易重新站稳,刘远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就这?”
  “你猪啊,咱爸要不是满脑袋都在想你能看那老太太絮絮叨叨讲半天么!”
  刘远想想,觉得似乎好像隐约也挺像那么回事儿。反正家总是要回的,而且他爹现在也没动不动就找扫帚铁锹或者直接甩巴掌一类的,顶多就是来个冷处理,刘远估摸了一下,自己应该还受得住。至于老妈,那就哄呗,哄一次不成哄两次,两次不成哄三次,让她知道自己过得很好,也就够了。
  讲完电话转身进卧室,刘远把周末想回家的事儿和周石说了。周石倒也没反对,就是特发愁的自己在那儿嘟囔:“那我周末干点啥呢。”
  刘远想也没想,直接就说:“那你也回家呗,你妈电话都要打爆了。”
  精致的幻想小游戏弹出GAME OVER字样,周石转过身来抬头看刘远,撇撇嘴道:“你就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回去能被生吞活剥了你信不,他俩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就等我这一票呢,我本意肯定是不想移民,但我要这么说了吧,老头子能灭了我,可我要是站在老头子一方投赞成票呢,那我妈肯定得少数服从多数认了。所以我必须得中立,最好不露面,让他俩扯个十年八年的。”
  刘远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家务事经周石这么一剖析反倒有点谍战的味道。最后他走到自己的电脑前坐下来,椅子转半圈儿和周石面对面:“那我现在坐着说了。周少爷,你这聪慧的头脑能多用在正地方不?”
  “比如?”
  “比如上班多用点儿心别光当个签字机?”
  周石瞬间黑线,带着点无语的表情,说:“你怎么和我老爹一个口吻。”
  刘远愣住,反过来一回味,也有点别扭,可话就那么自然的出来了,好像他比周石成熟多少似的。其实他自己也不上不下吊着呢,酒吧的工作毕竟不算正经活儿。但怎么说,要放以前刘远会觉得这状态挺好,清闲得很又不愁吃穿的,可这会儿,怎么都觉着有那么点不上进。
  周石见刘远不说话,还以为他不高兴了,便凑过来讨好的亲了个嘴儿,之后跟下了多大决心似的,一咬牙一跺脚:“我回,就死那儿我也认了。”
  刘远又好气又好笑把眼前的脑袋瓜儿推开:“别弄得跟上前线似的,我那边才真是三步一个坎五步一个坑呢。”
  周石感叹:“得,都不容易。”
  刘远苦笑,说不清心中滋味,便没再说话。
  周末,刘远如约回家吃饭了。刘婧肯定是提前走漏了风声,所以刘远妈做了一桌子菜外带几斤大螃蟹,刘远爸冷着脸,可人安安稳稳坐客厅沙发呢。刘远私下听刘婧说,老爹其实今天本来定好和系主任吃饭的,结果不知道用什么借口也给挪到明天了。
  饭是一起吃的,可饭桌上还是沉默为主,问答为辅。
  刘远妈问:“工作怎么样?”
  刘远答:“挺好的。”
  刘远爸冷哼:“丢人现眼的有什么好。”
  刘远妈问:“你俩……怎么样?”
  刘远憋了半天,结果磕磕巴巴出来的还是那句:“挺、挺好的。”
  刘远爸这回连冷哼都不哼了,权当没听见。
  快吃完的时候刘远妈低低念叨了句:“啥时候把人领回来也给家里看看。”
  刘婧立刻在一旁敲边鼓:“就是,钱扔水里还听个响儿呢,这么大一人被拐走了,他元凶总得露个面对不对。”
  刘远干笑一下,敷衍道:“工作都挺忙的,等有机会吧。”
  刘远爸终于压不住火了,一拍桌子:“敢!你怎么领进来我就怎么给你轰出去!”
  刘远不吱声,闷头使劲往嘴里扒拉饭,心里把老爸蹭了一百遍,多么的善解人意啊。
  吃完饭刘远爸坐沙发里看新闻联播,刘婧回屋上网,刘远想帮他妈刷碗,刘远妈没让,紧着说“厨房地方小你就别沾手了”。刘远难得回来一次,实在想多跟爹妈待待,就靠厨房门框上和老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说着说着刘远妈发现个问题:“儿子,你是不是长高了?”
  “啊?”刘远立刻精神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是吗是吗?”
  “你站直了,妈好好看看。”
  刘家小时候经常拿门框量身高,长一点就让父母在上面画个道道,咳,当然了,自从高中以后那道再没更新过。所以这会儿一听还有这可能赶紧站直了给老妈看。
  半晌,刘远听见老妈特惊奇的感叹:“真长了,快一寸呢。”
  刘远赶紧拿手比领,一寸,那就差不多三厘米啊,靠,难怪老话都说二十三窜一窜呢,还真不是唬人的。
  经过这么一出,刘远妈心情似乎晴朗了很多,再去刷碗的时候明显动作都麻利了。话匣子也渐渐打开,问这问那的。后来就问到了刘远平时怎么吃饭。
  刘远没准备,实话实说:“有时候在外面吃,有时候叫外卖。”
  刘远妈听完直皱眉,似乎在酝酿怎么说这个话才好,过了会儿,女人才踌躇着开口:“还是自己做着吃好,又卫生又省钱,既然在一起了……你俩就得学着过日子。”
  刘远呆了呆,然后开始鼻子发酸。使劲把嗓子眼的热气咽下去,刘远猛点头:“嗯,回去我就啃菜谱!”
  临睡觉之前,刘远钻进刘婧那屋,姐弟俩才说起了悄悄话。
  刘婧穿了身小碎花的睡衣,趁得人比实际年龄小一些,嫩嫩的,可盘腿在床上一坐,还是老姐范儿:“抗战即将成功,壮士坚持努力。”
  刘远苦涩的笑笑,但最后还是用力的“嗯”了一声。
  刘婧揉乱了刘远的头发,说:“啥时候把弟媳妇儿带给我看看,你不想带回家咱就去外面,我这准备了一肚子话呢。”
  刘远正喝水,被弟媳妇一词儿给弄喷了,白开水一点没糟践都贡献给刘婧当面膜了,刘婧正柔情抚摸着刘远的手瞬间由掌变拳狠狠的敲了上去,然后抽好几张纸巾猛劲儿擦。
  刘远特无辜地揉着脑袋,扁扁嘴:“谁让你乱用词儿。”
  刘婧使劲瞪他:“我倒想叫弟夫,你听得懂吗!”
  刘远一个劲儿点头:“可懂了。”
  刘婧黑线,把纸巾都抛进垃圾桶里,然后用力捏了捏刘远的脸蛋儿:“你乖乖的带来就对了,也好给我铺路。”
  刘远没听懂:“铺什么路?”
  刘婧在床上摸半天才摸着手机,然后从里面翻出张照片给刘远看:“喏,你准姐夫。”
  刘远盯着那似曾相识的少年,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问:“有多准?”
  刘婧想了想,给了个保守的估计:“八九不离十吧。”
  刘远忍住想捶床的冲动,问:“毕业没?”
  刘婧摇头:“明年。”
  为保险起见,刘远觉着还该确定下:“是大学吧。”
  刘婧把手机拿回来特认真的端详起来:“他已经嫩得能装高中生了么。”
  刘远无言的望向天花板,在心理祈祷但愿爹妈心脏足够强壮。
  话题岔开,刘婧再没提要见弟媳妇的事儿。刘远也松了口气。他其实挺想告诉刘婧他和郭东凯已经分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出不去。更别提和爹妈说了。谁让他出柜的时候撂下过豪言壮语,什么我这辈子就跟那个男的了,我变态我乐意之类,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还真挺生猛的,呵。
  刘家其乐融融的时候,周家正战火纷飞。果然如周石预料的一样,周老爹周老妈各据一方争执不下,都想拉拢周石这个生力军。也因为这样,所以俩人难得没斥责不孝子的久不归巢。周石哪方都不得罪,就两边和稀泥。
  后来保姆把饭桌布置好,菜都端上来,两方才稍稍熄火。
  周老妈嘟囔着要把七大姑八大姨都找来弹劾周老爹,周老爹没出声周石倒先哀嚎上了,说家庭内部矛盾咱就不对外扩散了。其实他心里是怕那帮子人来了又在他妈面前念叨男大当婚,就好像他二十七八还晃荡特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似的。
  周老爹对此不置可否,终于是把话题转移到了周石身上,说你瞧瞧你这一天不着四六的,哪个女的能跟你?
  周石嬉皮笑脸的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架势气得周老爹没着没落的。
  可夜里躺床上周石又把这话翻出来了,回头再想想刘远前两天说他就是个签字机,两相对比,就有了那么点危机感。女的不跟他他也不稀罕,那男的会不会也不跟他?
  周石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坐办公室里就把副经理叫进来了,让他把资料给自己看。副经理特惊奇,但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问周石需要什么资料。周石也说不出来,就说最重要的就对了。
  不大一会儿,副经理抱着一个大文件盒进来了,挺郑重的和周石说,这是公司近期几个重要项目的资料。
  周石明白那意思,怕自己弄丢了或者泄密呗,所以他认真的保证,放心,就我看,而且看完了我第一时间还你。
  一向严肃的副经理难得露了丝腼腆。不好意思的推推眼镜,没说什么便出去了。
  副经理走后周石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晕死,什么叫看完就还你啊,他是总经理好不好……
  不过周石的热乎气儿没持续多久,仅半个小时,他就郁闷了。资料上有汉字有英文,汉字他有读没懂,英文他干脆读都读不顺溜,几页翻下来人就开始昏昏欲睡。最后他把资料推到一边,打个哈欠,开始玩电脑游戏了。  第 38 章  刘远在潘妮酒吧的工作时间一直是晚上六点到八点,属于开场,这也算潘妮特别照顾,刘远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也格外认真卖力。
  不过有些东西很不一样了,刘远能觉出来。比如以前他当众表演的时候特喜欢人家起哄吹口哨最好HIGH翻天,那样他好像也腾云驾雾了似的极其过瘾。可现在,他巴不得台下静悄悄的你就给我好好听,他呢,便拉他的琴,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刘远把这发现和周石讲了,周石没个正形的说你这是低调,现在正流行,差点没给刘远气吐血。后来刘远自己琢磨了琢磨,还是没琢磨明白,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酒吧压轴表演的乐队因为薪水问题跟潘妮闹翻了,一时找不到顶替的,潘妮就和刘远商量看能不能把演出时间再往后延长点儿,算救场。刘远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等周石得着信儿想投反对票,为时晚矣。
  “又过来了?”潘妮刚在后面忙活完想到吧台弄杯酒喝,就见周石一脸哀怨的趴在上面,目光迷离的望着台上,人如其名,都快成望夫石了。
  “你啥时候能招来新乐队把咱家小孩儿刑满释放啊?”周石闻言把头转过来,没好气的冲着潘妮嘟囔。
  潘妮挑挑眉,走进吧台里面:“你就不能回家去等人?天天来我这儿跟奔丧似的。”
  周石一口酒险些呛着:“咳,咳咳,你个女人说话就不能喜庆点……”
  潘妮勾起嘴角:“上坟?”
  周石好容易把气儿弄顺溜,完了咬牙切齿:“你他妈绝对投错胎了,浑身上下哪点儿像女人!”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潘妮隔着空气给了周石一个飞吻,可惜粉红色气泡还没到达,就被后者胡抓乱挠地扒拉开了。
  百无聊赖,又喝了满肚子水,周石晃晃悠悠的去厕所解决。刚走到厕所门口,正好有个人出来,周石也没细看,擦着肩便进去了。可刚把裤子解开掏出宝贝,就觉着旁边凉飕飕的,再一回头,刚才擦肩那人还站门口往这边驻足回首呢。
  逆着光,周石也看不清对方长相,就知道那人身材和自己相仿,没了。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潘妮经营的演绎酒吧虽然没特别定向,但由于老板是拉拉的缘故,所以这里不知不觉就成了同性恋聚集地,就周石这款的,经常受到VIP待遇。
  周石已经习惯了,但不代表他喜欢,尤其是对方穿得人五人六而自己衣冠不整的时候。所以他想也没想冲着门口就骂:“看屁啊看!”
  门口的男人似乎轻笑了笑,周石不确定,但不大一会儿他就听见了对方轻佻却不失磁性的声音:“不用麻烦,看前面就够了,我不喜欢屁股。”
  “我操你大爷的!”要不是宝贝东西还露着呢,周石能冲过去直接一个回旋踢让对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骂完周石转身开门就进蹲位了,大力把门摔上,他妈他拉屎总没人看了吧!
  王小卫倍感有趣,乐呵地摸摸鼻子,然后才吹着口哨远离厕所。不是每天都有机会看见漂亮风景,尤其是那么极品的,王小卫觉着今天算没白来。
  到吧台要了杯扎啤,舞台上的男孩儿正给观众们行礼,王小卫歪头认真的看了看,最后确定又一个自己没见过的漂亮宝贝,和刚刚五谷轮回之所里的时尚美男不是一个款式,台上这位走的是青春无敌美少年路线。
  “喂,麻烦腾出来两秒钟看这里,”潘妮拿起王小卫点的扎啤轻磕吧台的大理石面儿,“把单买了先。”
  王小卫总算把视线收回,对他来说,从帅哥到美女便相当于从天堂到地狱,所以纵然潘妮再美艳动人也不能阻止他的表情垮下来:“什么时候改提前结账了?”
  潘妮扯扯嘴角:“新规矩,而且专门为你量身定做。免得你哪一瞅见帅哥又跑没影儿了。”
  “女人,”王小卫凑过去,眨眨眼,“总板着脸老得快。”
  潘妮不为所动地冷哼:“男人,当心总发花痴痿得早。”
  王小卫嘴角抽搐,末了挤出来一句:“你他妈太恶毒了!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
  潘妮点了根烟,深深吸一口,“更正,是无毒不丈夫。”
  王小卫被女人彻底打败,认命掏钱。
  刘远收工从台上下来,放眼望去没看见周石,最后在吧台瞄见了潘妮,便走过去问。
  “去卫生间了吧,”潘妮一边把收的钱在吧台里放好,一边和刘远说,“要不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哦,好。”刘远听话的坐到高脚椅上,抱着二胡盒子乖乖地等。
  不一会儿,刘远就听见身边有人问:“以前怎么没在这儿见过你?”
  刘远回过头,正对上一个大脑袋,近在咫尺,太过放大的脸几乎看不清,刘远赶紧后倾一点,才看出来是个挺好看的男人,五官并不突出,可凑在一起就挺舒服的,当然,此刻忽闪着暧昧气息的眼睛不算。
  刘远挺长时间没被人逗过了,这会儿觉得挺新鲜,所以兴致盎然的有问必答,跟三星智力快车似的。
  “我以前不是这个时间段的。”
  “那是早场?”
  “嗯,六点到八点。”
  “可惜,我他妈十天有八天那个时候在加班!话说回来,你有二十岁没?”
  “你觉着呢?”
  王小卫被问住了,不是刘远的问题有问题,而是刘远的表情,就那么扬着嘴角看自己,小眼神儿一勾一勾的,好么,合着自己让人反调戏了!
  刘远咧开嘴,正想说话,忽然被人搂了过去,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脑袋顶上传来周石的恶声恶气:“哎,他有主儿了看见没,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刘远仰头看看小宇宙沸腾的周石,心情没来由的飞扬起来,阳光普照的。
  心情好的不只刘远一个。王小卫那眼睛也刷的亮起来,从摇曳的烛火立刻成长为超亮节能灯,方圆几里都好像能让他给照亮了:“他有主儿,那你跟我得了。”末了还吹了声口哨。
  就这一声,周石立刻在脑袋里把人对上了号。娘的,这不就厕所门口拿眼睛占自己便宜的王八蛋吗!刚没看清,这回可瞅真切了,小鼻子小眼儿没长开似的,乍一看还以为霜打的茄子呢!
  且不管周石评价客不客观,反正一人一个审美观,但刘远不乐意了。调戏自己他还能陪着逗逗,调戏到周石身上就另当别论了,当他死人哪!
  正当周刘二人准备群起而攻之的时候,王小卫的电话适时响起,然后他还挺歉意的和两个人笑笑,才走到一旁去讲电话。刘远和周石不约而同的在心里翻白眼,赶紧滚蛋得了。
  那边王小卫不知道听了啥噩耗,反正早不复之前的慵懒轻松,对着电话几乎咬牙切齿了:“我不是让你今天下午抛吗!废话,大盘必然震荡啊,你他妈脑子干嘛用的——”
  周石和刘远面面相觑,莫名其妙。最后和潘妮点头告别,双双撤退。不认识的人,尤其是不认识的疑似非正常人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周石下班就过来等刘远,现在早饥肠辘辘,刘远表演完也有点饿,俩人商量着就想吃点宵夜。结果找饭店的时候,刘远忽然想起老妈说的俩人要学着过日子。
  于是他拉住要过马路的周石,指着旁边的超市说:“咱进里面买点儿菜回去自己做吧。”
  周石瞪大眼睛,惊讶里带着点惊喜:“你会做饭?我怎么都不知道?”
  刘远腼腆的挠挠头,说:“那个,顺便再买个菜谱。”
  “……”
  “周石,你过马路干嘛!”
  “先买俩煎饼果子垫垫底儿——”  第 39 章  等刘远把菜端上来的时候,周石非常后悔选择煎饼果子垫底儿。鸡蛋炒瓜片,西红柿炒鸡蛋,青椒炒鸡蛋,外带一个紫菜蛋花汤,要不是买的鸡蛋见了底儿,周石相信这道全蛋宴的规模能直逼满汉全席。
  “你把养鸡场打劫了吧。”周石没好气的从刘远手里拿过筷子,挑起块青椒鸡蛋,放嘴里砸吧砸吧。
  刘远振振有辞:“书上说了,入门就得做鸡蛋。”
  一口咽肚,周石挑眉,出乎意料,味道还挺好。
  刘远自然不知道周石的心理活动,略带紧张的在那儿等着,后来瞧着周石半天没说话又去舀了一勺汤,赶紧问:“咋样啊?”
  周石把汤喝进去,然后跟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里如出一辙的呵出口热气:“就是这个味儿!”
  “你能不能有点正经的。”刘远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渗进丝甜。
  宵夜很愉快,之后周石看电视,刘远刷碗。周石倒也不是故意懒,只是脑袋里确实没有干家务活这根筋,更别提主动帮忙了。刘远知道他,天生就甩手掌柜的命,所以也没计较,自己勤快的在厨房里洗洗涮涮。
  刘远觉得有时候生活真的很奇妙,你不知道什么阶段会发生什么事情,甚至有时候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可真等它来了,接受却是那么自然。比如做饭,再比如洗碗。
  跟郭东凯在一起的时候,俩人把全市馆子都快下遍了。郭东凯吃东西不挑,也不是非大饭店不可,所以俩人大街小巷都窜过。郭东凯会做饭,但也仅止于做熟,除了鸡蛋羹,没个像样的。一开始刘远忍了几回,后来终于忍无可忍。说也奇怪,那时候郭东凯唠叨好几回让他学着做饭,可他就是死活没同意。其实也没什么天大的理由,就是老子不乐意,干嘛啊,俩人谈恋爱非得我伺候你当大爷?
  可现在回过头来再想,刘远都觉得挺小孩儿的。也难怪那时候郭东凯总说他毛还没长齐,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得瑟。而且一吵架,男人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他妈早晚让你给气死。每到这时候刘远就觉着郭东凯像他爹。
  想着想着,刘远就挺感慨的。其实经历过的那些也才过去没多长时间,却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他微微仰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橱柜的玻璃上慢慢显出一小团白雾,很快,又散得无影无踪。
  周石难得认真的去看晚间新闻,尤其是财经消息,什么这个公司上市了,那个财团联手了,GDP指数又增了几个百分点,哪些领域又出现了财富新人等等。
  最近他特关注这些,自从那天回家被老头子一棒敲中脑袋以后。可越关注,越没信心,越努力,越沮丧。拿他公司里那些文件来说,他几乎每天都啃,可他妈的该看不懂还是看不懂。不是不能找副经理来讲解,可一次行,两次行,多了人家乐意他还嫌丢人呢。周石也觉着奇怪,家里老头老太太都快成精了,随便动个脑袋都能钱生钱,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一点基因没继承呢?操,自己别是被抱养的吧。
  周石这阵子难得的一直在考虑自我实现,奈何总夭折于图纸阶段。就像现在,咬牙坚持了十五分钟,又把频道转成地方台去看社会新闻了。
  刘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周石。手里攥着个大白梨啃得不亦乐乎,眼睛溜溜盯着电视里的胖主持人。
  “看啥呢这么投入,眼睛都直了。”刘远在沙发里找地儿坐下,觉着有点困,便点了根烟。他的烟瘾不大,但一直也没戒了,就这么断断续续的抽着。
  周石把梨咽进去,才转过头来看刘远,眼睛都冒着绿光儿:“操,一老头儿靠碰瓷年收入十几万!”
  “碰瓷?”刘远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专门往你身上或者车上撞,然后讹钱。你要跑了也没事儿,他就躺那儿嚎,啥时候嚎来个冤大头啥时候罢休。”
  刘远黑线:“你看得都什么花边儿新闻哪。”
  周石不同意,瞪大眼睛道:“真人真事儿,就咱省的!靠,弄个几年不就发了!”
  刘远拿过个抱枕塞自己后面,舒服的靠上去,不太热衷的咕哝:“那你也得有技术,回头真给撞残了岂不赔大发了。”
  周石倒不关心这个,他就是觉得挺愤愤不平,外带点没劲:“难怪现在大街上做好事的越来越少,你说人心都这样了,谁他妈还敢扶老奶奶过马路,弄不好人家就讹上你。”
  刘远乐:“这不还有你这样的五讲四美好青年嘛,说明社会还有希望。”
  周石听着味儿不对:“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刘远抿着嘴笑,不说话了。
  晚上亲热的时候,周石蹭着刘远的脑袋说这头发可算长长了,以后再敢剪得跟榴莲似的我跟你玩命儿。刘远吧唧在男人脸蛋儿上啃了一口,说你拿刀逼着我我都不剪了,我他妈还没帅够呢。
  周石被撩得心痒痒,刚想扑过去,忽然想起个问题,刘远似乎很久很久没化妆了。把这话和刘远一说,刘远还挺意外,问,你喜欢?周石很诚恳的点头,可马上又摇摇头,最后言简意赅的表明立场——无所谓,老子喜欢的是水亮亮的底版!
  周石一句话,换来一个晚上的性福。
  啥叫幸福,说白了就是你看见他开心,听见他的声音也开心,哪怕他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还喜欢祥林嫂似的在你耳边絮絮叨叨。
  天慢慢冷了,刘远和周石寻摸着添几套换季的衣服。所以找个周末,俩人就携手出门逛街了。
  周石买衣服就仨步骤,相中了,穿身上试试,付款。刘远觉得他要是店员能爱死周石这样的客人,价签在人家眼里基本不存在,关键是大爷我喜欢。
  刘远就比他步骤多了去了,太奢侈的店就纯欣赏,反正他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名贵西装或者夹克风衣之类,所以通常都是等周石买得差不多了,他再逛他的。
  “其实我觉着刚才那个挺好看。”从一家店里出来,周石咕哝,那衣服穿刘远身上特有范儿,他觉得不买挺可惜。
  刘远也知道好看,但问题是价格也好看:“弄那么一件儿我小半月白干活了。”
  “不用你拿钱。”周石想当然便接口。
  偶尔花周石一回钱没啥,但总花就说不过去了。
  “你拿钱我也心疼。”
  周石故意问:“你是心疼钱呢还是心疼我呢?”
  刘远想了想,来了句:“我心疼你爹妈。”
  差点没给周石噎死在那儿。
  一直逛到下午三四点,俩人把大包小包都丢进车里,转身又回商业街准备找个地方吃口饭。饭店没找着,刘远倒先看着家纹身店。
  刘远一直就挺喜欢那东西,觉得特潮,跟郭东凯在一起的时候就想纹来着,可人家说了,纹行,但纹完我就不要你了。弄得他也没敢行动。这会儿看着店门口的照片儿,心又痒痒起来了。
  周石走着走着就发现身边人没了,一回头,小孩儿站在原地不知道瞅啥呢。周石奇怪的走过去,顺着刘远的目光就看见了那块张牙舞爪的招牌。
  周石喜欢自然美,从来也不太热衷这个,看刘远目不转睛的,心里便有了数:“想纹?”
  刘远点头。
  周石是真不乐意小孩儿身上弄这些东西,以前朋友圈儿里有人纹过,后来后悔了往死里洗也没洗干净,甭提多遭罪了。可看刘远那眼神儿,那叫一个心驰神往,估计这会儿人在这元神早飞进去了。
  叹口气,周石扑棱下刘远的脑袋:“愣什么,进去啊。”
  刘远瞪大眼睛,特惊喜的看周石:“真的?”
  周石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嗯,我请你。”
  刘远赶紧上前乐呵地撩开店铺门帘,往里走的时候还不忘客气:“不用不用,又不是吃饭,哪有请这个的。”
  周石知道小孩儿这是乐得不知所云了,不然打死都不带跟自己这么客气的。
  店里有好几个师傅,不过都闲着,一看客人进来了,老板连忙招呼,拿几大本册子给俩人选图案。周石翻了翻,有点儿被雷着了。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应有尽有,骷髅头小意思,还有一整后背都是牡丹花或者孔雀或者猛虎下山或者双龙戏珠的呢。这要纹刘远身上,周石觉得自己晚上性福起来都能有心理障碍。
  好在,刘远最终选了个挺小巧的,周石没太看出来是什么东西,但样子挺好看。图案定了,剩下的就是位置问题,刘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纹在哪儿好,总觉得哪儿都不安全,回头要是被家里人看见,那就死定了。周石帮他出了个招儿,纹腰上。
  刘远有点犹豫,结果店老板也特老实在一边提供市场信息,嗯,男的纹腰的还真不多。周石差点没踹他。最后好说歹说,什么腰上最安全,除了洗澡谁也看不着,穿啥衣服都能遮住云云,才把刘远哄进去。
  除了洗澡谁也看不着这话绝对属于周石单方面的虚假宣传,晚上一做 爱,还不都看得真真儿的。腰侧是刘远最敏感的地方,周石已经迫不及待想吻上那图案,享受小孩儿在自己身子底下颤抖喘息的乐趣。
  刘远刚走进去没两分钟,估计还做准备工作呢,周石忽然心头一动,找来老板在对方耳边嘀咕了什么,老板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后来见周石一个劲儿拍胸脯保证,又提前把钱付了,便点点头,转身安排去了。
  纹身的时间比刘远想象的要短,没打麻药,所以有些疼,一开始还能忍住,后面就相当辛苦了。好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师傅终于宣布大功告成。
  刘远龇牙咧嘴的起身,低头去看成果,再然后,石化。
  “师傅,你确定没纹错?”疼半天,结果他妈的比简笔画都简!
  可师傅还很镇定的点点头:“对啊,就这个,都按你要求来的。”
  刘远快把牙咬碎了:“我啥时候要纹这个了!话说这到底啥玩意儿啊!”
  师傅一头雾水,特淳朴的指指外面:“你朋友说你要改的,那个,要不你俩再协调协调?”
  刘远衣服都没穿,光着膀子就出去了,周石也正从另外一屋里出来,同样光着上身。俩人打了个照面,呃,很贴切的坦诚相见。
  刘远眯起眼睛,心里隐约有了谱儿,可嘴上还在说:“谁让你改我图案的?改你也不说改个好看的。”
  周石挑挑眉,走过来看了下刘远的成果,然后满意的勾起嘴角:“这蛇不好看么,多简约而不简单。”
  “你就指鹿为马吧,这他妈哪像蛇。”刘远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呢,纹哪儿了?”
  周石转过身,左后背上,还微微渗着血。
  刘远心头一颤,但还强忍着,故意问:“你这又是啥?”他倒看看周石还能掰出什么来。
  结果周石不负众望:“双头蛇。”
  刘远温柔地给了他一脚。
  S在刘远的腰侧,不细看,真的像条小蛇。而Y在周石的左后背,正对着心脏。  第 40 章  自从那次和孟鹤在QQ上聊天之后,刘远隔三差五的便会在网上见到他。有时候就打个招呼,有时候会寒暄聊聊近况。孟鹤偶尔会提下郭东凯,刘远也只是简单的应着,两个人从来不会在这个话题上深聊,这好像成了一种默契。
  刘远没想到郭东凯会主动与他说话。
  郭东凯基本算是电白和网盲,除了必要的工作需要,那人从来不会多动电脑一下,连QQ软件还是刘远给他笔记本里下载的,包括QQ号,也是刘远帮他申请的。这些日子刘远好友栏里的那个头像一直沉在最下面,灰了吧唧的,刘远几乎要忘记他的存在。以至于那小企鹅忽然闪烁起来的时候,刘远还以为是陌生人。
  【好久不见。】这是郭东凯的开场白,没新意没创意,在刘远看来,里面或许也没情意。
  刘远不太想回复,他把鼠标已经点开了小企鹅的状态想选择暂离,可愣愣的望着鼠标箭头半晌,又觉得没必要。郭东凯不是豺狼虎豹,自己也不是羚羊兔子,人家都能那么潇洒的把过去抹了没事儿人一般,自己何不也潇洒点儿。
  思及此,刘远敲下了回复:【嗯,好久不见。】
  很快,屏幕上出现了新信息:【干嘛呢?】
  刘远扯扯嘴角,话题一旦挑起,便自在多了:【上网,聊天。】
  【周石家?】
  【我们家。】
  【呵呵,那小别墅什么时候有你的股了?】
  刘远恨得牙根儿痒痒,这人绝对是来膈应他的。
  刘远迟迟没回复,那边似乎也明白自己又把人给惹了,赶紧发过来一个歉意的小笑脸:【怒了?别介啊,你知道我嘴上没把门儿的。】
  刘远翻翻白眼:【拉倒,你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要是嘴上都没把门儿的,那就没人会说话了。】
  【哦,忘了个条件,是喝酒以后。】
  刘远皱眉,隔着地理空间呢也不知道对方说的真话假话,为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了句:【你喝酒了?】
  那边的回复让刘远想掀桌——【不知道。】
  刘远大概可以确定郭东凯是真喝高了。不算很高,差不多应该是晕晕乎乎意识尚存的境界。这种状态下说话一般都会有点飘,而这个程度的终极结果就两种,一,遇风醉倒,二,吐完清醒。他估摸着郭东凯现在既没吐呢也没吹风。
  那边又发来一句:【今天礼拜六。】
  刘远莫名其妙:【对啊,怎么了?】
  再后来那边便再没动静,不一会儿,那只小企鹅又变灰沉进了好友栏底。
  刘远愣愣的望着屏幕,一时间有点不确定刚刚的对话是真发生了还只是自己的幻觉。
  聊天是两个人的事,但不一定就没有旁观者。周石和刘远的电脑几乎是并排放着的,他只需要稍微拿余光去瞄,小孩儿显示器上的所有便一目了然。他不是刻意想偷窥,只是小孩儿QQ里的提示音不断的响起,吵得厉害,他便纳闷儿的想去看看小孩儿在干嘛,怎么不回复,这一看,便瞧见了刘远正聚精会神对着一个对话框,旁的都没管,全力以赴似的跟这只企鹅周旋。
  拢共没说几句话,都在框框里挂着呢,昵称是GDK,也不知道是图简单还是压根儿起名时就没过脑子,随便弄一个应付。
  周石觉得闷,想去透透风。
  把香烟和打火机抓在手里,周石无声的退出卧室,去了阳台。
  今夜的风很大,周石打了半天没打着火,最后好容易才把烟点着,便迫不及待的吸上一大口,胸腔里稍稍舒服一点,不再那么堵得慌。
  最近总是阴天,所以看不见星星,也找不着月亮,抬眼望,只有无边的深蓝色,像放下的帘幕,罩着天,掩住所有。
  吐出的烟圈儿连形状都来不及呈现,便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周石靠在栏杆上,冰凉的空气被风雕刻成了刀,划得脸颊疼。
  要不是郭东凯,他可能都不会认识刘远,可同样,要不是郭东凯,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难。就刘远那认死理儿的,一个人要真在他心里扎根了,想挖,那就连着肉呢。
  没吸上几口,周石便把烟在手里碾碎了。烫刺痛皮肤,但也只短短的一瞬。和心里那种浓浓的无力感比起来,几乎微不足道。
  郭东凯今天确实喝了点酒,不多,可他妈的就是飘飘然了。谢天娜今天又回娘家吃饭,他没乐意去,在家里躲清闲。他估摸着谢天娜小时候肯定断奶断得特晚,所以现在离不了家,走没几天,就必须得回去。就跟鲸鱼在海底游得再欢实也得浮出水面换气一样。
  半个月之前他买了件钻石胸针给谢天娜做生日礼物,结果今天人家姑奶奶啥知觉没有又踩着高跟鞋回家天伦去了。
  没错,今天是郭东凯的生日。
  前阵子谢天娜倒也提过,说什么时候你生日啊,咱可得好好过。郭东凯懒得告诉她。真要有心,随便拿他身份证一看不就知道了。
  比如去年的刘远。
  当然一开始郭东凯也忘了今儿个是生辰,直到孟鹤打来电话,说东凯,你可又向老龄化迈进了一步,他才后知后觉。
  郭东凯从来不特意记自己的生日,因为他通常懒得去算阴历,每年都是哥们儿一闹哄,他才知道,哦,这是自己过生日了。
  去年他过了两回生日,一次哥们儿给的阴历,一次刘远给的阳历。那是郭东凯最后一次吃蛋糕,连结婚蛋糕他都没碰过一勺。可现在想想,嘴里好像还会泛起甜气。
  结婚后郭东凯收敛了很多,所以今年没有哥们儿提议给他闹哄,估计都以为他跟老婆二人世界呢。郭东凯对跟谢天娜你侬我侬兴趣不大,但在这样一天,孤零零守着大房子,总别别扭扭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挺不舒坦。
  所以他喝了点儿酒,再然后,鬼使神差的登了QQ。
  郭东凯基本没用过QQ,自从刘远帮他申请下来,登陆次数寥寥无几。所以他想了好久,才记起男孩儿帮他设的密码——19670828。
  郭东凯的好友栏里就一个头像,是个摇曳着的小拨浪鼓,好像看着它耳边便响起了那清脆的声音。
  郭东凯闹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心思,只是觉得去年还记得那么清的不该今年就忘了,所以总好像有些不甘。可真跟小孩儿说上话了,他又后悔了。
  因为刘远真的一点儿没记着。
  郭东凯觉着自己还没落魄到需要找个小孩儿来证明,嗯,自己是被人记在心上的。可真当确认出来的这个结果为否的时候,那种难受说不出来。
  整个晚上,郭东凯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他把罪魁祸首归结到酒上,可事实是他又并没有喝多少。那么只能应了那句话,闷酒醉得快。于是又引申出一个问题,干嘛喝闷酒呢,因为没人给他过生日。可这又实在是个太微不足道想想都矫情的事儿,于是推导卡在这里,再无法前行。
  周石连打了三个喷嚏,这才觉出来晚上吹风的危险性。闷气儿散得差不多了,他决定回卧室里再研究研究局势。后背上的纹身还没消肿,刘小孩儿要敢这时候跟别人跑他能抡菜刀,哪怕想想也不行。
  刚从阳台回客厅,周石就听见自家门铃唱着呢,他头皮一麻,第一个反应就是爹妈突击检查。可马上又觉出不对,爹妈都有这别墅钥匙,用得着按门铃嘛。
  “有客人?”刘远闻声也从里屋探出头,他跟周石住一起这么久了,这家里还没来过客人,尤其是大晚上的,所以难免觉得新奇。
  周石没吭声,径直走过去从门镜往外看,先是看见一毛绒绒的类似脑袋瓜儿的东西,再往下,才终于寻摸着脸。
  刘远见周石表情说不出的纠结,莫名其妙的走过来,挤开周石也往外看,一边看还一边嘟囔:“谁啊?怎么你这表情跟见了债主似……”
  刘远话没说完,也消声了。
  门外不是陌生人,但也算不上多熟,脸认得,可名字现在也不知道。
  “他来干嘛?”刘远皱眉问周石。
  “我哪知道。”周石也一脑袋雾水,而且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人怎么找过来的啊!
  “我知道你们在家呢,赶快开门,再不然一会儿菜都凉了!”王小卫充满磁性的音色从门外面执着的穿透进来,声声入耳。
  刘远和周石面面相觑,集体黑线。
  门总是要开的,且不说欢迎不欢迎,就基于人道主义精神也不能让人大冷天跟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似的搁门外冻着。
  王小卫登堂入室,脸上一派春意盎然。
  “你们家可真难找啊,我那车险些没够油。”王小卫跟在自己家似的,那叫一个自然捻熟,准确的找到餐桌继而悠哉的晃荡过去把手里打包的食盒依次摆放好,“赶上饭点儿,我正好路过老林居,弄几个招牌菜过来给你们加餐。”
  周石和刘远很热情的帮着王小卫把食盒里的东西都用盘子重新盛好,规规矩矩的码于桌上,一切就绪,仨人围着餐桌排排坐,然后,周石代表他和刘远致欢迎辞。
  “你他妈到底谁啊——”
  刘远对周石的语气颇有微词,但对句子内涵持赞同意见。
  王小卫瞪大眼睛,特无辜的样子:“咱之前不是见过吗?”
  周石轻哼:“差远了,见过不等于认识。”
  “NONONO,见过是认识的基础,认识是见过的最终结果。在下王小卫,要名片不?”
  “这话应该在掏名片之前说。”
  周石没好气的翻翻白眼,刘远则是把名片接了过来,俩人总算对眼前的不速之客有了初步的认识。
  不请自来的男人很奇怪,但却好像真的没有恶意。他说:“圈子不大,能碰上就是缘分。”
  周石几乎是直觉的搂住刘远,然后表明立场:“我俩不进去圈子。”
  王小卫笑得灿烂:“所以我喜欢你们啊,周石,刘远,交个朋友吧,如何?”
  当一个人自来熟都自来熟的那么坦荡的时候,确实让人想拒绝都找不到切入点。尤其是美食当前香气四溢的气氛里,于是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宵夜前
  王小卫:你家怎么连个多余的碗都没有?
  周石:因为没想过会有多余的人。
  王小卫:那怎么筷子就有?
  刘远:那东西不单卖,不然你现在也得手抓饭。
  宵夜中
  王小卫:好吃吧。
  周&刘:……
  王小卫:我特意让主厨做的呢。
  周&刘:……
  王小卫:我说你俩能不能别光顾着吃!
  刘远:对了,你怎么找过来的?
  王小卫:我车上有GPS啊。
  周石:少来,卫星地图还能标志出私人住宅啊?
  宵夜后
  王小卫:我带了好几张碟,当饭后甜点了。
  刘远:啊?
  王小卫:想啥呢?不是小电影儿,是大片儿!好莱坞懂不懂!
  周石:我家小孩儿什么都没说,是你非往歪里想的好不好。
  王小卫:不带二对一的……
  一个特别的夜晚。几种不同的心思。幸好来了搅局的,散了烦扰,展了眉头。
  时间倒回两小时前,事件是这样成型的——
  潘妮:今天没有刘远的场,所以帅哥也没来。
  王小卫:人家不是来看帅哥的。
  潘妮:更正,美男。
  王小卫:是美男们。呵呵,你有他们电话吗?
  潘妮:所以我讨厌男人,尤其是GAY。
  王小卫:我的动机很纯洁。
  潘妮:你的人差点。
  王小卫:美女,我要四瓶威士忌。
  潘妮:我这都论杯的。
  王小卫:钱给你,酒先存着。
  潘妮:138XXXXXXXX。
  王小卫:晕,姐姐你还真是……
  潘妮:想知道他家地址吗?
