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英雄露娜拉仿抄lol:季羡林谈论外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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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1911.8.6~2009.7.11),著名国学大师、古文字学家、印度语言文学专家,翻译家,散文家。曾任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北京大学副校长、中国社科院南亚研究所所长。1911年出生于山东省清平县(现并入临清市)。1946年,他由德国留学回国,被聘为北京大学教授,创建东方语文系。其著作已汇编成《季羡林文集》,共24卷。在语言学领域,季羡林对印度中世纪语言(包括阿育王碑铭用语、巴利语、俗语和混合梵语)形态学、原始佛教语言和吐火罗语的语义研究均有开创意义;在文学方面,他直接从梵文翻译了《沙恭达罗》、《五卷书》、《优哩婆湿》、《罗摩衍那》等印度古典名著,还从巴利文、英文和德文翻译了一些文学作品;散文作品有《季羡林散文集》等。下面是两篇季羡林先生谈论外语学习的文章。

 

季羡林 :我和外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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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外国语言是从英文开始的。当时只有十岁,是高小一年级的学生。现在回忆起来,英文大概还不是正式课程,是在夜校中学习的。时间好象并不长,只记得晚上下课后,走过一片芍药栏,当然是在春天里,其他情节都记不清楚了。当时最使我苦恼的是所谓“动词”, to be和to have一点也没有动的意思呀,为什么竟然叫做动词呢?我问过老师,老师说不清楚,问其他的人,当然更没有人说得清楚了。一直到很晚很晚,我才知道,把英文verb(拉丁文verbum)译为“动词”是不够确切的,容易给初学西方语言的小学生造成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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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万万没有想到,学了一点英语,小学毕业后报考中学时竟然派上了用场。考试的其他课程和情况,现在完全记不清楚了。英文出的是汉译英,只有三句话:“我新得到了一本书,已经读了几页,但是有几个字我不认识。”我大概是译出来了,只是“已经”这个字我还没有学过,当时颇伤脑筋,耿耿于怀者若干时日。我报考小学时,曾经因为认识一个“骡”字,被破格编人高小一年级。比我年纪大的一个亲戚,因为不认识这个字,被编入初小三年级。一个字给我争取了一年。现在又因为译出了这几句话,被编入春季始业的一个班,占了半年的便宜,如果我也不认识那个“骡”字,或者我在小学没有学英文,则我从那以后的学历都将推迟一年半,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人生中偶然出现的小事往往起很大的作用,难道不是非常清楚吗?不相信这一点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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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学时,英文列入正式课程。在我两年半的初中阶段,英文课是怎样进行的,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课本是《泰西五十轶事》、《天方夜谈》、《莎氏乐府本事》(tales from Shakespeare)、Washington Irving的《挝掌录))(Sketch Book),好象还念过Macaulay 的文章。老师的姓名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初中毕业后,因为是春季始业,又在原中学念了半年高中。在这半年中,英文教员是郑又桥先生。他给我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听口音,他是南方人。英文水平很高,发音很好,教学也很努力。只是他有吸鸦片的习惯,早晨起得很晚,往往上课铃声响了以后,还不见先生来临。班长不得不到他的住处去催请。他有一个很特别的习惯,学生的英文作文,他不按原文来修改,而是在开头处画一个前括弧,在结尾处画一个后括弧,说明整篇文章作废,他自己重新写一篇文章。这样,学生得不到多少东西,而他自己则非常辛苦,改一本卷子,恐怕要费很多时间。别人觉得很怪,他却乐此不疲。对这样一位老师是不大容易忘掉的。过了二十年以后,当我经过了高中、大学、教书、留学等等阶段,从欧洲回到济南时,我访问了我的母校,所有以前的老师都已离开了人世,只有郑又桥先生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临大明湖的高楼上。我见到他,我们俩彼此都非常激动,这实在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他住的地方,南望千佛山影,北望大明湖十里碧波,风景绝佳。可是这一位孤独的老人似乎并不能欣赏这绝妙的景色。