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大麻花围巾织法:写给女儿的N条建议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9:24:43
写给女儿的N条建议
     2009年1月2日,2岁的女儿被我送进了幼儿园。有点不忍,也有点无奈。
  
   这几年,从准备怀孕、经历怀孕到小人儿出生至今,全职孕妇、全职妈妈,我在肉体上是如此的疲累,在精神上是如此的不够营养。但是,如果认认真真地问自己:你满足吗?是的。在今天,终于拥有了相对安静的半天时间,我坐下来,认真地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是的,我满足。
  
   我的眼里满含泪水,无声的,是感恩。感谢上帝赐我这样一个女儿,淘气、聪明、折腾、不是特别漂亮但又美得恰到好处。感谢上帝在我经历了这几年看似平庸的家庭主妇的日子后,还能赐我这样的心境,坐在电脑前,满心溢出的知足和幸福。还有什么样的事业光芒可以覆盖过女儿赐予我的光芒呢?
  
   其实早就想给女儿写点东西,留下来,趁现在我还有这样的表达能力和表达冲动。我是如此爱她,想把我的生命体验与她分享。她未必要借鉴我的所谓经验,但是藉由这些文字,她至少可以更好地了解我、了解我对她的期望。当有一天,我已经年迈,已经无力呵护她,这些文字,可以陪伴她、温暖她、激励她,也代替我继续爱她,无论她走到哪里,这些爱,一直跟着她。
  
   是为序。
引子:你出生的故事
  
   2006年12月26日。这一天的凌晨0点左右,按照预约,爸爸带着妈妈和肚子里的你,来到KKH (全称KK Women's and Children's Hospital)办理入院手续。
  
   新加坡华人习惯上称呼这家医院叫“竹脚医院”,很特别的名字。
  
   早在英国殖民地时期,新加坡的很多街道是用英文命名的。而在民间,很多人不熟悉英文,便约定俗成地以一些大家熟悉的地标命名一些街区。那个时候,KKH所在的位置附近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养牛场,俗称“牛圈”。于是本地马来人将这附近区域都叫做Kandang Kerbau(马来语,“牛圈”的意思 ),同时将坐落在这个区域的医院叫做Kandang Kerbau Hospital,直译即“牛圈医院”,其实是“牛圈附近的那家医院”的意思——北京人大约会翻译成“牛栏山医院”,因为北京有一种非常出名的白酒叫“牛栏山二锅头”。不过,早年移民到新加坡的福建人和潮州人可不这么想。他们大约觉得“牛圈”这个词不好听,马来语发音也特别拗口,所以就另辟蹊径,在自己的方言系统里给这家医院重新命名为“竹脚医院(Tek Kah)”——因为医院恰好坐落在一座长满竹子的山丘脚下。
  
  很显然,有山、有竹的意境比“牛圈”好多了。
  
   简单的一个医院名字,传递了如此多的信息:新加坡的殖民地历史、马来人以及早年从中国移民过来的华人与这片土地的亲密关系等等。
  
   细节里藏着历史和文化。细节里的历史更显文化张力。妈妈希望你也能喜欢细节,在细节里发现,并体会细节的深度。
  
   据说差不多一半的新加坡人都出生在这家医院。所以你要知道,绝大多数人的生命起点在物理空间上是一样的,只是不一样的成长空间与遗传基因决定了命运的迥异。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个值得永远纪念和回味的地方——这是你翻开生命扉页的地方,是你离开妈妈子宫后首先到达的地方。
  
  你生命的第一声啼哭就发生在这里……
     凌晨1点左右,妈妈拿到床位。床位号:OBS/KKH-W81-16/Class B1。妈妈躺在病床上,爸爸一个人静坐在外面的走廊。我们一起等待天亮。我们与医生约的是早上6点进行剖腹产。
  
   为什么不选择自然生产而要剖腹产呢?因为,B超显示,你太大了。其次,你的胎盘位置在妈妈怀孕中期略微偏低,妈妈担心自然生产过程中的不确定性,所以你良好的发育便成了妈妈毫不犹豫选择剖腹产的理由。
  
   妈妈有些紧张,像大多数产妇一样,担心意外。虽然现在医学已经非常发达,妈妈还是在头天嘱托爸爸:万一妈妈出什么意外,把你托付给小姨抚养。从这样的话语中,你大约能够真实感觉到妈妈的紧张。妈妈知道,出现严重状况的概率很低,但是,万一呢。万一我不在了,爸爸一个大男人,是无法满足一个女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细腻情感需要的。除了爸爸之外,小姨,是妈妈唯一相信“会无条件爱你”的人。
  