  王小卫:再来四瓶!  第 41 章  王小卫就像个从天而降的宝贝,吧唧,掉进刘远和周石的生活。这人幽默,风趣,还带着那么一点点讨喜。也许是气场合,也许真的就是某种缘分,没过多久,三个人就算进了同一战壕。王小卫再出入周石家,就跟进自己家后花园似的。
  生活里需要朋友,不必要问寒问暖,或者呵护备至,只需无聊时说说话,烦恼时吐吐糟,哪怕打个扑克,那最起码也得凑够三个人对吧。
  光有爱人略显孤单,人,总是群居动物。
  以前只有周石和刘远两个人的大房子稍显空档,加个王小卫,算彻底热闹了。这人开了个投资顾问公司,说白了就是教人怎么赚钱,或者直接帮人赚钱。股票期货没他不操盘的,光国内还不过瘾,也不知什么路子连国外的股票市场也涉足。
  国内外总有时差,因此这人最爱做的事儿就是晚上盘踞在周石家阳台训自己不得力的下属。什么你猪脑子啊说了宁可少赚绝不能赔你他妈回头怎么跟客户解释咱还得自己贴钱云云。这几乎成了保留节目,只要王小卫来,周石麻利儿的先把阳台敞开。
  偶尔刘远听不下去也劝,说人家大半夜的倒着班给你打工,不睡觉还得瞪大眼睛盯着那什么这线那线的,容易么。王小卫说还不都这么过来的,那我啃干面包喝凉水的时候我容易么,怎么也没见你同情。刘远理所当然,那时候你没认识我呀,你要早认识我我肯定给你送可乐去,哪能喝凉水呢。王小卫望着刘远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嘎巴了半天嘴,愣是没说出来话。
  后来王小卫找个机会就跟周石告状加诉苦了,说你家小孩儿就是身披天使羽毛手拿恶魔钢叉。结果周石的反馈就俩字儿,活该。恨得王小卫都想咬破手指头在周石家白墙上写血书——不许搞小团体!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溜过去了,当人们乐呵的时候,它总是显得很快。
  年底,刘远终于在刘婧持久的执着轰炸下投降,答应了她“就是想请弟媳妇儿吃个饭”的邀约。不过刘远在电话里就直截了当说了,现在跟自己好的不是郭东凯。
  刘婧很吃惊,说你不是为他出的柜吗,怎么还……
  刘远缓慢而坚定地摇了头,一字一句的说,我为我自己。
  刘婧没再多问,只轻轻叹着,你喜欢就成。
  以后的很多年,刘婧都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周石那刹那间的感觉。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和自家小男人坐在精致典雅的西餐厅靠窗的位置,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着老弟究竟会带过来一个怎样的人,再然后,她捏着调羹的指尖忽然松开,忘记了眨眼睛,就那么看着刘远和一个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他们应该在讲什么有趣的事,自家弟弟笑得灿烂,那个男人笑得淡然。那画面就像她曾经见过的一副油彩名作,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海,田园间洋溢的金黄色明亮而美丽。
  段辰飞没好气地去推她,说哎姐姐,你男人在这儿呢。刘婧皱眉把小男人的手拍掉,目光动都没动。
  以后的很多年,刘远都忘不掉他姐那一天的开场白。
  ——你俩生出来的孩子那得好看成啥样啊!
  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四人午餐。段辰飞为了到底是喊刘远弟弟还是哥费了半天脑筋,刘婧拿手机跟周石自拍了N张合影,刘远特高兴她姐能喜欢周石,周石再一次证明自己男女通吃。
  “你姐性格真挺好。”回家的路上,周石由衷的感叹。
  “那是,小时候犯错啥的都我姐罩着我。”刘远颇有点自豪。结果还没得瑟完呢,脚底下就一个踉跄,低头一看,原来是地砖不知让谁抠下去一块儿。刘远郁闷,说:“这他妈也太缺德了,偷一块儿砖回去能干啥使?真是。”
  “你别管人家干嘛使,关键是你走路不看路。”周石一点不同情。
  刘远不同意:“哪有低头走路的,捡钱啊?又没做亏心事,走路就得昂首挺胸。”
  周石自然而然地把刘远的手握进自己手里:“成,倒了有哥牵着呢,这回你放心大胆的昂首阔步吧。”
  刘远没吱声。他跟周石做 爱都轻车熟路了,却居然为这第一回手拉手不好意思了。
  周石的指尖有些凉,可手心是温的,一凉一热调和出微妙的舒适感。
  路上没什么人,起风了,周石自然的往前走着,没注意到身边的小孩儿耳根已经泛红一大片。
  接近公车站,街面上人啊车啊便多了起来。周石的车子送去保养,来的时候俩人就是坐的公交车。本来周石想坐出租车的,可他家在近郊,刘远觉得明明两块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花上四五十,绝对就是钱烧的。周石便没再坚持。也不知道是刘远唠叨多了还是别的什么,最近周石只要一花钱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在说,这钱是你爹你妈的,别忘了,再然后,甭管花多花少反正只要花钱,周石心里就有那么点理不直气不壮。
  周石多少年没坐公交了,中午过来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儿新鲜劲,可现在回去,车还没来,就觉得煎熬了。不是他矫情,实在是车上人忒多,都说中国的人口密度大,可你和公交车里的密度一比,那绝对也得算地旷人稀。
  “你一个人低头嘟嘟囔囔什么呢?”刘远侧耳朵听半天了,愣没听出来。
  周石没好气的把刘远脑袋推开:“腹诽呢,你不听也罢。”
  “不就坐两回公交车么,给你难受的。”刘远不以为然。
  周石决定打死也不说某中年妇女拼命往他怀里挤的事儿。丢不起那人哪!
  好容易等来辆车,还是去别的目的地的。周石叹口气,跟刘远一块儿往旁边退了退,让等这辆车的人们惨烈拼杀去。
  除了上车要拼杀,下车也不容易。刘远和周石刚退开没多久,就见一老大爷从下车门踉跄着出来然后一下子摔地上了。司机没管那个,关门,绝尘而去。留老大爷在马路牙子边儿上哎呦哎呦叫得厉害,好像真起不来了。
  站牌儿周围没一个人上前的,刘远和周石面面相觑,也有点迟疑。
  “咋办呢?”刘远有点于心不忍。
  周石也不知道:“刚看完新闻,这就来事儿,也太寸了。”
  没等俩人嘀咕出个头绪呢,就听那边儿大爷高声喊:“我自己摔的!我自己摔的!真不起来了,谁帮一把……”
  操,这再不管就不是人了。周石二话没说第一个冲过去了,刘远赶紧跟上,可扶半天大爷也没起来,不知道哪儿摔坏了。周石总算可以名正言顺的叫了辆出租车,然后俩人加一大爷直奔医院。
  挂号检查CT一系列下来,小几百。不过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也没骨折,就腰扭了下,耐心养养就成。大爷身上挂着电话呢,摔的急也压根儿没想起来,直到进了病房,才给儿子打了电话。打完就一个劲儿抓着周石不撒手,说千万别走,等儿子来了还得把钱还你呢,就跟知道周石要当活雷锋似的。
  不过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后来俩人还是找个机会溜了。小几百块不是问题,要真是大爷儿子来了非讹他俩,那就犯不上了。
  晚上刘远炒了两个菜,吃饭的时候他和周石闲唠嗑,问:“你说大爷儿子来了真能讹咱俩吗?”
  周石把菜放嘴里,一边嚼一边想了会儿,才说:“一半一半吧,这玩意儿谁说得准。”
  刘远撇撇嘴:“以前做好事不留名是怕人家酬谢,现在好了,怕沾包儿。”
  周石扑棱掉刘远嘴边的饭粒儿,回头又扒拉自己的饭碗:“社会发展太快了,光顾着经济建设,都等着回过头来再改造上层建筑呢。”
  刘远乐:“哟嗬,说话水平见涨啊。”
  周石不准备告诉刘远他把大学课本重新翻腾出来正回炉呢。
  “你说,今儿这个要真是碰瓷的,咋办?”刘远想想,又有点后怕。
  哪知道周石想都没想:“要真是碰瓷的那也认了,能花多钱?总比心里头不安强。”
  刘远想调侃,说你肯定没被人害过,所以一腔热血写春秋呢。可看着周石埋头苦吃那劲儿,又觉着还真不一定了。就周石这样,哪怕今儿个真遇上碰瓷的了,明儿个还得去扶老大爷。有些东西是天性,或者说,是家庭环境成长际遇等等,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定了型的,能微调,可本质不变。
  刘远觉得很幸运,遇上这么个人。
  晚上做 爱的时候,刘远和周石的少爷脾气杠上了。他才总算信了那句话,妈的幸福感都是超短暂的。
  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儿,就性生活不和谐呗。本来说好了两回,但一回下来刘远就吃不消了,死活不干第二次。周石就怒了,怒了总不能家暴吧,他就把刘远丢床上自己去客厅抽烟,刘远也怒,他又不是慰安妇,这玩意儿得讲求和谐统一对吧,所以他也不理周石,自己盘踞卧室抽烟。
  结果是刘远先熬不住倒头睡了,早上再醒过来的时候,周石搂着他睡得正香,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还不住地咂吧嘴。  第 42 章  春节,刘远和周石乖乖回各自的家里欢度良宵。2002年是刘远的本命年,所以腊月二十九,刘远就在老姐和老妈的双重监督下不情愿的换上了红内裤,要不是他拼死反抗,估计那特潮的红腰带也得裹上他的小腰儿。
  后来刘远才知道,他爹也跟他同病相怜,一个老马,一个小马,都难逃封建迷信的荼毒,难怪他哀怨抗争的时候他爹一脸看破红尘的悲凉。
  刘远家没什么亲戚,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死得早,他妈独生女,他爸的几个兄弟关系又很一般,所以过年都在自己家过。其实也没什么花样,放放鞭炮,看看春晚,吃吃饺子,也就差不多了。
  敲十二点钟的时候刘远妈跟刘远说,本命年都有坎儿,且得小心着知道不。刘远爸就冷哼,刘远妈想都没想,就回了句你都老头子了还用我嘱咐吗。弄得刘远爸很是下不来台,转身去厨房捞饺子了。
  刘婧总喜欢过了十二点再出去放烟花,那时候守岁的人们都吃过饺子要入梦乡了,天幕安静得就像她的包场。无论是单调的魔术弹,响亮的穿天雷,抑或叫不上名字的大礼花,只要在深蓝色的掩映下绽开,便绚烂非常。
  花火燃尽,但世界还是被万家灯火映得红彤彤。
  刘婧捧起一把雪,趁刘远不注意直接扬了过去:“去年的时候有只小狗儿躺雪里哭呢。”
  雪粒儿的冰凉让刘远瑟缩了下,不过很快,它们就在皮肤的温度下融化,变成不再寒冷的点点水渍。
  刘远有些羞赧:“你就不能不挤兑我。”
  刘婧拍掉手套上残留的雪,打趣道:“唉,可惜,我本来以为今年还能见着狗狗的眼泪呢。”
  “为嘛?”
  “爹都给你夹饺子了。”
  “啊?我咋没看见?”
  “心里夹呢,你个笨娃。”
  刘远不自觉的扬起嘴角,深呼吸,连空气都好像有年夜饭的香。相比去年爹妈的冷处理,今年,确实好太多了。
  指指自己的心窝,刘远说:“面儿上没哭,这里都遭洪灾了。”
  刘婧隔着隔着帽子拍拍刘远的头,颇带点欣慰的样子:“嗯,我弟成男人了。”
  刘远眯起眼睛:“我一直都是好不好。”
  刘婧哼着小曲儿看星星,保留意见。
  相比刘家春节,周家可热闹多了。周石他爸是哥儿几个里最出息的,家里也够宽敞,逢年过节这里自然就成了主战场。以周石他爷为首,接着就是二叔三叔两家子,外带离了婚尚未梅开二度的周石他姑。这还只是除夕,等初一过完,还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周石完全不认得的七大姑八大姨,什么这个小时候抱过他,那个当年跟她妈好的能穿一条裙子之类。
  所以周石讨厌回家过年。
  “石头啊,你也老大不小该结婚了。”
  “石头啊,有女朋友吗?”
  “石头啊,不是二婶我多嘴,趁年轻赶紧生孩子,越早生的越健康。”
  “石头啊,你到底想要个啥样的,是不是眼光太高了啊?”
  “石头啊,我远房表姐家有个丫头呢,你俩要站一块堆儿,那就是牛郎配织女董勇和……”
  “石头啊……”
  所以,周石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讨厌回家过年!
  好容易熬到饺子出锅,周石本想象征性的夹两个就撤,结果一晚上都安静着的老姑忽然来了句:“你们就别为石头瞎操心了,人家有女朋友。”
  满座鸦雀无声,周石筷子掉了。
  “真的?他姑你看见了?”周石妈那碗端得也有点不稳。
  “嗯,我前阵子逛商场见着的,”周石姑开始认真回忆,“个子不高,小小的,短头发,打眼儿看挺可爱的。”
  周石咽了咽口水,特小心翼翼的问:“姑,你……看清了?”
  周石姑酝酿半天,摇了头:“那倒没,我就远远瞄了一眼。”
  周石那已经悬到嗓子眼儿的心,吧唧,总算落了回去。
  后来的所有话题就开始围绕这没见过面儿的周石准女友。一开始周石还想赖,说姑你没准儿看错了,结果周石姑一句“她我没看清你我还认不出来么周围那么多小姑娘盯盯儿的瞅”就给定了案。
  周石妈想抱孙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儿子今年虚岁都二十八了,还这么晃荡,她能不急吗。所以一听说儿子有了对象,生怕跑了似的死活让周石年后就带回家来给家里看。
  周石怎么敷衍应付的自己都忘了,反正这顿年夜饭那可真叫一个如履薄冰。
  春暖花开的时候周石遭遇了一场连环车祸,正值春雨绵绵,天阴路滑,加上他又没太注意,于是连环追尾。好在不严重,夹中间的都没成面包片儿,他这最后一车自然伤势更轻。可周家二老受不了这刺激,直接把车没收了。想开,行,等老头老太太压惊了再说。
  至此,周石成了徒步一族。
  和他一个别墅区基本都有车,所以他们那片儿从来也看不见出租车,这下好,他在刘远的带领下把别墅周边的站牌儿全熟悉了。一开始还觉得累,可坐习惯之后,周石发现公交车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偶尔真飙起来了,那速度不逊于摩托艇。交警还一般不管,眼睛都盯着小车呢,公交这种为市民服务的,基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后来,周石就颠颠儿的去办了张公交卡,觉着比拿着自己那白金卡都踏实。没办法,白金卡额度再高你刷不了公交车啊,要没点儿硬币零钱,你还就是干着急上不去。
  “你知道公交车和私家车最大的区别吗?”难得晴朗的周末,刘远和周石琢磨着去主题公园HIGH一下,坐公交的途中,周石忽然问。
  刘远觉得答案肯定不是“快”“自由”之类,不然周石也不能问。于是他很谦虚的摇了摇头。
  周石十分得瑟的公布了研究成果:“公交车里能站着,顶天立地,你私家车能吗?”
  刘远想拉开车窗把他丢出去。
  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大巴,刘远和周石才达到目的地。主题公园门口很热闹,气球,彩带,姹紫嫣红的鲜花。刘远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可没等他细想,周石已经拉着他奔赴前线。
  宇宙飞船,穿梭天空,挑战极限,跳楼机……到后面刘远腿都软了,周石还玩儿得不亦乐乎。等把什么都尝试遍了,男人非要进儿童乐园。
  远远看着那个淡蓝色的浪花朵朵,刘远死活没进。
  有些东西不想再经历,不是因为忘不了以前,而是因为太过相似,会让人害怕,怕结局亦然。
  移民加拿大的事儿周石妈获得了阶段性胜利,毕竟这棵大树一走那以后周家人咋乘凉呢?于是七大姑八大姨都站到了周石妈的一边,对周老爹进行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疲劳轰炸。周老爹不堪舆论压力,举了白旗。
  硝烟暂时散了,周家二老就想起来这总不着家的儿子了,三天两头叫周石回来进行说服教育。其实也就那么一件事儿,事业上不求你进步了,啥时候把未来儿媳妇儿带回家看看?
  一次两次成,次数一多,周石就有点烦躁,但还不能表现出来,自家爹妈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小心哄着,时不时的卖个乖。而且说到底,他也不想爹妈伤心,所以这么多年他在外面玩儿归玩儿,可从来没出过格。
  “妈,你让我说多少遍你才能信啊,就普通朋友,真的。等发展到位了我再把人给你领来,成不?”周石就差扑他妈怀里蹭了,祈祷老太太能体贴下可怜的儿子。
  可周妈学聪明了,周石死拖活拖蹭了这么多年,周妈再笨也知道儿子压根就是不想定下来,更何况周妈不仅不笨,还比一般女人精明得多,所以这会儿完全不为所动:“少来,你姑都说了你俩手拉手走的,普通朋友人家能让你拉着?”
  “那可没准儿,”周石眨眨眼,“你儿子多帅你不知道啊。”
  周石妈没忍住,被逗笑了。可很快又板起脸:“少贫,反正你要么带女朋友回来,要么就去相亲,你看着办。”
  周石爸在一旁就听着,不帮这个,也不帮那个,但眼神儿明显和周石妈一条战线。
  走出家门的时候,周石觉得连太阳都好像比平日里低,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每跟爹妈周旋一次,周石就难受几分。说实话,如果可能,他真乐意就这么拖下去,他不想骗爹妈,但也不想跟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女人过一辈子,他想孝顺,但孝顺真的很难。
  周石没回别墅,而是直接去了潘妮的酒吧。没到时间,刘远正坐吧台前和潘妮说话。见周石来了,还挺奇怪:“你怎么回来了,不说在家住一宿吗?”
  “住一宿我该尸骨无存了。”周石调侃着,但笑得有点苦。
  潘妮不动声色的推了杯扎啤过来,周石一口气喝掉一半。
  刘远眯起眼睛,关切的问:“咋了?”
  “没啥,”周石点了根烟,“来来回回就点破事儿呗。”
  “又催你带女朋友回去了?”刘远了然,这阵子周石压力都挺大,家里催得紧,他能理解那个滋味。
  “还不都我姑。”周石没好气的嘟囔。
  “呵呵,你姑那眼神儿吧。”从周石那听说自己被误认成女孩儿的时候,刘远几乎哭笑不得。现在想想,仍觉得挺有意思。这人要是进了惯性思维,那什么也拦不住。
  刘远想捏捏周石的脸给他打点气,可刚要抬手,就见周石由衷的低声道:“也幸亏她眼神儿不好。”
  刘远忽然觉得胳膊有千斤重。
  “该你了。”潘妮出声,女人的嗓子有些哑,低低的很性感。
  刘远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台上表演的正在谢幕。
  刘远赶紧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跟周石说:“那我先过去了。”
  “嗯。”周石摸了摸他的头发。
  刘远表演开始,潘妮才俯下身子,饶有兴味地问周石:“你准备怎么办?继续拖?”
  “能拖就好了。”周石烦躁得要命,“下最后通牒了,要么带人回去,要么相亲。”
  潘妮扯扯嘴角,没等说话,旁边就插过来一个俏皮的女声:“出柜不就得了。”
  周石寻声望过去,只见不知哪儿冒出来个小姑娘三两下就钻进吧台里,蹭到潘妮身边,举止很是亲昵。
  周石看看女孩儿,又看看潘妮,示意女人给予解释。
  潘妮很自然的勾过女孩儿给了一记轻吻,末了言简意赅:“周石,许楠。”
  关系不用再说,地球人一看都知道。
  “你好。”周石很自然的先伸了手。
  许楠倒琢磨了半天,才响应,嘴里还不忘注解:“我真不爱跟男的握手,假模假式的,也就看你长得顺溜。”
  周石无语,心说这还真是物以类聚,这人就一活泼版的小潘妮。
  许楠不见外,话也多,握完手就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长痛不如短痛,你拖到最后也是大家都难受,不如早点儿出柜。别想着结婚什么的,你一GAY结婚这不摆明祸害女人嘛……”
  后来许楠说什么周石都听不清了,他光看着女人嘴一张一合的,就入了神。
  潘妮见状毫不留情的给了周石脑袋一下:“想啥乱七八糟的呢。”
  周石直接握住了潘妮的手,双眼直放光:“美女,借你老婆用用。”
  潘妮眯起眼睛:“信不信我拿椅子砸你。”
  “就一次,我发誓,顶过这一阵儿就中。”周石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死活不撒手了。
  潘妮没好气的骂周石:“你他妈怎么就会这一手啊,当年找我顶,这会儿找我老婆顶,你什么时候能自己顶一回!”
  “那她不正好短头发嘛,”周石扁扁嘴,哀怨的嘟囔,“你知道现在短头发女人多难找。”
  “喂,帅哥,你该求的是我好不好。”许楠很不满意自己被忽视了。
  潘妮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别瞎搅和。”
  “什么叫瞎搅和,我这是助人为乐。”许楠凑过来,对着周石眨眨漂亮的睫毛,“喂,帮你有什么好处没?”
  周石见风使舵直接改抓许楠的手,模仿抗日战争电影里鬼子的口音许诺着:“好处大大滴。”
  许楠好容易才把手抽出来,然后理理自己的浏海儿,对着周石风情万种的笑:“成交。”
  周石总觉得女人瞳孔里闪动的是俩$$。
  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周石把找许楠的事儿和刘远说了。
  刘远没什么表情的咕哝:“你还挺会。”
  周石察觉到点儿什么,趴到床上凑近刘远,问:“不乐意了?”
  刘远抿抿嘴,没接话。
  周石叹口气,起身脱了衣服,再一次钻进被窝把小孩儿搂进怀里:“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刘远知道,所以他才没发作,他不想让周石觉得他无理取闹,可他心里又确实不痛快。
  把灯关掉,周石的手探进了刘远的衣服,顺着腰往上一路暧昧的摸索,嘴里哄着:“不提那个了,来,干点高兴的事儿。”
  刘远觉得累,不太想干,就一把按住了周石的手。
  周石没料到会被拒绝,心一下就沉了下去。本来家里压得他够呛,结果倒好,刘远这儿也他妈的给他找不痛快!周石觉得自己心里压了一个晚上的火儿腾的就烧起来了,不是不让他干么,行,他还非干不可了!
  周石下一秒就把刘远给翻了过去,风驰电掣地扑上,三两下就把刘远扒了个干净。任凭刘远怎么挣扎,周石就死死压着。拿过床头的润滑剂草草的弄了弄,周石便一个挺身,埋进了刘远的身体。再然后,开始猛烈□。
  快感一点点涌上来,渐渐的刘远也不闹了,配合着周石的进出,一下下的哼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石终于攀上□,从刘远身体里退出来,他才觉出自己干得狠了。
  周石有些难受,他轻轻亲了亲刘远的纹身,然后把小孩儿翻过来,用脸贴着对方的肚子蹭啊蹭。再然后,他就这样趴在刘远的肚子上睡着了。  第 43 章  周末,周石把许楠领回家给领导审查去了。刘远一个晚上都心不在焉,台上表演的时候错了好几个音,台下没几个听出来的,但潘妮看出来他的心神不宁了。
  于是下了台,女人就给他调了杯淡酒,难得的宽慰着:“放心,许楠是没爱往演员的道上悟,不然早没曼玉青霞什么事儿了。”
  刘远没忍住,笑意在嘴角慢慢散开:“但愿吧,这缓兵之计能成。”
  潘妮看着刘远,似笑非笑:“成了,你心里也得犯嘀咕吧。”
  刘远看着高脚杯里淡蓝色的液体,实话实说:“我就觉着这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不是长久之计。”
  潘妮慵懒的吐出口烟,隔着白色的烟雾,问刘远:“出柜的时候,你什么想的?”
  “我?”刘远仔细回忆了下,“还真没怎么想,就脑袋一热……”
  潘妮轻轻打断:“那你后悔吗?”
  刘远挠挠头,笑得涩涩的:“现在不了。”
  潘妮若有所思的看着刘远,半晌,才低低的说:“不是谁都能像你这么幸运的。”
  刘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拿过酒一口口抿着。
  “安啦,”潘妮用鲜红的指甲轻轻刮了刮刘远的脸颊,半调戏半认真的道,“石头晃荡这么多年了,就跟你在一起这回,我觉得还挺靠谱。”
  刘远觉得这话耳熟,他皱眉想了会儿,终于孟鹤也说过类似的。那时候他还跟郭东凯在一起,然后孟鹤也是潘妮这表情,这口气,说我觉得东凯对你不一样。
  操,刘远觉得这话就像一诅咒。
  “亲爱的,我回来了——”许楠人未至声先到,刘远循着酒吧入口处望去,先看见许楠步履轻盈的飘进来,过了很久,才看见周石耷拉着的脑袋。
  许楠今天穿了件淡粉色的长款风衣,时尚靓丽又不失文静,明显是讨长辈喜欢的造型。
  潘妮隔着吧台给了女友一个轻吻,然后才把目光在两个人之间穿梭:“我瞧着你肯定是凯旋了,那能不能解释下那家伙为嘛灰头土脸的?”
  刘远也觉得奇怪,忙拉着周石过来坐下,一脸关切的问:“怎么了?不顺利?”
  周石讥讽的扯扯嘴角:“就是他妈太顺利了。”
  “啊?”刘远皱眉,下意识的去看许楠。
  女孩儿耸耸肩:“这和我可没关系啊,谁知道他家都属闪电派的,相中了不假,可现在要见我爹妈。”
  刘远黑线,想都没想就推了周石一下:“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周石本来心情就不好呢,被刘远这么一噎更郁闷了:“行了,我他妈都找托儿回家骗老头老太太了,你还想让我怎么着!”
  刘远愣在那儿,觉得嗓子眼发苦。
  潘妮干净利落的又弄出杯酒推到周石面前,适时的调节了气氛:“不说那些了,凡事往前看,你怎么打算的?”
  “还能怎么打算,”周石烦躁的点了颗烟,“就说我和她分手了呗。大不了再给骂一顿。”
  刘远动动嘴,想说什么,可又怕一个没说对再让火气正冲的周石顶回来,说实话,那滋味挺不好受的。
  整个晚上,周石手上的烟就没断,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对着嘈杂的电视,一根接一根。刘远看得心里难受,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石把他搂进了怀里,紧紧抱着,力气大得让刘远几乎喊疼。
  半个月后,周石“正式”和许楠分手,周家二老差点没背过气儿去。多少年了,他们难得见着这么一个靠谱的准儿媳妇,结果就被儿子一句“性格不合”给不明不白的弄没了,他俩能息怒才怪。周老爹更是吼出了那句多少年都不乐意承认的别人一说他准发飙的结论——周石,你小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周石愣是忍住了,死活没顶一句嘴,低眉顺目的,要多乖有多乖。
  后来还是周石妈不忍心了,在旁边撒着润滑剂,什么分手肯定是两个人都有原因,也不能全推咱儿子身上,要真是好姑娘,咱儿子能那么傻的往外推嘛。说完还推推周石的肩膀,问,对吧。
  周石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反正就那么稀里糊涂的哼哈。
  后来周老爹怒气卸得差不多了,周石妈立刻见缝插针,说明天妈就让你姨给你安排,好姑娘还不多的是。
  周石能说什么呢,唯有干笑,比哭还难看的那种。
  周石他姨也真有效率,前一天刚说完,第二天就寻摸来一姑娘,领餐跟周石相看去了。要不是那姑娘的质量实在让周石妈都看不过眼,周石相信自己这会儿都开始试礼服了。
  这不是夸张,周石真觉得他妈现在一说到有关相亲或者结婚的事儿,那眼睛就开始放绿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晃荡这几年,终于让老妈完成了量的积累,这会儿可算要质的飞跃了。好么,跟魔怔了似的。
  “你真去相亲了?妈呀,那还不一相一个准儿。”听闻此事,许楠第一个咋呼起来。因为帮周石做过托儿,所以她不自觉的就把周石的婚事放进了自己必须关注的范围内,三天两头往潘妮酒吧跑,第一件事儿就是打听逼婚进展。
  潘妮倒有了危机意识,眼看着女朋友脸都要凑到周石跟前了,赶紧把人拉回来圈自己怀里,语气轻轻柔柔的警告着:“亲爱的,你老公跟这儿呢。”
  许楠脸微微泛红,一时间似乎还不太适应潘妮突来的热情,咕哝两句,不说话了。
  周石看得牙根儿痒痒:“你俩可以了啊,我这儿愁得跟什么似的。”
  潘妮冲着台上挑挑眉,然后看着周石语带双关:“那儿还有比你更愁的呢。”
  周石转头看刘远,台上的人似乎有感应般,也在往这里看。周石扯开嘴角冲刘远笑了笑,也不知道男孩儿能不能看清。
  过一会儿,周石才回过身,问潘妮:“刘远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能说什么,”潘妮似乎笑了下,“不过我估计他是有一肚子话,都搁眼睛里写着呢。”
  周石狠狠的砸了下大理石吧台,低声骂:“操,这日子过的能把人累死。”
  “得,你不说你前二十几年享了多少福呢。”潘妮揶揄。
  周石认真的看向潘妮,哑着嗓子说:“所以,我真不想让老头老太太伤心。”
  潘妮要笑不笑的:“这话,你得跟你家小孩儿说。”
  “那个……我能插句话吗?”许楠小心翼翼的举手。
  潘妮揉乱了她的短发:“说吧,又没人封你嘴。”
  “我觉得吧,也不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相亲有什么,去不去是态度问题,但成不成可就不是你的事儿了。你满意姑娘,人家不满意你,那你爹妈不就没话说了?”
  “你这靠谱么?”周石持怀疑态度。
  “怎么不靠谱,你又不李奥纳多贝克汉姆的,凭啥人家小姑娘都非你不嫁?”许楠开始对周石评头论足,“你吧,硬件没得说,长相家世都顶级的,但挡不住你人品不成啊,你以为现在姑娘找对象还跟以前似的那么肤浅?错,人家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过日子。”
  周石怎么听怎么别扭:“等一下,什么叫人品不成?”
  许楠一边哼着“你挑着担我牵着马”一边抬头去看天花板。
  “帅哥,看这边儿,”潘妮把周石唤回来,帮着老婆加旁白注解,“不是说你人品不成,但你可以让人家姑娘觉得你人品不成。”
  周石听出了门道:“再具体说说呢。”
  “那简单多了,吃饭不付钱啊,走路自己靠马路里面把人女孩儿丢外面啊,买东西和导购讨价还价啊……”
  “那个,”周石艰难的咽咽口水,“专卖店也要么?”
  潘妮语重心长的拍拍周石的肩膀:“成功总在风雨后。”
  周石想哭:“打个商量,多少给我保留点形象成么……”
  和潘妮许楠的对话更像是玩笑,真等到了相亲,周石还只能硬着头皮上。刘远很少打听他相亲的事儿,只有他主动说起时,男孩儿才稍显冷淡的应几句。
  周石觉得他现在上了一座独木桥,前有狼,后又虎,他想跳河,可他妈水道是干的,下去指定稀巴烂。
  这天,周石相了第三个姑娘。回来得有些晚,期间收到刘远的短信,说他先自己回家了。只几个字,但周石就是知道刘远不高兴了。确切的说,这阵子俩人都没怎么高兴过,可都绷着,谁也不想先开这个头。
  但现在,周石有点绷不住了。
  就在刚刚的饭局上,任凭他冷淡到了极点,女孩儿都一个劲儿的满意的笑,特贤惠知足的那种,过后周石和他妈说没相中,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得容易,那是因为说话的人他妈的没做那个将,没当那个土!
  刘远窝沙发里漫无目的的调着频道,烟灰缸里已经铺了一层的烟蒂。
  刘远没想闹脾气,他知道周石已经很努力了,他一个劲儿和自己说,别苛求太多,都不容易不是么。可有时候就是克制不住。许楠笑他跟周石这么一纯GAY吃女人醋,划不来。刘远没爱反驳。他其实真没吃醋,他就是觉得总拖着不是个事儿,就像脖子上一直悬着个铡刀,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落下来。哪怕别人告诉你放心,这东西落不下,可他妈谁信呢,除非你把它彻底卸了。
  玄关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刘远没动,看着周石进门,换鞋,进客厅。
  周石以为自己进了盘丝洞,客厅没开灯,只电视的光影影绰绰映出一片冷白。他没好气的把灯打开,又关了空调去开窗户:“有你这样开空调抽烟的么,也他妈不嫌辣眼睛。”
  刘远冷淡的来了句:“我乐意。”
  周石弄好窗户,走到里屋换衣服,刘远听见他冷哼:“成,你现在是大爷。”
  刘远坐起来,深吸口气,扬着声音问:“今天那姑娘怎么样啊?”
  周石衣服还没脱,听见刘远这么问,男人索性靠到门框上,吊儿郎当的问刘远:“你希望怎么样呢?”
  刘远嘲讽的扯扯嘴角:“我当然希望是个贤妻良母了,也让你爹妈早点放心别再那么辛苦的给你寻摸。”
  周石眯起眼睛,直接走过来一把给刘远从沙发里揪起来:“你他妈还阴阳怪气的没完了!”
  刘远狠狠的把男人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扯下来,抑制不住的低吼:“就算这个不行,早晚有一个行的!你他妈真能拖一辈子我跟你姓!”
  “那你让我怎么办!”周石吼了回去,“你当我乐意这样!你当我好受?!”
  “那你就出柜!”终于把这话说了出来,刘远觉得自己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心脏在胸口跳得几近失控。
  周石笑出声儿来,像听故事似的看刘远:“你说得真轻巧。你是不觉得别人出柜都能跟你似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出了?”
  刘远听着周石亲昵上扬的尾音,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
  周石深吸口气,才继续说:“咱都只有一个爹一个妈,你有个姐姐还好点儿,我呢,我是独子你知道么,我要和你一样出柜了,没人在旁边劝着老头老太太能气死你信不?”
  刘远不信,所以他摇头:“你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因为你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试一试。”
  周石炸了:“我他妈能拿老头老太太的命试吗——”
  “有什么不能!你以为爹妈都是豆腐做的!我不也这么过来了!我他妈是被我爹打出家门的你知道吗!”刘远吼回去,几乎带了哭腔。
  “操!”周石狠狠地踹了脚茶几,摔门走了。
  刘远再也站不住,慢慢地蹲下来。
  他终于发现他真的很喜欢这个人。他以为他不喜欢,他以为他还没那么喜欢,可现在,心一抽一抽的疼,疼得他受不了,只能用拳头使劲抵着胸口,才勉强能够呼吸。
  周石跑去了潘妮的酒吧,一杯接一杯的把酒往嗓子眼里倒。潘妮看出了什么,可没说,只默默的在一旁陪着。后来周石喝得晕晕乎乎,就开始哭。
  潘妮险些吓个好歹,完全没了章法,又是找纸巾又是劝的:“你这是干嘛呀,我说,怎么着也是一大老爷们儿……”
  “操他妈把我劈两半儿得了,这头给家里那头给刘远……”周石抱着头,就像只无助的困兽。
  潘妮叹口气,她没法再劝,也不知道怎么劝,这是每个同志都要过的坎儿,有的人过了,有的人没过,可过了就等于幸福么,没过就一定不幸么,这说不准的。出柜是把双刃剑,权看你怎么选择。
  从潘妮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周石头重脚轻的走在街道上,就像踩着云彩。口袋里的手机执着的叫着,周石不知道它们响了多久,刚在酒吧里闹哄哄的根本听不见。
  电话是刘远打来的,周石望着屏幕上跳动的“老婆”两个字,觉得脑袋好像清醒了一点。
  可周石没接。
  直到电话再次安静,上面显示有七个未接来电。
  把电话关机,周石叫了辆出租车。司机有点不利索的问,去哪儿,就好像周石随时随地能掏出把刀劫道似的。周石用力的晃晃头,总算还能清晰的说出家里的门牌号。
  夜正浓,周家上下一片寂静。只路灯,不知疲倦的照着。
  周石付完钱从出租车上下来,不到半秒,出租车就绝尘而去。周石没理它,径直走上前开始疯狂的砸自己家的大门。
  巨大的声响在这样的夜里听起来格外让人心惊肉跳。
  周家二老是和保姆被一起闹出来的。起初还以为是上门寻仇的,直到从门镜里看见是自家儿子,周石妈才手忙脚乱的把门打开。
  “儿子,你咋了?”周石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上来就拉过周石左看右看,最后没发现伤口才松口气,“大半夜的你这是……”
  “没看出来吗,喝酒了!”周石爹把眉毛皱得老高,一脸嫌恶,“你说你这样的哪儿个姑娘能看上!难怪相那么多回都不成!”
  周石不知道父母在说什么,他只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一直那么漂亮的老妈不知何时已经有了白头发,一直精神奕奕的老爹也已经有了皱纹。他晃荡了二十八年,他没任何建树任何成就甚至任何能让爹妈骄傲的东西……
  “老头子你哪儿来那么多话,赶紧把儿子弄进来,这大半夜怪冷的!”周石妈说着就要上前。
  周石躲开了母亲的手。
  周石妈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再然后,她捕捉到了周石眼里闪烁着的光。
  只一瞬间,周石妈忽然不确定眼前站着的是否真是自己的儿子,那个喜欢贫嘴却格外讨父母喜欢的好像永远都没有愁事儿的孩子。她从没见儿子出现过这样的眼神,就像个绝境边缘的人,用力忍耐着一些东西,抗拒着一些东西,却又孤立无援。无助的,让她心疼。
  周石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断了。他必须这样,不仅为刘远,也是为父母,更是为了自己。他不想刘远难受,伤一个自己那么喜欢的人,他也不想对最亲的人撒一辈子谎,让父母在这样日日夜夜的等待期盼中失望,他更不想永远伪装自己,活在痛苦的煎熬里。
  泪抑制不住的留了出来,扑通一声,周石跪到了地上。  第 44 章  “你这像什么样子!有什么话站直了好好说!”周石爸看不下去,上前就把儿子扯了起来。由于力气太大,周石被扯了个踉跄。
  周石妈赶紧过来推开老公,一把扶住周石,软着声音道:“别管你爹,咱先进屋啊,这乌漆抹黑冷飕飕的,哪是说话的地儿。”
  周石爸哼了一声,转身进屋。周石妈赶紧拉着儿子也跟进去。
  咽下嘴里的苦涩,周石深吸口气,感觉之前喝下的酒正变作一股股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烧得正旺。真好,他是多么害怕辛苦攒起的勇气在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时就蒸发。他有种预感,一旦过了今晚,他就真没机会了。
  周老爹坐进沙发的正中间,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并不知道儿子要说什么,但在商场上几十年磨练出来的眼力让他相信,儿子一定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讲,而这,也许并非他和妻子乐于见到的。
  周石妈要拉周石坐进旁边,周石没肯,而是执拗的跪在了正中间的地毯上。
  “你这是闹的什么,都一家人……”周石妈哽咽起来,从见到儿子眼泪的那个瞬间,她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乐意跪就让他跪,”周石爸几乎是厉着声音跟周石妈说的,“你过来坐着!当心等会儿听见你儿子的英勇事迹,你想站都站不稳!”
  “你怎么不盼他点儿好!你怎么就知道他惹事儿了!”周石妈不甘心儿子被无端贬低,哑着嗓子就和周老爹叫起了板。
  周老爹几乎拍案而起,指着周石就吼:“你看他那样儿,从小到大他哪回惹事儿给咱下跪了!他这会八成是捅了大篓子!”
  周石妈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回头去望周石,希望能在儿子那里找到不同答案。
  可她失望了。
  周石垂下头,手心渐渐握紧,指甲刮得皮肤生疼。但他很快又把头抬起,接着整栋房子都能听见他不大却坚定的声音。
  “我不能结婚,我喜欢男人。”
  周石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好像一瞬间不认识了。
  周老爹把沙发把手握得直响,从晚上见到儿子他就知道不是小事情,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在周老爹五十多年的生命里,那种人几乎是异世界的存在,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上,更别说是自己的儿子!
  周老爹接受不了,于是他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字:“你再给我说一遍。”
  周石把头微微仰高,迎向父亲严厉得近乎冷酷的视线,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我没办法跟女人结婚,我是同性恋。”
  周老爹气得直发颤,终于,他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杯,几乎倾尽全力的砸向儿子!
  周石没躲开,水杯重重的砸在了他的额头上。啪嚓一声脆响,玻璃水杯在巨大的撞击下破裂,很快,血顺着周石的额头流下来,盖住了他刚刚的泪痕。
  周石妈啊的一声扑了过去,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不住的想用手捂住儿子的伤。
  周老爹坐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兔崽子,我再问最后一遍,你真的假的?”
  “真的!”周石挡开老妈的手,自己捂住额头,满脸的血已经把眼睛糊住,什么都看不真切,他竭尽全力地嚷着,“我受不了了,我难受!我不想再藏着掖着,我不想再骗你们!”
  “行行,舒服日子过多了,变态都搞上了!”周老爹颤巍巍的抬起胳膊,指着周石的鼻子大声骂,“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那个房子你也不许回,我就当没生过你!你、你他妈就是个畜生,你给我滚——”
  周石妈哭着冲老公喊:“你让他往哪儿走!他这个样子能去哪儿!”