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到他,想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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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一些十几岁的中学生也并不老实。来一个新教员,我们往往要试他一试,看他的本领如何。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少年心理吧。我们当然想不出什么高招来“测试”教员。有一年换了一位英文教员,我们都觉得他不怎么样。于是在字典里找了一个短语by the by。其实这也不是多么稀见的短语,可我们当时从来没有读到过,觉得很深奥,就拿去同老师。老师没有回答出来,脸上颇有愧色。我们一走,他大概是查了字典,下一次见到我们,说:“你们大概是从字典上查来的吧?”我们笑而不答。幸亏这一位老师颇为宽宏大量,以后他并没有对我们打击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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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时候,我除了在学校里念英文外,还在每天晚上到尚实英文学社去学习。校长叫冯鹏展,是广东人,说一口带广东腔的蓝青官话。他住的房子非常大,前面一进院子是学社占用。后面的太院子是他全家所居。前院有四五间教室,按年级分班。教我的老师除了冯老师以外,还有钮威如老师、陈鹤巢老师。钮老师满脸胡须,身体肥胖,用英文教我们历史。陈老师则是翩翩佳公子,衣饰华美。看来这几个老师英文水平都不差,教学也都努力。每到秋天,我能听到从后院传来的蟋蟀的鸣声。原来冯老师最喜欢养蟋蟀,山东人名之曰蛐蛐儿,嗜之若命,每每不惜重金,购买佳种。我自己当时也养蛐蛐,常常随同院里的大孩子到荒山野外蔓草丛中去捉蛐蛐,捉到了一只好的,则大喜若狂。我当然没有钱来买好的,只不过随便玩玩而已。冯老师却肯化大钱,据说斗蛐蛐有时也下很大的赌注,不是随便玩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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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用的英文教科书已经不能全部回忆出来。只有一本我忆念难忘,这就是Nesfield的文法,我们称之为《纳氏文法》,当时我觉得非常艰深,因而对它非常崇拜。到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英国人专门写了供殖民地人民学习英文之用的。不管怎样,这一本书给我提供了很多有用的资料。象这样内容丰富的语法,我以后还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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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实英文学社,我上了多久,已经记不起来,大概总有几年之久。学习的成绩我也说不出来,大概还是非常有用的。到了我到北园白鹤庄去上山东大学附设高中的时候,我在班上英文程度已经名列榜首。当时教英文的教员共有三位,一位姓刘,名字忘了,只记得他的绰号,一个非常不雅的绰号。另一位姓尤名桐。第三位姓和名都忘了,这一位很不受学生欢迎。我们闹了一次小小的学潮:考试都交白卷,把他赶走了。我当时是班长,颇伤了一些脑筋。刘、尤两位老师却都受到了学生的尊敬,师生关系一直是非常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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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园高中,开始学了点德文。老师姓孙,名字忘记了。他长得宽额方脸,嘴上留着两撇象德皇威廉第二式的胡须,除了鼻子不够高以外,简直象是一个德国人。我们用的课本是山东济宁天主教堂编的书,实在很不象样子,他就用这个本子教我们,他是胶东口音,估计他在德国占领青岛时在一个德国什么洋行里干过活,学会了德文。但是他的德文实在不高明,特别是发音更为蹩脚。他把gut这个字念成“古吃”。有一次上堂时他满面怒容,说有人笑话他的发音。我心里想,那个人并没有错,然而孙老师却忿忿然,义形于色。他德文虽不高明却颇为风雅,他自己出钱印过一册十七字诗,比如有一首是嘲笑一只眼的人:发配到云阳,见舅如见娘,两人齐下泪,三行!诸如此类,是中国民间文学的一种形式,严格他说就是民间蹩脚文人的创作,足证我们孙老师的欣赏水平并不怎样高。总之,我们似乎只念了一学期德文,我的德文只学会了几个单词儿,并没有学好,也不可能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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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28年,日寇占领了济南,我失学一年。从1929年夏天起,我入了山东省立济南高中,据说是当时山东全省唯一的一所高中。此时名义上是国民党统治,但是实权却多次变换,有时候,仍然掌握在地方军阀手中。比起山东大学附设高中来,多少有了一些新气象。《书经》、《诗经》不再念了,作文都用白话文,从前是写古文的。我在这里念了一年书,国文教员个个给我的印象都很深,因为都是当时文坛上的名人。但英文教员却都记不清楚了。高中最后一年用的什么教本我也记不起来了。可能是《格里弗游记》之类。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的是几次英文。