  
  
   “26日”这个日子是妈妈选的。
  
   预产期是2007年1月1日,妈妈本来希望等到“瓜熟蒂落”有分娩征兆时才进行手术。但是,主治医生说她28日起将出国度假。
  
   医生建议妈妈选在圣诞节手术——尽管是假日,医生也愿意为你的到来“效力”。但妈妈觉得这个日子太神圣。中国传统文化里讲究“避讳”,你太小了,我们避开了这个大日子。
  
   为什么选择26日呢?首先,这个日子尽可能接近自然分娩的日子,且妈妈可以在主治医生度假前出院,万一产后有什么状况,主治医生尚在妈妈的呼叫范围之内。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12月26日是爸爸妈妈“私定终身”的日子。1993年12月26日,妈妈在主持了一台“纪念毛泽东诞辰100周年”晚会后,第一次去了爸爸家。在那一天,你的臭爸爸“非礼”了妈妈。从此,这个日子被妈妈赋予了意义。当然,这也是毛泽东——这位影响了中国命运的人物的生日。在妈妈心里,这位人物的生日不必避讳。
  
   还有一个日子是23日,农历十一月初四,妈妈的农历生日也是这一天。22日晚上妈妈有了一点褐色的分泌物,虽然不多,但也紧张。这是你将要报到的征兆。23日上午我和你爸爸去医院定床位的时候,顺便去急诊室咨询分泌物的事情。值班医生(不是妈妈的主治医生)在进行了常归的检查之后,建议妈妈马上住院生产。而妈妈希望能够尽可能等到预定的26日。因为23日那天是周六,24日周日、25日圣诞节,全是节假日,妈妈的主治医生不在,只有值班医生且医生人数较少,万一在生产过程中出现意外状况,会让爸爸妈妈心里没底。所以,在打了好几个电话、权衡了好几个小时后,爸爸和妈妈在值班医生的一张表格上画了一个后果自负的押,就回家了。一切,全靠你在妈妈肚子里坚持着。
  
   24日上午爸爸带着超级大肚婆妈妈一起去了善牧堂。在这一天的礼拜中,你和爸爸妈妈得到了所有在场基督徒的祝福。妈妈始终相信你就是上帝恩赐给妈妈的宝贝。牧师和大家一起为妈妈祷告、为肚子里的你祷告。妈妈的内心因之平安,不再紧张。
  
   25日在等待中度过。准确地说,25日圣诞节的深夜11点,爸爸妈妈就打点包裹,离开家,去医院了。
  
  
  
   现在妈妈躺在16号病床上,回想你从验孕棒上的两根红线开始闯入我的生命,经历了紧张的羊水穿刺和很多次的医学检查,终于,你将在妈妈选定的日子、选定的时辰来到我的身边。这是兴奋的期待。看着时间的轮盘一分一秒地转,只觉得慢。
  
   凌晨2点左右,出乎意料,主治医生竟然出现在妈妈面前——妈妈猜测她可能是刚刚忙完别的产妇的工作。
  
   记住她的名字:Tan Kim Teng,MCR No. 04498I。中文名:陈金定。
  
   做事向来果断利落的陈医生说:既然你这么早就来了,那就早点抱出来吧。
  
   妈妈马上电话通知了楼道里的爸爸。
  
   推进手术室等候。妈妈祷告。但是冷得发抖,不停要求护士给我加盖毯子。护士说你可能太紧张了。我说,我真的不紧张,就是冷。
  
   终于,手术开始。局部麻醉。妈妈看不到医生的操作,因为脖子以下有一块白布挡住了妈妈的视线。麻醉师非常棒,妈妈丝毫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痛。也请记住这位技术精湛的麻醉师的名字:Yvonne Lim。麻醉师和妈妈聊天,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你最近一次体重多少等等,以分散手术过程中的紧张,同时也确保妈妈保持清醒。在经历了数秒不算特别难忍的拉拔之后,我听到了你的哭声。
  