  周石感觉到眼泪又出来了,已经凝固了的血又被化开,慢慢的变成血水。他想说他有地方去的,他想说还有个人在等着他回家。可他不能,这是他自己的事,他不要把刘远牵扯进来,他只需要给那个认真的人一个结果,甚至只是一句话。
  比如,我回来了。
  周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从没这么狼狈过,可他甘愿。如果打他能让父母好受些,那么他可以承受更多。
  “你还愣着干什么!”周石妈冲保姆大声的吼,“叫司机开车过来,去医院!”
  周石下意识的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妈,不用,我自己就……”
  “你别说话。”周石妈高声打断周石。半晌,女人深吸口气,略微平静些,才目光炯炯的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什么都别说,我也什么都不想听,我现在只需要你老老实实的跟我去医院。”
  周石不敢去看老妈的眼睛,热气在眼底翻滚得厉害,他怕自己会扛不住投降。
  “去去去!兔崽子都今天都他妈是你惯出来的!”周老爹气急败坏的叫嚷着。
  周石妈没管那些,用凉水洗过脸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周石妈拉着周石就上了车。司机一脚油门,车像利箭划破了暗夜。
  去医院的路上,周石妈没说一句话,周石捂着额头的胳膊已经发麻,可他不敢放下,他不知道血有没有止住,但他知道那伤口一定不好看,所以他不能让他妈看着,哪怕只是暂时的,他也不希望老妈再为他哭。
  终于到了医院,周石跟着大夫进了急诊室,周石妈就在急诊室外面徘徊,走过来,走过去,司机让她坐下休息,她不肯,刚刚的镇定又消失无踪,所有的情绪都在这漫长的等待里复活,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掉。
  老公生气,她能理解,她又何尝不想揍周石一顿呢。可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看着是打在儿身,可那一下下,都疼在她做娘的心尖儿上啊。
  终于,女人用光了身上的所有力气,再也走不动了。于是她靠着墙蹲下来,哭得一塌糊涂。
  周石缝了四针,从急诊室出来的时候,周石妈已经好好坐在了长椅上。只是眼睛肿得厉害,周石一看就知道他妈又背着他哭了,心里拧劲儿似的,比额头上的伤还难受。
  周石妈见儿子出来,赶紧起身走过来仔细查看:“医生怎么说?有没有伤到重要地方?”
  周石努力扯出个笑:“没,就眉毛上边儿开了个口,才四针,一会儿挂个吊瓶消消炎就成。”
  正说着,护士已经走了过来,催着周石去病房,催着周石妈去交款。
  等周石在单人病房里挂上吊瓶,天已经蒙蒙亮。
  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车,周石妈便让司机先走了。留下她一个,在病房里陪儿子。
  折腾半宿,周石妈已经一脸疲惫。周石很不忍心,便好声劝着:“妈,你也回去吧。我这都安顿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石妈就受不了这个,平日里儿子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她都扛得住,可儿子一孝顺点儿,一这么哄着她,她就想哭:“你就没让妈省心过,我上辈子肯定欠了你们爷俩的,这辈子都来管我要债……”
  周石吸吸鼻子,抬起另一边没扎针的手,半转着肩膀别别扭扭的给老妈擦眼泪。
  周老爹在客厅里足足坐到天亮。
  火气消得差不多,他便想起自己下的狠手来。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后怕,偏偏因为走得急,妻子和司机都没带电话,儿子又关机。这一时没着没落的,周老爹几乎绷不住。
  天刚亮的时候司机回来了,把情况说了个大概,可等周老爹再细问,那边又说不清了。周老爹没好气的打发司机回家休息,自己则开始在客厅来回的踱步。
  直到旭日东升,周老爹终于没了耐心。换上衣服,他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周石一宿没睡,可他躺在床上装相,这样老妈才能安心的趴在床边入眠。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一丝金黄,漾着暖意。他想,刘远该是还睡着呢。也许梦里正把自己踹成猪头,又或者别的什么,小孩儿总喜欢把现实里的意愿扛到周公那里实现。
  想到这儿,一丝笑意不自觉地在周石嘴角绽开。
  门口传来声响,周石以为是护士来探房,因为说好让他早晨出院的。可下一秒,却是周老爹冷着脸走了进来。
  周老爹没说话,而是先把窗帘大力的扯开,一时间,阳光洒满病房,好不亮堂。
  周石被晃了眼睛,不自觉的动了下,也惊醒了老妈。
  周石妈迷迷糊糊的起身,在看清了来人后彻底清醒,接着就是没好气的冷哼:“你还知道过来。”
  周老爹没理会妻子,而是径直走到周石的病床前,先是认真的看着儿子额头上的伤,然后才扯过把椅子,重重地坐在上面。
  良久,周老爹沉沉地叹了口气,和周石说:“这些年随便你怎么作怎么闹,我和你妈说归说骂归骂,可实际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这一次,你太不像话了。”
  周石低头,一下下摸着手背上的胶布,那底下是针孔,压到还会丝丝的疼。
  “你别图新鲜以为那东西好玩儿,那是变态,不正常的你知道吗?你看看,搞那个的有几个好下场,不是吸毒就是艾滋,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往绝路上走。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和你妈想,我们这辈子就养了你这么一个,不指望你光宗耀祖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
  周老爹说着说着又上火了,只一夜,他觉得自己好像老了一轮,他不知道儿子到底怎么了,走火入魔似的,哪怕现在见了血,缝了针,眼睛里的某些东西却还一如当初。
  周老爹看着儿子的眼神,口气又逐渐硬了起来:“你好好想想,你要真离了我和你妈,你还有什么。别的不说,光养活自己就是问题!你能干什么?你倒说说看!”
  周石说不出来,可他又不想承认他爹说得没错,所以他只能用力的抓着被子,极力忍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任由它们在心里翻滚,煮烂。
  终于,周老爹觉得自己词穷了。他把能说的都说的,软的,硬的,迂回的,直接的,现在,他只需要周石一句话:“你改不改?”
  周石把牙咬得生疼。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这时候他服软了,他还是他的周大少,还可以每天光鲜亮丽的吃喝玩乐,还可以爹疼娘爱……可是不行。
  他是GAY,无论父母能不能接受,这都是改变不了的。
  周石的沉默终于让周老爹的怒火彻底爆发,他大声对着周石吼:“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
  深吸口气,周石缓缓抬头,然后,他听见自己沙哑却清晰的声音:“不能。”
  啪——
  周老爹狠狠的扇出一个嘴巴,周石半边脸顿时红了一片。
  “改不改?”
  “……对不起。”
  啪——
  又一记响亮的耳光。
  同样的话周老爹问了十几遍,同样的话周石答了十几次。
  每说一句对不起,便是一个耳光。
  周老爹一连扇了十几下,全部十足力气,到最后,周老爹手掌开始发麻,而周石的嘴角已经开裂渗血。
  周老爹还要打,周石妈却看不下去了,上前把丈夫拉开,女人略带哽咽的一遍遍说着:“够了,够了……”
  脸上已经没了知觉,可心上有,周石仰头,不想让眼睛里面的东西再出来。
  “行,你犟。我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我昨天说的话还算数,出了这个门,你就不再是我儿子,别指望我再给你一分钱。等你哪天想通了,就回来,然后你就得都听老子的!”
  撂下这句话,周老爹摔门而去。
  周石妈跟在后面,回头看了儿子一眼,那只属于母亲的眸子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可最终,她还是离开了。
  周石靠在床头,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待尼古丁钻进了胸腔,才感觉那里多少被填满点。  第 45 章  一连抽了半包烟,任凭护士过来制止,周大少完全不为所动。直到护士长莅临,跟练过似的,周石都没看清人家如何出手,烟就易了主,然后老太太一句“你这样的我们管不了麻利儿点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周大少就让人给丢出了病房。
  这么一闹,倒也把周石的低落个冲散了。
  九点钟的阳光正好,照得连花儿都好像在微笑。周石对着金黄色的正东方伸了个懒腰,让蜷缩了一夜的骨骼都重新舒展开来。在最凶险的地方滚过一回,周石觉得未来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公交车在不远的站牌处停住,周石几乎立刻脚底一蹬狂奔起来,终于赶在司机关门之前蹭了进去。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时,周石的心还噗通噗通的狂跳。
  他想刘远,迫切地想见。
  他想刘远,迫切地想念。
  这情绪一发而不可收拾,就如同海上最大的风浪,一下下用力地拍打着他的五脏六腑。
  过了几站,车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几乎肩膀压着肩膀的抓着头顶上的吊环,可周石却奇怪的发现自己周围空空的好不宽敞。他抬头去看乘客,想找出问题所在,可瞅一个,别过头一个,愣是没人肯跟他对视。
  自周石出娘胎以来还没有过这待遇,以往上街那回头率哪次不是唰唰的。正当他纳闷儿的时候有人闯红灯,司机一个急刹车,周石的脸磕到了前方的椅子背。周石直接倒抽口凉气,撞得明明不重,可那里却针扎似的疼。
  周石皱眉,大概隐约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倒数第二站的时候,周石特意起身去找司机师傅问“XX花园是不是下一站啊”,然后趁师傅热心回答的时候抬眼扫了下车镜里的自己。好么,这不看不知道自己真奇妙,脸早被老爹扇成了猪头,肿得厉害,难怪他总觉得视线范围照比以往有点窄,合着是肿起的脸把眼睛给挤没了,只能眯缝着。再配合额头的飘飘白纱,效果绝对震撼。
  周石觉得就自己这造型刘远要是还能认出来,那什么情啊爱啊都不用说了,心搁那儿摆着呢。
  这么一想,周石反倒有点迫不及待想看看刘远的表情了。于是车还没到站呢他就挤到后门那儿,下一个台阶,手扒着车门等,等到了站车门一开,周少爷便刺溜钻出去,屁颠儿屁颠儿的找心上人去了。
  到家门口,周石本来想按门铃,可又有点紧张。摸遍全身才翻出钥匙,他小心翼翼的将之捅进锁孔,没来得及拧,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我以为你不回……”刘远话说一半,卡到了嗓子里,嘴忘了合,就那么瞪大眼睛看着周石。
  周石情不自禁的抬手捏上了小孩儿的脸。
  重重的黑眼圈,满满的疲惫,刘远的衣领上还沾着烟灰。
  过去的一夜,没人安眠。
  刘远毫不留情的打掉了周石的手,几乎克制不住情绪:“你去找人打架了?碰上抢劫的了?你说你大晚上出去晃荡什么!”
  周石哭笑不得:“喂,我现在是伤患……”
  “对不起。”刘远忽然说。
  周石愣住。
  小孩儿垂着头,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却有浓浓的苦涩飘散出来:“我不是故意逼你的,我知道你已经够难受的了,我没想……可就是控制不住……”
  周石微微前倾,用下巴去蹭刘远的头顶,轻轻的,一下,两下,然后他和刘远说:“我没怨你。”
  安静的气氛,维持了很久。
  终于,刘远退开,他抬头重新看向周石,像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般,说:“咱俩以后谁也不许再提那事儿,也别吵架了,哪怕真吵了也不许往外跑,行吗?”
  周石挑眉,却又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会儿的造型做此动作估计很不明显,于是改为勾起嘴角,故意问刘远:“不许再提什么事儿啊?”
  刘远恨恨地瞪了周石半天,才小声咕哝:“出柜。”
  “哦。”周石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然后跟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似,补充一句:“完了。”
  刘远没听懂:“什么完了?”
  周石凑过去,跟刘远鼻尖对鼻尖,然后一字一句道:“柜,老子出完了。”
  周石看着刘远先是愣神儿,继而呆住,再然后瞳孔开始慢慢的发光,下一秒没等周石反应过来,小孩儿直接蹦到了他的身上!
  周石被人死死攀着,忽然觉得自己成了秋千,刘远则是那只在上面晃荡着快乐到极点的小猴子。
  刘远在周石身上语无伦次的大声骂着:“你他妈不早说!你知道我这一宿怎么过的!我肠子都快悔青了,撞墙的心都有!”
  周石把人紧紧抱住,嘴上却还不依不饶:“你不说以后都不提出柜了么,那你这会儿蹦跶什么?”
  “滚!以后再敢不接我电话……”刘远一口咬在周石的肩膀上。
  刘远的力道不大,又隔着衣服,所以周石任由他咬着。
  前所未有的满足,周石知道,那是因为心里面装进了一只蹦跶的小猴子,偶尔虚伪,却也虚伪得招人爱。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先是激动,接着慢慢沉静,刘远从周石身上下来,认真地吻了过去,开裂的嘴角让周石疼得龇牙,可他还是坚持享受了刘远难得的主动。细碎的吸吮间,周石觉得心都要化开。
  “咱们一定要好好的……”
  周石听见自己因为呼吸不稳而略带颤抖的声音。
  等亲热告一段落,周石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
  折腾一大气,把客厅中间都堆成了小山,见刘远还站那儿愣着,周石蹲在地上没好气的冲他嚷嚷:“你倒是帮着收拾东西啊,怎么着,准备把活儿都推给我一伤残人士?”
  刘远没偷懒的意思,问题是他不明白周石在干嘛,所以他只能继续愣着,等待自家石头解惑。
  周石低头,继续把手里的衣服往箱子里塞:“这破地方太大了,还远,咱换个住处。”
  刘远心里一紧,隐约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别的不说,就周石脸上那伤,便足以表明周家的地震强度。
  说不清什么心情,刘远走到周石身边蹲下,在周石疑惑的神情中把那颗不复英俊的脑袋揽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刘远认真的和周石说:“以后,哥罩你。”
  周石起初还挺享受,一听这话险些没抽过去,他这边靠着刘远单薄的热度满满的胸口,那边却不住的磨牙:“小样儿,皮痒痒了是吧。”
  刘远不再说话,就呵呵的乐。
  从家出来容易,但要想立刻找个落脚的地方就很难了。况且也不能拖着行李满大街的找房子,所以周石给潘妮打了电话。想把东西先寄存在女人那里。
  潘妮属夜猫子的,正午十分通常属于她的睡眠黄金期,被吵起来自然十分不爽。但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二话不说就开着自己那拉风的吉普过来接人了。
  周石上车的时候跟她贫,说:“姐姐你这车拉行李白瞎了。”
  弄得潘妮哭笑不得,说:“怎么柜都出了你还这么不着四六没心没肺的。”
  周石便没好气的回她:“咱能不提这事儿吗,你哪怕先让咱暂时性的自我催眠下。”
  潘妮不以为然,说:“要能催眠得了,我还真服你。行了,赶紧面对现实吧。”
  结果刘远凑过来给周石当后盾:“你困了就眯着,怕啥,有我跟这儿盯着呢。”
  潘妮深有感触的叹息:“难怪王小卫总说你俩二对一的欺负他,今儿我才明白他的苦。”
  周石立刻撇撇嘴:“谁让他非往我俩中间挤企图破坏社会安定团结。”
  潘妮笑着发动汽车,等速度渐渐稳定,才想起来给王小卫洗冤:“我怎么听说他的动机完全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听他掰。”周石想都没想便嗤之以鼻,“回回拿眼神勾刘远,当我没看见呢。”
  “确定?”刘远眯起眼睛,努力回忆,末了不太赞同的嘟囔,“我怎么觉得是勾你呢?”
  周石立刻跟潘妮说:“你看,一个眼睛勾一个,花花肠子更可耻!”
  潘妮笑起来,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特像一群幼儿园小朋友:“那你们还跟他处啥?”
  周石哑然,半天才嘀咕出来一句:“其实,也没啥原则性的问题啦……”
  “咱俩没什么朋友,”刘远一针见血的补充,“王小卫这人其实挺好的,也挺有意思。”
  晚上,周石和刘远就在潘妮的酒吧里跟那位挺有意思的王小卫同志重逢了。本来找了一天的房子也没个眉目,俩人都有点烦,一见王小卫,好像精神头儿又回来了。
  王小卫先是瞄见了周石那张变型的脸,心疼得要死,屁股还没坐定呢就嚷嚷,你别以为自己不靠脸吃饭就能可劲儿糟践成不成啊!
  后来稍稍冷静了点儿,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周石那儿套出来,刘远也没听周石细讲过,这回算是借了王小卫的光。听周石说他爸扇他耳光的时候,刘远觉得自己的脸都在疼。
  王小卫更是听得眼睛直发亮,等周石说完,这人猛的一拍吧台,气势惊天动地的:“周石,你他妈真行,老子佩服你!”
  周石被对方的豪情弄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就往后退了退:“喂,别搞个人崇拜。”
  王小卫没再理会周石,而是把脸转向刘远,就那么看着小孩儿,目不转睛的。刘远被看得有些发毛,刚想张嘴,结果被王小卫一句话给震那儿了。
  “刘远,老子要和你抢男人!”  第 46 章  周石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一个劲儿咳嗽。
  刘远瞪大了眼睛瞅王小卫,说:“我还头回见当小三先预告的。”
  王小卫动动眉毛,还挺自豪:“哥挖墙角一律明着来。不整背地里那些小动作。”
  刘远想拿酒杯砸他:“那你别挖不就好了!”
  周石好容易顺过了气儿,抬胳膊就把刘远揽进了怀里:“别理他,指不定今天出门儿被什么撞了脑袋呢。”
  王小卫忽然换上一脸怜惜,望着周石脸上的伤,温柔的问:“还疼吗?”
  周石没理他直接转头和潘妮建议:“咱以后门口挂个牌子写上王小卫与无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不得进入成吗?”
  王小卫揪着周石的衬衫领子让他面向自己,一脸黑线道:“你直接说我精神病得了。”
  周石轻飘飘的把对方的手拍掉,闲闲的耸耸肩:“你别诋毁人家精神病患者。”
  “哟嗬,”王小卫有了新发现,“你这一出柜口才见涨啊。”
  周石扯扯嘴角,想笑,却又觉得嘴里有点苦,半晌,才幽幽的说:“要真口才好,至于这下场么。”
  王小卫敛了玩笑的神情,也安静下来,问周石:“缝了几针哪?”
  周石皱皱鼻子,伸出四个指头,然后道:“大夫说了,伤口再偏一点儿保准破相。”
  王小卫点点头:“那就是还没破呗。”
  周石低头问刘远:“你觉不觉得他很欠扁?”
  后者发自肺腑的回答:“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王小卫到潘妮那讨控诉,说你的地盘儿这赤 裸裸的以多欺少你不管啊,潘妮还真不管,悠哉的做着她的观众,气得王小卫牙根儿痒痒。
  刘远靠在周石身上,觉得很暖和。四针是个什么概念,他拿捏不准,隔着纱布,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和自己说,就是这个人了。
  这感觉也许产生在周石出柜的瞬间,也许产生在更久远之前,但都无关紧要,刘远只需要确定,这一刻,它存在。
  并应该会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
  从潘妮的酒吧出来,刘远和周石去小旅馆开了房。他俩交往这么久,却还真没干过这事儿。可潘妮家放行李成,再放俩大活人确实有难度,而且许楠也在,怎么瞧着都不方便。所以商量来商量去,还是选择了最便捷的。
  小旅馆不比酒店,酒店可以一个办房卡,一个在暗处等着,回头卡下来了,俩人前后脚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小旅店就那么个门脸儿,想进去,成,都得让柜台上的大妈过目,比监控录像还严格。没辙,周石和刘远只好硬着头皮一齐走进去。
  大妈熟练的登记着身份证号,头也不抬的问他俩:“开一间?”
  周石装没听见,刘远只得顶上去,应了声:“嗯。”
  大妈点点头,又问:“标准间还是双人间?”
  周石想拦,结果没来得及,刘远果然勤学好问了:“有什么区别吗?”
  大妈把笔放下,总算抬头,看刘远的目光还挺和蔼:“标准间就是两张单人床,双人间就是一张双人床。”
  刘远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周石把小孩儿的脸按到自己肩膀上,然后凑过去言简意赅:“一个双人间,先定三晚,要空调,热水,独立浴室卫生间。”
  大妈干净利落的从柜台下面摸出个钥匙递到周石手里:“207,记得看好贵重物品。”
  因为大妈的态度太过自然,周石难得的有了开玩笑的心情,几下揉乱了刘远的头发,他小声道:“没其他了,就这个算贵重物品。”
  大妈为难的堆起眉毛:“那丢了我们可赔不起。”
  周石还要说什么,刘远直接赏了他一脚。
  推开207的房门,周石先开了灯。映入眼帘的是间蛮温馨的小屋,最醒目的自然是中间的大床,洁白的床单,像雪一样。
  周石一屁股坐到床上,和刘远说:“这里一点儿不比五星级宾馆差,真的。”
  刘远走过来挨着周石坐下,隐约闻到了洗衣粉的芳香,他和周石说:“那以后咱也把家弄成这样。”
  周石喜欢咱家这个说法,光想一想,就舒服得不得了。
  “美啥呢,”刘远扒拉周石脑袋,好笑道,“还不赶紧洗澡睡觉,明天继续找‘咱家’。”
  周石抓住小孩儿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下:“一块呗?”
  企图鸳鸯浴的代价就是被人连推带踹的轰进了浴室。
  直到水声响起,刘远才重新坐回床上,长长舒口气。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开房的缘故,弄得他总有种新婚的感觉,连周石那张脸都不好意思长时间盯着看了,这不莫名其妙嘛!
  胡思乱想中,刘远忽然又蹦起来,三两步奔到浴室门口,隔着门板大声道:“注意点!伤口不能沾水!”
  过一会儿,水声停了,就听周石问:“你说什么?”
  刘远翻翻白眼,又重复一遍:“伤口不能沾水,不然你真破相了。”
  那边满不在乎:“底版好,破点没事儿。”
  刘远嘴角抽搐,半天,挤出来一句:“别怪我没提醒你,破了我这儿就不收了!”
  那边忽然安静了,没多久,刘远就听见周石紧张兮兮的声音:“妈的,浴帽呢!”
  刘远咧开嘴,不敢笑得太大声。
  好容易水声重新响起来,估计周石把浴帽翻出来了。但刘远实在很无聊,索性盘腿坐到了浴室门口的地毯上。
  估计是半天没听见刘远出声,里面的男人有些不确定的大声道:“刘远,你干嘛呢?”
  刘远轻叩两下木门,以便对方知道自己的位置:“搁这儿给你放风呢。”
  周石似乎也很无语:“你就没别的事可干?”
  刘远把肩膀靠到门板上,歪头想了会儿,忽然问:“周石,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帅?”
  水声小了下来,然后刘远听见男人咕哝:“你说不说的这也是客观事实。”
  刘远眨眨眼:“我有没有说过你人品特好?”
  门板那边回道:“你想夸我就直说。”
  刘远扬起嘴角:“那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水声彻底没了。
  片刻后,刘远听见周石的咆哮:“操,这澡没法儿洗了!”
  话音未落,浴室门已经被砰的打开,刘远没防备,身子一歪险些倒里头。周石没管那个,直接把人提溜起来丢床上了,自己光溜溜的正好,那就只是扒刘远的问题了。
  而这一回,刘远压根儿没麻烦他。三两下,把自己给拾掇完了。
  周石受宠若惊,你什么时候见到粽子给自己扒皮儿?!他现在就是这感觉。于是,只能华丽丽的呆掉。
  刘远很受打击:“喂,老子难得热情一把……”
  周石这才缓过神儿来,二话不说扑了过去。
  喜欢是最好的催情剂,尤其是刘远说出来的喜欢,足够周石一晚上开足马力的了。刘远起先也很享受,可到后面就有点吃不消了,这活动再好它也得有时有晌啊,于是当周石又一次即将硬起来的时候,刘远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咯吱,周石笑得很欢快,再然后,下面软了。
  被暗算的周石哭笑不得,张嘴就给刘远脸上咬了个牙印儿,说:“你哪来那么多鬼心眼儿!”
  刘远毫不愧疚,哑着嗓子咕哝:“逆境出人才不知道啊,敢情被折腾的不是你。”
  周石咧开嘴,心满意足的从刘远身上翻下去:“得,也够本儿了。”
  刘远想踹人,可、可腿抬不动了。
  “想什么呢?”没得到反抗,周石倒奇怪起来。
  刘远自然不能说实话,他丢不起那人,所以立刻找了另外的话题:“你这脑袋上的纱布啥时候能取啊,会留疤吗?”
  “后天去医院就能取,”周石翻身把小孩儿搂了过来,“反正大夫说不会留疤,说用的是韩国进口美容线。”
  刘远黑线:“你要求的吧?”
  周石呵呵的乐:“你咋这么了解我呢。”
  刘远在心里翻翻白眼,了解一水仙能有多难?
  周石叹口气,轻轻亲了亲刘远的头发,说:“你别把我出柜这事儿往你自己身上揽,这是我的问题,挨多少打受多少罪都是我自己该得的。谁让我前半辈子净享福了呢。”
  刘远觉得心被揉了下,隐隐的泛起酸。
  他抬头去找周石的嘴唇,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才吻上去。亲完,他和周石说:“我没往自己身上揽,但我得让你知道,我就在这儿,你一伸手,就能够着。”
  周石用胳膊轻轻勒住小孩儿的脖子,得瑟道:“那哪儿够,得一伸手就能搂住!”
  刘远没好气的咬了他手臂一口:“那你给我栓个绳儿得了。”
  “麻绳草绳尼龙绳?”周石说着,忽然一个翻身又把小孩儿压身子底下了。接着他凑近刘远拿鼻尖蹭对方,呢喃,“怎么办?”
  感觉到周石下面又起来了,硌得自己生疼,刘远想抓狂:“你还有完没完啊!”
  周石不管那个,手滑下去照着刘远的屁股就是一阵揉捏,嘴上也没闲着,在小孩儿身上啃来啃去还不忘嘟囔:“谁让你非提绳子……”  第 47 章  没满三天,周石和刘远就从小旅馆里搬出来了。王小卫帮忙寻觅到了一处房子,小一室一厅,家具电器一应具全,距离他住的地方不远,是幢老楼,但环境还成。最少三个月起租,所以俩人先交了三个月的钱,然后带着王小卫一起去潘妮家搬东西。
  潘妮忍了好几天,那时候刘远和周石还为房子的事儿烦呢,所以她也没爱往上面添堵,这回住的地儿解决了,她可算能发表下自己的感慨了。
  “我就没见过你俩这样的男人!妈的五六个箱子全是衣服!你俩准备去巴黎天桥走秀啊!”
  刘远凑过去把一个小箱子从里面抽出来,然后和潘妮说:“喏,就这个是我的。”
  潘妮看周石那眼神儿都不是鄙视能形容的了。
  周石把箱子陆续拎过来,不乐意地哼:“怎么的,老子帅也犯法啊。”
  王小卫立刻上前,特自觉的把周石手里的宝贝箱子接过来塞进自己车里,边塞边说:“不犯法,你还拉动内需了呢。”
  刘远一边帮着运箱子一边没好气的吐糟:“我说你还能再狗腿一点儿不?”
  箱子码好,王小卫砰的关上后备箱,转过身来冲刘远风情万种的动动眉毛:“能。”
  房子是王小卫找的,搬家又是此人自告奋勇的帮忙。于情于理刘远都觉得自己确实该感谢对方的。但问题是,这人摆明目的不纯,乃板上钉钉的情敌。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而眼前这贼是一边惦记一边光明正大的溜门撬锁,不是防不防的问题,而是防不胜防的问题。
  “上车啦。”周石从车后座里探出头来,召唤刘远,“你总和他掐哪门子啊。”
  刘远当下就想踹车门一脚,幸亏想起来这是人家王小卫的助人为乐车,才生生忍住:“你当我乐意掐!”
  周石歪头冲刘远笑:“你这孩子就抓不住问题重点。”
  刘远莫名其妙的皱眉看周石:“重点?”
  周石指指自己:“这不跟这儿呢嘛,把我伺候好了,比什么都强。来,给爷笑一个。”
  刘远额头生出三条黑线,这回他终于没克制住,咣当一脚正中车门,周石早有准备,几乎在同一时间把脑袋倏地缩了回去。
  就看那车颤颤巍巍几下,才又稳住。
  王小卫傻眼,元神已经飞奔过去掐着刘远脖子使劲摇了:“哥们儿,这是我借来的车。”
  刘远懊恼的皱皱鼻子,“真是,本来想踹他脑门儿的。”
  王小卫愣了下,然后特认真的和刘远说:“那你还是踹车吧。”
  刘远嘴角抽搐,对王小卫的无限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你这爱够得上圣母玛丽亚级别了。”
  王小卫很努力的想了想,然后告诉刘远:“圣父叫起来好像不怎么顺溜。”
  刘远再没还击之力,最后还是周石下来把小孩儿塞进了汽车,末了还数落刘远:“我说不让你跟他掐吧,妈的,回头你也跟着抽了我找谁去。”
  王小卫正发动引擎,听见这话赶紧回过头冲着周石说:“找我呀。”
  周石凑过去,几乎碰上王小卫的鼻尖儿,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仨字儿:“快、开、车。”
  王小卫回答:“我可以亲你吗?”
  没等周石反应,刘远先把自家男人扯了回来,然后凑过去和王小卫大眼瞪小眼:“要么开车,要么咱俩现在下去单挑。操,画个圈儿谁怕……”
  吧唧。
  王小卫亲了。
  不过是啃在了刘远的白嫩脸蛋儿上。
  潘妮站在原地,看着汽车绝尘而去。空气里周石的咆哮还在余波荡漾。
  “妈的别拦我老子和他拼了——”
  混乱的小插曲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到了出租屋后所有人都投入到了搬上搬下左挪右摆的重体力劳动中,好容易干完了,又收拾屋子擦灰拖地的,忙得不亦乐乎。
  等终于有闲心掐上一掐,已经是傍晚时分。
  闹归闹,吵归吵,但打心底上说,刘远还是挺感谢王小卫的。所以眼看到了饭点儿,他便和已经累得瘫倒在沙发上的男人说:“别走了,等下一起吃个饭。”
  王小卫惊讶的瞪大眼睛:“我没说要走啊。”
  刘远打苍蝇似的一巴掌拍了过去:“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出租屋的下面就是个小型菜市场,刘远硬是把王小卫拉着跟他一起出门儿买菜,留周石看家。前者哭爹喊娘那叫一个不情愿,后者可乐得自在,于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等待厨娘顺利回归。
  没几分钟菜买回来了,刘远自觉的进厨房拾掇,王小卫可算逮着机会跟周石单独相处一下。其实也没干啥,就俩人坐沙发上看电视,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周石意兴阑珊,但王小卫精神抖擞。
  没一会儿,周石连小学和女生儿打过架的事都被对方套出来了。
  说实话,周石不太能理解王小卫的热情。这些年来,周石不乏追求者,里面有含蓄的,也有狂热的,但那些人给他的感觉和王小卫不一样。说不上哪里有差异,反正就是不同。确切的说,一开始有些相似,但最近,越来越不一样。
  如果王小卫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儿,那都好理解,但这人滑得跟条泥鳅似的,社会上的那些个猫腻估计门儿清,周石横竖都觉得对方没道理看上自己。本来嘛,自己肚子里有多少水,几斤几两,估计王小卫都看得透透的。给刘远遮遮风雨还勉强凑合,遮王小卫这样的,那约莫还得修炼几辈子。
  “我说,你拿遥控器按了半天,有个准儿没?”王小卫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
  周石总算回过神儿,下意识的就应了句:“啊,哦,就这个了。”
  王小卫乐了下:“你确定?”
  周石这才抬头看清,好么,一老头儿正讲中学生英语呢。
  索性,周石丢了遥控器,正襟危坐地看向王小卫,问得开门见山:“你到底相中我什么了?”
  王小卫似乎早有准备,一点儿没意外,只见他缓缓的转过身来,面向周石,然后义正严词的回答:“长得好看。”
  周石吐血。
  王小卫立刻拿手给男人扇风:“冷静,冷静,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周石怀疑那个没准儿杀伤力更大。
  却见王小卫低头在自己身上比领半天,一会儿拍拍胸脯,一会儿捶捶心房,最后有些为难的抬起头,嘟囔:“说不准,反正就是这里面儿的东西。”
  周石再没忍住,直接一掌扫掉对方两根秀发:“那我告诉你,这些可以统称为人体器官。”
  王小卫呵呵的乐,周石对这人算是彻底没辙了。
  厨房的排油烟机停止了噪音,周石探头大声问:“做好了?”
  不一会儿刘远的声音就飘了出来:“还差一个炒鸡蛋。”
  周石立刻自告奋勇:“这个我也会,等着,换我做!”
  王小卫眉开眼笑:“正好你身上也没啥可挖掘的了,换个人继续。”
  周石眯起眼睛,声音冷飕飕的:“查户口我不管,但你要再敢碰刘远一下,嗯哼。”
  王小卫拍拍自己胸脯:“放心吧,哪能总啃呢。”
  周石觉得对方连保证都保证得这么欠抽。
  出租屋的厨房很小,周石进去,刘远就没地儿了。加上男人还不好意思让他观摩,所以他只好出来,坐到周石刚刚坐的位置,顶替周石刚刚的职务——陪聊。
  不过和周石的被动不同,刘远叽里咕噜的没几下就能和王小卫掐起来,小到城镇天气,大到国际时事,都能杠上。你一句,我一句,不亦乐乎。
  按照王小卫的说法,他就喜欢和刘远掐。因为能掐出风格掐出水平掐出未来的无限可能。
  王小卫这么说的时候刘远就一个想法,神哪,赏个时光机吧。这样他就能穿回过去直接把眼前的妖孽掐死在摇篮里。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犹如白驹过隙。况且掐架也是个体力活,当俩人肚子都唱起空城计的时候,自然无法继续。
  俩人自觉自愿的从沙发上移动到饭桌旁,然后对着三菜一汤咽口水。刘远早就做好的菜都罩着,还隐隐散发着热气。
  刘远对着自己的手艺咽咽口水,然后扭头冲厨房喊:“石头,炒个鸡蛋要不要这么久啊!”
  也不知是不是刘远的呼唤起了作用,没一会儿,周石还真端着盘子出来了:“久等,久等。”
  “可不,我和刘远把天都等黑了。”王小卫难得揶揄周石,可见也是饿惨了。
  这是一顿挺和谐的居家晚饭,如果不考虑炒鸡蛋里随处可见的蛋壳的话。
  有饭,有菜,有汤,有水,有气氛,有情调,有朋友,有爱人。
  吃完饭王小卫死活不肯走了,盘踞在沙发上非要留下住一宿。美其名曰:“你家有人气。”
  周石正在卧室里接电话,只留刘远一人对付强敌。那自然是挡不住的,先不管王小卫实力有多强悍,就光他眼睛里那一点点寂寞,便足够让刘远点头了。
  那种东西刘远太熟悉了,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周石的眼睛里闪着,直到他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以后,才慢慢消失。
  刘远忘记在哪里看的了,说一部分GAY在没有伴儿之前总是感到寂寞,而大部分GAY在有了伴儿之后还是会时常感到孤单。寂寞就像GAY的通病,或许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它们才会如影随形。
  之前两天刘远和周石在小旅馆里胡天黑地的作,这会儿也着实虚了,王小卫住,倒也正好能有个喘息,权当养精蓄锐了呗。
  思及此,刘远走到沙发背面用力一提,只听咔嗒一声,沙发靠背应声而落,缓缓躺平。弄好一切,刘远拍拍手上的灰,冲王小卫撇嘴:“喏,可别说我虐待你。”
  王小卫看看沙发,又看看刘远,一脸惊奇:“这是个沙发床?!”
  刘远巨后悔,合着这人不知道啊!
  “我和你们说多少遍了!对!我就不想好了!这下你们满意了——”
  争吵声从卧室传出来,很快,彻底安静。
  之前周石电话响,刘远也没问是谁,就看对方挺紧张的进卧室去接。现在听来,铁定是周家二老了。
  王小卫推推刘远:“愣啥呢,还不赶紧的。”
  刘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卧室走,可走一半儿,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结果嘴刚动,就听王小卫痞痞的打趣:“放心,我不掺和。现阶段沙漠需要的是绿洲,太阳休息。”
  刘远拿起饭桌上的卷纸就扔了过去:“拉倒,有你这模样的太阳么!”  第 48 章  在周石最后一次跟家里通电话且以崩盘告终的一个礼拜之后,周石的卡被冻结了。
  说实话,周石没想到他爹能那么狠,操,真是不打算给他活路了。几张卡都取不出钱,他现在手里就剩几张毛票。
  “先生,您看您要不要改付现金?”收银台的女孩儿很有素质,见客人连换几张卡都不行,知道八成出问题了,可笑容不改,依旧彬彬有礼的问。
  周石黑着脸没吱声,刘远冲女孩儿不好意思的笑笑:“不了,我先去银行看看卡出了什么问题,真的麻烦你了。”说完,把周石拉出了超市。
  周石老大不愿意,本来心气儿就不顺,这下更是觉得丢人丢到了家,刚一出超市就跟刘远嘟囔:“你不是有现金嘛。”
  刘远叹口气:“我早和你说了,咱家不缺电磁炉,那煤气不用得好好的嘛,你是硬要花冤枉钱。”
  周石一脚踢飞地上的小石子儿,轻哼:“还没花成。”
  刘远看着周石,知道自己得说点儿什么。可他又确实不知道能说什么。鼓励的,埋怨的,故作轻松的,贴心安慰的,似乎都不合适。他现在的立场注定了,他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石到底和家里僵成了什么样,刘远一直没细问。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帮不上,问了,也只会让对方更加心烦。
  但他隐约明白,经济制裁是躲不过的。不然他俩不会从那间别墅里出来,而且周石也再没去公司上班。加上今天这档子事儿,刘远知道周老爷子也是铁了心了。
  刘远不怕周家铁心,他只怕周石心不铁。
  刘远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自私,严格意义上说,周石的出柜是有他的因素的,如果不是他闹,周石可能现在还悠哉做着他的大少爷。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讲,既然他和周石都走到这一步了,他真的不想放弃。
  从超市回家要穿过一个广场,很多人在里面漫步,长凳上三三两两坐着小憩的情侣,这是个美好而闲适的周末午后。
  刘远也找了个长凳坐下来,然后招呼周石跟他一起坐。
  周石不乐意,刘远就打趣,说咱俩现在都出柜了,属于合法情侣,你怕啥。
  周石的表情可算从僵硬恢复到柔和,嘴里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走过去挨着刘远坐下。
  安静了一会儿,刘远问周石:“你后悔没?”
  周石愣住,半晌才明白刘远问什么,一种被人看轻的别扭悄悄从心底滋生出来:“我要后悔早他妈后悔了!用的着跟你东奔西跑,住那么破的地儿,看二十五寸电视,煤气还得定时定点供应的!”
  刘远笑不出来了,好么,这还不介意呢,丁是丁卯是卯都快记得门儿清了。
  周石没想发脾气,但他控制不住,话就那么吼出去了,他有点儿后悔。
  刘远轻轻靠在对方肩膀上,故意打趣道:“我的少爷,这还只是个开始,月底还有媒体单,水费单,电费单,仨月后还有房租款,年底还要暖气费,你且等着催债的上门吧。”
  周石觉得头愈发的大了:“这哪是生活,这不熬日子呢嘛。”
  刘远勾起嘴角:“我跟你说,全中国80%的人都是这情况,但人家没说熬,人家管这叫过日子。”
  周石叹口气:“我看是过不去了。”
  刘远就怕听见这话,咽下嗓子眼里涌出来的苦涩,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乐观点儿成不成,哥不在这里陪着你呢嘛。”
  周石揉乱了身边人的头发:“你能生出来煤气?”