 

 

 

季羡林先生谈学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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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学法是"狗熊掰棒子"


先生为人朴实厚道,关于他平易待人的种种轶事,我早就听说了一些,但到了真的上门拜访时,心中仍有些忐忑不安。绕过那池当年季先生亲手种植的荷花,就到了朗润园先生的寓所。先生亲自迎到门口。"屋里坐!你是搞语言的,在美国学的。"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先生如此亲切,仍然令我感动的一时语塞,原来想好的一大堆"仰慕"、"感谢"的话竟说不出口了,于是直接进入主题,告诉先生我想请他谈谈关于语言教学方面的问题。他回忆说,做了30多年北大东语系主任,尤其是五六十年代前后,老是搞教学法,"什么直接教学法、听说法……隔两年就变一变,什么样的都有,改了起码也有五六遍。"不仅如此,他们还是全国搞教学法的龙头呢;"来了个教学法,就学习,(然后再把经验)传到别的学校。我现在回忆起来,15年之中,我这个系主任的工作,主要就是搞教学法。""教学法的结果是,北方话叫'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我们改了五六个教学法,哪个比哪个好,也没有结论。"先生提到的这些教学法,都是由西方传到中国的,有些至今仍是中国外语课堂教学法的主要构成部分,如先生提到的直接教学法和听说法。
直接教学法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在欧美非常流行。这种教学法以孩童学母语的情况为模式,强调"自然学习"。主要特点有:课堂语言采用目标语;语法以"总结"的方式进行,词汇的教授以实物、图片或者演示的方式进行,而较抽象的词汇则以联想的方式教授;口语训练则采用精心设计、循序渐进的师生问答方式进行等等。20年代后,纯粹的直接教学法就开始衰落、转型了。
听说法则兴起去直接发衰落之后的二次大战期间。美国参战后,需要大批能说流利外语的人才。政府资助大学为军队开办外语训练课程。这些课程强调口语,训练采用的办法就是先听再模仿,再渐渐学会说,并了解目标语的语法。这种"军队训练法"后来为许多外语训练机构采用,通过研究总结,发展成了所谓"听说法"。该教学法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句型操练,而与传统外语的教学法(语法翻译法)最不同的是,"听说法"不是先训练读写,而是从听开始,然后是发音、口语训练,最后才是读与写。先生认为,使用这些通行的方法效果并不理想,要想学好外语,学生本身的因素是最重要的:"采用一种教学法的时候,一个班里面最好的学生,一年下来,可以教那个最坏的。同样的教学法,好的可以教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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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语言天资排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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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为什么有的学得好,有的学不好呢?语言方面的天分在加上个人的勤奋努力,这个道理似乎平常的很,但从先生口中说来,去有返璞归真、令人"大彻大悟"的感觉。
"我想,学语言,一是你要有才能。我不用天才这个词,吓人。每个人才能不一样,这是肯定的。第二是要勤奋。有才能,加上勤奋,就能学好外语。没有才能,再(加上)不勤奋,确实学不好。"
说到天资和勤奋,先生认为天资还得排在第一位。他说:"学外语如果不行的话,赶快撤退打篮球,可能是冠军。"
先生认为,不应该再浪费时间去搞那些教学法。"方法很简单,让学生尽快接触原文,不要慢吞吞的给他们讲",不要"在黑板上写动词变化什么的,要接触实际"。
先生以自己学俄文和梵文的经历为例,说那是他在德国,俄文课每周只有4个小时,共20个星期。老师开头就把字母讲了一讲,原以为可以慢慢来的,没想到第三堂课时老师就拿了一本果戈理的短篇小说,让学生念!结果一星期4小时的课,学生起码得花上三天时间来准备:查语法、查生词……生词还只能查到前半个,后半个至词尾部分查不着,苦的很。先生说,不过20个星期下来,学原文、弄语法,念完了整本小说。
先生学梵文的情形也基本相同,也是20个星期,一本书,自己查语法、查生词。先生记得学梵文时的课本编的很好,前边是语法,中间是课文和练习,最后是像小辞典一样的词汇表。学生在上课以前要好好准备。"老师不讲,就你讲,讲不对的地方,他就给补充,他自己不讲的。"
对于这个方法,先生引了18世纪一位语言学家的话来总结:"学外语啊,就像把学生带到游泳池旁边,推倒池子里边去。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淹死,一个就是……淹死的可能呢,1%都没有。"看来采用这种教学法的教师,一定得具备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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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脸”才能学好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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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掌握的外语之中,有被称为"死文字"的梵文、吐火罗文,也有"活生生"的德文、俄文、英文、法文……那些死语言是不说的。先生解释道,梵文就像我们的文言文一样;吐火罗文本身就是研究对象,不能作为工具……"学了吐火罗文,也不会搞这个计算机。"先生总是不忘幽默。
"说话那是另外一码事儿。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不要脸的人啊,学得好外语!"先生所说的"不要脸",指的是"不怕犯错","不怕被人笑话"……"说错话每天都有,没什么了不起,(母语尚且如此)外语就更可以原谅了。所以我说,不要脸的人,学外语就快,他敢说!"
我终于问了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我们一般人学一门外语已经觉得十分困难,而像陈寅恪、季先生这样的大师,竟然能够通多国外语?
季先生说:"外语愈学多了,就愈容易,尤其是印欧语系。"他说:"美国我不知道,德国大学生,起码懂四门外语,不要问'你会不会英语啊?会不会法语啊?'多余的!"
我向先生讨教:"这几种欧洲语言本来就很接近,德国学生能精通这么多门外语,是不是因为他们得天独厚呢?"或许潜意识里笔者在为自己做不到"通几门外语"找借口。没想到先生竟完全同意,还举了恩格斯的例子。
"马克思、恩格斯,两人很要好。去度假,恩格斯当翻译。他一年就可以学三种语言:瑞典语、挪威语、丹麦语。当然他说的也是磕磕巴巴,不能那么流利。但他一年掌握三种,并不难。
虽然欧洲人学习多国语言确实比其他地方的人得天独厚,但我们学了英语,要想再学法语、德语……先生认为一样不难。先生的这番话,真是让人备受鼓舞。笔者当天就在北大三角地书店买了几册法文书,想这起码得把这门荒废已久的"二外"读通。
关于这位"世纪老人"的传奇,笔者读了不少,可今天却亲身体验到了老人对于语言教学所做的精辟论断,正是一代大师所具备的超凡洞察力的体现!
本来说好只谈一个钟头,可实际上已大大超过了。要不是猫咪进来跳到季老膝上"加入讨论",大家已经完全忘了时间。季老还慈爱地告诉我,这只猫咪是从山东老家抱来的,所以他的别喜欢……从季老家中出来,又经过那片荷池,一阵凉风吹过,仿佛送来阵阵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