   然后,泪流满面。
  
   陈医生,宝宝健康吗?妈妈问。
  
   健康,很好,很胖。
  
   现在几点?妈妈又问。
  
   3点33分
  
   透过盈眶的泪,妈妈看到墙上电子时钟上3个红色的3。多顺呐,真是个好记的时间。
  
   陈医生继续收拾妈妈的肚子。护士提溜着你,去洗洗、包包,且打了疫苗——我听到你清亮的哭声又起,更加急切地想看到你的样子。
  
   护士将你抱到我的手术床头,悠了一下,说:看看宝宝吧。我的孩子,妈妈甚至还来不及看清你,又被护士抱走了。我的声音追着护士:再给我看看。
  
   然后我终于看清了你——我惊呆了,怎么会这样?脸上怎么三层肉?尤其是眼睛与面颊之间的那层肉,很高,很丑,丑得我几乎担心这是否是正常的丑。据说孔子之所以起名叫“孔丘”,是因为他出生时脸丑得像山丘。你脸上的那三层肉,形象地说,也像“丘”。
  
   这就是妈妈和你的第一次谋面。
  
   你来了,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并不漂亮,但是你健康。体重4kg,身高52cm。
  
   新加坡时间2006年12月26日凌晨3点33分。你比产前预约的时间提前来到。妈妈相信,这是上帝安排的时间。因为,按照伯利恒时间,这一天,是真正的圣诞日。上帝用这个特别的时间,让妈妈感恩、铭记。
  
生命弥足珍贵。现在,妈妈认认真真地,给你提一些人生的建议。目的无非是,妈妈吃过的堑你不用去吃,妈妈吃过的堑,能够长你的智。虽然妈妈也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是自己经历了才有说服力,但是,妈妈相信你是个灵慧的孩子。请你把妈妈当作你的朋友,看完妈妈的唠叨,好吗?
  
  提醒你:以下文字仅仅只是“建议”,不是你的人生指导大纲。虽然妈妈希望你接受它们,但你有权否定它们。孩子,你的生命孕育于妈妈的身体,但是,你是上帝的孩子。你的人生独立于妈妈的人生之外。你终将长大成人,独立面对你人生中的诸多选择。如果可以,在你面对选择的时候,能够想起,这些建议——
    
       第一条建议:早点要孩子。
    用这样一个世俗的、甚至有点婆婆妈妈的期待作为开篇,是不是有点突兀、甚至让你反感?
  
  不,孩子,妈妈是诚恳地、认真地跟你说这件事。
  
  人一生中真正的大事只有两件:生与死。其它的一切,包括事业、财富、梦想等等一切,都是附着在生命外衣上的图案而已。这些图案,无所谓美丑,因世人之审美标准各个有异,自我评价之标杆各个有异。当然,这些图案很重要,因为它终将构成你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并以此丰满你的人生历练。但是,这些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么?就像此刻,对于妈妈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答案是:妈妈有你。再没有任何答案比这个答案更诚恳的了。
  
  你是女孩。在上帝的恩赐里,将来你也将成为女人、成为妈妈。
  
  妈妈期望,你能在26岁前得到这样的恩赐。
  
  
  
  妈妈36周岁生你,属于高龄产妇。你可能无法想象,妈妈在怀孕前后经历了怎样的选择与放弃、期待与不安。
  
  在怀孕这件事情上,妈妈一直不顺利。
  
  妈妈第一次怀孕是在1996年,当时爸爸妈妈还没有结婚。爸爸在研究所工作,妈妈是报社编辑。这年6月,妈妈将随市文联的几个人去太行山采风。临行前,妈妈感到身体不适,以为是劳累所致,便去诊所输液。那天爸爸正好要去无锡出差,妈妈记得很清楚,爸爸背着行李,从病房离开,一个背影,留下孤单无力的妈妈……第二天,妈妈出现在市电视台的镜头里,穿着印有“太行千里采风”字样的统一T恤,背上一大包的方便面,跟随采风队,向太行山出发。
  
  关于这次采风,我会在后面给你讲述。讲述那里的贫穷,还有生命的坚韧。那是一个比妈妈“未婚先孕”要沉重很多倍的话题。
  
  妈妈是在半个月后才知道自己怀孕的。当时妈妈已经先行离开采风队回到报社。在新闻大厦的电梯里,妈妈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地吐了一地。然后,病了。头晕得无法坐起来。妈妈一直以为是在太行山的那两周吃住太差导致生病。后来,爸爸带妈妈去附近的小诊所看病。那位老中医一摸妈妈的脉,说:你怀孕了。
  
  很抱歉,孩子,在这件事情上,妈妈很羞愧。你将来要尽可能避免。做好足够的保护,爱惜初孕之机会,让这一天能够在你有能力承担养育责任时到来,让这一天能够在祝福和期待声中到来(基督教是不允许婚前性行为的,如果将来你信奉基督教,尤请谨记)。当然,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也未婚先孕,请你一定要信任妈妈,告诉妈妈,让妈妈与你一起分担压力,妈妈会协助你做好安排。妈妈不会责怪你,因为,孩子,你有犯错的权利,尽管妈妈不希望你犯错。
  
  妈妈犹记得当时的茫然失措,如此的无助。怎么办?
  