  刘远歪头,眨眨眼:“如果少爷需要的话。”
  周石把刘远搂进了怀里,紧紧的。
  刘远有点儿慌,但又不敢太挣扎,只能贴在周石胸口闷闷的说:“喂,差不多得了。”
  周石拿刘远刚刚的话堵他:“咱俩现在都出柜了,属于合法情侣。”
  刘远哭笑不得:“那也不用现场直播吧。”
  周石把头抵在刘远颈窝,似乎这样就能获得力量。
  他知道刘远说得都对,但他适应不了这个落差。他需要时间,很需要。
  刘远任由周石抱着,他特别希望自己的话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明早起来身边的男人又是一朵活蹦乱跳的可爱水仙。
  可他清楚的知道,只要目前的客观环境不变,那么他和周石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
  那之后,周石开始注意各种渠道的就业信息,当然,多数是趁刘远不在的时候。这属于什么心理周石也说不好,反正当着刘远的面儿让他看招聘,他就是拉不下来脸。
  看电视,专挑图文信息频道。看报纸,专挑有招聘版的。就连进出单元,都会注意下招聘的小广告。人才市场倒也去了一次,可周石远远的看见那些找工作的人,就不想再前进一步。他学历证书早八百年前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而一技之长,呵,还真他妈一点儿找不出来。
  刘远在潘妮那儿的工作时长一再拉伸,周石隐约明白是为什么。小孩儿不让他再去接,周石就每天晚上做好菜,等着人回家。虽然他的手艺还仅限于能把东西做熟了,但他发现,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不去酒吧还有个好处,可以尽量避开王小卫。那人不只一次的私下里说可以帮他介绍工作,都被他推了。周石知道王小卫是好心,但他不想欠这个人情。他怕自己还不起。
  周石很后悔以前逍遥的时候没弄点存款,月月透支过日子。更恨没好好听他爹的话——好几次,周老爷子都扬言,再让我收到信用卡账单我打断你腿。
  不过他爸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他这会儿腿脚还很灵便。
  刚和家里闹翻那日子,周石觉得自己意气风发的,好像做了件特了不起的事,可日子长了,豪气过了,就开始想老爹那血压是不是又高了,老妈那血糖是不是又低了。
  家里再没来过一个电话,连一向护短护得不行的老妈都没打来,说实话,周石很难受。
  日子一天天的揭过去。
  这天傍晚,周石从菜市场回来的时候看见单元门里贴着若干小广告,远远的,月薪5000以上几个大字便格外醒目。
  周石赶紧凑过去,仔细的逐行阅读,结果居然是他以前混日子的时候常去的一家夜总会招少爷和公主。
  周石被彻彻底底地恶心着了。
  刘远在潘妮那儿的时间一抻再抻,最后连潘妮都看不下去了,说怎么着,打算把我这里变成你的二胡专场啊。刘远挺不好意思,因为这属于变相的让潘妮加钱。潘妮却大大方方的开门见山,说我最多能给这些,你要真想多挣点儿,不如白天也打份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刘远觉得这提议挺靠谱。
  以前他住周石那儿,没房租,没水电,连买菜有时候都是跟着周石一起去超市,直接刷卡。所以刘远每个月挣的钱基本能留下大半,他还觉得日子过得怪不错。可现在,真就像他和周石说的,房租水电都要钱,自己卡里那点儿,眼看就要到底了。
  潘妮说:“刘远,石头第一回把你带过来的时候,我还当你是小白脸儿呢。结果现在一看,石头才是。”
  刘远笑笑,没说话。周石是不是小白脸,只有他说得算。男人拼了命的寻摸工作,还当他不知道呢。就冲这个,他觉得自己怎么辛苦都值了。
  付出这种东西不是能拿标尺硬性衡量的,哦,你半斤,我二两,这根本没法比。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现在愿意跟你一起啃苞米,刘远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份儿心还珍贵。
  “愣着干嘛,该你了。”潘妮推推刘远,打趣道,“是不是闻见石头给你预备的饭菜香了?”
  “得,”在这一点上刘远还是很客观的,“有时间你记得过来吃一次,就知道什么叫味同嚼蜡了。”
  潘妮撇撇嘴:“别不知足,他能做就够让我吃惊的了。”
  刘远利落的从高脚凳上下来,冲潘妮微笑:“所以啊,我很知足。”说完三两步走过去,帅气地跳上了舞台。
  这是今天晚上的最后一场,刘远拉得很投入。那些音符都已经刻在了他的脑袋里,只要弓一碰到弦,便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行云流水般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台下照例一片叫好声。潘妮总说刘远已经快成了她酒吧的招牌了,虽然不像以前那么爱出风头,但被人如此表扬,刘远还是很得意的。
  表演结束,刘远没再蹦下来,而是安安稳稳走的侧面几节楼梯,照例穿过台下观众席准备去吧台和潘妮说声再见。可走到一半,刘远忽然停住了。他略带诧异的回头,横竖都觉得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
  可郭东凯确实坐在那儿,距离他一米,在他回头的一瞬间,男人笑了一下。
  刘远太久没见过这个男人了,以至于他已经在脑袋里为这个人规划出了很美好很和谐的人生轨迹,按照这个规划,男人此刻应该已经抱上了儿子,正为成为一个二十四孝老爸努力。
  而不是坐在一家全是GAY的演绎酒吧,看他拉二胡。
  又或者,不是看他。
  跟郭东凯分手很久很久以后,刘远才懂得一个道理,这人哪,最难克制住的就是自作多情。可必需克制的,也是它。
  “挺长时间没见了。”郭东凯先出声。
  刘远深吸口气,觉得心里还成,没出现预期中的什么针扎啊刀割啊之类,坦然多了,便略带轻松的笑笑:“真是挺长时间了。”
  逆着光,郭东凯似乎在打量他,不一会儿,刘远听见男人说:“你变了挺多的。”
  刘远不知道那是指什么,只能照猫画虎的也看看对方,然后回一句:“你……还那样儿,倒没怎么变。”
  “变多了,”郭东凯似笑非笑的动动嘴角,“你没注意。”
  刘远不知道该怎么接。正想说些客套话告辞,却听郭东凯说:“坐下聊吧。”
  “不了,”刘远抱歉的笑笑,“周石还在家里等着呢。”
  郭东凯似乎不太甘心,语气隐隐有了点急:“就五分钟,咱俩这么长时间没见,说说话都不成?”
  周围有些人已经开始注意这边了,刘远叹口气,坐下来和郭东凯隔着桌子面对面,对着男人无奈笑笑:“不是不能说话,但你说,咱俩能有什么话题?呃,你什么时候抱儿子?”
  “刘远。”郭东凯皱眉,沉下声音。
  “别总拿这招吓唬我,”刘远没好气的乐,“还当我上学呢啊!”
  郭东凯忽然没话了。
  寂静蔓延开来,莫名的压抑。
  刘远轻咳一声,说:“喂,我真得走了。”
  郭东凯淡淡的扯了下嘴角:“喝酒了,不然可以送你。”
  “省省吧,就你那技术。”刘远调侃着站起身来,然后静静的看了郭东凯一眼,认真道,“你也早点儿回,别总外面泡着。”
  郭东凯似乎点了下头。
  刘远没和潘妮告别,直接离开了酒吧。
  郭东凯望着刘远离开的方向,久久的发愣。
  很久以前,有个男孩儿蹲在他家门口哭着求他别结婚。郭东凯永远忘不掉昏黄光影中那一抹无助的眼神,那曾经让他在很多次午夜醒来,心脏都微微刺痛。
  郭东凯其实准备了一肚子话,他想说周石出柜的事儿在圈里传开了,他想说周老爷子肯定还有后续,你小心着点儿。他想说没想到,周石那样儿的居然能为你出柜。他说刘远,我有点儿想你。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郭东凯觉得自己没有爱情,所遇婚姻对于他来说,只是坟墓。距离近了,美没了,问题自然多多。他最烦谢天娜趾高气昂那样儿,尤其是每次女人一说话,开场白永远都说,我说你能不能看着我!郭东凯看她了,她又说,你能不能别总木头是的,多少给我点儿反映?
  问题是郭东凯从来不觉得女人嘴里那些鸡毛蒜皮有什么值得他反应的。每一次他都得把女人的脸自动替换成几个汉字——孩子他妈,才不至于烦躁到绷不住。
  郭东凯可以装相,但他不乐意永远装,谁又不欠谁的。
  谢天娜更是一点儿不会装相,不满了直接摔东西。郭东凯以为生意场上混过来的多少能有点自制力,懂点事儿,结果倒好,外面憋那些火儿都跟自己家里泄了。所有的朋友生意伙伴都说他挑了个好老婆,郭东凯特想骂,屁!
  一个人是不是真对另一个人好,只有被动接受者能感觉出来。这是郭东凯在刘远那儿得到的经验。那时候小孩儿对他是真的好,所以甭管怎么吵架,他乐意低三下四的去哄。而谢天娜确实喜欢他,但这种喜欢是建立在“你要对我好,很好,非常好”的基础上的。至于我怎么对你,那得看你的表现
  郭东凯最近才发现,他和谢天娜是同一种人,都吃不得亏。都希望别人先对自己好,然后再按照接获到的指标考虑回馈的力度。
  舞台上换了个乐队唱起摇滚,全场HIGH翻了天。
  郭东凯似毫无知觉,他努力去回忆,自己在跟刘远分手时是不是说过这样一句话,也许真有肯为你不结婚的也说不定。
  郭东凯发誓他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是真心的。可同样,他说这话的时候打心底就没信过会成真。
  现在,他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第 49 章  那之后,郭东凯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在酒吧里,不频繁,但每次来都会和刘远搭搭话,一开始刘远还有点如临大敌的意思,时间一长,也就麻木了,而且郭东凯确实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老朋友般的寒暄,刘远也不好意思总拒人于千里之外。
  时间一长,潘妮也注意到了,私底下问刘远这人谁啊。刘远也没藏着掖着,就说是以前的朋友,潘妮了然,说难怪我瞧着瞅你的眼神儿不对。
  刘远说得了吧,他就那样儿,看什么的时候眼神儿都没对过,全像在琢磨坏事儿似的,不是想着给自己弄好处,不吃亏,就是想着怎么把人琢磨透,精着呢。
  说完,刘远才发现潘妮一直在看他。刘远被瞅得有些心虚,就见潘妮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问,刘远,他怎么得罪你了?
  刘远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说实话,他没想到过这么久了自己还放不下那些破事儿。确切的说,是大体上放下了,但芥蒂总还在。要不是潘妮那么一问,他还真当自己胸怀像大海呢。
  周石不来酒吧接人了,改电话远程遥控。一般就是看准刘远走在归途上的时机,打个电话,既能确定下刘远回家的时间,还能给走夜路的爱人壮胆儿。要真碰上劫道的,也好有个警觉第一时间拨打110不是?
  这天周石难得的出去面试,可直到傍晚刘远出家门前往酒吧,那人还没回来。刘远又不敢打电话,怕碍了他的事儿。就这么的一直忐忑到第一场表演结束,才在手机上看见了周石的未接来电。
  不知怎么的,刘远隐约就觉得没成。他把电话回拨回去。果然,那头的声音没什么精神:“正往家走呢,你什么时候回?”
  “还得一个小时吧。”刘远说完,顿了下,还是没忍住,问,“面试怎么样?”
  那头似乎笑了下,带点尴尬,带点无奈:“说让回家等消息。估计还是没戏。”
  刘远心里涩涩的,就说:“要不你别找了,先休息一段,调整调整。”
  周石略带烦躁的叹口气:“我都快调整半年了。”
  刘远撇撇嘴,咕哝:“那没调整够嘛,就不兴继续?”
  周石这回是真乐了,声音总算扬起来点儿,问刘远:“怎么的,心疼了?”
  刘远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截了当的给了明确答案:“废话。”
  周石心情俨然晴朗了很多,刘远听见他那语气跟皇帝赏赐嫔妃似的:“好吧,本来晚上都不想做饭了,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再辛苦一把。”
  心里甜起来,刘远便说:“得了,叫外卖吧,你这折腾一天了。”
  没想到周石竟然说:“叫外卖不要钱啊,你得学会过日子。”
  刘远气不打一处来:“拜托,咱俩到底谁需要学着过日子啊,你把你那软包中华换成白沙,咱俩两天菜钱都出来了。”
  “少来,”周石不乐意了,“你没跟着一块抽啊。”
  刘远振振有辞:“那你买都买了,难道让我光看着?”
  本来也是没营养的话题,俩人扯了会儿,刘远便匆匆放下电话,上台开始新一轮表演了。周石正好走到家门口,这手握着刚结束通话的手机,那手开始摸钥匙。结果刚进玄关,王小卫又打来电话。
  这阵子周石卯足了劲儿找工作,王小卫也跟着挺上心,时不时的支招不说,还三天两头打电话来询问战况。周石倒知道他是好心,可自己这边儿总铩羽而归的,自然而然就不希望让外人看见灰头土脸的样儿。
  “你都快赶上查岗了。”周石也不着急脱鞋,就那么靠在门上,懒散的嘟囔。
  王小卫一下就听出来了:“又没面成?听你声儿可够没精神的。”
  精神就那么点儿,都在刚刚给刘远打电话的时候用完了,现在的周石精神力处于基本透支状态:“嗯,你还有别的事儿没?”
  “我说,怎么一轮到我这儿时间就这么宝贵啊,”王小卫不满的嚷嚷,“之前你电话可一直占线呢,不兴这么差别待遇的。”
  周石不为所动:“给你三秒,要是还没建设性的意见或者建议……”
  周石没说完呢,王小卫立刻接过来:“有!”
  周石轻笑:“嗯哼,洗耳恭听。”
  跑工作跑了一阵子,周石便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社会摸爬滚打的经验上嫩太多了。以前地球都是围着自己转的,现在轮到自己去找地球的轨道,根本无从下手。好容易摸着个边儿,也没办法顺利接轨。所以虽然不喜欢听王小卫唠叨或者调侃,但不可否认很多时候对方说得都很有道理,也很有用。
  “要我说,你就别挑肥拣瘦了,你上来就应聘高的,像今天这个,董事长助理?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知道董事长干嘛的吗?”
  周石想奔过去把电话那头的人掐死:“知道不中听你不会不说!”
  王小卫故意闲闲的调侃:“忠言一向都是这么逆耳。”
  “滚蛋。”周石想挂电话了。
  王小卫像是猜到对方心思似的,立刻正色起来:“说正经的,也不是非让你做那些跑腿打杂的,也知道你做不起来,但技术性太高的,你自己有几把刷子,你心里有数。要我看,干脆你发挥特长得了。”
  不是周石谦虚,他还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特长,所以他很期待的问王小卫:“你说呢,我擅长什么?”
  王小卫早有准备:“你擅长长得好呗。”
  周石觉得和这人说话自己有几斤血都不够吐的。
  王小卫还在那儿给周石规划前景展望未来:“你放着这皮相不用干啥,做个模特啊什么的,又轻松,来钱又多,弄不好还能往演艺圈儿发展发展。”
  周石有点冷淡的回应:“还真谢谢你了,给我想这么周全。”
  王小卫听出来了,其实就算听不出来,他也能想出来,周石的心理并不难摸透:“你别寻思靠脸吃饭怎么着,都是自力更生,有什么抹不开面儿。”
  周石狠狠踹了门一脚:“那我直接去夜店得了,也他妈自力更生。”
  “周石,”王小卫叹口气,挺无奈的,还带了点语重心长,“找工作这事儿,其实和相亲一样,那么多大龄男女青年怎么剩下来的,还不就是你看上的看不上你,看得上你的你看不上。但你想想,世上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儿,准准称称就合你意了?还不都是将就,凑合凑合算了。”
  周石靠在门上,有些难受,他和王小卫说:“我这辈子还没凑合过。”
  王小卫轻笑着反问:“那你这阵子在干嘛?”
  周石便愣住了。他发现王小卫这话真他妈一针见血。这阵子,他的生活不就是围着凑合来的?凑合吃,凑合穿,凑合住,凑合过日子。
  没听见回应王小卫有点担心:“喂?还在听吗?”
  周石低低地哼:“嗯。”
  “气了?”
  “不至于。”周石抬头看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几天前刚弄掉的,这会儿又结上了,“我就想着,一个礼拜别再让我看见你。”
  王小卫立刻抗议:“我就知道这人不能说实话,你分明是迁怒!”
  周石凉凉道:“嗯,就是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王小卫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呜,坏人。”
  周石乐得不行。
  晚上做完饭,刘远还没回。周石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他估摸着该是在公车上,不是堵车,就是半路上车坏了,反正到达这里的某路车清一色都是报废边缘的产品,但有一点好,停得晚,末班车是晚上十一点的。
  把菜都在桌子上摆好,又通通拿盘子罩住。周石才坐回沙发,百无聊赖的转台玩儿。原先周石在家的时候,电视有几十个台,转一圈儿下来就能打发不少时间,现在转一圈儿,还不够他打个哈欠的。
  老妈的电话就是在周石打第九个哈欠的时候钻进来的,手机刚唱歌那会儿,周石还以为是刘远,结果拿过来手机就傻眼了,脑袋一片空白,混混沌沌的就接了电话。
  其实之前周石已经跟老妈地下短信了挺长时间,比如家里近况如何,再比如老头子没犯脑溢血吧之类,但更多的,还是劝他回家。周石以为他妈疼他,多少能开通点儿,可除了心疼,在结婚或者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的原则问题上,却一点儿不让步。周石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妈还是个挺不一般的女人。难怪外面都说他爸要是没他妈,压根儿做不起这么大的生意。
  但短信归短信,毕竟隔着那么多层的,和电话还是不一样的。几个月后第一次听见老妈的声音,周石有点发懵。
  老妈唠叨了很多,等周石回过神儿来,已经接近尾声。
  “……所以,趁你爸现在气儿消得差不多,认个错,父子哪有隔夜仇。”
  “妈,”周石一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变调,他赶紧吸吸鼻子,努力让语调听起来自然,然后才说,“我快露宿街头了。”
  周石妈心疼得要命,那口气就像恨不得现在穿越过来把儿子揪回家似的:“那你赶紧回来啊。”
  周石抿紧嘴唇,半晌,才咕哝:“回去就得一切听我爸的了。”
  周石妈沉默了下,才应了声:“嗯。”
  周石淡淡的说:“那我就不能回。”
  周石妈不再说话。
  周石见状又转回了第一个话题,可怜巴巴的咕哝:“妈,你儿子真快饿死了。”
  周石妈总算说话:“要真快饿死,你就回来了。”
  忙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急促的像在催命。周石没管,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屏幕,怔怔的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周石忽然很想抽烟。
  茶几上的烟盒空空如也,周石把它揉烂了丢进垃圾桶,穿上外套,几步就下了楼。小卖部的老太太都认得他了,一来就笑眯眯的问:“还是软包中华?”
  周石刚想点头,却又生生忍住了。他想到他俩房租快到期了,想到这个月的水电费还没交,想到不久前刘远的电话,他妈的电话,想到自己这会儿浑身上下就一张钞票。
  “拿白沙吧。”周石听见自己声音涩得厉害,他赶紧低头,从兜里摸出那张一百块递过去。
  老太太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一边找烟,一边笑:“你这是专门儿找我老太太破钱来了吧。”
  周石想笑,但他笑不出来。
  他忽然发现,楼下原本稀疏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都坏了,以前刘远回来,他在楼上瞄一眼就能看见人影。可现在,他努力的望着那条路,却只有一片漆黑。  第 50 章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而且闷热异常。周石和刘远租的屋子朝阳,每天都跟蒸桑拿一样。一开始弄个破电扇还能将就,可到了后来,哪怕周石就做在电扇跟前让它吹着自己后背,浑身上下的汗珠还是不停的往外冒。
  周石不是没想过弄空调的事儿,但一来他俩根本没多余的钱,二来弄上空调电费就得蹭蹭往上窜,周石现在花的都是刘远的钱,周石其实最他妈不想花的就是刘远的钱。
  所以他只能忍着。
  就像刚换烟那会儿,一抽白沙他就想吐,怎么都觉得不是味儿,可现在,他似乎已经分不出那和中华到底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烟,都是抽,呵,还不都一样。
  小卖部的老太太却是跟他越来越熟了,有时候买个油盐酱醋啥的一两毛零头都不要。没事儿还喜欢拖着周石唠唠家常,什么兄弟俩一起过来打工吧,你对你弟也太照顾了,家里事都你做,我那儿子要能有你一半儿懂事我就念阿弥陀佛等等。
  周石这辈子还没让人用懂事形容过,刚一听有些别扭,可回过味儿来,就越砸吧越顺耳,连带的觉着老太太脸上的褶子都好看了几分。
  以前周石总觉得每天过得都特空虚,现在不了,全都实实在在,实实在在的烦,实实在在的燥,偶尔,当然也会实实在在的开心。
  王小卫对他像是基本绝望了一样,以前见面还会唠叨两句,赶紧工作赶紧赚钱赶紧奋斗,现在则变成了铁打不动的一句话,你就混吧。偶尔来家里,也就和刘远扯,好像懒得理自己似的。脸上的表情更是周石再熟习不过的,他都跟自己爹妈脸上看了二十多年了——恨铁不成钢。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周石的心情也随着天气起伏,晴天的时候热得烦躁,阴天的时候气压低得几乎不能呼吸,唯独暴雨,多少能让心气儿顺点。
  七月下旬一直在阴天,死活不下雨。空气又闷热又潮湿,做饭都成了一种煎熬。尤其是当做到一半,发现排油烟机也停止运转的时候。
  “我操!”周石烦躁的把所有按钮都按了一遍,最后又狠狠的拍了机器几下,他知道弄不好了,这么做纯粹是想发泄一下。再憋下去,他得疯。
  尽管开着纱窗,可油烟还是很快把厨房充斥得云山雾罩,加上楼上不知道做川菜还是湘菜,干辣椒的味儿顺着排油烟机管道就窜了下来,周石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身体内的水分在一点点往毛孔外面冒,就像生命在蒸发。
  刘远今天回来得早,一进门就挺开心的嚷着:“石头,我回来了!”
  半天没人响应,但厨房的炒菜声音却是真真儿的。刘远便以为周石没听见,也就没当回事儿,和往常一样先把电视开开了,调到新闻频道,略微加大音量让主播的声音更清楚些。
  结果刘远正按着音量+还没松开手呢,周石烦躁得不行的声音就从厨房里吼了出来:“你能不能小声点儿!还嫌不够闹腾!”
  刘远莫名其妙,看看厨房,又看看电视,有点不知所措。手下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立刻换到音量-,直至主播只剩下口型。
  放下遥控器,刘远略带迟疑地走到厨房门口,还没走近呢,就看着油烟一点点儿往这边飘。厨房太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刘远进不去,所以只能在门口停下,然后仔细的察言观色,确定低气压等级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周石:“怎么了?”
  周石看了刘远一眼,回头继续做他的菜。
  刘远知道这是人家少爷心里不爽呢,自己也就别上赶着往枪口上撞了。于是站在门口把厨房从上到下仔细扫描了一遍,最后明白了。
  刘远也没说话,等周石菜一装盘就把人从里面扯了出来,然后自告奋勇的打扫战场。
  周石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看刘远还在厨房里鼓捣,抹抹这,蹭蹭那,时不时的再按按油烟机的开关。菜就摆在桌子上,应该是在微微散着热气,不过天太热,热气也看不真切。
  心里某个地方又软掉了,周石走过去嘟囔:“行了行了,先吃饭,那东西八成整不好了。”
  见周石说话了,刘远如释重负,把抹布丢掉,洗洗手,然后和周石说:“要不把房东找来,让她再给咱换一个?房租里说好是带电器的嘛。”
  周石没好气的敲刘远的头:“你猪啊,她要是赖咱们弄坏的,你得往外搭钱,还指望她给你换?”
  刘远哀怨的瞅着周石,扁扁嘴:“能吗?这也太不厚道了。”
  周石盛出两碗米饭,跟着刘远一起走到饭桌前坐下,才说:“必然能。你没看她月月来收房租那嘴脸。”
  刘远嘴里嚼着菜,还替房东打抱不平:“她也不是月月收嘛。”
  周石撇撇嘴:“是,三个月一收,一个月一提醒,比大姨妈都规律。”
  刘远一口饭噎住了。
  好容易咽下去,刘远哭笑不得的说:“大哥,我吃饭呢。”
  周石坏笑:“你这心理素质不行。”
  刘远白他一眼:“你家这么练心理素质啊。”
  周石居然还真努力的想了会儿,然后告诉刘远,说:“我小时候还真干过,正吃饭呢,我说我想放屁。”
  刘远黑线,合着这习惯由来已久:“然后呢,你爹妈没治你?”
  “哪儿啊,”周石苦笑了下,回忆道,“我爸一个大耳瓜子就把我抽地上了。”
  刘远微微皱眉,想想周石出柜时被打得那副熊样,合着周老爹这家庭暴力也是由来已久。想当年他出柜的时候他爸就甩了他一个巴掌,还甩完就震那儿了,比他这被打的还震惊。虽然刘远爸脾气不好,但毕竟为人师表,几乎就没打过人。这么一比,刘远忽然特感触那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光看见人家好的了,但或许你拥有却不在意的,恰恰是别人羡慕的。
  “再然后呢,你妈就没帮你说个话儿?”刘远从周石那已经掌握了周石妈的基本情况,概括起来,就是原则性溺爱儿子的女强人。
  果然,周石立刻抑扬顿挫起来:“怎么可能,我妈直接就拍桌子了。这手搂着我,那边就开始数落我爸,那时候我妈身体也不太好,我爸一直小心哄着呢,所以喽,就只能乖乖听着。我就在一边儿哭,可劲儿的制造紧张气氛。”
  刘远一边乐,一边说周石:“你瞅你这点出息。”
  周石还挺得意,说:“这叫随机应变。”
  刘远看着周石的眼睛,总觉得那里面还能找见顽皮的光辉。
  灯忽然灭了。
  刘远吓一跳,就楼底下立刻有人嚷嚷:“怎么着?停电了?”
  没等刘远适应黑暗,桌子忽然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然后他就听见周石气急败坏的低吼:“我操他妈的还有完没完!”
  刘远没敢接茬。
  其实他也想骂,妈的好容易才把气氛弄得好了点儿,温馨了点儿,眼见着周石那火儿压下去点儿,妈的什么时候停电不行,非得这时候火上浇油!
  周石骂的不是这饭没法吃了,而是还有完没完,什么有完没完呢,还不就是这糟心的日子。刘远也觉得累。周石只是累日子,刘远又累日子,又累周石。
  骂完了,周石觉得好受点。见刘远迟迟没出声,就反应过来自己的不是了,赶紧咕哝句:“我就是烦点儿,你别往心里去。”
  半晌,周石才听见刘远说:“嗯,我知道。”
  刘远的声音没什么精神,可乌漆抹黑,周石压根儿看不见他的表情。
  汗水顺着额头滑到脸上,有些痒,周石用手擦了把脸,然后和刘远说:“我去看看是不全楼都停。”
  说完,周石起身到窗户前,把纱窗卸下,探出脑袋张望。
  只见全楼上下一片漆黑,小卖店隐隐泛着微弱的光,像是蜡烛,可太飘摇的,怎么都看不真切。
  这时候就听楼上有人喊:“老王太太,你家还有蜡没?”
  老王太太就是小卖店的大妈,个子小,脚也小,感觉整个人都抽巴了,但耳聪目明,身子骨特好,嗓门儿绝对娘子军级别的。这会儿就在楼底下自家店门前转悠呢,一听召唤,立刻仰着脖子回应:“没了,就剩最后半根儿,你们平时都不买,停电才想起来?晚了!”
  周石哑然失笑,抬头去看,要蜡烛那人就是自己上面的住户,这么往上一瞅,脸都隐约看得清楚。
  目光相对,那人立刻转移过来,问周石:“兄弟,你家有没?我这正做饭呢,没个光儿太糟心。”
  周石没准备,愣了下,然后才不太自然的咧了下嘴:“不好意思。”
  那人叹口气:“唉,都寻思这跨世纪了生活质量得提高呢,要我说老东西留着没坏处,我家原来住平房的时候,蜡烛手电筒一应俱全,停电的时候比有电的时候屋里都亮堂。得,我还得鼓捣我那菜去,兄弟回见。”
  周石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头顶上那脑袋就缩回去了。
  周石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上楼下楼时不时就能碰见这人,原来是邻居。以前没说过话,都是人家和他点头微笑,自己一般装没看见,低头擦肩膀就过去了。现在有点汗颜,周石决定以后再碰见一定得说个话啥的。
  不知不觉,烦躁就散了点儿。周石重新把纱窗放上,觉得夜风里带了些许惬意的凉气。眼睛适应了黑暗,他便看清了还端坐在桌子前面一点点往自己嘴里扒拉饭的刘远。
  周石有点过意不去。
  走过去,周石坐下,特意没话找话的汇报观察结果:“全楼都停,我刚看有人过来修了。”
  “哦。”刘远没什么精神的应着。
  周石在心里把自己噼里啪啦抽打N遍,末了笑吟吟的凑过来,态度特好的开始陪着吃饭。
  刘远知道这是折腾完了,顺溜了,但就是不想理他。
  冷战一直持续到睡前,周石先是讲了个很冷的鬼故事,说有一次我自己坐出租车,然后司机问,你们两个去哪儿。
  刘远压根儿不知道这就完了,还巴巴等着呢,结果等周石说你给个反应成不成啊的时候,鬼故事的听众反馈黄金期已然错过。
  周石恨得牙痒痒,直接把人扑倒。
  然后就是做 爱。
  不知道是不是停电的缘故,周石总觉得比平时多了几分感觉,尤其是当刘远开始随着他的进出哼哼叫唤,那快感便直窜大脑,恍若要把他湮灭。
  高 潮的时候,周石紧紧抱住刘远,像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是他在黑暗里唯一能抓得住的东西。  第 51 章  日子就在磕磕绊绊里过着,刘远发现周石开始抽白沙,心里莫名的泛酸。
  偶尔刘远会看见周石不停的发短信,问是谁,周石就说是和他妈。一开始刘远还不信,以为周石敷衍他呢,可周石一点也不避着他,有时候俩人看电视呢他就在那儿爪机,刘远正大光明的瞄了一眼,发现还真是。
  但内容刘远就不知道了,偶尔问周石,他就说想治牛魔王,你得先找铁扇公主。
  可刘远隐隐觉得,他连铁扇公主也没拿下呢。因为每次短信发到最后,周石脸上都只有乌云不见太阳。
  刘婧来过这里一次。正赶上周石出去面试,就刘远一人百无聊赖的窝沙发里看电视。一进门,女人就特有范儿地踩死一只蟑螂,然后说你王宝钏苦守寒窑呢?放着好好的家里不住,跑这儿忆苦思甜来了。
  刘远才忽然弄明白他和周石心态上的微妙差别。再苦,他都不觉得,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可以回家。可周石不能,所以苦到了周石这里,就加了倍。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刘远便隐隐觉得,日子要坏。
  可又由于只有征兆还没什么实质,所以他只能继续往好的方向继续努力着。生怕泄了劲儿,将来后悔。
  秋天里,刘家算是发生了件大事——刘婧把她那刚大学毕业的小男朋友带回家了。
  刘远那天早早回家等着,就怕父母跟当年自己出柜时一样,受冲击太大导致情绪不稳,再影响家庭安定团结。可等刘婧挽着段辰飞一进门,刘远就傻了。哪还有一点他当初看见的那个嫩样儿,板板正正的西装把人衬托的愈发高大,虽然看着还是比刘婧年轻些,可绝对在接受的范围内,且特讨喜的那种。
  果不其然,刘远爹妈乐得快合不拢嘴。自从刘远出柜以后,刘婧的婚事就算二老唯一的盼头。现在半个儿子闪亮登场,能不高兴么。
  饭桌上,刘远爹那酒是一杯接一杯,对方就陪着,时不时的说上两句顺耳的,不多言,略显木讷,但胜在笑容醉人,把以刘远爹为首的刘氏一家算是彻底收服了。
  刘家二老心情一好,就有了关心儿子的精神头。当着外人面不好说,直到段辰飞走后,才旁敲侧击的问最近怎么样。
  刘远还是含糊的应,无外乎就是还那样呗,挺好,成。
  后来刘婧私底下和刘远说,换人的事儿,你最好趁早告诉咱爸咱爸,别回头街上碰见那什么姓郭的,俩人还当碰见自己半个女婿打招呼呢。
  刘远没好气的冲刘婧翻白眼,说你能唠点儿靠谱的不,就咱爸咱妈这性格,能主动上前打招呼?
  刘婧乐,说我就是这么个意思,反正你早晚得让他俩知道,总不能瞒一辈子,早说早了呗。
  刘远挺无奈的。他不知道怎么和刘婧说,才能让她明白,他们和她是不一样的。她和段辰飞地下恋N年,回头一曝光,领个结婚证齐活儿。可他保证不了他今天把周石带回家,明天把周石带回家,后天还能。
  刘远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不可知的变数,但越不想去想,越想得厉害。
  周石再一次求职失败,晚上就把火撒到了刘远身上。刘远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直到周石干得狠了,他才觉出点儿不对劲,事后一问,原来是碰上熟人了。具体情况刘远没再细打听,他怕哪句话没说对把周石那火儿勾上来遭殃的还是自己。
  刘远一直都想再弄份工作,反正白天闲着也是闲着,可因为并不是多紧迫,所以他也没特上心的找,偶尔看看,也没寻着合适的。如今眼看着周石那工作就像月亮上的嫦娥,比传说还传说,加上生活压力一点点大起来,刘远便真用心开始找了。
  结果没过几天,他就弄了个少年宫特长班老师的工作。
  工资很一般,但课也不多,而且时间灵活。刘远觉得挺满意,当天晚上就和周石说了,并且摩拳擦掌的第二天要去上岗。
  结果一腔热血刚燃起来,就让周石冷冰冰的一句“你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我又不用你养”给浇了个透心凉。
  刘远本来就一肚子的郁闷,好容易找个工作刚给心情蒙上薄薄一层喜悦,又被周石破坏殆尽。不光喜悦没了,那郁闷更是翻倍。他知道周石这是不舒坦了,觉得自己像吃软饭,可自尊真比吃饭更重要吗。
  刘远忍了挺长时间的话,总算说了出来,他冲着周石嚷,那你就找份工作啊,这不行那不行,多少人朝九晚五的,怎么就你不行!
  其实这话在每个人心里都转过,王小卫更是明里暗里点了很多次,可现在直白的从刘远嘴里出来,周石还是难堪到了极点。他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刘远躺在床上压根儿没睡,周石也知道,便凑过来哄,说我之前说话没过脑子,什么叫不用你养,不用你养我可就得露宿街头了。
  刘远听他这么说,鼻子就发酸。他抱住周石,用力的亲着对方。然后说,你别总以为你现在是靠着我的,其实……
  刘远没说下去。他想说,其实我欠你的才多。可他又说不出口,他怕自己一松口,周石便没了心里负担,便可以理直气壮的回家。
  周石也不知道懂了没有,只是一个劲儿的咕哝,我知道,我知道。
  刘远忽然想□,周石心情不好,可刘远难得主动,他又不好拒绝,就努力让下面精神起来,不过进去没两下,他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刘远正HIGH着呢,忽然发现身上人没动静了,再一看,好么,周石那脑袋都贴自己肚皮上了。
  刘远哭笑不得。
  过一会儿,又微微难受起来。
  刘远很快发现,他找的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都说小孩儿是天使和恶魔的综合体,一点不假,每天上课,光是维持秩序就要费好长时间。一个个都是学龄前儿童,有的说话还不利索呢,那叫一个混乱。
  有个教水彩的老师,每天回他们聚堆儿的那个小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把那帮孩崽子们挨着个儿的掐死!一开始刘远还觉得这话挺有喜感,可时间一长,就能体会那里面的辛苦了。
  好在老师们都挺好相处,而且可能因为刘远是这里面最小的,所以大家格外照顾,传授了很多驾驭小魔鬼们的秘诀,比如上课期间不断的有人想上厕所该怎么办之类。
  偶尔有些八卦的,就问,刘老师,你有没有女朋友啊。给姐交个底儿,姐手里好姑娘大把大把的。刘远横竖听着这话跟倒卖人口似的,为了一劳永逸,他直接说自己有对象。反正只是闲聊,也没人再往深里问。
  那之后一个月,周石终于找了份工作。
  刘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的那句不中听的话起了刺激作用,他也不敢不求证,巴不得赶紧把那页掀过去呢。
  可观察几日下来,刘远又觉得那页掀不过去了。
  周石找的岗位叫人事助理,事实上属于省略称呼,全称应该为人事专员助理,按周石的说法,就相当于打杂。而且犯个小错,就能让人训得跟三孙子似的。
  周石这么说的时候,俩人正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外加叼着白沙吞云吐雾。刘远相信周石说的了,好烟和烂烟真的是有区别的。
  刘远想说,你要干不来就别干了。可他不能,这就等于自己扇了自己嘴巴。
  刘远想起在云端第一回见到周石时,男人惊为天人的帅气和漂亮,忽然觉得很难受。而从这难受里,又慢慢延展出心疼,先是淡淡的,然后越来越浓。  第 52 章  “周石,昨天那资料整理好没?”
  “周石,你能不能眼里有点儿活!”
  “周石,刚刚经理来你没看见啊,拜托,有点眼色!”
  “周石,我和你说过没,表格里很多地方你得修改格式,不然就会变成这样,怎么着,这些人身份证后几位都是零?你到底长脑子没?”
  周石不断的用刘远那句80%的人都在这么过日子给宽慰自己,要在以前,甭管什么人敢说一句他没长脑子,他一脚能给对方踹个半残,这不是吹。可现在,他得忍,咬着牙忍,可是能忍住,也不代表他可以适应。
  只是那根弦还没绷到极限罢了。
  人事专员不过是个和周石差不多大的男人,研究生毕业,刚工作没两年,在经理面前那腰能弯到地板下面,在自己跟前那鼻孔则能上天。
  周石顶看不上这样的。
  周石没什么工作经验,但不代表他笨,就那点儿工作,没多长时间下来也就门儿清了。一开始被批评他还挺虚心,再然后,他就知道哪些是对方的借题发挥,哪些是做给上面看的,哪些是做给下面看的。
  实习期一共三个月,周石现在就在最后关头。熬过这俩礼拜,他就能顺利转正。转正后工资和福利待遇就会上个台阶。不过那点钱在周石看来,真的微薄得可怜。
  晚上回家,正赶上刘远要去潘妮那儿。周石看着他的黑眼圈儿,就有点心疼,说:“要不你把潘妮那儿的辞了吧,天天熬到半夜的。”
  刘远打了个哈欠,然后笑着和周石打趣:“你先把转正工资拿到手吧,别老惦记着给我规划。”
  周石皱眉:“我不怕你累着么。”
  刘远撇撇嘴,咕哝道:“你就别假模假式的了,有能耐晚上消停点儿。”
  周石凑过来,伸手就在刘远下面摸了一把,坏笑着说:“咱俩谁不消停,嗯?昨天谁非得过来蹭啊蹭的。”
  刘远脸腾的就红了。昨天他俩在家喝了点儿酒,然后迷迷糊糊就天雷勾动了地火。一路从浴室折腾到卧室,好一顿造。
  周石在调戏刘远的过程中获得了丰富的愉悦,连带的把白天的不愉快都忘记差不多。所以当刘远问他工作怎么样的时候,他能心平气和的说出自己的观点。
  “我真佩服给人打一辈子工的人,真他妈能忍。”
  刘远靠在周石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要不,咱俩就做点儿小买卖?”
  周石把人搂过来,呢喃着问:“你会?”
  刘远咕哝:“你不当过经理么。”
  周石不轻不重的咬了下刘远的脸,轻声骂:“狗屁经理。”
  刘远扑哧乐出声儿来,问周石:“你是骂你自己呢,还是骂你现在的上司呢?”
  “当然是现在的,”周石大言不惭,“想当年我做经理那会儿,一次人都没骂过你信不?”
  刘远很认真的告诉周石:“我信。因为你连什么人干什么活都不知道,骂谁去啊。”
  “操,”周石把刘远压进沙发,直接撩上衣,“你又皮痒了是吧?”
  刘远呵呵的乐,俩人闹作一团。
  转正前三天,周石终于还是没忍住。本来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经理又训专员了,专员当然想在助理这儿泻泻火,但周石那根弦儿绷到极限了,有人非往枪口上撞,周石觉得自己那拳不轰出去都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工作还能不能继续不是周石要考虑的问题,因为挥完这一拳,他很潇洒的自己走人,不是你解雇我,是我炒掉你。
  得知周石的英勇事迹后,刘远一点儿不意外。他总觉得得有这么一天,只是比他想想的来得稍微快了点儿。
  刘远其实特想说,幸亏我没听你的辞掉潘妮酒吧的工作吧。可这话纯牌儿起助燃作用的,所以他憋到内伤,也没说。只是轻描淡写道,这都月底了,再几天,工资就能到手,有点可惜。
  结果周石还是着了,直接冲着刘远吼,你他妈倒是给我讲讲一千块钱能干屁用!
  刘远登时就压不住火了,他说一千块钱能让咱俩搁这破屋多住一个月!能让暖气一冬天不停!能让你抽二百来包白沙!
