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湿骨痛医院:遥远的槐花香

遥远的槐花香

五月的村子，处处都是槐花溢出的香味，如此的沁人心脾让人忍不住地想使劲亲一口大自然。身在西北的我，现在想起来这令人陶醉的味道也只能恨触不能及，而那曾经站在槐树底下的影子也愈加模糊了。这个影子是我的老爷爷。老爷爷在我们那里是比我爷爷大一辈儿的长辈，而并非是泛指的老人。这是怎样的一个亲戚关系网，我也不甚了解，对于老爷爷的认识和记忆很多是通过父母闲谈得知的。家里的亲戚庞而杂，我一直在县城求学，与很多亲戚是两相不知。但老爷爷却真的像是那一阵槐花香，烙在我心上，任凭时间过得再快也抹不掉了。

但是小时候是绝没有这样的印象的，两家常常不来往，只记得后来爸爸到老爷爷开的小门诊部里帮忙，才渐渐有了对老爷爷的记忆。老爷爷自己在村里车站附近开了个门诊部，也不知道是如何学到手艺，模糊地记得妈妈给我讲老爷爷小时候爹妈都死了，他给地主放羊，后来参军跟着部队开始边打仗边学写字，后来怎么样，妈妈也说不清了。但是老爷爷确实写得一手好字，我有一次闹肚子，老爷爷带着花镜给我开处方，我趴在桌子上看他龙飞凤舞画出来的字，那时候还不知道苍劲为何物。老爷爷见我看的出神，微笑着把我嘴边的口水擦去，然后拍拍我的肚子说：“以后不要喝凉水了，这里会长虫子的。”他的手很温暖，又很瘦削，青筋都固执的暴出来，枯枯的样子像是槐树干。

小学的时候很喜欢跑到门诊部去玩，门诊部的旁边有一棵大槐树，每到槐花开的时候，弟弟总是爬到树上摘槐花，我在下面接着——这是我们小时候的零食。老爷爷总是在门口看着，从来不制止或斥责我们，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等我们要大快朵颐的时候，老爷爷拿来一个小水盆，把槐花洗一下晾好装进塑料袋里让我们带回家。他很少说话，我们也不敢乱说，觉得这样一位老爷爷亲近可爱但又莫测高深。不过不变的是他每次都说一句：“我们也吃过呢，好香呢，这是最好的食物了，比叶子和树皮好吃多了。”然后我就睁大眼睛，看着老爷爷若有所思，我也想着以前的人吃的就是洋槐树，不管花还是叶子，或是枯枯的树皮。

小时候见到槐花就爱打主意，想着怎么爬上去摘几串，但是对于家里的事情都很懒散。父母都在门诊部忙，没空管我们，我不喜欢叠被子，不喜欢扫地。有一天老爷爷把我和弟弟叫到门诊部里，说要我们劳动。他带着我们俩从楼上扫到楼下，把用过的旧药瓶、废纸箱什么的整理堆好，干了整整一天。后来妈妈说这是因为老爷爷知道我太懒，不爱劳动，用这样的方式教育我们要做爱劳动的好孩子。老爷爷还把爸爸训了一顿批评爸爸不重视教育孩子。那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一个是不明白怎么老爷爷从来没有到过我们家就知道我们不爱劳动，另一个是心存对他的敬畏，他这样费尽周折的教育我们真是让我惭愧不已。那年过年的时候，妈妈带来400块钱，说这是老爷爷给我和弟弟的压岁钱。400块钱，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更没有拥有过。红包里面有一幅字，上面写着：天道酬勤。也许直到现在已经20岁的我才真正理解老爷爷的良苦用心吧。

中学六年我往返于县城与家里，再也没能亲耳聆听老爷爷的教诲，只是在车站等车或下车的时候远远看到门诊部旁边的槐树下一位佝偻的老人在凝望远方，望“槐”而“怀”，也许老爷爷在怀念着什么吧。这几年之中有一年是老爷爷的九十大寿，听妈妈说老爷爷把家里人叫过去吃了顿便饭，对他马上上大学的孙子孙女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到了大学一定要争取入党。

彼时彼刻，我才真正醒悟老爷爷这么多年的情结。他自学成才，小门诊部开成了医院，悬壶济世，看病的人没钱了从来不记账，也总是给村里找不到活的年轻人在自己这里安排个小差先干着，绝不亏待了；他捐资修村志，却怎么也不肯在村至上留名；他用心良苦地教育下一代，抱志让儿孙入党（现在他们家已经满堂党员），党员之名荣耀家族，党的恩情万世也偿还不清。高三那一年，我比老爷爷的孙子孙女更早地入了党。妈妈说老爷爷拍着爸爸的肩膀连连说好，禁不住老泪纵横。

大学假期回家我只去看过老爷爷一次。他的气色不如以前那么好，更佝偻了，但还是那么精神矍铄。我跟他讲在会宁的所见所感，他眼睛顿时充满光彩，仔细的问我关于会宁的种种。不知道老爷爷是不是参加过长征，他的从军、入党是怎么样的，看着他喘着气，满头大汗，我知道他累了，不忍让他多说话。那是我第一次去他的卧室，很简单但很干净，墙上几幅字画，里面当然包括一副“天道酬勤”，桌上几本医书，十四寸的电视机下放着一打DVD，有三大战役，抗美援朝，我看清楚了最上面的一张光碟——2009年10月1日建国六十周年大阅兵。

老爷爷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党员，也从来没有讲过他年轻的经历。记忆中只有老爷爷暮年的背影，那双枯槁的手，抚摸着同样枯槁的槐树，只有树上的槐花尽态极妍的展现着一丝青春的味道，肆无忌惮的绽放自己的白皙丰满。可我无数次联想着老爷爷年轻的时候，给地主放羊，在给部队烧饭的空挡抽出一本书学习，又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熟读医书。他是一个党员，却将党员之名融入在群众之中，融入在平淡平凡的生活之中，但却从未被掩埋磨平，反而在岁月的沉淀中更加璀璨和耀眼，就像梦里的槐花之香，遥远却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