  26岁的妈妈想生下这个孩子。但是爸爸说,还是放弃吧。理由么,第一,未婚。在中国当时的社会舆论环境中,未婚先孕的事情很多,但是未婚生子的情况却不多见。所谓“私生子”,人们是会歧视的。所以大多数人会奉子成婚。当时,爸爸和妈妈在经济上还没有足够的独立,还没有计划过结婚的事情。第二个理由是,那位老中医说,妈妈的身体状况不好,有严重贫血的症状(头晕,无法站立)。妈妈想,怀孕初期的这半个月时间是在太行山里最穷的两个县度过的。大多数情况下,吃的是方便面。所以在营养供给上可能无法保证胎儿的健康。也基于这样的想法,妈妈非常矛盾地同意了爸爸的建议。
  
  然后爸爸和妈妈去了医院。医生提供了两种选择:一,药物流产;二,手术堕胎。没有经验的妈妈因为害怕手术堕胎的疼痛,选择了药物流产。
  
  多年以后,妈妈一直非常后悔药物流产这个决定——这个决定将严重影响妈妈日后的健康。
  
  妈妈记得那天是1996年7月7日。当全国人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考这件大事的时候,在闷热的屋子里,你的爸爸左手端一碗白开水(是一只大碗,不是杯子),右手拿着堕胎药。妈妈坐在地上(不是椅子上)。爸爸温和无奈地劝着还在犹豫要不要喝药的妈妈……最后,妈妈还是喝了。
  
  然后,那只大碗,被妈妈用力砸在地上,粉粹。
  
  如果泪水可以伸出长长的触角,妈妈此刻还可以触摸到那触角的湿度。
  
  
  
  悲伤就这样结束了吗?还远没有。才刚刚开始。
  
  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夏天。
  
  现在妈妈在用身体的疼痛、未知的风险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当药物开始发生作用、大块的血块从妈妈身体排出。
  
  这一天,爸爸妈妈因为一件事情吵了架。悲伤的妈妈离开爸爸的家,一路泪,一个人向北走……走到一个历史名人的先人墓,在一棵大树下,用手指挖泥,挖出一个并不深的小坑,将玻璃瓶里那些药物堕出的血块,埋进去,然后盖上土。
  
  如果这也算是个坟的话,这是妈妈生命中的第一个坟。
  
  妈妈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然后,擦干泪,走回你爸爸的家。
  
  生活还要继续。
  
  妈妈不能请假。即使身体再虚弱,也要去工作。每天,你爸爸骑着一辆旧自行车接送妈妈。报社很远,自行车来回差不多接近2小时。很辛苦。爸爸对妈妈的内疚和关心,用这样诚恳的行为来表达。
  
  多少年后,每每想起盛夏里却虚弱得穿着毛衣的妈妈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手环着爸爸的腰,头靠着爸爸的背,心里总有一种风雨同当、甘苦与共的况味:即使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就像自行车轮下的路面并不平坦,但是我们相爱,再多的争吵,也是在一起,共同承担。
  
  所以,妈妈说,幸福,真的与财富多少无关。什么是幸福?幸福未必完满,也许穿插着悲伤和疼痛。幸福就是这样实实在在的平凡。
  
  妈妈每天在自行车后座上体会着来自爸爸的爱。一天天过去,但是药物流产后的血一直没有止住。虽然不多,但是像南方的黄梅天一样,影响妈妈的心情。
  
  熬了一个多月。终于,妈妈再次去医院,检查。
  
  医生告知:药物流产有残留。也就是说,药物流产失败。还需要手术。
  
  终点又回到起点。
  
  那天,爸爸在医院的走廊里等妈妈,妈妈躺在手术台上,无边的疼痛。做刮宫手术的是熟人,所以,难以言表的羞耻感。紧张、害怕。担心万一手术不当,再也不能怀孕。
  
  妈妈实在不想回忆更多的细节。不堪的记忆。
  
  这就是妈妈的第一次怀孕。
  
  一年后,1997年6月18日,爸爸妈妈注册结婚。
  
  
  