  不提烟还好,一提烟周石真成了炸药包,砰的炸了。他把烟盒从兜里掏出来摔地上使劲踩了不知道多少脚,然后冲着刘远嚷,我他妈的从来就抽不惯这破玩意儿!
  刘远想也没想就顶了回去,说你爱抽不抽,我拿枪逼着你跟我过日子了?!你要走赶紧走,我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胡天黑地的吵了一通,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
  周石站在那喘粗气,刘远已经红了眼圈儿。但俩人就那么死死瞪着对方,谁都不让步。
  一直到晚上睡觉,俩人也是背对着背,互不搭理。
  第二天早晨周石起床,发现床的另一半空空荡荡,第一反应是刘远离家出走了!好么,给他惊出一身汗,拖鞋就踩上一只便往外冲,结果刚到客厅,就看小孩儿正在厨房忙活呢,桌上摆着热乎乎的粥,还有小咸菜。
  周石走过去,从后面把小孩儿搂住。用冒着青茬的下巴去蹭刘远的脖子,痒得刘远一个劲儿的要逃。周石不放,刘远就举着铲子说,信不信我把你也切吧切吧炖了。
  周石只是笑。
  刘远只说过一次我喜欢你,那之后任凭周石用什么方法,再没撬开对方的嘴。周石曾开玩笑的说,刘远要放到战火纷飞的年代,那也肯定是一名合格的地下工作者。
  但是现在,周石忽然觉得自己连问都是多余。
  一个人凭什么无条件忍着你让着你呢,还不就是他喜欢你。
  周石重新成为了家里蹲大学的在校生。
  房东来收暖气费的时候,只有周石在家。刘远前些年一直嘀咕,说之前房东就说了,入冬暖气费得他们自己承担,但也没具体说哪一天,更没把钱准备好,所以房东来的时候,周石浑身上下就三百二十五块钱。
  周石难得的挺客气,和房东商量,要不你明天再麻烦一趟?今天没准备,也没那么多现金。
  可房东以为他故意拖,就说没现金你还没卡么,楼下就是自动提款机,取呗。
  周石真没卡。钱是刘远挣得,自然在刘远卡里,刘远提过一次弄公共账户,可周石压根儿放不进去钱,觉得刘远这么的多此一举,刘远就再没提。只是每月都会给周石一些钱,说是买菜用。可自从周石有工作,刘远给他钱他也没再要过。所以这会儿,身上真就剩这些。
  周石这辈子还没觉得如此难堪过。比前阵子和刘远吵架,被对方说怎么别人工作都能就你不能的时候还要难堪上百倍。
  房东最后是翻着白眼走的,周石特想像揍那个人事专员一样也给眼前的家伙一记重拳,可工作没了他能自己忍着,房子没了他让刘远住哪儿?所以他只能客客气气的说,还得麻烦您多跑一次了,真对不住。
  送走房东,周石靠在墙上发呆。郁结于胸的气忽然的就散了,只剩下莫名的低落,重重的化不开。周石觉得自己现在被一些看不见的东西锁着,套着,不是挣不开,而是他不知道要不要挣开,这个过程,磨得人心力憔悴。
  周石换好衣服,出去透透风。空气凉得厉害,吸进胸腔,萧肃的疼。
  坐着环城公交车,周石第一次那么认真的观察自己生活的这个城市。有行色匆匆也许正在上班期间的人,有优哉游哉也许正值年假的人,有热络吆喝勤恳做着小买卖的人,有贼眉鼠眼不知道在寻摸什么目标的特殊行业之人。他以前总认为生活就该是他以前的那个样子,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他爸总说他长不大,周石一直不以为然。他爸总说我和你妈简直对你宠到不行,周石也不以为然。这会儿,他全都以为然了。他是真的没成熟,他爸他妈也真是很宠着他。
  说实话,周石有些想家了。
  傍晚,刘远打来电话,问周石怎么没在家,跑哪儿去了。周石就说我心血来潮,外面散步呢。刘远安静了会儿,没提别的,就说那你别太晚回,遇上女流氓劫道就完了。周石说放心,我肯定意志坚定绝不就范。然后没等刘远回答,又补充句,当然男的另当别论。刘远没好气的乐,骂他一句,挂了电话。
  周石又在街上晃荡了一个多小时,把天都晃荡黑了。自从不再接刘远下班,他已经很久没去潘妮那儿了,其实刘远养着自己大家都心照不宣,可他就是下意识的能避就避。但是这会儿,他忽然有点怀念。
  反正也无事可做,所以周石拐个弯儿,换了公车去了潘妮酒吧。
  周石推门进去的时候,刘远正在台上表演。微微敛着眸子,并没有注意到门口。周石也不想打扰他,径自走到吧台。
  潘妮看见他,略带诧异的调调眉,说:“你可算舍得出来了?”
  周石有点尴尬的摸摸鼻子,不知道怎么应答。
  潘妮也没再往深里讲,就轻轻叹口气:“慢慢来吧。”然后推过来一杯扎啤。
  周石肚子里空空,不太想喝酒,就安静的看着啤酒里的气泡从杯底慢慢浮上来,然后消失不见。
  过一会儿,周石才转身去看台上。最近,他忽然有种感觉,他喜欢的人正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慢慢变化着。那个踹他车的小孩儿正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略带成熟和懂事的介于男孩儿和男人之间的人。周石不知道这变化是怎么发生的,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参与者。这感觉很奇妙,也很美好。
  “再看魂儿都要看没啦。”潘妮难得见到周石,心情好,话也多起来,“怎么着,在家里还没看够?”
  周石保持观赏姿势不变,深情款款的哼唱起来:“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
  潘妮嘴角抽搐,好么,果然是逆境出情圣。
  可周石哼到一半,忽然停了。潘妮以为他是自己也觉得雷了,才主动停止。可不一会儿,就注意到周石的表情不对,顺着周石的目光,潘妮看见了台底下那个这半年时不时就过来的男人。
  潘妮不是个多事的人,见刘远偶尔和那人寒暄,潘妮只随口问过一次。刘远就说是以前的朋友,潘妮便了然了。因为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刘远态度没什么不自然。可现在看见周石的眼神,潘妮觉得事情也许并不是那么简单。
  果然,没一会儿周石就转过头来问她:“那个,坐下面右边数第二桌穿黑外套那个,常过来么?”
  周石的脸色很不好,确切的说应该是比那人的外套都黑,所以潘妮故意夸张的望了望,然后闲闲的皱眉:“哪个人啊,我这天天人来人往的谁记得住。”
  周石看了潘妮半晌,潘妮毫不心虚,就那么让他看,最终周石也没看出什么破绽。但刘远已经表演完走下来了。潘妮这一次可真觉得事情要坏。果不其然,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把刘远叫住了。刘远还是老样子,也不坐,就站在桌旁客气的含蓄。
  周石腾的起身,潘妮吓一跳,以为他要闹场呢,结果男人只是冷着脸,走了。
  刘远没想到周石会来,本来嘛,快大半年了,谁知道男人搞突然袭击。可问题是他和郭东凯也没做什么,就问一句,挺好的?嗯,挺好的。操,破石头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怎么了?”郭东凯不知道为什么说得好好的刘远忽然黑了脸。
  刘远一边磨牙一边看着郭东凯,有气儿吧,又不能往他身上撒,最后只能恨恨地撂下一句:“你真是我祖宗。”
  郭东凯一头雾水,心说自己这阵子表现规矩的堪称五好市民了,操,结果就落这么一评价?
  潘妮看着刘远着急忙慌的追出去,又看着那个挺成熟的男人颇为烦躁的踹了下身边的椅子,耸耸肩,继续擦拭自己的高脚杯。  第 53 章  刘远没追上周石。眼看着他上的公交车,就差了那么一步。
  打男人电话,对方没挂断,但也没接。刘远试了几回,都这样。有点气,最后索性也不打了,转身回酒吧。
  潘妮见刘远回来确实挺意外,愣愣的问:“怎么又回来了?”
  刘远皱皱眉毛,气呼呼的样子:“不是还有第二场嘛。”
  潘妮被打败,哭笑不得,和刘远说:“我不差你这一场,赶紧回去吧,省得再弄出别的事儿。”
  “现在回去才是往枪口上撞呢。”刘远叹口气,坐下略带疲惫的趴到吧台上,静静的看着大理石台面,“这阵子他情绪就不好,现在正气头儿上,根本没法好好说话。
  潘妮沉默了下,随后转身放下擦好的高脚杯,然后转过来和刘远说:“别怪我多事,毕竟石头是我朋友,我肯定得向着他,你和那个男的到底……”
  潘妮没往下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刘远苦笑着扯了下嘴角,也觉得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以前谈过一段儿,没谈拢,吹了呗。”
  潘妮之前问过,刘远就隐晦的说过是这层关系了,现在她不过是再确认下。所以听见刘远答案,女人并不意外:“那你就不能怪石头这反应,换谁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爱人还跟前任有瓜葛。”
  刘远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这么多天你都看着呢,我有出格儿的吗。那起码认识一场,人家和我说话,我还能装没听见?”
  潘妮没接话,刘远看着她,发现她的目光正在远处飘呢,奇怪间,女人已经收回视线,然后刘远听见她问:“你看什么呢?”
  刘远无语:“姐姐,这是我想问你的好不好。”
  “哦。”潘妮点点头,然后朝着门口的方向仰仰下巴,“他走了。”
  刘远纳闷儿,回头去看,却只来得及捕捉到郭东凯的背影。他心说这干嘛呢,一个这样,两个这样,都当自己潇洒走一回呢。靠,他招谁惹谁了!
  潘妮被刘远郁闷的表情逗笑了,调侃着问:“你不追?”
  刘远跟听了天书似的,瞪大眼睛:“石头跑了我还追一追,他走我追个哪门子啊。”
  潘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说:“我可瞧着对你够可以的,这有大半年了吧。”
  刘远淡淡的笑笑,略带嘲讽:“你还别把他想得太复杂,他那就是日子实在没趣儿了,出来逗逗闷子。”
  潘妮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刘远终究还是把第二场表演完了,然后才打道回府。一推家门,烟雾缭绕的就像进了盘丝洞。周石坐在沙发那儿,像没听见开门声似的,纹丝不动。
  刘远走过去,想好好说说话,却在见到茶几上东西的时候,愣住了。那是郭东凯送他的二胡,住周石家的时候,男人就见过这个,也知道它的来历,刘远从没在这件事情上避讳过,他不知道周石现在把它翻出来是何用意。
  周石总算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刘远半晌,然后又把目光放回二胡上,特友好地问:“你能把它砸了吗?”
  刘远莫名其妙,不自觉就有点生气,皱眉嚷道:“你这发的什么邪火?”
  周石忽然笑了,淡淡的,带着些冷:“我早就看它不顺眼了。本来以为这回搬家那么急,你该把这玩意儿忘了,结果倒好,你还真背过来了。”
  刘远受不了周石阴阳怪气的样儿,有点难受,他把目光投向别处,让起伏的情绪稍稍平静些,才哑着声音和周石说:“你别借题发挥,真的,当初和郭东凯分手的时候我要还,他说我还他就砸了,就这么一句话,我就没辙了。你真学了这门就明白,这东西都是有灵性的,和谁送的无关,我只是舍不得一把好琴。”
  周石嗤笑,把烟死死的按进烟灰缸,然后站起来把刘远拎到自己面前,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再说一遍和谁送的无关!”
  刘远任由他揪着自己的衣领,沉着声音,一字一句的:“和谁送的无关。”
  “行,”周石咬着牙,点点头,“那你是不是还准备告诉我,今天是郭东凯第一回去那儿,正好被我撞见?”
  刘远一个劲儿告诉自己,你行得正站得直,没什么可心虚的,可不知道怎么的,他还是有点儿不敢去看周石的眼睛。
  没有回答,其实就是一种回答。周石觉得自己要疯了,被生活逼疯了,被刘远逼疯了,被比他强不知道多少倍的郭东凯逼疯了。他几乎是把刘远拎起来骂的:“你他妈还行不行,郭东凯就是条狗绳,栓你一辈子?!”
  刘远直接一拳就挥了过来,趁周石松手之际又狠狠的踹了他一脚,然后才带着哭腔骂:“周石,我操你妈!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疼痛让周石恼羞成怒,想都没想,他直接冲着刘远吼:“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你不照样和我干!”
  刘远发了疯似的冲过来,也不管哪儿是哪儿,逮着地方就下手,捶咬踢踹,真的是使劲浑身解数,一边打一边哭着嚷:“周石,你别以为你出柜了你就了不起!你就能可劲儿的糟践我!我他妈不欠你的——”
  到最后,周石已经听不出刘远在骂什么。他甚至分不清对方的声嘶力竭究竟是骂还是哭。他把刘远死死的搂进怀里,痛苦的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没欠我的,是我自己不痛快,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所以我见着郭东凯受不了,我哪儿都比不过他,我难受……”
  刘远哭得山气不接下气,可还是带着鼻音和周石说:“你干嘛非和他比那些没用的呢,你怎么不和他比你好的地方,你对我好,你把我当回事儿,你是真想和我过日子,你干嘛不比这些呢!”
  周石觉得眼底有热气往外冒,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知道刘远的话都对,可他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
  晚上,两个人没有做 爱,也没有拥抱。
  一整夜,刘远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周石,我不是和谁都能干的。
  周石的回答,是沉默。
  十一月,这个城市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郭东凯莫名其妙的有了个习惯,一下雪,就会鬼使神差的去公园。爬爬山,看看树,顺便想下遥远过去的某一天,那个男孩儿究竟在树底下许了什么愿。
  次数多了,他便知道他再也等不来相同的男孩儿,可他还是会把车停在门口,然后坐在里面发呆。
  他现在可以很轻易的看见刘远,只要去那个酒吧,但看见的刘远,又和他想念的有些微妙的不同。他记得他应该和刘远有张合影的,就是刘远给他过生日那回,但如果他没记错,那只存在了男孩儿的手机里。唯一一张,当时觉得无聊,现在变成珍贵。
  他甚至无法确定,那照片有没有被删除。
  就像六七十年代的邮票,没人会认为几分钱有什么稀罕,可现在,有价无市。
  郭东凯认真好过的人没几个,但他把刘远归了进来。或许刘远不认同,但这和他无关,他现在只是希望能有个什么东西证明他和这个人好过,但,没有。
  郭东凯发现他把自己保护得真是太好了,几乎滴水不漏。
  漫天大雪的时候,刘远刚从少年宫的卫生间里抽完烟出来。马上就轮到他的课,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那些小恶魔。
  路过走廊的时候,冷风从不太严实的窗户缝隙钻进来,刘远这才发现,居然又下雪了。
  刘远有些怀念公园山顶上那棵许愿树,不知道它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枝条上已经落满沉甸甸的积雪。
  刘远最后一次去那里还是出柜后的第二年,他去祈求爹妈别再生气。
  现在看来,真的是有神明的。
  可刘远却还是不会再去那里了。就像他放弃了化妆,学会了抽烟,磨平了尖锐,懂得了包容,成长总会带来些新的,又带走些旧的。
  比如现在,他会觉得在哪里许愿都一样,只要有那份心。
  刘远贴进玻璃,感觉寒气一点点渗进皮肤。然后他闭上眼睛,真心的希望,他和周石能熬过这一段人生的寒冷。  第 54 章  进入三九天之后,气温异常的低。周石和刘远家楼下的暖气管道冻裂了好几次,弄得那几天周石和刘远睡觉都不敢分开,死死抱着就像要双双殉情似的。□就甭提了,能生生给周石冻软了。
  后来刘远买了个电热毯垫床地下,俩人才算缓回来。但也不敢轻举妄动,随便翻个身,都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往被子里窜。
  周石以前特喜欢冬天,总觉得只有那个季节空气才能干净点儿,世界才能干净点儿,而且还可以恣意而帅气的滑雪,跟一帮狐朋狗友飚速度。冬天的气温,在他的脑袋里从来没有概念。因为他可以轻易的把自己收拾得又拉风又暖和,而他的家,四季恒温。
  他以前特不能理解电视上报道的那些因为没暖气或者暖气供应不足而上访闹事找媒体曝光的人,在他看来,没暖气你开空调不就得了,至于这么夸张么。现在,周石想穿越时空回去甩自己一个耳刮子。
  刘远白天上班,周石就在家里勤奋的劳动。尽可能的多活动腿脚好让自己暖和起来,可活总有干完的时候,那他就裹着棉被窝沙发里,沐浴着微薄的太阳光,漫无目的的看电视。
  刚跟刘远住进这房子的时候,周石觉得日子就像个猴皮筋儿,困难多了烦躁极了皮筋儿就绷得紧点儿,可一些温馨的细节甜蜜的片段有能让那皮筋儿再收回来。时好时坏,也可以说起伏有度。有高低,日子反而更有滋味。可是现在,那猴皮筋儿似乎失去弹性了,绷紧的时间长了,便收不回来。没一点生机的瘫软在那儿,也许不会更坏,但却肯定没法再好。
  给老妈的短信也变成了时不时的电话,但还是老样子,你不退,我不退,那就大家一起挺着,看谁能挺得过谁。
  “于是呢,你就宁可忍饿挨饥,也还是不肯回来?”周石妈不知道在忙活什么,这边刚和周石说完,那边周石就听见她对别处说,“这个下午会上再发,先别放消息。”
  周石忽然觉得自己特可怜,嚷嚷着:“妈,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亲生儿子,我这都快死了你还想着下午开会?”
  周石妈现在对自己儿子的手段免疫了,确切的说是听太多所以麻木了,一开始她还能心软下,可挡不住儿子心硬啊,好说歹说都不回,那也别怪她无情:“你这不还活着呢,等真不行的时候,妈肯定飞奔过去,妈哪舍得你啊。”
  周石黑线,仰面躺在沙发上看天花板:“妈,你说的和做的差距也太大了。”
  周石妈没理那个,她现在三天两头都能听见儿子活蹦乱跳的声音,再多的心疼也都化为乌有了,现在就是清一色的牙痒痒,那心情和小时候儿子在楼底下贪玩儿不回家吃饭有那么点微妙的相似:“儿子,你都这熊样了,那小子还巴着你不放?”
  周石有点不太高兴,微微皱眉,说:“我和你讲多少遍了,你能不能信我一回。他真不是图我的钱,我他妈都在他这儿当了快一年的负资产了!”
  周石妈不以为然:“没准儿放长线钓大鱼呢。”
  周石顺杆儿爬,立刻说:“那你赶紧哪,让我爹把我喂成大鱼然后看他稀罕不稀罕。”
  周石妈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没皮没脸的玩意儿,没好气道:“想要钱就回家,你爸现在恨不得拿金条把你砸死。”
  心里微微难受一下,周石深吸口气,忽然觉得嗓子眼发紧。
  周石妈似乎感应到什么,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熬不住就赶紧回来吧,和自己爹妈有什么好较劲的,你看你爸这一年,说是找人收拾你,找了吗?还有那小子,动都没动。他就是跟你置这口气。”
  周石吸吸鼻子,好半天,才低低的问:“妈,那你呢?”
  周石妈顿了下,才说:“妈想你。”
  挂上电话,周石用胳膊死死压住自己泛酸的眼眶。
  有人凿门,周石想装没听见。可外面的家伙似乎断定屋里有人似的,那叫一个执着,周石不胜其烦,结果一开,又见房东那张大饼脸。
  周石没办法让自己和蔼起来,只能僵着脸,语气不太好的问:“前两天不是交过暖气费了?而且交跟没交一个样儿,这屋当冷藏室合适。”
  房东不以为意,笑眯眯的说:“今儿个是房租。”然后走进屋,四下看看,好像怕自己房子被人动手脚似的,末了没发现异常,才赞许的点点头,看周石一脸不耐烦的,便有点轻蔑的扯扯嘴角,“你不是又忘了吧。”
  周石还真忘了。房租三个月一交,拢共也没弄过几次,他哪记得房东什么时候来,而且这人也压根儿没个准。
  这张脸现在是周石生活里最丑恶的风景,原本还有人事专员在旁边陪着,可自从辞了工作,就只剩下他在蹦达。每次看见这个人,周石总是想,有朝一日自己发达了,定要把今天受的屈辱十次百次的还回来。可当他天马行空的复完仇,落回地面,生活却还在继续。
  “怎么每次碰上你就没个痛快的。”房东也挺无奈,走过去把沙发上的被子推到旁边,一屁股坐了上去,又搓了搓冻得有些冷的手,才问周石:“你弟弟呢?”
  “上班。”周石硬邦邦的回答。他眯起眼睛,横竖都觉得这人似乎今天不要到钱不罢休。
  果然,房东立刻接口:“那我跟这儿等他,今天闲。”
  周石立刻火儿了:“我说你他妈的没病吧!晚收两天能死啊!”
  房东也不乐意了,估计一直憋着呢,周石这一骂,倒让他能松口了:“那我就和你实话实说,现在年关,房子都紧,我这地儿要涨三百,能接受呢,你俩就继续,接受不成,有的是人等着要。”
  操,这人都什么玩意儿!周石觉得自己要到极限了。搁以前这路货色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现在,人家是大爷,他妈的自己狗屁不是!
  最后,周石还是打电话把刘远叫回来了。好说歹说,那人才只涨了二百块钱,走的时候还要刘远手机号,说省得下回来闯空门。周石真他妈想一脚把那人踹楼底下,闯空门?操他妈的自己不喘气儿是不是!
  刘远知道周石不好受,送走房东,就过来讨好的笑笑:“对不起了。”
  周石觉得这句对不起刺耳极了,想都没想就冲刘远嚷:“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
  刘远咬咬嘴唇,半晌,才努力露出个微笑,和周石说:“以后就好了,什么时候过来提前打电话,咱也有个准备。”
  周石把牙咬得生疼。他不是气这个,他是气……呵,他气什么呢,他只能气他自己。
  终于,周石一脚狠狠把沙发踹偏了半米,哑着嗓子吼:“我他妈到底为什么啊!”
  刘远愣愣的看着他,几乎掉下眼泪。
  走过去,把沙发一下下挪回原处,背对着周石,刘远难受的哑着声音呢喃:“就是,为的什么呢。”
  弄好沙发,刘远吸吸鼻子,然后转过身望向周石,说:“要不你回家吧。”
  周石一愣,立刻眉毛皱得老高,没好气道:“我烦着呢,你别来刺我火儿。”
  刘远深吸口气,要说一开始,他可能是有赌气的成分,可现在话说出来,他反而平静了,好像那些东西本来就酝酿在那儿,只等着一个人来戳破。
  刘远看着周石,觉得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遇见的最好看的男人了,从里到外,都透亮得厉害。他和周石说:“你别看我一天早晚打工跟多累似的,其实我可精神了,因为……”刘远说不下去了,再说他怕自己后悔。所以他努力眨眼,把不该出来的东西逼回去,“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就是想你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能挺过去,但是干嘛要挺呢?两个人过日子,是要开开心心的,不怕辛苦,但怕难受。”
  周石看着刘远,他知道自己要失去这个人了,确切的说他从来没有名正言顺的得到过。他和他似乎总是处在很奇怪的关系网里,磕磕绊绊,遍体鳞伤。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潜意识里就在等刘远的这句话,等他说,你回家吧。这样,自己全力付出的形象依旧保留,里外里他都无比光辉。
  可周石还是不可抑止的疼起来,那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他几乎站不住。
  周石终于蹲下来,就像逞强的孩子意识到了自己的脆弱。他想告诉刘远,他真的喜欢他,和他一起真的很开心,可太疼了,他根本说不出话。
  刘远终于没忍住,眼泪争先恐后的往外掉,可他还是走过去,蹲下,把头靠在周石肩膀上。
  周石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伸出胳膊把刘远环住,带着浓浓的苦涩:“我原本……以为我们可以走的更远……”  第 55 章  刘远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本来只是想回来交个房租。却没想到变成现在这样。他又给少年宫那头打了电话,说赶不回去了,家里有点事。少年宫那边的领导不是很高兴,说就你这么一个二胡老师,你走了五点的课谁带?可说归说,或许是听出来刘远的口气不太好,末了还是准了假。
  周石在一边听着,等刘远挂了电话,便和他说:“要不你还是过去吧,我没多少东西,不用……”
  刘远打断他:“怎么没多少,满屋子一大半是你的,等都收拾出来你看看,屋里得空出一大块。”
  周石没说话。
  刘远怔住了。他忽然明白自己的殷勤有些多余,于是他不好意思的冲周石扯出个淡薄的笑,说:“你瞧我这没脑子的,不收拾那些了,你回去直接买新的呢。”
  刘远的笑像刀,扎得周石生疼。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强迫自己忍住没去抱刘远。
  周石走动起来,把随手丢在各处的脏衣服一件件收过来搭到自己胳膊上,然后努力朝刘远笑:“买什么呀,不是你说的,我衣服多的能走秀。”
  刘远吸吸鼻子,到卧室里把床底下的箱子拖出来,一边打开,一边嘟囔:“你知道就好。”
  真如刘远所说,周石的东西能装几大包,可事实上,也并不是每件都必要。所以两人挑挑拣拣,一直弄到八点多,最后都归置到了一个箱子里。
  屋子并没有像刘远预想那样变得空荡荡,变空了的是刘远的心里。
  刘远把周石送到门口,周石和刘远说:“你该去潘妮那儿了。”
  刘远微微摇头,说:“没事儿,来得及。”
  周石劝刘远:“要不你别打两份工了,以后专心干一个,我觉得少年宫那个就挺好,也正规。”
  刘远努力扯开个微笑,和周石说:“行,回头我就和潘妮说是你挖的墙角。”
  周石找不到话了。
  刘远抿了抿嘴唇,半晌,才叮嘱说:“以后少抽点儿烟,你他妈都快赶上人形烟灰缸了。”
  周石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的点点头。
  周石转身去开门的一瞬间,刘远再也忍不住,他猛的把人拽回来一下子就亲了上去!
  周石松开了手里的箱子,紧紧抱住刘远用力的回吻。
  箱子落地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没人在乎,或者根本没人听见。周石和刘远发了疯似的去扯对方的衣服,一路从客厅纠缠到卧室的床上。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投入。就像知道是最后的晚餐,所以每个人都格外的疯狂,像要把自己和对方化为灰烬。
  被进入的时候刘远觉得疼,可这疼又远远不够,他希望周石能狠一些,再狠一些,这样才能盖住心上的。
  可周石终究下不去狠手,这是刘远啊,他对这个男孩儿的感情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想象的程度。所以他才会生平第一次的去想事情,第一次有了希望自己能改变的念头。他不怕那些改变会让他疼痛难忍,他只是害怕当他回来的时候,男孩儿已不在原地。
  可他又不得不走,他不是熬不住,但他没有信心在这里熬出头,他不能让刘远就这么和他苦一辈子。
  激情过后,两个人抱在一起,黑暗中没人说话,也无人入眠。
  两个人紧紧抱了一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刘远终于睡着了。借着已经淡得没了颜色的月光,周石看见刘远的小脸儿皱在一起,没有眼泪,只是让人揪心的疼。
  一句话,在周石心里滚熟了煮烂了,却还是没倒出来。他对自己的决心有信心,可他对自己的能力没信心。所以,他没法说,刘远,对不起,等我好不好,等我更有能力了让那个我回来找你好不好……
  周石走的很轻,可刘远还是醒了。他一直就没睡沉,迷迷糊糊里似乎就绷着那么一根神经,等着这个时刻。
  周石前脚走,刘远后脚就把头蒙在被子里呜呜的哭。隔着棉被,他不怕声音传到四面八方,惊扰了谁。他隐隐觉得这该是自己最后一次哭了。
  这和上一次跟郭东凯分手截然不同,那一次是真的绝望了,大脑一片空白,可这一回,却有更多更深刻的东西,他说不出来,就是难受。
  接到刘远电话的时候,刘婧在酣眠。凌晨五点,正是香的时候。手机调成震动,无奈响得太过执着,她按了又震,按了又震,最后只好接听。
  刚听见刘远声音的时候,刘婧还以为他吃饱了撑的故意恶作剧,可听刘远说第二句话,刘婧便觉出了不对。她慢慢清醒过来,略带着急道:“你慢点儿说,你和周石怎么了?”
  “我和周石分手了,”刘远的声音在电话里微微有些变调,他说,“姐,我想你。”
  刘婧直接从床上坐起来,就要下地:“你在哪儿呢?家?等,我这就过去找你。”
  那边吓了一跳,连忙说:“没事儿,真没事儿,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不然憋着难受。”
  刘婧眼圈儿微微泛红,重新坐回床上,半晌,才问:“他熬不住了?”
  过了很久,刘婧才等来弟弟的回答。他说:“不知道,可我不忍心让他熬了。”
  “你怎么从来不想想自己?”刘婧说完,仰头不断的深呼吸,希望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刘远忽然说:“姐,红内裤没有用。”
  刘婧这才想起来,今年是弟弟的本命年。呵,刘婧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傻弟弟:“那是你命太硬……”
  说完这句话,刘婧捂着嘴把电话拿得远远,不想让对方听见自己在哭。
  周石回家的过程可谓平淡里带着惊天动地。
  保姆过来开门的时候,表情有那么点儿见了鬼的意思。尤其是天还没亮,月光里的自家少爷怎么看着都有点阴森恐怖的味道。半眯着眼,像是在打量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家。
  周石有些累,以至于他错过了嘱咐保姆不要声张的机会。只见电光火石间,保姆已经飞快的转身咋呼起来:“先生,太太,回来啦——”
  周石黑线,心说这可好,刚一年,连称呼都省了。
  周石走进客厅,正碰上要下楼的老爸老妈,哪还有一点儿睡眼惺忪的意思,神清气爽的像刚做完晨练。
  周石把箱子丢给保姆,然后张开胳膊,淡淡的微笑:“妈,你儿子回来了。”
  周老爹没把嘴气歪。当下就想把手边的花瓶砸过去。
  周石妈高兴得可是合不拢嘴,直接跑过来转着圈儿打量自己儿子有没有在外吃苦,末了,有点儿心疼的捏捏周石的脸,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周老爹咳嗽一声,希望大家明白这里还有位一家之主呢。见儿子老婆把目光都投过来了,才沉着声音道:“既然回来了,那你应该就是想明白了,我把话说在前头……”
  “爸。”周石忽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周老爹浑身一震,稳了稳情绪,才镇定的应了声:“嗯,怎么?”
  周石打了个哈欠:“我困。”
  要不是周石妈拦着,周老爹能把儿子连人带包怎么回的怎么再丢出去。
  时隔一年,重新躺回自己家床上的感觉,复杂到了极点。周石真的很困,又累又困,可无论他怎么努力的闭眼睛,却还是睡不着。
  他要想的东西太多太多,他要筹划的事情也太多太多,唯独,他的时间不多。
  客厅里,周老爹和周石妈坐在沙发上,压根儿没了回笼觉的意思。周石妈又是沏茶又是劝的,说:“儿子回来就好,我就不信你真想再把他弄出去!”
  “可你瞧瞧他什么态度!”周老爹拿着茶杯直发颤,死活咽不下这口气。
  周石妈轻轻叹了声:“来日方长,你就差这一天?”
  周老爹把茶杯重重放到茶几上,末了,也沉沉的叹了口气:“是不差这一天,三百多天都等了。”
  周石妈在自己丈夫鬓角看见了白丝,她说:“其实咱儿子挺能坚持的,这点随你。”
  周老爹苦笑:“死犟死犟的就随我?怎么一遇上不好的遗传基因都往我身上推。”
  周石妈没好气的推了丈夫一下,说:“高兴就说高兴,别绷着了。”
  周老爹有些赧,半晌,才疲惫的靠在沙发上,幽幽的说:“回来就好。”
  是啊,回来就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磨得,又何止周石呢。  第 56 章  和周石分开没多久,刘远就把潘妮酒吧的工作给辞了。因为周石让他专心干一个,周石说少年宫的比较正规,所以刘远照做了。潜意识里,他希望周石也能听自己劝的,少抽一点烟。
  辞职的时候潘妮没说什么,就告诉刘远,随时欢迎他回来客串。刘远应了,可他没想到再一次去酒吧,已经是三个月以后,第二年的春天。
  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三个月里,刘远过得忙碌而充实。
  他先是找到了陆梵的博客,看见了他和叶子临的近照,背景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什么名胜刘远闹不清楚,可陆梵,除了温柔依旧外,似乎比以前愈发的成熟稳重了。看着他的照片,他的追逐,他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幸福心情,刘远知道这是陆梵该得的,因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可羡慕,还是一点点从心里最隐秘的角落生出来,像藤蔓一样蜿蜒滋长,直至把心包裹得密不透风。
  接着他被少年宫升了职。少年宫的很多老师都是兼职,有课来,没课走,渐渐的,全职坐班的刘远就得到了领导的重视,提拔他当整个少年宫特长班的统筹老师,有那么点教务主任的意思。除了上好自己的课,还要兼顾其他班级的进度,教务,以及学生信息等等。一开始刘远还害怕做不好,可少年宫不比真正的学校,机构颇为简单,所以熟能生巧,刘远硬着头皮做啊做,居然也算得心应手了。
  再然后,就是带着少年宫艺术院的小文艺尖子们去北京参加了全国少年合唱比赛。半个多月,抱了个优秀奖回来,领导很高兴,把刘远表扬得都有些飘飘然。并奖励了他三天假,美其名曰调整调整。
  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刘远就去了潘妮的酒吧。
  因为他实在不想在发呆了一整天之后,夜晚也如此浑浑噩噩。没了工作,他总需要些旁的来填充。
  潘妮见到刘远的第一句话是:“你总算舍得来了?”
  刘远被说得挺不好意思,讨好的笑笑,才说:“这不前两天去北京出差嘛,不然早来了。”
  “少来,”潘妮把调好的酒推过去,白了刘远一眼,“辞了职人就没影儿,我就不信你这仨月都在北京。”
  刘远举了白旗,有些求饶的说:“姐姐,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
  潘妮撇撇嘴:“当初干嘛去了,你个无情无义的小东西!”
  刘远被数落的很开心,因为这让他觉得莫名亲切。几个月的充实工作在这个夜晚,忽然都成了浓浓的疲惫,他特想就这么趴在潘妮的吧台上,睡上一觉。
  潘妮看着刘远,心里百感交集,她想告诉小孩儿石头的近况,可她又不确定这样是否妥当。感情的事,旁人总会越帮越忙。
  最终,潘妮选择在石头的相关信息上保持沉默,而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对了,我听说北京可正闹瘟疫呢。”
  “不是瘟疫,”刘远想了想,才不确定的说,“好像是传染性肺炎吧,我在电视上看到点儿零星报道。”
  潘妮信服的点点头,毕竟眼前是发源地的知情人士:“我说不能是真的嘛,这边传得特邪乎。”
  刘远不以为然,乐着说:“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瘟疫。”
  潘妮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笑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和刘远说:“对了,这三个月,你朋友天天来。”
  刘远心一紧,立刻问:“我朋友?”
  潘妮冲不远处仰仰下巴,说:“喏,就每次总坐那张桌的男人。等下估计还会来。”
  刘远有些怅然若失,原来潘妮说的是郭东凯。他还以为……
  轻吸一口气,刘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笑得自然:“我不和你说了嘛,他就是无聊了,出来玩玩儿,不是非冲着谁。”
  潘妮皱眉,不太认同的咕哝:“我可觉着就冲你来的。就你刚辞职那会儿,好么,那人看不见你,一度慌张得要命。后来估计是打听到你不干了,但还是天天来,每天固定半小时,就坐着发呆,回回点酒,可回回没动过。”
  刘远静静的听潘妮说完,忽然想,这事儿要是发生在他刚跟郭东凯分手那会儿多好,那他铁定痛快死,哪能那么憋屈。可这会儿,感觉却截然不同了。刘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的多了,或者年龄的缘故,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就看开了。
  他对着潘妮笑笑,有些感慨的说:“人啊,就是这么个活法。到处都是选择题,有时候同样一道,不同阶段选的都不一样。”
  潘妮若有所思的看着刘远,半晌,才淡淡的叹:“你刚来我这儿的时候,还愣头愣脑呢。”
  潘妮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刘远听出来了,心情很微妙。
  他以前会怪郭东凯,最激烈的时候甚至想过怎么弄得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可现在,那忿恨早就没了,他甚至可以试着去体谅那个男人,因为他现在终于知道了,人在社会,有时候不光为自己而活,家人,金钱,名誉,地位,社会关系等等,需要顾及的很多很多。
  能像自己这样没心没肺活着的,有几个?
  刘远敛下眸子,用手摸摸自己的左胸,叹了口气,这儿……还会为谁而跳呢。
  刘远前脚走,郭东凯后脚就进门了。潘妮眯起眼睛,看着那个男人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要了杯酒,静静的发呆。
  潘妮忽然不确定,那男人等的究竟是刘远,还是别的什么他自以为的东西。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那人苦涩的心情。
  郭东凯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刘远了,他每次都是带着希望来,无比失落的走。以至于当得知刘远辞职了的时候,来这个酒吧已经成了和吃饭睡觉一样的生活工序。但这又和吃饭睡觉不一样,因为吃了饭会饱,睡了觉会精神,可来这里,只会更难受。
  可,他又没有别的事能做。
  他看不见刘远,便唯有在记忆里寻找男孩儿的影子。寻找是件很美丽的事情,那里有好多好多刘远,笑的,哭的,闹的,开心的,难受的,调皮的……那里也有好多好多的风景,游乐园树下的吻,公园雪地里的拥抱,他还记得那时候好大好大的雪,苍茫的天地间恍若只有他和他的男孩儿……
  回忆那么凶,郭东凯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他想寻找钥匙解困,可寻找的过程却把他折磨得不成样子。这感觉他和别人说不通,也没有地方倾诉,于是只能自己扛着。郭东凯这辈子扛过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却没有一样,像此刻这般辛苦。
  最难受的不是哭,而是哭不出来。郭东凯难受到极致,却也只是红了眼眶。
  “我说你们今天晚上商量好是怎么的,一个接一个的。”潘妮把啤酒递给王小卫,看着半小时先生推门而去。
  王小卫不明所以,四下张望:“还谁来了,哪儿呢?”
  潘妮耸耸肩:“刘远,刚从北京过来,这不一个多小时前才来过。”
  “可惜,”王小卫夸张的叹口气,“怎么就错过了呢。”
  潘妮白了他一眼:“你要真想见,还用堵人。一个电话不就结了。”
  王小卫伸出一个指头摇啊摇:“NONONO,偶遇是缘分,天南海北随便寒暄,刻意找就麻烦了,你还得想话题,想由头,多无趣。”
  潘妮扯扯嘴角,斜了他一眼:“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这要是石头,你打两百个电话都得把人弄出来。”
  王小卫笑笑,不置可否。
  他又想起周石去他家的那天,开开门,男人就一句话,我手里有钱,请你帮我。
  帮是必然帮的,因为没了自己,周石也可以去找别人,他有了财力和意志力上的资本,他的决心几乎坚定得惊人。
  王小卫抬头望着酒吧的吊灯,重重的呼出口气。既然结果是必然的,那么这个人情,就让他来占吧。  第 57 章  刘远的带薪休假还没过完,世界却忽然成了非典型性肺炎的海洋。中央台在播,地方台在报,每天各地的疑似病例和确诊病例节节攀升,没有缓冲,没有预兆,好像忽的就凭空出现了那么多的传染源。
  刘远略微有点惊讶,因为真的就好像潘妮说的,瘟疫来了。
  他在北京出差的几天,还觉得首都人民是不是过于夸张,逛街的时候十个里有五个戴着口罩,可现在他再从电视里去看,已经没有人暴露自己的口鼻了。
  北京就像戒严一样,全民警戒,抗击非典。
  休假的最后一天,刘远在家里大扫除,楼上邻居送来一瓶84消毒液,说稀释完四处洒点儿没坏处。刘远觉得人家也是好意,就没拒绝,结果把屋子弄得像毒气室。
  刘婧在这天中午打来电话。
  “弟弟,你没事儿吧。”这是刘婧的第一句话。
  刘远莫名其妙:“我要有事儿,那现在接电话的是鬼啊。”
  刘婧好像才放下心,说:“咱市发现四例非典了,都是输入性的,三个去过北京。”
  “啊?”刘远微微皱眉,觉得头皮发麻,“不至于那么衰吧。”
  “反正还是小心点儿好,”刘婧语气很郑重,“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嗯,”刘远应了下,然后又不以为然的笑笑“这都属于小概率事件,我要好能摊上……”
  话说一半,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然后刘远就听见了小卖部大妈的声音:“小刘,你在家吗?”