  
  
  2004年4月,妈妈第二次怀孕。距离第一次怀孕,已经7年过去。
  
  应该说,这是爸爸妈妈期待已久的怀孕。
  
  自从第一次怀孕流产后,妈妈健康受损。内分泌严重不正常。经期紊乱,经量很少。数年如此。去医院检查,医生建议妈妈服用雌性激素药物。
  
  孩子,这就是流产的教训。
  
  因为担心激素导致副作用,妈妈没有服用。但是,心里一直隐隐担心:还能怀孕吗?
  
  妈妈开始看专家、吃中药、调理内分泌。很漫长的过程。
  
  终于,这一天,来了:
  
  4月12日,妈妈下班后去买验孕纸。结果,显示“阳性”。
  
  4月13日上午,妈妈去北京妇产医院“寻求官方认证”。检查结果:HCG弱阳性。医生说,HCG弱阳性意味着多种可能性:可能是妊娠时间太短,也可能是宫外孕……
  
  万一是宫外孕,极容易大出血,会有生命之虞。
  
  回家,静养观察。爸爸也放下所有事情,陪妈妈,买防辐射肚兜,洗衣做饭,安抚妈妈的烦躁,满世界带妈妈找上海餐馆……直到4月19日复查,医生确认怀孕,一切正常。
  
  妈妈向公司请了长假。爸爸说,你就歇着吧,34岁也算高龄产妇了。
  
  没有几个女人的怀孕搞得像妈妈这样“隆重”的。从知道怀孕之日起,妈妈就请长假,并在4月底离开北京,回到小姨和外婆身边。
  
  
  
  很多认识妈妈、甚至给妈妈贴过“女强人”标签的朋友们众口一词地表示惊讶。
  
  妈妈漂亮吗?是的,还算不错。妈妈够才情吗?是的,妈妈在某些方面的确很聪慧。妈妈好强吗?是的,妈妈很好强。妈妈能干吗?是的,妈妈还算能干。让这样一个各方面尚算出色且骨子里从来就不曾安分过的女人,放下这个带给她阅历、带给她经验、带给她成就感、带给她社交愉悦、甚至带给她虚荣的“职业女性”的角色,回到家庭,做一个无业孕妇,是不是有点不可想象?
  
  其实,没有任何人比妈妈更了解妈妈。这些年的江湖闯荡告诉妈妈,什么才是妈妈最想要的。
  
  妈妈在此刻,只想做个妈妈。
  
  但是,上帝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告诉妈妈:一切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未必顺利,一切看似大众化的获得未必可以理所当然地获得。人,在神秘无边的宇宙里,只是微小中的无限微小。一定会有一些事情是永远无法通过你的任何主观努力去达成的。就像堂吉诃德斗风车,一种苍凉的、自以为是的挥舞,纵使内心千军万马,依然不知骑士所在的方向。
  
  骑士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是神的力量。不知所在,但又无处不在。
  
  
  
  5月12日,爸爸回新加坡工作去了。之后,一直都是小姨和外婆照顾妈妈。妈妈满心期待着分娩后带着宝宝去新加坡,和爸爸在一起。这样的期待是幸福的,也是紧张的。
  
  妈妈一直很紧张,很默默地紧张。这种紧张很多准妈妈都会有。尤其像妈妈这样性格的孕妇,平日无论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中,长袖善舞,控制欲很强,而现在,面对肚子里的小生命,妈妈“无法控制”,无法通过自己的任何努力去“控制”宝宝按照妈妈期待的状况和速度去成长。
  
  有点理想主义且多血质的妈妈,在孕初期,总是神经质地胡思乱想。
  
  时间过得很慢。终于到了6月28日,爸爸妈妈结婚7周年的日子。为了给这个日子注入新的意义,妈妈瞒着小姨、外婆以及所有人,一个人偷偷去医院,做B超,看看肚子里还有2天就4个月的宝宝。
  
  为什么是“偷偷”呢?因为多年来,妈妈从来不愿意将自己承担的任何压力告知外婆和小姨,以免她们也跟着担心。妈妈对亲人,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那天在医院,人很多,在排队等B超前妈妈去买水,估计空腹导致血糖偏低,妈妈竟然眼前发黑差点晕到。后来求助医生,缓和过来。彼时觉得,所有事情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很孤单,很无助,有一种腆着大肚子一个人站在高山之巅的苍茫感。
  