  刘远赶紧起身,一边去开门一边和刘婧说:“姐,好像有人来了,回头再聊。”
  挂了电话,刘远把门打开,就看小卖部大妈捂着个硕大的口罩已经站得远远,而在自己眼前站着的是两个白大褂。同样全副武装,拎着个小医药箱。
  刘远没觉得害怕,就是云里雾里,心说这他妈不是做梦吧。可没等他腹诽完,为首的医生已经开了口:“刘远是吗?”
  那是个很好听的女声,干练里,又带着些许温柔。刘远点点头:“嗯。”
  医生似乎温柔的朝他笑笑,可隔着口罩,确实看不真切。他只是听见对方说:“三天前你乘坐的航班上发现一例非典疑似病例,现在已经确诊。你的座位属于三排以内,所以按规定必须隔离观察。”
  刘远的第一反应是:“三排以内?哪个啊,谁非典了?”
  女医生估计没遇见过这种反应的,哑然失笑:“你这是要去寻仇啊,呵,放轻松,你和他隔着两排呢,问题应该不大。来,先量体温。”
  刘远晕晕乎乎接过体温计,塞到自己的腋下。微凉的金属感让他稍稍清醒,刘远这才充分体会到那句话,说医生比幼师还会哄人呢,因为病人远远比孩子难缠。
  36.9C°,刘远体温正常。
  一屋子人都松了口气,大妈也从倚着栏杆改为扒着门框。医生把温度计收回去,嘱咐道:“这一个礼拜别出门,吃喝暂时将就下,需要什么物资我们可以送过来,放轻松,别紧张。”
  刘远无奈的扯扯嘴角,说:“我不紧张,真的,我就是怕你们紧张。其实我什么毛病没有。”
  “行,这心态不错,”医生笑,“继续保持啊。”
  送走医生,刘远第一时间向刘婧报告自己中奖了的消息:“亲爱的,我被隔离了。”
  刘婧压根儿没当回事儿:“忙着呢,别拿你姐逗闷子!”
  刘远一屁股坐到床上,无奈的叹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实可靠些:“真的,医生刚来过,说我那一个飞机里有人非典了,又量体温又询问的,刚折腾完。隔离七天,楼下小卖部那大娘现在就是义务监督员,防我跟防贼似的。”
  刘婧终于紧张起来:“那到底有没有事?”
  “当然没有了,体温正常。”
  “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刘婧恨恨的磨牙,过一会儿,才说,“咱爸那大学也封校呢,说是有疑似病例了,得,咱家就剩娘子军了。”
  刘远没想到事情已经这么严重,还以为病毒就围着首都转呢。
  给刘婧打完电话,刘远又给单位打电话。领导一听这情况,重视得不得了,说这是大事儿,放心放心,工作这边不用挂着,一切都好安排。
  刘远心说究竟是领导对自己太信任了,还是这非典确实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平时一贯不好说话的领导怎么忽然就这么大度了?而且都不想着起码求证一下。这是自己真被隔离了,要是没有,岂不轻轻松松就赚了七天假期?
  总之,被隔离让刘远有种闭关的感觉。每天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除了上午医生例行的体温测量,剩下就是吃吃,喝喝,外带看看电视,还挺惬意。
  这天晚上下了一场雨,空气里带着点湿气和凉意。刘远早上起来就觉得不对劲儿,头晕晕的,脸有点热。刘远忽然就不知所措了。绕着屋子又是跑又是跳出了一身的汗,可等医生一来,体温37.7C°。
  刘远有些慌,他一个劲儿和医生说:“肯定是昨天晚上凉着了,你相信我。”
  医生为难的叹口气,说:“这事儿马虎不得,你耐心配合一下吧。”
  刘远终于不用再被困在狭小的空间,专车直接把他送到了传染病医院。然后就是一系列的检查,结果是白细胞异常,肺部似乎有阴影。
  刘远恨死了那个似乎,因为那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和微弱的不确定性。
  最终,刘远被丢进了“病房”。他知道明天中央台新闻里的某地疑似病例会加一或者更多,但里面肯定有自己的一份力。
  可这时候,刘远还并没有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没事儿,他知道大不了再观察一个礼拜,他照样还是活蹦乱跳。
  真正让刘远害怕的是三天后,那时他的热度已经退了,属于最后观察期阶段,他的病房来了位新住客。原本只有他一个人住的双人房,现在多了个别人,而且这个人还有轻微的咳嗽。
  刘远这才知道,自己住的叫二级非典疑似病人病房,但凡疑似病人,都会被送到这里观察治疗,有些最终会确诊,那么立刻转到非典专门医院,有些最终被排除,那么便幸运的出院回家。
  那之后,刘远戴上了大大的口罩。他害怕被交叉感染,他第一次觉得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在空气中漂浮的看不见的病菌尘埃里。他不敢在对方在的时候在屋子里吃饭,他不敢去公共浴室,好容易洗一次澡,他也会挑夜深人静的半夜,偶尔,还会碰见和他一样心思的难友,大家便苦笑着点点头,然后自觉的拉开距离,你在这一边,我便在那一边,遥遥相对。
  几天后,刘远终于扛不住了。看不见的病菌已经成了他精神上的巨大压力,他给刘婧打了电话,他哽咽着说:“怎么办,姐,我害怕。”
  郭东凯从没经历过2003年那样的春天,扬沙的天气几乎是家常便饭,街上看不到人,偶尔有,也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整个城市像一个大的棺材,死气沉沉。
  他觉得电视上所谓的几百年来罕有的传染病距离自己真的异常遥远,他就生活在这一亩三分地,每天规律的上班,下班,泡酒吧。那些节节攀升的数字,仅仅是数字。哪怕听见本市今天又新增一例疑似病例,或者又增加一例确诊的输入型非典病例,他都毫无感觉。
  直到接着刘婧的电话。
  郭东凯不知道刘婧是怎么找到自己电话的,他甚至有些妄想或许是刘远让她打来的。可刘婧什么无关的都没说,她只是半哭着求郭东凯能不能帮帮忙,把刘远从医院里弄出来。她相信她的弟弟没病,因为发热也已经退了,肺部也没有任何异常,剩下的只是漫长的观察,她害怕,怕刘远在医院里真的被感染。她说刘远顶不住了,她说她们去全家都要顶不住了,她说她真的找不到其他任何能帮上忙的人。她说你能不能念在和我弟弟好过的份儿上,帮帮忙。
  郭东凯大脑一片空白,当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了谢天齐的办公室里。就那么面对面,听谢天齐滔滔不绝的数落。对方姿态是那么的居高临下,就像倨傲的将军在轻蔑的责骂自己的小兵。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是不爱说你,你自己还真一点儿分寸没有了?让我帮你以前的情人?你来我这耍猴戏呢?”谢天齐坐在阔气的办公桌后面,拿钢笔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发出规律让人烦躁的声响。
  郭东凯眯起眼睛,有些后悔了。他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理由要为刘远跌份到这个地步,他妈的他在快四十年的生命里还没当过孙子。
  可郭东凯一动嘴,出来的还是软话:“看在都是一家人的面儿上,帮我这一把,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要不是真犯了难,也不会这么求你。”
  谢天齐看着郭东凯冷笑:“可不是,等你求一回真难。你不是有脾气吗,你不是不靠我们谢家吗,我看你这两年过得也挺滋润。”
  郭东凯把拳头握得生疼,几乎克制不住,但最终,他还是垂下了眼。他不断的去回忆那个冰凉的夜晚,昏黄的灯光下男孩儿哭着求他不要结婚,心绞得厉害,可那痛里,又似乎能蔓延出些许力量,让他不再动摇。  第 58 章  终于,谢天齐痛快了。他把钢笔随手一丢,然后瞥了郭东凯一眼,说:“我看着办吧,你别忘恩负义就成。”
  郭东凯没吱声,沉默,已经是他能做到得最大极限。
  可是郭东凯没想到,他费了半天劲,两天后等来的却是谢天齐说办不成。
  “现在中央几乎全力抓这个事儿,非典大过天,谁要敢在这事儿上耍什么心思,弄什么猫腻,别想在官场混了。还把人弄出来?有病例你晚报个两分钟,都会被免职!郭东凯,你还真他妈会给我找事儿!”
  郭东凯也觉得自己真是没事儿闲的,可这话他说行,谢天齐没资格说。所以他冷冷地勾起嘴角,说:“谢天齐,办成了才叫找事儿,没办成,你跟我咋呼什么?”
  谢天齐没料到男人会过河拆桥,当下便难堪起来。想说什么,郭东凯那边却直接挂了电话。谢天齐半张着嘴,有些不可置信,等回过劲儿来狠狠砸了办公桌一拳。
  郭东凯没给刘婧打电话,刘婧也再没打过来。郭东凯不知道刘远怎么样了,他有些害怕从刘婧那里收获消息,尤其是不好的。
  所以他依旧去酒吧。
  谢天娜已经不再唠叨这个,似乎知道唠叨了也没用。所以女人该做她的SPA做SPA,该回娘家回娘家,该去她的姐妹会就去她的姐妹会,该对着电脑上网就上网。
  女人有很多事情可做,她本来也不是一个围着丈夫转的人。虽然她曾经想围着那人转过。
  刘远最终是期满出院的,医生也没办法断定他究竟是压根儿没感染,还是感染了却又靠自身抗体赢过来了,因为这家医院检查不出体内是否含有非典抗体,唯一能确定的是,刘远健康了,无害了。
  刘远记得清清楚楚,当医生说他可以出院的时候,他那种新生般的感觉。可马上,他又担心起来,他问了医生好几遍:“真的没事儿了?真的检查清楚了?”
  医生乐,说:“你要乐意在这儿多住两天也成,不过可就得花钱了,别指望国家再给你贴钱。”
  刘远就嘿嘿的乐,雪白的牙齿都能做牙膏广告了。
  医生又贴心的说:“真没事儿了,不过出去了还得注意,一个是多锻炼身体,再一个,尽量少去公共场所。”
  刘远点头如捣蒜。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老爸,老妈,老姐,外带准姐夫,一字排开的守在那儿。刘远哽咽着先是叫了声爸。
  刘远爸一把搂过儿子,情不自禁的湿润了眼眶。
  刘远靠在老爸身上,忽然想起小时候和老爸去动物园,人太多,老爸怕他走散了,就让他骑到脖子上。自打刘远出柜后,他从没在老爸那儿得到过好脸色,所以现在,他幸福的快要蒸发掉。
  刘远妈一边哭一边狠劲儿捶刘远,说:“你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你说你没事儿往北京跑什么呀!”
  刘婧凑过来狠狠掐了弟弟的脸:“我真想揍你一顿。”
  段辰飞站在一旁憨厚的笑:“那个,医院不让外来车停太久……”
  刘远收获的出院礼物是一个口罩,刘远爸撂下话了,赶紧给我捂严实,再敢弄这么一出,我就和你断绝关系!
  刘远出柜的时候他爸都没说这话,一个非典,刘远真觉得像个传奇。
  坐进段辰飞新买的汽车里,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刘远渐渐平复了心情。退去激动,更多的,便是感慨。
  只几天,刘远却像过了漫长的一辈子。经历了很多人可能一生都不会经历的情感,喜怒哀乐不足以表达,那有对未知的无限恐惧,有对生命的无比眷恋,还有现在,恍若劫后重生的幸福和感恩,连太阳,都似乎更亮了。
  刘远以前总弄不懂,人活着为了什么呢,又要辛苦赚钱,又要经营情感,要在家人和爱人间找到平衡,要在自己与世俗间不断选择,像是要和全世界战斗,又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可这一刻,那些问题都好像无足轻重了。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为了能看见姹紫嫣红的花,油油翠绿的草,挺拔俊秀的树,欢乐歌唱的鸟,为了能看见蓝天,白云,小路,家,更是为了所有爱你的和你爱的,亲人,朋友,抑或病房中那萍水相逢现在想想却真的很奇妙的缘分病友。
  能活着,本身就已经很美好。
  郭东凯知道刘远出院是在挺长时间以后,他去那间酒吧,然后看见了在上面安静的拉着二胡的小孩儿。
  那一瞬间,郭东凯还以为时光倒流。
  他坐在下面,静静的听,不一会儿,思绪便又闪回了过往。回忆就像一张柔软的沙发,人躺进去,便深深陷入,暖融融的眷恋,让人怎么都不愿起来。
  把他拉回来的是刘远的声音,第一次,小孩儿主动跟他说话。还是站在他的桌前,刘远冲他温和的微笑,说:“你怎么总在该回家的时候在外面胡混,有这么当爹的么。”
  郭东凯屏气凝神,深深的看着刘远,他总觉得小孩儿似乎又不一样了,可变的是哪儿,他还是抓不准。他和刘远说:“我还没当爹。”
  刘远挠挠头,有点窘:“那也是迟早的事儿,早生好养活,我妈说的。”
  郭东凯跟着也笑了笑,然后说:“你什么时候出院的?”
  刘远瞪大眼睛,一脸纳闷儿的问郭东凯:“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郭东凯愣住,心里某个地方忽然不太对劲儿,说疼不像疼,说酸不是酸,却忽视不了。好半天,他才听见自己云淡风轻的说:“哦,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刘远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要不说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呢,不过我现在健健康康,放心,传染不了你。”
  郭东凯扯扯嘴角,随口打趣:“呵,要传染也是先传染周石。”
  刘远愣了下,然后不太自然的笑笑,没多说什么。
  郭东凯没发现异样,他安静的看着刘远,正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想说真好,能再一次见刘远这样活蹦乱跳的,真好。
  郭东凯手机适时响起。
  刘远赶紧说:“那你先忙,我过那边去了。”然后转身去了吧台。
  郭东凯有些怅然若失。
  手机还在执着的叫着,郭东凯掏出来看看屏幕,好半天,才皱眉按下接听键。
  “哪儿呢?”从那次非典事件以后,谢天齐似乎忘记了世上还有客气二字,和郭东凯说话,自觉不自觉的就有了点官气。
  郭东凯烦,但也不乐意跟谢天齐一般见识,因为一时痛快之后往往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能应付,他都会应付,因此斟酌半天,他给了一个比较稳妥的答案:“外面呢。”
  这一来并没有撒谎,二来又比直接说泡吧喝酒或者其他具体的要容易接受得多。
  可不想谢天齐直接就说:“里面呢吧,我可瞧见你车了。”
  郭东凯这回是真不高兴了:“你跟踪我?”
  谢天齐嗤了一声,冷哼:“不至于,想知道你每天晚上干嘛太容易了,我这是路过,碰巧见着,就提醒你下,男人玩儿正常,但你得有个分寸,哪头轻哪头重你别忘了。”
  郭东凯低头看着桌上的酒杯,扯扯嘴角:“嗯,我知道自己不称职了,得,我这就回去伺候公主去,可以了吗?我亲爱的大舅哥。”
  谢天齐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看着办吧。”
  挂了电话,郭东凯起身便走了。没和刘远打招呼,因为去了他也不知道除了再见,还能说什么。
  郭东凯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到底是喜欢刘远什么。是的,他承认他喜欢刘远了,因为不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总想着他的,无论是现在,还是回忆。
  可他到底喜欢刘远什么呢?
  如果说以前他喜欢的是刘远的纯劲儿,就像太阳一样明亮而炽热,那么现在呢,现在这些在刘远身上都已经淡化了,可郭东凯却发现,自己还是喜欢。
  郭东凯觉得闷,就胸口那一块,闷得厉害。当你知道喜欢这个人什么的时候,那喜欢是轻快的,似乎总在飞扬,触手可及,想说便说,想做便做;可当你明明喜欢却说不出你喜欢他什么的时候,这喜欢就忽然深沉了,低低的压在那儿,连出口都变得很艰难。第 59 章  非典肆虐了整个春天。然,当夏日的艳阳高高的挂在天空,病菌便像它来时一样,呼啦啦又一下子不见了。
  人们纷纷丢掉口罩,换上清凉夏装,学校不再封闭,商场进出口的体温测试仪也悄然消失。整个城市都好像才进入春天,才扬起勃勃生机。
  刘远有时候会怀疑,那惊天动地草木皆兵的传染浩劫,不过是一个梦。一个春日里,慵懒中衍生出的小小噩梦。因为你再也寻不到它的痕迹,就像它从未发生过一样。
  刘远现在已经正式成为少年宫小学组特长班儿的教务主任了,不过办公地点没变,还是那间公共办公室。老师们对他也没变化,该开玩笑开玩笑,几个大姐还是喜欢把他当弟弟。
  少年宫来了个教相声的男老师,叫严岫,四十岁左右,瘦高个儿,来的第一天就把他们全办公室逗得前仰后合。这人不愧是说相声的,那叫一个能侃,而且都是一套一套的,特风趣幽默,还带点小小的狡黠。
  你要说他瘦吧,他就说别看哥们儿瘦,一身腱子肉。你要说他贫吧,他就说别看哥们儿贫,句句是真心。但这人心肠又特别好,哪有事儿都爱帮忙,家里不富裕,但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有时候还会带着媳妇儿的爱心午餐来上班。
  刘远真觉得,和这样的人接触多了,能让人打心底里觉得生活真有滋味儿。
  刘远现在每周末都会回家吃饭,有时候一周回去两次,父母偶尔会打听下他的感情生活,但基本不往深说。现在刘远爸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是刘远妈挺心疼,说刘远住的那个地方破,希望他能搬回来。
  刘远总说嗯嗯,成成,看时间,可压根儿没动静。他觉得这样就行了,他不能一辈子在父母身边当个孩子,再说,他也不是个孩子了。
  这和年龄无关,有时候成长只需要一瞬间,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或者别的什么,忽然触动了心里那一点,之后,便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知道刘婧为自己的事儿曾经求过郭东凯,是在一个雨后的中午。午休时间,刘远只是打个电话跟老姐闲聊。然后刘婧无意中就提了这事儿。
  刘远有些不舒坦,说:“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刘婧不以为然,说:“他都没办成,不对,他都没办,我说什么。”
  刘远问:“你怎么知道他没办?”
  刘婧理所当然道:“那之后他连个信儿都没给,成不成的你总得有句话吧。”
  刘远想想也对,不过他更佩服的是:“老姐,你怎么能想到给他打电话呢,而且还真能把电话号码找着?”
  刘婧苦笑:“说你敢情在里面小日子过得悠哉,住旅馆似的,你知不知道你那么一哭,我们快急疯了。爹妈人脉里就没政府这根儿,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所有能想到的人我都找了。他不是上过报纸嘛,我就直接去的公司,就一个助理在那儿,我好说歹说都没用,刚提你,电话号码就给我了。我就想啊,这我弟人缘儿还不错。”
  窗外,太阳正好,几个漂亮女孩儿打着阳伞嬉笑走过,就像迷人的风景。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凉凉的,很舒服。刘远闭上眼,觉得自己真没什么可求的了。健康的身体,稳定的工作,百般呵护的家人,一直记挂的朋友,若再要求更多,真就是贪心了。
  “行了,下午给我打起精神头继续努力工作听见没,”刘婧底气十足的督促,“光主任哪够,我还等着你当宫主呢。”
  刘远黑线:“老姐,这是你发明的新词儿?”
  刘婧呵呵的乐:“少年宫的头儿嘛。”
  挂了电话,刘婧坐在办公室的小格子里,静静的对着电脑屏幕发愣。直到现在,她还有些后怕,还想要一遍遍的确认,弟弟是不是真出来了。当生命成为头等大事的时候,旁的一切都将无足轻重。
  她没必要告诉刘远,她其实先去的周家公司,结果连周石的面儿还没见到,就被人干净利落的轰了出来。
  现在一切安好,这就足够了。
  另一边,刘远也在发呆。他觉得刘婧说得有道理,郭东凯八成没办,不然依他的性格,早就出来邀功了,甭管成不成,他肯定也得让自己知道,断然不会不求回报的出傻力气。
  可另外一个声音又总在不断的质疑,他真没办吗?
  刘远明白,事到如今追这个其实没什么意义,可他就是想知道,这事儿就像挂在心上了似的,怎么都卸不下来,这执拗来得很没道理,可刘远控制不住。
  终于,上完了下午的第一节课,刘远给郭东凯发了短信。
  刘远已经很久没在手机里翻出过这个号码了,但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记忆,几下,便准确无误的找到。刘远发的信息言简意赅,大体意思就是说,非典那事儿,麻烦你了。
  刘远的意图很明显,看郭东凯怎么回复,就大概能估摸出来对方出了几分力,可短信刚过去没过久,郭东凯一个电话就过来了。
  刘远吓了一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后来办公室的人开始往这边侧目,刘远才赶紧起身到门外走廊接了电话。
  “喂?”刘远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很白的发单音节。
  没想到郭东凯居然不确定道:“刘远?”
  刘远吐血,他妈他这号都用多少年了,现在郭东凯来装不认识了!一气,口吻也就随便起来了,刘远直接咕哝:“废话。”
  郭东凯好像笑了。
  刘远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他忽然后悔发那条短信了,因为不管过多少年,他在郭东凯这里好像都没法把道行修够,PK,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这和喜欢不喜欢或者其他微妙的心情无关,纯属客观实力差距。
  笑够了,郭东凯说:“一起吃个饭吧。”
  刘远下意识就想拒绝,可他刚发过短信说麻烦人家了,于是这会儿,自己把自己堵了个严严实实。
  刘远不知道郭东凯什么时候到的,只知道他按时抵达的时候,男人桌前的柠檬水只剩下杯底。细细想来,刘远发现他已经很久没在白天和郭东凯碰面了,于是这会儿看着太阳光下的男人,总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看见他,男人微微扯开嘴角,淡淡的笑。那一瞬间,刘远忽然特希望自己还是那个不管天不管地有爱就能饱的疯癫孩子,如果是,那么这会儿从心底里一点点涌出来的,可能就不是伤感了。
  但刘远同时又很庆幸。
  当你开始感慨,那就代表你已经学会了懂事。
  郭东凯的开场白是:“咱俩挺长时间没一起吃饭了。”
  刘远坐下来,没接茬,而是换了另一个话题:“先讲好,这顿我请,住院那事儿,我才知道我姐找过你。”
  郭东凯专心翻着服务员递过来的菜谱,低着头漫不经心的应着:“没帮上忙,就算没帮。”
  刘远觉得这人说话真艺术。他本来吃这顿饭的目的也就一个,想弄清郭东凯到底有没有出力,结果话说到这份儿上,他还是云里雾里。
  可又似乎没什么能追下去的机会了。
  那就吃饭吧。
  期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多半是郭东凯挑起的。比如他才知道刘远不在酒吧做了,于是便问刘远现在做什么。刘远大概说说,他就一个劲儿的点头,说这个好,怎么也算个正经饭碗。刘远故意说,合着我以前都不正经了?结果郭东凯特认真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长期熬夜不好。刘远懵在那儿,完全语言无能。心说这还是郭东凯么,别是一外星人伪装的吧。
  刘远主动谈的话题就一个,他记得清清楚楚。其实也是随口问的,他说,你怎么还不要孩子啊。郭东凯先是一愣,继而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刘远立刻就后悔了,连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啦。于是郭东凯还真就没回答。
  刘远便隐约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挺没劲的,想也知道,郭东凯这会儿要真是家庭幸福妻和子睦,那就不是这个状态了。别说不会再出来混,就是能不能认他刘远,恐怕都是个问题。
  这么一想,刘远心情便也跟着复杂起来。一方面,他挺看不上郭东凯这样的,他觉着再过多少年,他都理解不了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可另一方面,刘远又总觉得当初跟自己好的那个郭东凯,和这会儿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郭东凯有些许不同。究竟哪里发生了变化,刘远说不清。只知道他现在看着对面男人眼底的沧桑,会觉得有点儿心疼。
  快吃完的时候,刘远接了单位同事一个电话,放下电话,他又去了趟厕所。等回来,郭东凯已经结过帐,正对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发呆。
  刘远有些窘,因为他现在用的手机还是他刚认识郭东凯那一年买的那个,原本模样估计没人记得,而原本闪闪亮的片片也黯淡了下来,现在旧旧的,好看彻底谈不上,还有点儿不伦不类的四不像。
  刘远走过去把手机揣进口袋,干笑道:“我正准备这月发工资就换一个呢。”
  郭东凯没说什么,莫名的安静。
  从饭店出来,郭东凯执意要送刘远回家。刘远推不过,就上了车。在车上,刘远反复琢磨都觉得今天这顿饭很诡异,而且别别扭扭。他没做贼,但依旧心虚。所以刘远决定这种破事儿以后再不干了。
  “行,就这儿了。”刘远让郭东凯把车停到楼下。
  郭东凯看着那楼,由衷的说:“真挺破的。”
  刘远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就不能在心里说?”
  郭东凯难得的笑出声。
  刘远很庆幸郭东凯没提出要送他上楼,或者更进一步比如做客之类的要求。所以他挺自然的说了再见,转身钻进了幽暗的楼道。
  目送刘远离开,郭东凯才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去看那张非正常手段获取的照片。他以为刘远八成给删了,却没想到真的还在。郭东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那个生日记得那么真切,还有那个甜蜜的头撞头,他这辈子,就让一个人这么撞过。触感,似乎还残留在额头,隐隐发热。
  以前郭东凯没发现自己记忆力这么好,可过往,总是越回忆越清晰。
  郭东凯放下手机,有些疲惫的趴到方向盘上,他总觉得自己这阵子真的不正常了,都说人在临终的时候才会不断重复的回忆过去,那他现在是怎么个状况?快死了?
  操!
  刘远回家就把跟郭东凯吃饭的事儿丢到了后脑勺,因为他总觉得现在和郭东凯基本属于两个圈子,别说八竿子,就是八十竿子也未必打得着,所以尽量别牵扯太多的好。
  于是他很规律的洗脸,刷牙,换睡衣,坐沙发上看电视。又由于电视剧都挺无聊,所以刘远开始盘算,是不是该弄台电脑。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发出声响的。
  先是钥匙哗啦啦的碰撞声音,感觉好像捅了半天的门,可没一会儿,就改成死命拍门了。刘远吓得不轻,心说这是小偷没用万能钥匙撬开门,直接改抢了?
  可等刘远忐忑的走到门口从门镜往外看的时候,整个人便僵在那儿了。
  刘远觉得自己在发抖,从心脏窜到指尖,克制不住。
  他想自己应该是出现了幻觉,可同时又希望这是真的。他没时间去理自己的心情,手已经不听使唤的把门打开,然后,一身酒气的周石就扑到了他的身上。
  刘远措手不及,险些被扑了个踉跄。他下意识的抱住身上的男人,一时间分不清那炽热感是源于对方还是自己。
  “你怎么过来了?”刘远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好在不明显。
  周石晃晃悠悠站直了,歪着头,皱眉看刘远半天,忽然抬手就掐上了刘远的脸,继而嘿嘿的笑:“肉包子……”  第 60 章  刘远知道周石这是喝醉了,所以他和自己说,无论对方说什么,听听就算,千万不能和醉鬼一般见识。
  可到头来,刘远还是红了眼圈。
  以前周石总爱掐他的脸,说怎么就能这么圆呢,跟肉包子似的,刘远就捶他,可每次还都捶不过,刘远就说周石是狗,因为肉包子打狗的结果,每次都是肉包子被压在了某人身子底下,有去无回。
  这些日子,刘远尽量控制不让自己去想过往,因为他只会记得那些甜蜜,然后越想越难受。可现在,看着周石,那些情景就像有生命一样,争先恐后的冒出来,捂都捂不住。
  偏偏,始作俑者还没有自觉。
  掐够了刘远,周石一步三晃的进了屋子,左看看,右瞧瞧,要不是时不时的东倒西歪,还真跟领导视察似的。
  咣当——
  刘远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结果就见周石站在冰箱前面,踹一下还不够,又接二连三踹了好几脚。刘远心都要跳出来了,赶紧跑过去拉周石:“你撒什么酒疯啊!踹坏了要赔的知道不!”
  周石却一把甩开刘远,改用手疯狂的拍砸,一边砸还一边骂:“我最烦这个破玩意儿!三天两头的犯毛病!这他妈的还好意思叫冰箱!”
  刘远气得直瞪眼,嚷嚷道:“你当初没用它是怎么的!现在想到找后茬来了!”
  周石压根儿没理,踹够了,又跑到电视机前面练铁砂掌,一下下,可真算是玩命儿的拍:“这他妈的也叫电视!脸都看不清!我去你妈的——”
  电视本来演得好好的,周石这么一拍,立刻影影绰绰有点虚晃。刘远头皮都要炸开,又急又气,扑过去直接用胳膊卡着周石脖子想要把人拖回来:“你他妈的撒什么酒疯!”
  哪知周石不知怎么弄的,居然灵巧的从他的钳制中滑了出去,像条泥鳅一样,蹭的又窜进了卫生间,开始狠命地踹洗衣机:“我让你不转!让你罢工!我他妈踹死你!”
  刘远终于受不了,大吼一声:“你这是干嘛啊——”
  然后颓丧的坐倒在地上,没了力气。
  终于,周石折腾够了,又嬉皮笑脸的晃悠回刘远面前,蹲下,见刘远不说话,又收起傻笑,一本正经的问刘远:“你怎么不说话了?”
  刘远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可鼻子就是不住的发酸,他哑着嗓子和周石说:“别闹了,你这是干嘛啊。”
  周石用力的晃着头,这一下似乎把他弄得更晕了,好半天,他才终于稳住脑袋,然后信誓旦旦的说:“我把它们都教训完了,它们跟我保证了,以后都听我的!
  刘远吸吸鼻子,才吐糟道:“听你的?你算老几?”
  周石瞪大眼睛,义正严词的:“它们总欺负我,都认得我了。”
  刘远愣愣的看着周石,忽然有些心酸。
  其实到现在,刘远都没有真的说埋怨过周石。因为一个人所能付出的东西是有限的,比如郭东凯,能付三分,就付三分,比如说自己的家人,能付十分就付十分。可在周石这儿,他只能付八分,但他偏偏又咬咬牙使使劲,多付了一分。这一分有多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真切明白。
  酒气扑面而来,刘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男人搂进了怀里:“我们再在一起好不好,我受不了了,我想你……”
  刘远愣在那儿,任由男人抱着,不知所措。
  他很少见周石喝醉,也不知道这人撒起酒疯来,会这么难以招架。
  周石还在说,刘远却听不太清了,声音越来越遥远,慢慢的,他只能感觉到肩膀上湿湿的潮气,没多久,那里又像着了火,烫得灼人。
  刘远想说不带这样的,走都走了,还杀个回马枪,这不要人命么。可他一张嘴,嘴唇便抖得厉害。
  刘远赶紧仰头,不住的深呼吸。
  周石连哭带嚷的说了很多,可都含糊不清的,最后,刘远总算听出来一句:“你干嘛换门锁……”
  刘远莫名其妙:“我没换锁。”
  周石不理,继续控诉:“不就是嫌我没还你钥匙么……”
  刘远颤抖着伸手环住了周石后背:“拿着钥匙都捅不开门,你他妈到底喝了多少啊!”
  他没换锁,他知道周石有钥匙,他甚至挺着没换房子,他……
  周石没有回答,而是撩开刘远的T恤急切地吻了上去!
  刘远倒抽一口气,刚想推,可腰侧忽然被对方舔了一下,刘远瞬间没了力气,整个人开始发软,像要飘起来。
  周石还在近乎索取的亲吻着,刘远颤巍巍的伸出手,揽住对方的脖子,泪夺眶而出。
  凭什么醉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凭什么他就要忍得这么辛苦!凭什么明明想得要死却还得装作无比充实忙忙碌碌!凭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
  凭什么……
  刘远狠狠咬上周石的肩膀,几乎咬出血。
  一整夜,他们做了四次。刘远数着呢,到最后,他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心里却满满当当。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他期盼着夜永远不要过去。
  周石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像被车碾过一样疼。他下意识的伸出胳膊,想去摸床头的闹钟看时间,结果却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迷迷糊糊的,周石那大脑也没转,就凭着本能继续摸啊摸,想摸出个所以然来,然后他恍恍惚惚的就听见了刘远的声儿。
  “干嘛呢……”
  周石一个激灵,彻底醒了。他瞪大眼睛转头去看,就见刘远咕哝完,翻个身继续睡。
  周石望着天花板,努力拼凑脑袋里的片段。先是知道刘婧曾经找过他被老爹赶走了,于是和老爹大吵一架,然后到外面喝酒,再然后……好么,他居然晃晃荡荡回这里了?!
  做过什么自然不用说,人就在身边躺着呢,他不至于失忆。那些拥抱,亲吻,甚至刘远的每次呻吟,越来越清晰的慢慢浮现。
  可□之前他有没有做什么呢?周石又真的记不起来了。他只希望自己那极差的酒品没有发作,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在刘远面前丢人。
  不去想了!
  舒服的叹口气,周石侧过身子把刘远揽进怀里,一下下用胡茬亲昵的蹭着刘远的肩膀,无比惬意。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是觉得,那酒喝得好。
  真好。
  刘远是在一阵细微的麻酥酥的感觉中醒过来的,浑身像散架了一样。他心说自己这做的什么梦啊,怎么感觉还能残留到早上的。
  可一睁开眼,他就愣住了。
  周石近在咫尺,不是幻觉,不是虚像,真真切切。
  记忆全部回笼,刘远有些不知所措。
  周石微笑,纯粹的快乐从那笑容里飘散出来,气味香甜:“早。”  第 61 章  刘远敛下眸子,强迫自己不去看周石的脸。因为那眉眼太占便宜了,盯着它们,根本没法好好说话,连脑袋,都会晕乎乎。
  半晌,刘远从床上起身下地,就那么赤身裸体地把散落的衣服捡起来,然后又一件件套上,一边穿,一边很自然的嘟囔:“你昨天喝了多少啊,拿着钥匙都开不开门,还冤枉我换锁。”
  周石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段,便倚在枕头上,笑着道:“真的假的啊,你别当我喝醉了就胡编。”
  刘远把衣服穿好,又捡起周石的衣服走回床边,递过去:“我能编出这么搞的吗,绝对真人真事。”
  周石接过衣服,很自然地抬手去摸刘远的头发。
  刘远躲开了。
  看着周石发愣的表情,刘远心里扎了一下。可他还是深吸口气,然后说:“你刚回家没几个月,肯定不适应,毕竟不比外面没人管的自由。这样,以后你要是再烦了,难受了,就过来,我陪你说说话……”
  周石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都到这地步了,刘远怎么能……
  “我不用你,”周石几乎是带着赌气意味的,“能陪我说话得多了去了。”
  刘远似乎笑了下,可等周石定睛去看,却只见淡淡哀伤。然后他听见刘远说:“要实在找不着伴儿,做也行……”
  周石真的难受了,胸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声音变调:“我不是为这个。”
  “我知道,”刘远说着顿了下,似乎需要一些缓冲,比如微微仰头把眼底的热气压一压,然后才能继续说,“反正等过阵子,你适应了,就知道家里好了。”
  “你知道个屁!”周石终于没忍住,吼出声。
  刘远忍了几个月的火终于腾的着了起来,眼睛酸胀得厉害,可刘远还是用力的瞪大它们:“你再冲我喊?这里是我家!”
  周石想都没想,张嘴就说:“也是我家!”
  “屁!”刘远说着就扑过来翻周石的衣服,它们还没来得及被主人穿,正聚堆的放在床上,“你把钥匙还我!”
  周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衣服拢巴拢巴抱怀里,死活不给:“凭什么!这是我花钱配的!”
  刘远用力把衣服从周石的胳膊里往外拽:“滚蛋!明明是我下楼找的配钥匙的!”
  周石不甘示弱,死揪着不放:“那钱是我给的,你说没零钱,我给你的两个五毛硬币!”
  刺拉——
  周石的T恤成了抹布。
  谁也没搞明白,钥匙明明在裤子里,为嘛最终阵亡的是衣服。
  可俩人,终究是消停了。你看我,我看你,都一副气急败坏苦大仇深的表情。
  半晌,周石才叹口气把刘远搂进怀里,一字一句道:“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刘远低声咕哝:“能,只要你别再过来了。”
  周石报复似的把人搂得死死,用尽全身力气,勒得刘远生疼。
  从这个角度,刘远可以清晰的看见周石后背上的纹身,隐约间,那好像真成了双头蛇,正朝自己吐着芯子,就像在等待最佳时机,将自己一口毙命。
  刘远最终也没和周石掰扯出来子丑寅卯。因为他已经起床晚了,着急忙慌的洗漱完毕,连吃早饭的时间都所剩无几,更别提旁的。所以他要出门的时候,周大少还坐在床上打赤膊呢。
  刘远想起来壁橱里有一堆周石没带走的衣服,原本想和他说,可转念一想,周石肯定也门儿清,便没多此一举了,只是简单叮嘱一句:“最近这楼不太平,你走的时候拿钥匙多拧两圈反锁,别一带上就不管了。”
  周石点头,看着刘远说:“你放心,我一定从外面把门锁好。”
  刘远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呢,话里话外浓浓的怨气快缓解能源危机了。可刘远没辙,只能寄希望于周石说话算话:“那我上班儿去了。”
  周石没好气的哼了声,眼看着刘远把门关上。
  可没一秒,那门又开了,刘远把圆咕隆冬的脑袋重新伸进来,若有所思地问:“你不用上班吗?”
  周石愣住,隐隐的有点难受,不过很快他就打起精神,冲着刘远龇牙道:“怎么不上,我现在两份工作呢!”
  刘远似乎长舒口气,但立刻又怀疑的眯起眼睛:“那你怎么还不收拾?要迟到了吧。”
  “我旷工总行了吧!”周石没好气的嚷回去。
  刘远撇撇嘴,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干净利落的从外面把门关上,真正上班去了。
  周石望着门发呆了好一会儿,有些惶惶然。他希望全世界都感觉到他周石不一样了,可如果刘远没有,那么这个全世界也白搭。
  周石给家里那边公司打了电话。
  他现在是副经理,原本的副经理这会儿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不过待遇没变,那边一接电话还是客客气气的问:“经理,有事吗?”
  周石在脑袋里把今天的日程表过滤一遍,然后才说:“嗯,我下午才能过公司去,上午的两个会怕是都赶不上了,流程就按咱们昨天拟定的走,回头我再到你那儿去拿会议资料。”
  那边似乎思索了下,过了一会儿,说:“要不我让秘书直接送你办公室去吧。”
  周石想了想,便说:“也行。那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周石又拨通了王小卫的手机,那边一接就火了:“我找你一晚上,你干嘛去了!”
  周石把电话拿离耳朵一点点,才道:“我说你能不能别总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找我。”
  王小卫没好气的吼:“你把加拿大和中国的时差抹平,我他妈也想晚上睡觉!”
  周石总算听出不对劲儿:“怎么,出问题了?”
  王小卫冷哼:“你还不算迟钝。海关那儿出了点问题,这批货走的渠道不对,要按这么走,关税我们得多出一大截。我正和他们科长打电话呢,看能不能改。”
  周石直接起身去衣橱里翻衣服,两手找,就用脑袋和肩膀夹着电话讲:“等着,我这就过来。”
  王小卫挺诧异:“你不用上班了?”
  周石一早上被这么问了两回,郁闷至极:“我他妈去照看我自己的生意,你说算不算上班!”
  王小卫呵呵乐:“赶紧的吧,等你。”
  周石听话的把门反锁两圈,又用力推了推试试效果,才匆匆的下了楼。两分钟后,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跟王小卫合伙租的写字楼。
  出租车飞驰起来的时候,周石才开始认真的想一些问题。比如他这阵子到底有没有成长,再比如,他该拿刘远怎么办。
  成长是王小卫总爱用的词儿,自从周石和他说了想奋斗,想成才,想自立门户之后,那人就总把这两个字儿挂在嘴边。天天督促周石用比较分析法来绘制自己的成长曲线,用这一天的自己和前一天的自己进行对比,然后看看有没有改变,再看看这改变究竟是不是积极的,上升的,进步的。
  曲线周石自然是没画的,但天天被人这么耳提面命的鞭策,多少也能往前走点儿。更何况是家里公司家外公司两边磨练,事半功倍。
  当然周石也没少犯错,但王小卫说了,就怕不犯错,不犯错就没进步了。况且家里那边有经理顶着,这边有他兜着,周石只要别把天捅破,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周石挺感谢王小卫的,虽然他没说,但那句谢谢一直是记在心里的。
  至于刘远这边,周石决定改变策略了。因为他发现闭门造车的弊端太多。而最重要的一点,他看不见刘远。看不见,就不知道近况,像非典那样的再发生一次,他得后悔一辈子。
  有时候周石会觉得王小卫这人要成精了,因为他总能用最有效的办法解决最棘手的问题,总能用最短的时间看透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本质。甚至于当他拿着钱去找王小卫的时候,他都觉得那个靠在门口似笑非笑的人,其实是早有预料的。
  跟王小卫一起做生意,成长的不光是能力,还有一些做事的方法。比如做什么事情不一定非要硬碰硬,或者非黑即白,而是有很多变通的方式的。太多纯粹的手段往往走了极端,且效果不好。再比如,妥协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争取。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刘远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穿梭回那个乱七八糟的早晨,然后卡住自己的脖子,把那句没脑子的“以后你要是再烦了,难受了,就过来”掐死在摇篮里。这样他就不会每天回家用钥匙开门前都要做遍心理建设,以免发现屋子里多出一个人。
  “回来了?我做了青菜和排骨……”
  “我节食。”
  “多少吃一点呗,我好容易有时间弄一回。”
  “你那么忙,还总过来干啥!”
  “我这阵子心情都不太好。”
  “……”  第 62 章  说实话,刘远没想过周石回家以后会跟以前不一样。因为改变永远都是最难的事情,不然他们俩在一起辛苦熬了一年,也不会是那个结果了。
  但周石又确实不一样了。
  他会经常性的接电话,会叽里呱啦说些自己听不懂的,会看着看着电视中途跑掉处理事情,会……会真的看起来像个男人了。
  刘远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们现在的关系。周石并不是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的,忙的时候可能一两个礼拜都不见人影,可闲了,又会天天报道。吃饭,聊天,接着就是过夜。
  有一次刘远喝了点儿酒,其实没醉,但故意借着酒劲儿和周石说,你别过来了,我还想找新朋友呢。
  他永远忘不了周石那个眼神,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好像把眼睛都看痛了。
  终于,刘远不忍心起来,说你别这样,我难受。
  周石总算开口,问刘远说,你能不找吗。
  刘远忘记自己回答了什么,只知道那天一直到最后,气氛都很糟。
  那之后刘远就不再提这茬了。因为他发现他有些贪恋这样的日子,都说难得糊涂,那他宁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周石过来,在他们曾经一起驻守过的小小方圆里,那么周石就只是周石,他也只是刘远。他不管周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管周石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那些和他都无关。甚至说出了这个门,他和周石,也可以无关。
  所以刘远越来越少的出门,越来越多的呆在家里。
  这个礼拜周石好像又在忙,基本没露过面。刘远就在家里捧着自己的电脑上网。这个月他终于发了一笔丰厚的奖金,本来想弄台式的,可一来自己也不太懂,还要麻烦别人帮着组装,二来也占地方,又不方便,思来想去就弄了个低端的笔记本。没事儿挂个QQ,上上网,玩玩小游戏,也挺滋润。
  刘远以前上QQ都喜欢隐身,因为好友里很多都是不认识的人,加一些不太熟的同学朋友什么的,随便几个跑过来和他寒暄,他就觉得有点烦,因为确实没什么可说的。索性自己掌握主动,想和谁说话就去敲谁。
  可是现在不行了。刘远现在的QQ里,一大半都是少年宫的学生家长。自从他当上主任之后,家长名片跟雪花似的往他这里飞,他也不能含糊啊,领导就也像模像样的给他印了一盒,让他发去。一来是和家长联络好感情,二来也是变相的做广告嘛。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他除了做教务安排,还得兼职售中和售后服务。
  要说家长对孩子们的教育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上心,刘远只要一上线,经常是忙不过来,屏幕上一溜的对话框。稍有不慎,小笔记本就卡住,半天缓不回来。
  今天也是一样,刘远耐心的挨着个向家长们汇报少年宫的近期安排,课程规划,还要绞尽脑汁的去想那个问“我家孩子最近表现怎么样”的男人到底是哪个孩子他爸,忙得不亦乐乎。
  右下角又有企鹅在闪,刘远想也没想就点开,结果是郭东凯。问他最近怎么样。刘远瞬间敲过去个还行,完后继续和其他家长劈里啪啦。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才又发过来一句:找时间,再出来聚聚吧。
  刘远皱眉,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索性实话实说: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忙,回头再说吧。
  谢天娜回家的时候,就看见自己丈夫对着电脑发呆。她说了两遍“我回来了”,那边才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
  谢天娜也不以为意,她习惯了,她想起她哥给她说的非典那事儿,再联系男人的一贯表现,忽然觉得她哥分析的很有道理。那就是郭东凯心里面有人,而且这个人还不是玩玩儿那种。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话放这里也合适,不怕郭东凯出去玩儿,别说男人,现在女人也乐意出去玩儿,但玩完你得知道回家。而不是回家之后心里还装着事儿。
  这一惦记,就比较难对付。
  谢天娜也不准备对付了,她承认自己斗不过郭东凯,那人简直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于是她开始认真思考谢天齐的话,趁年轻,刮他一半财产,然后走人。
  谢天娜庆幸自己坚持没要孩子,因为女人一旦生过孩子,就不值钱了。
  从背后悄悄靠近自己丈夫,谢天娜发现郭东凯的QQ好友栏里就那么一个头像。呵,还真干净。谢天娜一直很好奇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孩儿,可惜无缘得见。QQ显示不出照片,空荡荡的对话框里,就那么零星几句话。谢天娜对自己丈夫说了什么没兴趣,看了堵得慌,她只看对方的回复。
  【还行。】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忙,回头再说吧。】
  谢天娜自觉的勾起嘴角,出声道:“就一普通寒暄,至于想那么半天么。”说完,没等郭东凯反应,女人直接过去敲了几下键盘,然后回车。
  屏幕上多出一行字——成,那你先忙。
  郭东凯眯起眼睛,很不高兴,女人不甘示弱的回望,笑得有些冷:“这不就结了,回头人家忙完,你再续上。”
  没等郭东凯说话,谢天娜已经转身去盥洗室卸妆了。
  果然,小孩儿没再说话。郭东凯把鼠标挪到小孩儿的头像上,再看一遍对方的QQ签名——撞钟撞得脑袋疼。
  郭东凯看好几遍了,可还是没懂。
  其实,郭东凯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刘远吗,又似乎并不全是。只是放不下,放不下就会想,想多了就成了心魔。
  和刘远在一起的时候,郭东凯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喜欢他,但凡他有这种自觉,他都不会那么干脆的结婚,因为结婚不是必需的,或者说,起码那个时候不是必需的。可现在,他才隐约觉得,小孩儿好像在自己心里扎根了。不是最近才埋下的,而是早早的就埋了进去,只不过现在才生根发芽。
  郭东凯总是自觉不自觉的去回忆结婚那晚,刘远在他家楼底下闹。很奇怪,一开始他的记忆是相当含糊不清的,如果不是孟鹤说,他可能都拼凑不出全图。可年头越久,那景象反而越清晰,好像酒气形成的雾被时间弄散了,终于露出真面目。
  说不后悔那绝对是假话,有一段时间,郭东凯恨不得把那条踹人的腿剁了。甚至现在见到刘远,他还会隐隐的心疼。
  可讽刺的是,男孩儿不觉得疼了。
  “对了,明天我们公司有个酒会,你得陪我出席,听见没?”谢天娜的声音从盥洗室里传来。
  郭东凯懒得理。
  他真有些累了。这疲惫形成的因素太多,一时间他也说不清。他只知道他理想中的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而是一个能让人放松,休息,甚至于享受的地方。所以他才会把玩儿和结婚分得很清,因为他觉得只有婚姻才能带来家。
  可现在,他后悔了。
  这段婚姻什么都没有带来,相反,在和刘远相处的某个阶段,倒有那么点对的感觉。郭东凯闭上眼,用心的去回忆刘远出柜后和他一起住的那段日子,似乎哪儿哪儿,都有那么点家的味道。比如累的时候,抱着小孩儿安静的躺在床上,那累就好像会消失。再比如无聊的时候,他就和小孩儿一起摧残一下厨房,成品能不能吃不重要,过程便已经很有意思。
  刘远一直忙到挺晚,等他想下线的时候,才想起来郭东凯,可男人的头像已经灰掉。刘远有点过意不去,想留言,又不知道说什么,最终还是关了电脑。
  洗漱完,刘远便打着哈欠关灯躺到了床上,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了。迷迷糊糊中,他觉得好像有人开门,不一会儿,就听床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再然后,一个带着点儿微微凉气的身子就蹭过来了。
  刘远懒得睁眼,下意识的扑棱开企图放到自己腰上的手,含糊的咕哝:“困,别弄我。”
  周石执拗的把人弄进怀里,带着点儿调侃的笑:“你都不看看是谁,万一是坏人呢。”
  “本来就是,别把自己择出去。”刘远动了动,找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了。
  黑暗里,周石闻到了刘远的洗发水香气。
  这阵子贸易公司很忙,周石一直没抽开空,其实几天前他就想过来,然后告诉刘远,他妈那边儿已经被他软磨硬泡的松了口。
  本来这周末,周石妈安排好了让周石去相亲,可周石提前就给那女孩儿去了电话,想从根本入手找个理由直接推了。没想到人家女孩儿比他还不乐意,说早就听过他的事迹,这样的男人我可看不住。于是二人相谈甚欢,最后双双携手决定取消。
  周石妈得着这信儿没晕死过去,可又恰逢周石爸去外地谈生意不在家,周石妈深感一个人对付儿子之吃力,本来想着延后再战,却被周石抓了个正着。然后周石就把心里话唏哩哗啦都和他妈说了。包括那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还有刘远对他有多好多好等等。
  最后周石说:“妈,刘远养了我一年。”
  周石妈怒,说:“我养了你二十多年呢!”
  周石就把他妈抱住,可劲儿的搂:“我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嘛,那我和刘远非亲非故的,人家凭啥。”
  周石妈这叫一个不自在,直嚷嚷:“你小子给我起来!别乱蹭!”
  周石当然不,他对他爸没辙,可对他妈,那是一扑一个准儿。所以这会儿他再接再厉:“妈,你要是不能接受我喜欢男的,这没办法,我改也改不过来的,但你相信我,刘远那人特别好。”
  周石妈冷哼:“好?好能指使你回来?”
  周石条件反射的就说:“不是他指使的。”
  周石妈立刻问:“那是谁指使的?”
  周石这才反应过来,指使这个词儿,呃,好像有点怪怪的。
  周石妈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打定主意不结婚了,是吧。”
  周石为难的皱皱眉:“如果对象非得是女的……”
  “废话!”周石妈真想拿手边的沙发垫儿把儿子闷死。
  周石难过的笑了下,才低低的说:“妈,真不行。”
  周石妈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听见周石这么说,倒也没多激动,只是恨恨的说:“你这没皮没脸的劲儿随谁呢?嗯?人都回来了,好吃好喝也供上了,结果……就瞧着爹妈的便宜好占是吧!”
  周石认真的想了想,给出答案:“这个随我爸。”
  “别扯,”周石妈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你爸才不!”
  “那就隔代遗传,”周石立刻想到另一个可能,“你回忆一下我姥爷是不是这样?”
  周石妈终于操起垫子把儿子给砸了。
  好容易等老妈撒完气,周石才可怜巴巴的重新凑过来,有些话他放在肚子里很久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倒一倒:“妈,你还记得那时候我总给你打电话不?其实我那是熬不住了,跟你求救呢,可你也太有原则了,真就忍心那么看着我熬,一点儿不心疼?”
  周石妈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幽幽的说:“我怎么不心疼。可我更生气,就为一个外人,你连爹妈都不要了?一走就是一年,连个影儿都不出现,你知不知道刚开始那几个月妈是怎么过来的?他刘远再亲,能亲过你爹你妈?!”
  周石无法回答,他不知道他妈原来是这么想的。他从来都认为爹妈宠他爱他是应当应分的,他从来没想过,其实爹妈也需要他的爱。
  看着老妈眼角的皱纹,周石第一次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妈,对不起。”
  “娘俩儿说这个干嘛,”周石妈叹口气,然后欣慰道,“不过这一年哪,我儿子知道上进了,挺好。”
  周石讶异:“妈?”
  周石妈伸手掐上了儿子的脸:“你当我和你爸几十年米饭白吃的?你一扑棱,我们就知道你想干啥。”
  回忆到此为止,脸上似乎还残留着老妈手指的温度,周石也困了,没过多久,他便贴着刘远沉沉睡去。    第 63 章  好日子总是呼啦啦地过,跟撕日历似的。转眼天就凉了。
  秋末的时候,周石公司出了点问题,就这个问题,他和王小卫在处理上产生了分歧,因为时间紧,问题又有些棘手,所以两个人情绪都挺急,争执不下最后就发展成了口角。
  王小卫说我他妈一天拼死拼活给你干图什么,你居然敢跟我急?!
  周石也在气头上,话没过大脑就出来了,说这公司你没有股份是怎么的,有钱大家一起赚,你敢说你没得着好处?
  一句话,把王小卫气得直发颤,最后干脆吐了血。
  周石差点没吓傻,二话不说开着车就把人送医院了,结果一检查,胃出血。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好容易把血止住,最后挂着吊瓶进的病房,大夫说得清楚明白,住院观察,没得商量。
  大夫还说了,这病纯属自己折腾的,基本就是饮食不规律或者长期劳累造成的胃溃疡,一般发作就是疼,除非暴饮暴食或者喝了烈性白酒,再不然就是情绪激动才能导致胃里血管破裂,然后呕血。听得周石这叫一个愧疚,抽自己的心都有。
  王小卫住的是个双人病房,不过并没有其他病人,所以和单间差不多。周石跑前跑后把病号服洗脸盆什么的都领完,才终于搬个板凳坐到了病床边上,关切的问:“好点没,还疼不?”
  王小卫懒得理他,干脆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周石抿抿嘴,才呐呐的继续道:“我这人你也知道,一上来脾气就不管不顾的,说话也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我放屁了。”
  王小卫睁开眼睛,深吸口气,说:“我不是生气,我就觉得我做那么多,结果落一有钱大家赚?周石,我要真想合伙做生意,犯得着找你吗?能人多得是!”
  周石心里挺不是滋味,王小卫说的他都明白:“有你这么个朋友,我真觉得自己特幸运。”
  王小卫没好气的嘟囔:“我朋友多了,不差你一个。再说我又不是傻子,你当我为谁都……”说到这里王小卫停住了,他别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干涩的说,“和你也说不通,你他妈就没心没肺。”
  周石有些难受,他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王小卫,以前他总觉得这人很厉害,连带的对他的印象也是痞痞中带点强势的,可这会儿,他才发现其实王小卫并不强壮,甚至有些单薄,脸好像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更瘦了,下巴已经尖了出来。
  王小卫说他没心没肺,也许一开始他真是,可是当经历了这么多,就是他想没心没肺,也做不到了。王小卫的心情,他都懂,他只是尽量去装傻。因为他没办法回应。有时候周石想想,觉得自己真挺卑鄙的,占着人家的好处,却又不给人家回报。
  “医生说了,从明天开始先进些流食,养一养,以后吃东西也得注意,多吃些对胃好的,还有三餐一定要规律,不能再饿着了,还有少吃辛辣的,别喝酒,多运动,最好没事儿就吃点瓜果梨桃……”周石努力回忆着医嘱。
  王小卫打断他,说:“别在这耗着了,你晚上得去刘远那儿吧。”
  周石没好气的白他:“你都这样了我往哪儿跑?弄不好出门就被雷劈。”
  王小卫皱眉:“你说话能不能走走脑子,有这么说自个儿的么!”
  周石不在意的笑:“行啦,你就老老实实住你的院,睡你的觉。别管我了。”
  王小卫看了他半天,最后真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周石觉得王小卫似乎睡着了,便起身到走廊里给刘远打电话。今天礼拜五,他本来说好过去的,然后跟刘远一起过周末,明后天做什么都安排好了,这下结了,全白搭。
  “胃出血?”刘远挺意外,“怎么弄的?”
  周石实话实说:“我气的。就公司的事儿,我俩意见不合,完后就吵呗。”
  刘远非常能感同身受:“谁能吵过你?就你那口无遮拦的,能把人活活气死。”
  一个人这么说就算了,现在刘远也这么说,周石才发现合着脾气一上来就没脑子是自己的痼疾。
  “对了,你俩吵公司的事儿?你俩公司八竿子也打不着啊。”刘远发现了问题。
  周石本来也没打算瞒,正好趁这个机会,所以他坦白的和刘远说:“我跟王小卫合伙开了个小贸易公司。”
  刘远直觉便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石老实回答:“刚回家没多久,弄来钱我就找他去了。”
  刘远不再说话。周石不知道他想什么,可又怕他多想,便补充一句:“你也知道我没朋友,除了他我找不到别人了。”
  终于,刘远开口,他说:“石头,以后你心里想什么,你就明明白白和我说,我笨,猜不着的。”
  周石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说那老掉牙的三个字:“对不起。”
  刘远没应,转而问:“王小卫得住院几天?”
  “还不确定,”周石记着医生是那么说的,“得再观察观察。”
  “哦,”刘远想了想,说,“那我明天也过医院探病去,挺长时间没见他了。怪想的。”
  “成,那我先挂了。”
  “等下,”刘远忽然道,“你吃晚饭没?”
  周石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没,光跟他折腾了。”
  刘远没好气道:“那还不赶紧去,我可不想明天去医院看俩病人。”
  周石被唠叨得这叫一个开心,不知怎么表达心情,直接对着手机啾了一口,弄得刘远头皮直发麻。
  转身回病房的时候,周石发现吊瓶已经接近尾声,他走到床头去按铃,却忽然发现王小卫是睁着眼睛的,好么,给他吓一跳。
  用对讲器和护士简单沟通完,周石才重新坐回自己的小板凳,冲王小卫翻白眼:“你鱼啊,睡觉都不闭眼睛的。”
  王小卫勾起嘴角,眼睛亮晶晶的:“你耗子啊,非等人睡了才能活动。”
  周石有点窘,轻咳一声:“那个,刘远明天过来看你。”
  王小卫笑了下:“想我了?”
  周石受不了道:“你还能自我感觉再良好点不?”
  王小卫乐:“你行不行,怎么我的醋也吃啊。”
  周石撇撇嘴:“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王小卫白他一眼,然后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哈欠,才说:“别让他过来了,
  周石一怔,有点不确定道:“你是说刘远?”
  王小卫微微翻个身,从平躺改成半侧卧,不过挂着吊瓶的胳膊没动:“嗯,我这胃溃疡老毛病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让他再跑一趟。”
  周石被打败,老实交代:“行了,他就是想你了,正好你又住院,他能不过来嘛。”
  王小卫得意洋洋的挑挑眉:“我就说吧,切,我什么人缘儿。”
  周石无语。什么叫物以类聚,就是说他和王小卫这样的呢,俩水仙凑一起了。
  之后没人再说话,周石毫不愧疚的霸占了另一张干净的病床,护士进来看见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折腾一晚上,周石早困得不行,沾枕头就着了。王小卫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哭笑不得。守着个病人还能睡这么踏实,没心没肺绝对不冤枉他。
  胃又有点隐隐泛疼,王小卫轻轻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似乎这样就能化解一些。他困,但他怎么都睡不安稳。他说不想见刘远,其实是真不想见,他早知道石头会回去找他,可知道和亲眼看见还是有区别的。没见着,他好歹还可以偶尔幻想下,若见了,他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可这心思,他还得藏着,确切的说,是维持住那层窗户纸,如果这是周石希望的。
  另一边,刘远也没睡着。
  他反复想着周石刚刚说的话,难怪这阵子瞧他多忙似的,原来是跟王小卫合伙做生意呢。那也就是说,在和自己分开的时候,石头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再说明白点,他是为了和自己更好的在一起而回去的。刘远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这么想。
  但心,已经开始暖和了。
  这一次周石回来,虽然刘远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芥蒂一直都在。刚和周石分开那阵子有多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特想问周石,凭什么你可以要走走,要回回,而我非得在原地等你,就因为我喜欢你吗,没你不行吗?可看着周石也不好受的样子,这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但现在,那道刘远以为永远都不会消失的伤口,却这么轻易的就有了愈合的痕迹。不管周石将来怎么样,或者成功,或者失败,但起码,他是为了两个人在努力,这里面有他刘远一份儿,足够了。
  生活让刘远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别总看着自己付出多少,辛苦多少,因为别人同样有付出,有辛苦。
  终于,刘远在一片片胡思乱想里睡了过去。然后他就开始不断的做梦,大多是些零碎的片段,唯一能拼凑起来的就一个。他带着周石回家了,跟拿着战利品凯旋似的,然后老爸老妈满意得不得了,嘴都没合拢过,后来就刘氏全家总动员去石头家提亲,没想到周石爹妈早把八抬大轿都预备好了……
  那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美梦,以至于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刘远发现枕巾被他的口水弄湿了一大块。  第 64 章  第二天刘远就去医院探望了王小卫,结果那人比自己想象中的精神多了,要不是手上还挂着吊瓶,估计能活蹦乱跳的招待自己。
  刘远也就放下心来,说钱没有赚完的,还是自己身体主要。王小卫便嚷嚷起来,谁为赚钱啊,我这叫自我实现。刘远没辙,你词儿多,说不过你。
  期间,来了好几拨探病的,不是这个公司,就是那个企业,看起来和王小卫关系都还成,又是花篮又是水果,嘘寒问暖完最后还会塞上点红包。每到这时,刘远就和周石识相的到外面观赏草坪去,初冬的草地已是一片枯黄,俩人还看得津津有味。
  医院里面不让抽烟,这几天把周石憋得够呛,所以一出来,他就迫不及待的点了根烟。也不是多想抽,主要还是精神上的,王小卫一不在,公司里所有事儿都得自己扛,压力还是挺大的。
  抽到一半儿,周石才发现,这阵子好像都没怎么见刘远抽烟,便有些奇怪。结果刘远很隆重的向他宣布:“我戒烟了。”
  周石觉得挺不可思议:“这玩意儿也能戒掉?”
  刘远看着他乐:“毒品都能,一个破烟有什么的。”
  “哦。”周石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只能呆呆的应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刘远顿了下,才语调轻快的说:“不就上半年那个非典嘛,出门就得戴口罩,还抽烟?万一不小心咳嗽了,还不得被隔离啊。”
  周石看着刘远,忽然又点克制不住心里的悸动。他想自己上辈子得做了多少善事,这辈子才能摊上一个这么晶莹剔透的人。
  刘远被周石一往情深的眼神看得不大自在:“喂,干嘛呢,你瞻仰仪容啊。”
  周石没笑,他本来不想说的,反正刘远都没提他干嘛没事找事。可现在,他觉得不说都过不去自己那一关:“非典的时候你姐来找过我,我不知道,被我爸挡回去了。”
  刘远一开始没明白,等听周石说完,便愣在了那儿,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他姐也没说。现在忽然听周石说了,这滋味就有点复杂。不过又由于那段惊心动魄已经尘埃落定有些日子了,所以刘远现在想激动,也总觉得缺点什么,最后只能干笑一下,说:“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追诉期早过啦。”
  周石更难受了,心里的某个地方纠结得不像样,他说:“过不去。刘远,咱俩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你在付出,我他妈光捡现成的了。”
  刘远觉得这样的石头都不像石头了,怎么说呢,不知道哪个地方有了变化,是有了担当?还是别的什么?反正看着愈发的顺眼:“你这是和我算总账来了?”
  “我和我自己算总账。”周石闷闷的说。
  刘远忽然笑了,他和周石说:“我昨天晚上还想这事儿来着呢。”
  “啊?”周石意外。
  刘远继续道:“结论就是咱俩打个平手,所以呢,你别总把我当债主。”
  周石把眉头皱老高,苦恼道:“那不成,我老想着你跟我吃苦受罪那段儿来着。”
  刘远挑眉:“凭什么是我跟你,怎么不是你跟我?”
  周石被噎住,半天,才咕哝:“那,不都是老婆跟着老……”
  周石没机会把话说完,除非他想后半辈子当瘸子。
  干净利落的收回腿,刘远发现久未施展,技能却不见生疏,挺好,挺好。
  快中午的时候,王小卫已经不用挂吊瓶了,正和医生研讨明天能不能出院的问题,周石留着继续照看,刘远觉得自己呆那儿也帮不上忙,还有点多余,便先回家了。刚出医院门,就发现天上开始飘雪花。
  刘远心说这雪来得可有点早,结果老天像故意似的,雪花越来越大,没一会儿,地就白了。而且气温也有骤降的嫌疑,刘远连打几个喷嚏,觉得风把脸吹得生疼。
  医院旁边就是公园,从里面穿过去到车站是近路,刘远顶着风正要往里面走,没走几步,就看前方有人影。刘远心说一大下雪天,还真有人在公园里散步,够雅兴的,可等走近,他就笑不出来了,那背影怎么瞧着都熟悉得不行。刘远一边靠近一边还想呢,要是自己现在掉头就走,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喂,你一个人晃荡什么呢?”刘远很自然的拍上了郭东凯的肩膀。
  郭东凯有点在梦里的感觉,前一秒他还幻想刘远忽然出现呢,这会儿就成真了,做梦都没这么准的。他逢下雪就过来,已经不知道坚持多久了,到现在这竟成了一种习惯,而非手段。就像晨跑健身似的,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可冥冥中又好像酝酿着某种必然,他一直以为刘远还跟周石在一块儿呢,可前两天难得碰见从前圈子里的朋友,那人上来就说,嘿,还记得当年跟你好那个小孩儿不,叫刘远的,后来不是巴上周少了嘛,听说又分了。郭东凯才大梦初醒似的。
  原本只是缅怀,现在则活泛了心思。然后同一时间,刘远从天而降。
  这会儿的郭东凯看起来很平静。
  这会儿的郭东凯其实有点不知所措。
  刘远绕着郭东凯转了半圈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哎,再不说话我可走啦?”
  郭东凯总算回过神来,但大脑运转还有些迟缓,所以他张口就问:“你不去山顶许愿了?”
  刘远瞪大眼睛,结果不小心让雪花撞了进来,微微刺痛了下,刘远赶紧用力眨眼睛,直到眼里泛起层层水汽,才好受点儿:“这都哪百年的事儿了,呵呵。你当我还是小孩儿哪。”
  郭东凯眯起眼睛,就是这个状态,他觉得刘远怎么骂他踹他或者打他,都不会比现在这个半陌生的状态让他难受:“我记得你以前说,这事儿要持之以恒,你要坚持一辈子的。”
  刘远哑然,愣了半天,才苦笑着和郭东凯说:“那时候懂啥啊,动不动就一辈子的,日子要一天天的过,明天能碰见什么谁都不知道呢。”
  “你和周石什么时候分的?”
  “……”
  刘远没防备,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到这儿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和周石什么时候分的?那现在半复合了要不要说?靠,郭东凯问这问题都新鲜。
  不知不觉,地上的雪已经蔓延到了脚面。
  刚刚因为说话,所以停下了,刘远想现在要是忽然再往前走,会不会很刻意。
  凛冽的风声里,郭东凯又说话了,声音特别清晰:“刘远,咱俩和好吧。”
  刘远觉得自己听见了天方夜谭,他想把眼睛张大最大,再做个极其夸张的表情来表达他此刻的讶异,可最终,他只是隔着雪花望向郭东凯,特平静的说:“咱俩又不是吵架,哪来的和好。”
  郭东凯目不转睛的看着刘远,在他眼里,对面的人永远都是个小孩儿:“那就重新在一起,反正都一个意思。”
  “怎么可能。”刘远笑了,他以为他笑不出来,可事实上,没那么困难。
  郭东凯忽然说:“我要离婚了。”
  刘远愣住,很久,很久,因为某个瞬间,他的脑袋确实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只那么看着郭东凯,看看他会不会在下一秒说,嘿,我跟你开玩笑呢。
  可郭东凯没有。
  最终,刘远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从没像这一刻这么坦然过,他看着郭东凯,前所未有的真诚:“你要早两年说就好了。”
  刘远走了,剩下郭东凯站在原地,一如人生。
  当天晚上,刘远又去了陆梵的博客,他喜欢陆梵的文字,因为总可以在那里面找到些许力量。以前刘远总会禁不住的去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变得像陆梵一样,虽然执着,却又淡定从容,是不是一定要经历一次生死关头才可以?可最后,当他经历了非典,却发现还是没办法成为陆梵。
  那怎么办?
  那就继续做他的刘远呗。
  陆梵又更新了日志,开篇就是他和叶子临的合影,俩人笑得都有夫妻相,跟一家子似的。再然后,刘远看到了下面的一行字——你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了多少伤害,就说明你当初在这里获得了多少幸福。
  快睡着的时候刘远还在想,原来自己曾经那么幸福过。  第 65 章  郭东凯在雪地里呆了很久,以至于回家之后腰一直隐隐作痛,怎么都像是受风了。没辙,他就找出过节时候一个生意伙伴送来的火罐礼盒,按照说明书鼓捣起来。
  刚全弄妥俯趴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呢,谢天娜就回来了。
  郭东凯没爱睁眼睛,就嘟囔着:“你今天回来够早的。”
  谢天娜刚换好拖鞋还没脱外套,就被郭东凯的造型吸引过来了:“哟,这是怎么了,被哪股阴风儿扫的啊?”
  郭东凯没好气地哼:“我说,你能收起你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么。”
  谢天娜炸了,皮包一扔,直接吼:“郭东凯你再给我说一遍!”
  郭东凯头也没回,有些乏的长舒口气,幽幽道:“我现在心情不好,差不多得了。”
  谢天娜几乎笑出声来:“你心情不好?那你也来关心关系我的心情吧。”说完,谢天娜把一沓照片甩了过来。
  只见散落的照片上赫然是他和刘远下午在公园里的情景。
  郭东凯怒了,不是因为谢天娜跟踪他,而是女人什么时候跟踪不好非挑他最狼狈的时候。他妈他现在正努力想忘了这茬呢,结果很好,谢天娜非往上面撞。
  顾不得腰上要拔着罐子,郭东凯腾地坐了起来,照片也懒得看,脚边的就踹飞,然后看向谢天娜:“今天在这儿我把话给你说明白,婚可以离,钱也不是不能给,但你最好把握个度,我不怕闹到打官司,反正拖呗,看谁耗得过谁。”
  谢天娜指着郭东凯的鼻子,想骂,却颤得说不出话。
  郭东凯冷冷勾起嘴角:“哦对,你还得找第二春呢,拖不起啊。”
  谢天娜狠狠甩了郭东凯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里,郭东凯似乎才清醒点,脸颊微微刺痛起来,但火气反而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疲惫:“都说了,我心情不好……”
  低低的叹息,也不知道是说给谢天娜听的,还是自言自语。
  那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刘远刚把饭做好,周石就过来了,简直像卡着饭点儿似的,一进门就嚷着:“妈的,饿死我了。”
  刘远把手里的菜放到桌子上,才抬眼白了他一下:“你过来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我就做了这么点儿东西,饭倒是能管够。”
  结果周石一扬手里的饭盒,得意道:“我自带干粮。”
  刘远受不了的笑了:“你还真是……”该说这个人成熟了么,知道打好提前量了。
  周石带过来好几样菜,刘远也没客气,直接都装进盘子里,然后给对方盛了饭,两人难得顺顺当当坐一起吃口饭。
  这阵子周石一直风风火火,就没闲下来过。
  “明天就能出院?”刘远跟周石打听王小卫的情况,结果就得来了这么个消息。
  “嗯,这病住院住不好的,就得养。”周石夹了一筷子菜往刘远碗里放,“这个好吃,他家招牌。”
  刘远真想踹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人家都帮你忙得胃出血了,你还有心思在这气定神闲的吃饭?”
  周石卖力嚼着嘴里的东西,含糊的咕哝:“那他要是养个十年八年,我还得寸步不离守一辈子啊。”
  刘远没好气道:“都没法说你。”
  “我这不明天还去当苦力呢嘛。”周石咧开大嘴,又露出他最近惯用的招牌笑容。这招特好使,尤其是在面对女性生意伙伴的时候。
  果然,刘远不再说这个,而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其他话题。
  周石敛下眸子,一边不大专心的应着,一边想,以后怎么办。其实刘远说的他都懂,只是这人情债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还,越说越烦索性不说。他现在就怕王小卫盯着他看,像要把他看出个窟窿似的,周石有点受不住这个。
  刚吃完饭,刘远手机就响了。周石没在意,专心收拾碗筷,刘远抿抿嘴唇,尽量退到沙发里才接了电话。
  “喂,在家吗?”男人的声音就像个老朋友般自然。
  刘远真觉得没辙了。他以为昨天在公园,就算是把话说清楚了,他不知道郭东凯到底还要干嘛。可直觉的,刘远不想再和他有瓜葛。
  看着周石在厨房刷碗的身影,刘远压低声音撒了谎:“在外面和朋友吃饭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什么朋友啊,我认得吗?”
  刘远没想到他还锲而不舍,只得硬着头皮道:“单位的同事,你上哪儿认识去。”
  “哦,”郭东凯慢悠悠的拉长声音,然后说,“刘远,我在你家楼下呢。”
  刘远气得不轻,他咬着牙小声道:“郭东凯,耍人有意思是不?”
  郭东凯还是那副淡定的口气:“我就是想请你吃个饭。”
  这个刘远没必要撒谎了:“我吃过了。”
  郭东凯早有准备似的:“那就说说话。”
  刘远真扛不住了,他近乎求饶的说:“昨天咱俩不都说清楚了么,你别在我身上费力了,真的,再说你也结婚了,这是干嘛呢。”
  这一回郭东凯没有马上接口,而是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半天,最终才略带酸楚道:“我就上去坐坐,看看你就走。”
  如果平时,刘远兴许就应了。因为做人没必要那么绝,而且他也真心喜欢过那个人。但现在……周石已经刷好碗,哼着小曲儿在冰箱里翻水果了,刘远看着他,觉得特不好受。
  咬咬牙,刘远和郭东凯说:“真没必要。”
  那边安静了会儿,然后挂了电话。
  周石递个苹果过来,随口问:“谁啊,非工作时间还骚扰你。”
  “非工作时间骚扰我?嗯,你对自己这个定位还挺准确。”刘远接过苹果,用力啃了一大口,下意识的想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周石没好气的揉乱了刘远的头发。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
  刘远一惊,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况且他也不知道如何阻止。周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镜那儿,一边嘟囔谁啊一边往外看。再然后,就没声了。
  刘远忐忑的坐在沙发里,心急促的跳,就像做坏事被大人发现了的孩子。
  终于,周石回过头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刘远,问:“刚刚打电话的是他吧。”
  刘远知道自己可以装傻,不一定能逃过石头的直觉,但起码他也没证据。但刘远又不想和石头用心眼儿,对待这么个人,没必要,也不应该。
  踌躇间,周石已经打开了门,客客气气的:“是找我还是找他?”
  郭东凯愣在门口。眼神在刘远和周石身上来回巡视,目光中除了诧异,还有些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看得人微微伤感。
  刘远有点过意不去,说不清为什么,他总觉得郭东凯没必要也不应该是陷在这种环境里的这种角色,他更适合游离在高处,看着别人折腾,而他想要什么,或者能够得到什么,总是心里有数的。
  郭东凯忽然微微牵动嘴角,笑意淡得几乎看不出,他看着周石,说:“我以为你该在家里享福呢。”
  周石总会不自觉的在郭东凯面前感到狼狈,这感觉和年龄阅历甚至是能力性格等等都有关,周石觉得自己努力一辈子可能都达不到郭东凯的高度,不过以前他会极力掩饰这点,就像河豚会故意把自己弄得鼓鼓胀胀,用虚弱的强势掩饰自卑一样。但是现在,他莫名的就坦然了,他知道自己照比眼前的人差在哪儿,并且,他不怯于承认。
  “你知道我耍赖皮耍惯了,”周石迎上郭东凯的目光,笑得坦荡,“所以总想把便宜都占全了。”
  郭东凯略带嘲讽的轻声道:“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周石想了想,才说:“努力呗。不过也得看你想占的是什么,有些可以一起占……有些不行。”
  郭东凯眯起眼睛,半晌,他近乎恶意的说:“你能回家一次,就能回去第二次。”
  周石觉得郭东凯真精,这话说的,他不直接说放弃,伤害,或者其他的词汇,他说回家,然后让听见的人去想,等于变相的把过程再重新回顾一遍。操,够损的。
  周石把拳头握得生疼。
  回家这事儿几乎成了他和刘远之间的禁区,他知道这个有多大杀伤力,他已经做好长期抗战的打算,他甚至想哪怕花上一辈子,也要把这个沟填平,可现在,就这么被郭东凯挖了出来,赤 裸得残忍。  第 66 章  周石还没想出来怎么接招,刘远先坐不住了。他觉得自己这事儿办得挺烂的,如果他再干净利落点,现在根本就不会出现俩人对掐的局面。
  所以他走过去,直接越过周石抓住了郭东凯的胳膊:“咱俩外面说。”
  郭东凯没什么表情,但还挺配合。刘远一边拉着人往楼道下面走一边回头嚷:“臭石头,关门!”
  周石撇撇嘴,讪讪的把脑袋缩回去,刚要关门,想了想又没使劲,而是轻轻带上,虚掩个缝儿。
  可惜刘远直接把郭东凯带到了楼下,周石除了被楼道邪风儿吹得头疼外,一无所获。
  在楼下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刘远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扯着郭东凯呢,有点尴尬的收回手,刘远平视着郭东凯衣服上的第二颗纽扣,有些无奈道:“昨天不都把话说明白了么,你这还没完没了了。”
  郭东凯垂下眼睛,看着刘远额头薄薄的浏海,比以前短多了,现在干净利落:“我也觉着自己有点儿烦。”
  刘远意外,郭东凯很少承认自己的不是,他俩好那阵子,也只有自己闹的特别凶男人才会自我检讨下。于是这会儿,刘远那话就再也硬不起来了:“那你这是何苦呢,非过来找不痛快。”
  郭东凯看着刘远,第一次发现自己想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不用把话在脑子里先过它几遍:“我要知道他在这儿,我就不过来了,我以为你们分了。”
  刘远愣住,他没想到郭东凯说的这么直白,而且他自己都闹不清他现在和周石算个什么关系,更没办法在这个问题上给郭东凯清晰的态度。
  郭东凯以为刘远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于是就有点难堪。在刘远一个人面前多掉价都没事儿,可加上个周石,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好半天,郭东凯才说:“本来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过来和你说说话。”
  刘远眨眨眼,调皮地四下看看黑洞洞的周围:“呃,这个环境成么?”
  郭东凯苦笑:“成是成,就是,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刘远抬头想去看郭东凯的表情,可男人的眉眼大半都被阴影隐匿起来,根本瞧不真切。叹口气,刘远搓了搓有些冻的手:“你就拣重点说……等等,你可别告诉我你压根儿没重点。”
  “有。”郭东凯这回接的快,其实重点也就那么几句话,不拐弯抹角,一句就搞得定,“你以前不总说我没心吗?”
  刘远没想到郭东凯忽然提这个,随口笑道:“怎么,现在有啦?”
  郭东凯沉下声音,缓缓地说:“嗯,有了。”
  刘远本来还想打趣,却听郭东凯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在里面。”
  刘远有些恍然。
  好半天,刘远才无限感慨的轻轻给了郭东凯胸口一拳,他说:“郭东凯,让你明明白白说句喜欢,真比登天都难。”
  郭东凯静静的,不说话。
  你也在里面,这是刘远在郭东凯这里听过的最肉麻最肉麻的话,理论上讲,他应该笑岔气儿的,可真实情况是,他居然有点感动。就在此刻,就是现在的心情。
  刘远一直纠结的不是为郭东凯付出多少,而是他总觉得这些付出全打了水漂,他为自己不值。可现在,他真觉得那么想的自己挺傻的。
  灰尘被风刮进了刘远的鼻子,没几秒,刘远就连打了两个喷嚏。
  郭东凯禁不住揉了揉刘远的头发,一如从前般柔软:“想乐就乐,别绷着。”
  刘远抗议:“没,我是那人嘛。”
  郭东凯笑而不语。
  时光好像倒流,刘远有点晕,可没几秒又打了个喷嚏,元神便归了位。
  吸吸鼻子,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在郭东凯面前,不那么生涩了:“咱俩都分开两年了,就算重新在一起,也未必就能怎么样。你说你喜欢我,我信,但你喜欢的不是现在这个刘远,这么说可能有点矫情,但我觉得我没说错。你想想,你是不是自己把自己框里了。”
  郭东凯没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觉得和周石,可以?”
  刘远挠头,不太确定的笑了笑:“这哪说得准,又不是绑定了就拆不掉。不过要真有一天分了,那我就再找下一个,况且那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生活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往前走的,总回头就走不动,总看着很远的前方吧,又会觉得路漫漫,所以瞅着脚底下就成,一步步慢慢来呗。”
  郭东凯有点相信刘远的话了,自己心里装着的那个小孩儿,不是眼前这个,看着挺像,但有些细微的差别是致命的。深呼吸,让清亮的空气直冲大脑,郭东凯爽朗的叹口气:“不回头了,挺没劲的。”
  刘远由衷的点头:“你不适合这样。”
  郭东凯很认可:“我也发现了。”
  刘远没好气的乐出声,郭东凯最后一次揉乱了他的头发。
  郭东凯结婚的时候,刘远想拿刀和这个人同归于尽。呵,谁说生活不神奇呢。
  刘远没带钥匙,回来的时候只好按门铃。结果声响还没结束,门就被人打开了,刘远挺担心看见周石的黑脸,可意外的竟然没有。
  刘远试探性的说:“我都和他讲明白了,估计以后也不会来找我了。”
  周石点点头:“哦。”
  刘远有点摸不准了。观察半天,见周石坐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看电视,真的就好像投入进入一般,他有点不安的靠过去,又推了推男人:“怎么不说话?”
  周石转过头来,挑眉:“我说什么啊,你不都解释清楚了么?”
  刘远直觉要坏,他就怕周石阴阳怪气的样儿:“周石!你这人就是……”
  没等刘远说完,周石忽然笑了,灿烂到不行的笑脸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结果刘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亲昵的在脸上啃了一下。
  刘远有点懵。
  周石却是真想明白了,刚刚,就坐在沙发里,他把什么都理顺溜了。他看着呆愣中的刘远,笑道:“我没气,可能有点儿吃醋,但也可以忽略不计啦。”
  刘远摆明不信。
  周石叹口气,难得认真起来:“你当我还跟以前似的,听风就雨,见火就着?我终归也要长点脑子的,你俩要真有什么,他不能是那个反应。”
  刘远眯起眼睛,心说这还是那个石头吗,怎么这阵子瞧谁都好像外星人伪装的?
  周石却忽然伸手用力的揉搓起刘远的脸蛋儿。
  “喂,你干嘛——”刘远被弄个措手不及,赶紧挣扎。
  周石死活不撒手:“都是你,没事儿那么招人干什么!”
  刘远真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周石第二天就去帮王小卫出院,王小卫气色已经好多了,基本和常人无异。要不是经历过这么一遭,周石可能还不知道,原来在那个精神奕奕的身子里,有个那么不健康的胃。
  医生叮嘱了很多,周石几乎是拿小本本记录的,末了撕下来塞进王小卫的外套里,说这个就是保命秘籍,赶紧回家照着练。王小卫指指自己的脑袋打趣,说早记这里了,你当人都跟你一样猪脑子呢。周石磨了半天牙,才说服自己不跟病号一般见识。
  到了王小卫家,那人又说想喝小米粥,周石没辙,现给他熬的,等都弄好便已经中午了。周石又马不停蹄的回了家。难得一个周末,他要做的事情可多呢。首当其冲就是弄几件厚衣服搁刘远那儿,免得过夜之后总找不到换了,除了T恤。
  周石没想到他爹能在家,一推门,就愣住了。
  最终,还是周石先说的话:“爸,这大周末的你不出去高尔夫啥的娱乐娱乐?”
  周老爹坐沙发里冷哼:“周末能看见你倒是稀奇。”
  周石直接投降:“行,你放心,我收拾收拾马上走,保证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周老爹立刻坐不住了:“你又收拾什么?”
  周石在心里踹了自己无数脚,让你非往枪口上撞!不知道老头儿对收拾这俩字儿敏感么!
  可话都说了,又没法往回收,周石只能硬着头皮避重就轻:“就弄几件衣服,放心,秋游的东西都比这多。”
  说完没等老爹说话,就泥鳅似的进了屋,飞快的弄了两件衣服塞到包里,扛着袋子就出来了。
  周老爹还是坐在那儿,见周石出来了,也不急,只一字一句道:“还是以前那个小孩儿吧,我记得好像叫刘什么来着……”
  周石正下楼梯呢,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到他爸面前,有点生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老爹眯起眼睛:“你再跟我喊一句试试?”
  周石最受不了他爸这高高在上的样儿,跟土皇帝似的:“你要不这样我能跟你喊吗,怎么就不见我跟我妈喊!”
  周老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好半天,才语调不稳的骂:“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啊?你把家当银行是不是!没钱了就回来,有钱了就又想往外溜!”  第 67 章  周石觉得他跟他爸就说不到一块儿去,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可话一出来就变了味儿。而且火爆等级会随着交锋的深入而层层递增,最后他和他爹就会双双成为喷火龙。喷的什么已经是次要的,重点是得能把人烧着。
  而每一次交火的结局总是一方横扫千军的……退出战场。
  周石就那么扛着他那破包往刘远家方向疾行了近一个半小时,直到走得两腿发软,才想起世上还有四个轮子的工具。赶紧拦了辆出租车,想着赶在傍晚前到刘远那儿,这样还能一起吃晚饭。
  坐车里的时候周石烦躁的想,他怎么就过不去他爸那关呢。她妈那么个有原则的能把他爸克了的女人自己都能说动,怎么一到他老爹这儿就死活说不通?
  最后周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觉着反正已经回家了,那就持久战呗,拖一天算一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谁熬得过谁。
  等车开到刘远家门口,周石把这事儿也算想出了大致结果。收拾收拾心情,又是一派神清气爽,然后当当当拍响了刘远家的门。
  刘远刚关上电视正想去厨房忙活呢,听敲门的频率和节奏就知道谁来了。于是他不自觉的扬起嘴角,转身去了门口。
  可一开门,刘远就被吓着了。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周石的包,再然后他的眼里就只看得见周石的包了。他对这种行李似的东西似乎留下了阴影,所以这会儿他就那么僵硬的站着,像堵在门口不想让人进门似的。
  周石被弄得一头雾水,歪头盯着刘远的脸:“愣着想啥呢,怎么,不想让我进门啊。”
  刘远咬了咬嘴唇,终于出声:“你这是……”
  周石恍然大悟,一边进门脱鞋一边自然的说:“我拿几件厚衣服过来,省得总要回家换,麻烦。”
  刘远愣愣的,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周石在里屋往柜子里倒腾,刘远就继续回厨房做他的饭。可做着做着,就总走神儿。他想周石这算是明目张胆的回来了,而且还不像以前和家里断绝关系的时候那么狼狈,不能说风风光光,可也基本算体体面面。
  事情好像忽然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可刘远却一下子适应不了。也许是过去一年的苦日子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他总不自觉的就会去回忆,等回忆完了再看现在,就会产生一种黑白和彩色光影相互重叠的错乱感。
  那一年是否真的存在?最近和周石在一起的时候,刘远总在想这个问题,如果是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为什么他好像找不出一点儿痕迹;就像把现在的日子和一年前周石出柜那天拼接起来,也照样说得通,理得顺,好像没一点缺失。
  “要不要我帮忙啊?”周石清亮的声音拉回了刘远的思绪,一转头,男人正靠在门框上对着自己笑。
  刘远不自觉的也回了一记微笑,然后才吐糟:“别总扯这些没用的,你又不是第一天在这儿住,咱这厨房能挤下俩人么。”
  周石打量了下眼前的锅碗瓢盆灶台厨具,然后坏坏一笑:“怎么不能。”说完没等刘远反应,竟真的就挤了进来,紧紧贴着刘远后背,手自然的便搂住了刘远的腰。
  刘远浑身一麻,手里的铲子差点儿掉地上,他不太自在的动动,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我的祖宗,就别跟这儿添乱了。”
  周石不为所动,而且变本加厉啃起刘远的脖子来,一边干坏事儿一边还义正严词的:“什么叫添乱,我这是精神鼓励。”
  细细碎碎的轻咬,比任何调情都要有效,刘远觉得再这么下去厨房就得变卧室。好容易从“精神鼓励”中分出几许清明,刘远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狠狠一靠,周石的腰应声撞在了身后的洗手池上,顷刻间,老实了。
  刘远手脚并用的把龇牙咧嘴的周石推出了厨房,还不忘给句评语:“让你闹,活该。”
  周石这叫一个委屈:“我那叫生活情趣!”
  刘远白他一眼:“那你先把生活解决了,再来弄情趣。洗手,吃饭!”
  周石肚子早就瘪了,所以这会儿很听话,颠颠儿的去选择了生活。
  刘远做的还是家常小炒,什么胡萝卜炒木耳,青瓜虾仁儿,外加一个白菜炖豆腐。横竖就看不见一个有技术含量的。周石吃了一路,就唠叨了一路,最后和刘远说:“赶明儿让你看看什么叫大厨,我在家可不是光玩儿了,和我妈学了好几手了。她就那么几个私房菜,但绝对一流,而且说了,我深得她真传,呵呵。”
  刘远不太热衷的扯扯嘴角:“你就吹吧。”
  周石很受打击,咕哝:“我没骗你。”
  刘远没接话,继续吃他的饭。
  周石总觉得今天的刘远不太高兴,呃,用不高兴形容也不准确,应该说是有点恍惚,总像想着什么事儿。但他没有读心术,也不可能变成小虫子飞进去看看那颗像椰子的心脏,所以很没辙。
  可周石天生就是个沉默不下来的人,刚安静没一会儿,又念叨起来:“房租你交到几月啊,等完事儿咱换个好一点的地方吧,这儿厨房小,厕所小,哪儿哪儿都憋屈着,房东还一点儿不团结友爱。”
  刘远低头嚼着嘴里的饭,闷闷道:“住这么久,街坊邻里都有感情了,而且房租也便宜。”
  周石本来想说房租不是问题,我交呗,可话到嘴边就觉得不合适,思来想去,才斟酌着开口:“那个,咱俩一块儿住,房租一人一半。”
  刘远放下筷子,终于抬头对上周石的眼睛,问出了困扰自己很久很久的问题:“石头,你说咱俩吃糠咽菜要死要活的拼那么一年,干嘛呢。”
  周石看着刘远,一时答不出话。
  刘远也看着周石,对方答不上他就等,因为他必须要个答案,不然他能纠结死。
  不知过了多久,周石才深吸口气,目不转睛的看着刘远,他说:“我不知道。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时光倒流把所有再来一次,我还会跟你吃糠咽菜。”
  “可你还是会坚持不住。”刘远压下喉咙涌上来的热气,别开脸。
  周石很难受,他想过去抱抱刘远,可现在不能,他终于知道了刘远一直在困扰的是什么,他终于知道了有些东西不是他想通就行,而是必须要自己爱的人也了解:“我也说了,是时光倒流。可如果未来再经历这么一次,刘远,你真相信郭东凯说的,我能回家一次就能回家两次三次?你真觉得咱俩坚持的一年,没任何意义?”
  刘远真的迷茫了:“我不知道。”
  周石却目光炯炯,像从未有过的坚定:“一年之前,我知道我喜欢你,一年之后,我确定我爱你,而且我想要……不,是一定要跟你在一起。如果我回家是你心里的一根刺,那哪怕花上一辈子我也把他拔掉,但是刘远,你别抹杀那一年,也别抹杀咱俩的努力,行吗?”
  刘远想说话,可无论他怎么用力,却发不出声音。
  周石露出恍惚的微笑,有那么点点虚弱,隔着桌子,刘远听见他不确定的问:“我能抱抱你么。”
  空气似乎凝固了很久。
  终于,刘远点了一下头,微小的近乎察觉不到。
  周石却腾的起身走过来,紧紧把他抱进了怀里。
  脸贴在周石的肚子上,刘远感觉到了颤抖,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还是石头的。
  许久之后。
  “喂,你只说抱没说亲……”
  “……”
  “你别得寸进尺!”
  “……”
  “我还没吃完饭呢——”
  不是非要开花结果,才证明付出了。你怎么知道那埋着种子的土壤,不会因为汗水而变得肥沃,不会静静的等待下一轮的春华秋实?
  只是不易察觉罢了。  第 68 章  一大早,周石就和刘远一起在楼下的早点铺里喝了豆浆吃了包子,然后各自赶往奋斗前线。
  周石先去的自家大公司,总经理把近期各个项目的资料都汇总得井井有条,周石玩命儿的啃,遇见不懂的,就问问,一晃就是两个多小时,好容易都啃完了,便马不停蹄的又去了自己那个小公司。
  一把手不在,他这二把手必然要顶上。更何况王小卫说白了,就是在帮他,迟早有一天,他得自己顶起来这里,周石心知肚明。
  真正工作起来,时光就有那么点儿飞逝的感觉,等老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周石才第一次把埋在文件里的脑袋抬起来,好么,都要傍晚了。
  “又跑哪儿疯去了?”老妈的声音,即使是责骂,也好像充满了浓浓爱意。
  周石把文件推开一点点,略带疲惫的半趴到桌子上:“妈,这你可冤枉我了,你儿子正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工作呢。”
  周石妈略带调侃道:“勤恳我信,不过,为哪个公司呀。”
  周石投降似的轻唤:“妈——”
  周石妈点到为止,本来也不是为这个来的,所以很快直入正题:“昨儿你又怎么气你爸了?他自己在书房里呆到大半夜。”
  周石有点愧疚,但也有点怨气:“妈,他那人说不通,没讲两句呢,就喷火。”
  周石妈挺无奈,说:“你爷俩就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说话?非要炸药桶似的见面就掐?”
  周石咕哝:“这你得和老头子说,我本来态度挺好呢,他就吼了,震得人耳朵都疼,哪可能还有好脾气!”
  周石妈半天没说话,挺长时间以后,才道:“多少年了你爸不一直是这个脾气?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么,再说,他还能吼你几年……”
  周石皱眉,有点别扭的说:“妈,不带这么糁人的,我看我爸再活个七八九十年都没啥问题。”
  周石妈被打败:“行了,晚上回来吃饭不?”
  周石想了想,才说:“我那合伙人不是胃病刚出院嘛,我晚上去那儿看看,所以饭就吃不上了,但回去睡觉。”
  周石妈没好气道:“你真把家当旅馆了?”
  周石咧开嘴:“老板娘可不提供妈妈牌爱心早餐。”
  周石妈终于被逗笑了,笑完轻轻叹口气:“行了,你就贫吧,唉,啥时候能懂事儿呢。”
  挂了电话,周石趴在桌子上发了一会儿呆。他其实不太同意老妈的说法。现在的他,懂得了奋斗,懂得了珍惜,懂得了想要的东西得自己争取,懂得了必要的时候只能受些委屈,这还不叫懂事儿么。
  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周石先去超市买了点养胃的菜,然后去了王小卫家。结果突然袭击的代价就是大门紧锁,无奈周石只好给王小卫打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精神抖擞的:“哟,石头你这是想我了?”
  周石黑线,咬牙切齿道:“你一病人不好好在家呆着乱得瑟什么?”
  王小卫愣了下,继而很快明白过来:“你到我家了?”
  周石冷哼:“嗯,对着你家大铁门面壁呢。”
  王小卫嘿嘿的乐,没半点儿愧疚:“医生说适当的运动有助于胃部健康。我正跟小区里遛弯儿呢。”
  周石努力回忆自己刚刚的路线:“我怎么没看见,都老头老太太啊。”
  王小卫在电话那头接得那叫一个顺溜:“心里没我呗。”
  周石无语。
  果然挂上电话没两分钟,王小卫就回来了,跟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没半点预兆。把周石拱开,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念叨:“你要拿了钥匙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周石耸耸肩,明智的选择不接茬。
  公司刚起步那会儿,他和王小卫经常一起研讨到深夜,好几次,王小卫都说要把家里钥匙给周石,但周石一直没要。说不上什么理由,就是直觉的认为不该要。他手里除了自己家钥匙,就只有刘远那个出租屋的,周石从来不认为那只是刘远的家,哪怕他离开那会儿,也没想过要还钥匙。
  打开门,王小卫先进去,背对着周石一边脱鞋一边打趣:“我发现你最近对我不是一般的热乎,怎么着,终于良心发现了?”
  周石没好气的带上门,说:“你那一口血吐的,我得记一辈子。”
  王小卫就乐:“挺好挺好,千万别忘哈。对,以后也不能气我,我这要是再犯病,你可就还不起了。”
  周石真想踹他:“到时候我把你供起来行了吧。”
  王小卫弯腰想去把鞋放进鞋柜里,听见周石的话却忽然顿住了,不一会儿,他才继续这个动作,与此同时淡淡道:“周石,你家就一个龛位。”
  周石愣在那儿,忽然很庆幸王小卫这话不是看着他说的,不然他真的没招儿了。
  一进门周石就自发的忙活起来,又是焖饭又是切菜洗鱼的,一边鼓捣一边在心里嘀咕,从老娘那儿学的手艺刘远还没尝呢倒先贡献给王小卫了。
  等饭也焖上了,菜也炖上了,周石才发现王小卫从进卧室就没再出来过。于是他把手洗洗,有些纳闷儿的去了王小卫卧室,门没关,远远的他就看见男人正对着红红绿绿的电脑屏幕聚精会神。
  周石悄悄靠过去,盯着瞅了半天,最终还是没瞅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直白的问:“那个,公司怎么样?”
  王小卫头也没回,鼠标滚轮还在不停的滑动:“你白天没过去?”
  周石抿了抿嘴唇,才说:“我是问你那个投资顾问公司。”
  王小卫这才回过头来,看了周石半晌,才露出个似乎带着某种欣慰的笑:“放心,倒不了。”
  周石忽然很想伸手掐掐那张脸,幸而最终忍住了。
  最终周石悻悻的回了厨房。他发现自己还是对着锅碗瓢盆更自在点儿。
  没一会儿饭做得了,周石便招呼王小卫出来吃饭。王小卫看着一桌子菜,眼珠子没掉出来,说你别是弄得外卖唬我吧。周石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周氏出品,假一赔十。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话就少了,话一少,气氛便有些诡异的暧昧。一个小小的筷子碰到碗边儿的声响,都似乎清亮得不行。这不是个好现象,但周石发现最近他和王小卫在这条康庄大道上有越走越远的趋势。
  周石这边正纠结呢,那边刘远的电话又过来了。
  “石头,你在哪儿呢?”
  周石顿了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实话实说:“王小卫这儿呢。”
  刘远似乎有点儿意外,过一会儿才咕哝:“这都快八点了。”
  周石下意识的去看王小卫,对方也正好看过来,似笑非笑。周石敛下眸子:“这不刚做了饭正吃呢,吃完就回家了。”
  “哦。”刘远应了声,然后说,“那你吃吧。”
  周石直觉刘远有事儿,所以赶在对方挂电话之前插了一句:“你到底什么事儿?”
  刘远有些窘:“那个,其实也没啥,就钥匙丢了。”
  周石黑线:“就咱家那一亩三分地儿你也能丢东西?”
  刘远连忙解释:“不是家里丢的,早上出门我还带着呢,这回来就没了。”
  周石抓到了问题重点:“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刘远受不了道:“晕,我单位聚餐。”
  周石撇撇嘴:“为嘛就挑我不在的时候?”
  刘远想挠墙:“你在也一样!”
  估计和周石是谈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了,刘远决定放弃:“行了,本来想你要是近的话,就把钥匙送过来,得,我找开锁的去吧。”
  周石得意的扬起嘴角:“找什么开锁的,咱有备用钥匙。”
  刘远很意外:“啊?”
  周石便得瑟起来:“就在楼上大哥家那个酸菜缸底下,你一挪就能看见了,我谁啊,早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未雨绸缪呢。”
  刘远在周石的指导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动那个比他还大的酸菜缸,钥匙是到手了,可期间无数上楼下楼的人都目睹了他的这一行径,弄得刘远都觉着自己像做贼的,还很没品的那种,不是偷酸菜就是惦记人家酸菜缸。
  等挂了电话,刘远也顺利进屋了,才开始犯嘀咕,这钥匙别是周石为了怕自己管他要钥匙留的退路吧。好么,亏自己前阵子还为是否回收钥匙苦恼了好久,最后愣是于心没忍。
  刘远发现自从返过一次家,周石这心眼儿是与日俱增,敢情现在全天下就自己一颗实心大萝卜!
  合上电话,周石就对上了王小卫若有所思的目光,周石无奈的耸耸肩,笑道:“那个笨蛋,钥匙丢了。”
  王小卫也笑,说:“你俩还挺有意思。”
  周石十分警惕:“我怎么听着这不像好话呢。”
  王小卫夹了一大块鱼肉,才说:“不对,你俩一直都挺有意思。”
  周石撇撇嘴:“得,我确定这不是好话了。”
  吃完饭,周石又勤劳朴实的刷了碗筷,期间王小卫就那么靠在门边儿上看,盯得周石浑身不自在。好容易弄完了,周石解脱似的长舒口气,然后冲着王小卫嬉皮笑脸:“行了,田螺小伙儿要回家了。”
  王小卫不说话,也不笑了,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像要把周石从里到外看得透透似的。
  厨房明黄色的光照在王小卫的脸上,他的眼睛好像愈发的亮了。
  周石下意识的咽咽口水:“你别这么看我啊,我紧张。”
  王小卫点点头:“行,不看你了。那咱俩做吧。”
  周石想都没想就乐了:“你能说点儿有营养的不?”
  王小卫眼睛一眨不眨,认真而缓慢的说:“一次就行。”  第 69 章  听见王小卫要求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石的脑子都是懵的。就像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呢,似乎幸福就在前面了,然后上帝忽然提醒你,哎,这还一个大问题呢,你是不是高兴得早了点儿。
  王小卫一直没说话,他似乎有的是时间,所以不介意从容的等,等周石自己理顺了,想清了,再来看如何后续。
  终于,周石抬起了头,但其实他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只能同样看着王小卫,指望那里再多给些提示。
  王小卫似乎感应到了,所以他再一次开口,声音低低的,但很清楚:“做好人没前途的,所以我不要做赔本买卖了。”
  周石有些无助,这种无助是精神上的,因为他欠王小卫,所以他永远都是被动的:“我知道你帮了我很多,真的,但……就不能换个方式还么。”
  王小卫坚定而缓慢的摇了头,然后敛了笑意:“我想不到别的,我也不缺什么,我就要这个。”
  周石微微皱起眉头,嗓子有些发干:“吃亏的是你。”
  王小卫无谓地耸耸肩:“我不这么觉得。”
  周石无言以对。脑袋里像有无数个小人在打架,打得他头痛欲裂。
  王小卫忽然笑了,就像刚刚说的只是个笑话一般,他说:“周石,你也可以耍赖的,其实我拿你没辙。”
  对啊,他可以耍赖的。就像他对爹妈一样,我就是想什么便宜都占,你们又能奈我何……
  周石深吸口气,从来没有觉得头脑像此刻这么清明过,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爸骂他时候说的话,他爸说什么叫男人,就是要有担当。那时候周石对这个词儿总吃不透,现在,他觉得他懂了。
  周石和王小卫说:“你不是我爹妈,咱俩非亲非故的,我不能和你耍赖。你要是希望我这么还,那咱就这么还。”
  王小卫的眼神似乎动容了一下,然后很快,晕染在一片氤氲里。
  做 爱的时候,王小卫要周石关灯,他和周石说这样你就可以把我想象成你希望的人。
  周石没有照做。因为他觉得他不能那么干,既然是欠的债,那他就得清楚他在和谁做。
  可最终,在整个过程里,周石都会不自觉的在那个白皙的腰间寻找他熟悉的纹身,然后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清醒,又一次次迷茫着被卷进漩涡。
  周石醒过来的时候,有短暂的晕眩。不过很快,记忆便回了笼,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他也没有少一块肉。可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好像又空出那么一块儿。
  他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新的东西填补进来。也许有,也许没有,但那都无关紧要。就像他爹说的,一个男人,得有担当,什么叫担当,就是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无论是付出的,还是欠下的,并且为之负责。
  王小卫早就醒了,只是安静的躺在那里,和周石并排,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见周石醒了,他便淡淡的说:“恭喜你,还完债了。”
  周石没出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的是什么,只觉得时而清明,时而混沌,就像黎明前的最后一抹薄雾。
  王小卫深吸口气,忽然问:“为什么一定要是刘远呢。”
  这个问题就像一阵风,把雾气吹散了,周石眨眨眼,几乎不用想很久:“你说人和人能差多少,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两个胳膊一张嘴。人和人的性格又能差多少?全中国有那么多人,随随便便就能挑出一大把性格相似的,所以你问为什么非得是刘远,我只能说,因为正好就在该碰见的时候碰见了,让我觉得能和他在一起,真好。”
  王小卫静静的听周石说完,然后道:“那如果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的不是刘远而是别人呢,是不是今天在你身边的人也就换了。”
  周石淡淡的扯起嘴角:“没有如果。因为这个前提条件本身就是命,于是我就认了。”
  王小卫说:“你不怕我把这事儿告诉刘远?”
  周石老实回答:“怕,但做就是做了,大不了后半辈子不干别的,全弥补这个。”
  王小卫一针见血:“不一定弥补得了的。”
  周石苦笑:“那就能补多少算多少,谁让咱前半辈子扶不起来呢。”
  王小卫轻轻叹息:“我要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周石没接茬。
  王小卫又自言自语:“不过要是早了,也不见得会这样。说实话,我都有些弄不清,我想要的到底是你,还是你和刘远间那种难得的感情。真的,这个圈子里,没你们这样的。”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过来,晃了眼睛。
  从王小卫家出来,太阳才升起一半。花瓣里的露水尚未蒸发,清清亮亮剔透得美丽。周石忽然觉得他其实可以把日子过得很明白,不用拖,不用装傻,不用过一天算一天。他知道他妈为什么说他不懂事儿了,因为只有孩子,才可以不去考虑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当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周石直接回的家。
  他原本想先给家里打个电话的,可掏出手机,才发现没电了。
  让他意外的是,父母竟然都在,就那么坐在客厅,颇为憔悴的样子。见他回来,周石妈第一个冲过来直接给了儿子一记响亮的耳光,语气颤抖的大声说:“你不是说回来睡觉吗!电话不接,然后又关机,你真当你爸你妈铁打的不会担心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还以为你又离家……”
  周石惊讶的瞪大眼睛:“又离家出走?怎么可能!你们不是知道刘远那儿吗,我也和你说了我去看我那个合伙人,你们肯定也能找到啊!”
  周石妈哽咽:“我当然想找,你爸……”
  “找找找,找个头!”周老爹拍案而起,脸红脖子粗的吼,“和老子吵几句就离家出走!我他妈就当没生过这样的儿子!”
  周石可真是冤死了。第一次,他觉得他特无辜:“我就是手机没电了,什么时候没的我也不知道,你们打电话的时候我估计没听见,再说我和爸吵架那不是家常便饭嘛,我……你们……我真是无语了!”
  周石妈无声的哭了。
  周石心里抽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能体会到爹妈的心情了,离家出走他不是没干过,一朝被蛇咬还十年怕井绳呢,何况他一走就是一年……
  “行了行了,回来就好。”周石妈吸吸鼻子,可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边拉着自己丈夫坐回沙发,一边给他顺气儿,“我就说让你给那个小孩儿打电话,要不派人过去看看也行,你就不乐意,非挺着,你这辈子除了犟,就没别的能耐!”
  周老爹搞了乌龙,自然没了气势,孩子他妈数落,那就只能听着。儿子没揶揄,他已经在心里念阿弥陀佛了。
  周石走过来,在沙发另一边坐下,由于挨着周老爹太紧密,周老爹还不自在的往周石妈那边挪了挪,然后硬着声音问:“你个兔崽子又想干嘛?”
  周石低下了头,认真的说:“爸,对不起。”
  周老爹条件反射的呼吸就急促起来,想都不想就照着周石脑袋狠狠给了一下:“你又做什么了?又闯祸了对不对!杀人?放火?你倒是说句话啊!”
  周石被打懵了,一时没了言语,周老爹更急了,眼看着有脑溢血的趋势。周石妈赶紧把老公扯过来,着急的说:“你倒是听儿子把话说完哪,有你这么自己吓自己的吗!”
  周石缓过神儿,赶紧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爸,我什么都没干,我这阵子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全力奋斗快赶上十佳青年了!”
  周老爹不住的喘着粗气,好容易才调理匀:“那你对不起什么!”
  周石总算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了,他看着自己爹,头一次说心里话:“爸,我没把家当银行。”
  周老爹冷哼:“那可不?银行得存了才能取,你是直接透支,而且没一点信用。”
  周石被人扒得溜干净,于是便头皮发麻,只能再说一遍:“爸,对不起。”
  周老爹也头皮发麻了,说实话,他非常不能适应这个,每听儿子说一次,都有被电击的感觉:“别扯没用的!”
  周石再一次低了头,沉默半天,才诚恳的说:“我承认,我回来就是想从家里弄点儿钱,然后做个属于自己的事业,我不能让我喜欢的人一辈子养着我,比起吃苦,我更受不了这个。那一年里,我第一次觉得我真他妈没一点像个男人。”
  周老爹听着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看,你还不就是贪我和你妈的钱!”
  “可我也想你们!”周石觉得嗓子有些发涩,“我爱刘远是真的,我爱你们也是真的。我妈说他气我,是气我为了一个外人连爹妈都不要,但事实上,我那段时间总做梦,梦见小时候你们带我去公园……”
  周老爹眼睛有点湿,他用手比划着:“你那时候才那么大点儿,我和你妈到哪儿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你看住了,就怕你被别人领跑……要早知道你小子将来是这德行,还真不如当初就给人贩子得了!”
  周石却笑了,吸吸鼻子,他说:“我这辈子能给你们当儿子,有钱花,有福享,我知足了。你们不总说我这辈子就是来讨债的么。”
  周老爹可算听出了子丑寅卯,回头看周石妈,似乎想拉拢下统一战线:“你看看他这什么说法!啊?我们就该他的欠他的?什么逻辑!”
  周石妈一个没看住,周老爹的民间俗语就出炉了——
  “这不就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吗!”
  周石眨眨眼,很认真的说:“爸,你怎么骂我我都没啥,但你不能把你自己也捎上啊。”
  周老爹气得直冒烟儿,一会儿看看周石妈,一会儿看看周石,夹在中间这叫一个纠结:“你看看,你看看,反了你了……”
  周石把脸递了过去:“爸,要不你扇我两巴掌解解恨?”
  周老爹哪能遂了儿子的愿,你让我扇我偏不扇,换踹的!
  结果没一会儿,就听周石咕哝:“爸,踹我你就赔了,我有免疫力的。”
  周石发现自己好像又赖皮了,可孩子跟父母,有什么不能的呢。如果他骨子里还残留着那么点儿孩子气,那就只在爹妈这里释放吧。  第 70 章  刘远最终还是没搬出那个破楼,周石没辙,那就继续三天两头的往里面跑,日子长了,街坊邻里又传开了,说哥哥出息了,现在也轮到弟弟享福了。
  于是楼下小卖部大妈又忙活开了,一见周石就打听,大兄弟,你这算是成了,车也开上了,小西服也整上了,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闺女啊,老婆子我手里有的是。弄得周石回回进楼都跟非法潜入似的,左躲右绕,生怕被大妈看着。
  当然也有那明眼人看出来的,比如楼上那位大哥。一见到他,就暧昧的笑,关键是一笑就露出两排黄牙,和他家酸菜一个颜色,实在缺乏美感。周石一度怀疑之所以被他发现,是因为这楼的隔音太差,他和刘远天天在那小破床翻来覆去的折腾,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天花板,听不见才怪。
  周石的小公司也真正上了正轨,王小卫撤了股,其实本来也没多少,但周石知道他那意思,股撤了,人自己就没义务再留这里,他回去继续弄他的赚钱公司,偶尔会打电话过来问问公司情况,以表关切。不过周石基本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时间一长,联系也就慢慢的淡了。不过周石心里一直记着,如果有一天在生意场上,王小卫需要他帮忙,或者是经济上的,或者是人脉上的,只要是他力所能及,那么他一定二话不说。
  周五,周石都会在刘远这里过夜,因为紧接着就是周末,他们便可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腻味在一起。
  这个周六,刘远要上半天班儿。所以周石一起床,枕边就是空的。他那叫一个失落。可不一会儿,便又精神起来,他一直想着要给刘远做顿大餐,可一直没机会。每次他吹自己跟着老妈学了多少多少的时候,就会被人以怀疑的眼神藐视。
  周石觉得今天正名的时刻到了。
  于是一溜烟爬起来,草草洗漱穿戴整洁,他便去了附近超市。超市刚开门,很多鲜货还没上呢,周石就在里面转悠啊转悠,好容易挨了四十多分钟,总算把东西等全了,他才兴高采烈的把推车装满,然后结完帐,大包小包的回家了。
  刚走到楼底下,周石就听见一阵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再往前瞅,好么,这是谁家花车来接新娘了。周石难得主动的靠近小卖部,问大妈:“这哪家姑娘嫁出去了?”
  周石这纯属八卦,但没办法,小楼就这么点儿人家,基本都脸熟,他确实很好奇。
  大妈兴致立刻来了,没好气的推了周石好几下:“就二楼那个老王家,女孩儿当幼师的那个。”
  周石半天没对上号,可被大妈推得可有点疼,只得出声:“你总推我干嘛啊。”
  大妈还一脸怨气:“本来大妈想介绍给你的!看看,你不见不见,被别人抢先了吧!”
  周石哭笑不得。心说未婚男青年们加把劲儿,赶紧把全楼的姑娘都娶了吧。
  说话间,新郎已经把新娘抱出来了。这是当地的习俗,新郎接新娘必须从家里抱着出来,抱下楼,抱进花车,整个过程新娘的脚是不能碰到地的。那姑娘有点丰满,周石略微同情了下细高条儿的新郎,总觉得那胳膊好像有点儿晃悠。
  好容易折腾完了,花车也走了,楼道才清净下来,周石又把东西拎到手里,准备一鼓作气的冲上楼去。一边冲还一边用那新郎打气,人家抱个大活人都成,自己拎这点儿东西算啥。
  回到家,周石换好衣服就开始忙活,前阵子刘远单位不知哪位大姐开始在晚上夜市儿摆摊搞副业,倒腾的东西琳琅满目,有一天心情好了就拿了些到单位去分发,刘远挑来挑去,就弄回来一个卡通围裙,样式忽略不计,周石现在看着都觉得脑袋疼,不过倒确实挺实用的。
  刘远妈来的时候,周石就是这么个造型,一俊俏大小伙子,围了个三只小猪的围裙,左手小铲子,右手长筷子,估计在她进来之前正烙饼翻面呢。
  刘远妈很镇定:“呃,我儿子前两天把钥匙落家里了,我就寻思过来看看,想着他一个人住屋里肯定也没收拾……你叫什么?”
  周石木了,但木了也能应激反应:“周石。”
  刘远妈的情报都是从女儿那获取的,按照她掌握的信息,这个叫周石的应该和自己儿子的第二个朋友而且已经分手了,那么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阿、阿姨对吧,”周石可算回神儿了,赶紧走过来招呼,本来还想伸手的,可伸到一半儿发现没空闲的,立刻用笑容取而代之,“那个,你先坐,刘远今天有半天班儿,说话就回来了,我、我给你倒水去!”
  周石语无伦次的就去厨房倒水去了,刘远妈就坐在小沙发里回味,刘婧形容这人的时候刘远妈都没怎么信,觉得一个男的能好看到哪里去,再说自己儿子已经够漂亮的了,可现在看了周石,刘远妈觉得闺女形容的还远远不到位。只是,这会不会太好看了点儿,将来靠得住么?
  而且,最重要的,他俩不是分了吗?
  刘远回来的时候,就见他妈坐在沙发里,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穿越回家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妈,你怎么过来了?”
  刘远妈把钥匙递过去:“给,丢三落四的,回头你再把自己弄丢可行了。”
  “敢情在家呢啊,我都丢好几回了,现在光备用钥匙就一大把。”刘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完才发现不对劲儿,四处寻摸半天,自言自语似的咕哝,“人呢?”
  刘远妈思路清晰的给出答案:“倒水去了,不过是挺长时间以前。”
  刘远黑线,转身就进了厨房,见周石正聚精会神的对着炒勺里咕嘟的鱼发愣呢。刘远没好气的推了一下:“你给我妈倒水倒到外太空去了?”
  周石一个激灵,恍然道:“啊,对,你妈来了!”
  刘远真想踹死他得了。
  好在周石大脑短路手艺没短路,一桌子菜做得倒是让刘远妈特满意,本来是担心儿子自己住吃苦,现在看看,除了房子破点儿,别的倒没什么了。而且吃饭的时候刘远妈还特意观察了下,又问了问周石的情况,最后给周石打了九点五分。除了性别,其余都挺好。
  对于刘远妈的问题,周石是有问必答,不过也都没特清楚,就捡关键的说。比如家里背景啊啥的,就没太透底儿,反正也不重要。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刘远妈走的时候,和周石说过年上家里坐坐,他爸肯定也想看看。一句话弄得周石激动得半宿没睡。
  周石这一不睡,就把刘远折腾了。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总来来回回的翻身,弄得床一个劲儿的吱嘎吱嘎。
  后来刘远终于受不了了,又困又乏的,自然没好脾气,就闭着眼睛低吼:“你能睡不,不能睡去沙发里折腾!”
  周石一看,哟呵,敢情刘远也没睡啊,赶紧翻过身把人搂怀里了。
  刘远觉得自己就是典型的偷鸡不着蚀把米,被周石这么一搂,更没法睡了。
  那人还在耳边不断的嘟囔:“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了,除了爹妈,我就你这么一个债主了。”
  大半夜的,乌漆抹黑的,刘远有点糁得慌:“什么乱七八糟的……”
  “对不起。”
  刘远受不了,被窝底下一脚就狠狠的踹了过去:“让你大半夜的抽风!”
  哪知道周石却搂得更紧了:“你再踹我几脚吧。”
  刘远彻底聚了白旗,爱抱抱,爱搂搂,反正他是不理这个神经病了。
  因为年三十儿都要回各自的家,所以腊月二十九的时候,贴对子,大扫除,就在刘远和周石的小房子里提前进行。
  他们分工明确,刘远负责收拾屋子兼擦灰,周石负责擦地贴对子。
  “你说这福是正着贴还是倒着贴啊?”刘远正收拾最后一个壁橱呢,就听周石在门外嚷。
  “倒着贴呗,”刘远理所当然道,“你没看楼里家家户户都倒着啊。”
  安静了一会儿,又传来周石的声音:“可我家都是正着贴的,我老娘说了,那叫封建迷信。”
  刘远磨牙:“那你还问我!你爱怎么贴怎么贴,你贴个英文我都不管了!”
  刚吼完,刘远就对着壁橱愣住了,不一会儿,他把靠在壁橱墙里随意丢着的二胡盒子拿出来,擦擦浮灰,又把壁橱里其他杂物一并取出来,一一清理,最后又重新放了回去,归置得整整齐齐,然后一点点拉上了壁橱的门。
  楼道里,周石最终屈服了普通群众,生平第一次,把福倒了过来,一边贴,一边不知道和谁嘟囔,福到福到,你可得说话算话。
  大年三十儿那天飘了零星的小雪,不好打车,周石和刘远就一起在公交站等。
  去刘远家的公交车先来的,临上车之前,刘远就嘱咐:“别忘了答应我妈的,年初二一定得过来。”
  周石很诚恳的点头:“不过你让你妈有个心理准备,不一定是我单刀赴会。”
  刘远瞬间黑线,说:“你别吓我。”
  周石摊手:“这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得看老头老太太的,万一兴致来了……”
  公交车大喇叭刺耳的响起,然后就听见司机吼:“你俩到底上不上,都赶着回家过年呢!”
  刘远赶紧不好意思的笑笑,刚要迈步,却一下子又被周石拽了回去。然后就听周石和司机说:“我们等下一辆。”
  司机没好气的说了句“有病”,末了按上车门呼啦啦开走了。
  雪花儿还在轻轻柔柔的飘着,落在屋顶上,落在树枝上,落在地面上,落在人的肩膀和发梢上。
  刘远和周石说,下一辆你要还敢如法炮制,我让你看不到明年的太阳。
  周石趁四下无人,偷了旧历年的最后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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