  虽然在这一天妈妈听到了宝宝的心跳、看到了宝宝在肚子里的样子,很兴奋;但是,因为妈妈属于高龄孕妇,还需要更进一步的产前筛查。妈妈留下血样,忐忑回家,等待几天后的筛查结果。
  
  妈妈等到了医生的电话。医生说,需要进一步的检查:羊水穿刺。
  
  这座城市仅有省医院可以做羊水穿刺。但妈妈不信任这家医院。妈妈决定回北京,去找全国最好的医院最权威的医生。
  
  协和医院孙念怙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去找她。
  
  于是,妈妈对小姨和外婆撒谎说:“公司要我回去工作”,然后一个人腆着肚子坐火车去北京了。
  
  ……
  
  托关系、一波三折的预约、羊水穿刺、忐忑的等待,前前后后折腾了近1个月。
  
  诊察结果出来了。孙念怙医生拿着化验单,对妈妈说:你要引产。
  
  妈妈并不感到突然。因为在前一天,化验室的郝娜医生已经给妈妈打过电话。
  
  只是在此刻,妈妈是正式接受宣判。这是一个仪式。孙医生无限怜悯的话语,对此刻孤单无助的妈妈,就像一双安慰的手,一双母亲的手。妈妈感动于现时竟然还有如此慈爱、如此亲切的名医。
  
  妈妈反过来安慰孙医生:我没事。
  
  所有的泪,已经在前一天的夜晚全部流尽。
  
  妈妈在很多时候是感性的。但在大事到来的时候,妈妈总是回到理性。
  
  理性告诉妈妈:直面现实。一切,听医生的。
  
  然后,妈妈和爸爸电话。
  
  爸爸从新加坡赶回北京。小姨也来了。妈妈本来不想告诉小姨的,但是妈妈担心万一自己出什么意外,娘家人总得知道这些事。
  
  
  
  一切不好的记忆远走吧。8月10日,妈妈记住了无边的疼痛,在病床边,爸爸对嘶喊着向医生求救的妈妈说:“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无边的疼痛换来爸爸一句话。
  
  尘埃落定。
  
  出院后,因为担心产后大出血等紧急状况,我们不敢离开北京。
  
  爸爸一边写博士论文,一边照顾妈妈。
  
  爸爸在京的二姨也一直关心着妈妈,给妈妈炖汤。事实上,上次妈妈去做羊水穿刺,也是二姨陪妈妈去的。妈妈会一直记着她的关爱帮助。
  
  半个月后,爸爸回新加坡;而妈妈,离开北京,回到外婆和小姨身边。
  
  
  
  但是,心,总是从此灰了。对于如此喜欢孩子的妈妈来说,从此,任何东西都不再构成喜,不再构成悲。就是那种无悲无喜。外界任何的石子,击不起内心任何的涟漪。
  
  妈妈夜夜噩梦。强烈的内疚,我的儿子,是的,那是一个男孩。可是妈妈在当时竟然连看一眼他的勇气也没有……妈妈在此刻写下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也流了下来。
  
  妈妈这辈子曾经对不起谁吗?妈妈唯一对不起且再也没有机会弥补的,就是他。他,我的儿子,没有被妈妈看一眼,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没有出生礼,没有葬礼。没有出生,但是没有了。没有坟墓。上帝把他带去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也许,他,已经成为天使,一直跟随着妈妈,没有离去。只是妈妈凡俗的眼看不见他而已。
  
  纵然小姨和外婆是如此心疼妈妈,妈妈被梦魇折磨,心灵上无所适从。
  
  2004年9月18日,身心俱疲的妈妈,飞到新加坡,爸爸的身边。
  
  
  
  让生活重新开始吧。在一个谁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谁的新环境里,将所有的痛苦全扔掉。
  
  说得容易,做起来何其难。
  
  第二次怀孕的经历,从大喜大悲,到无悲无喜。妈妈对怀孕,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心理阴影。妈妈反思了第二次怀孕初期的情况:当时爸爸的实验室刚刚装修,挥发性有害物质也许对他的精子质量产生影响;妈妈在那段时间一人管理公司两个部门的工作,特别忙特别累。再加上工作的地方有上百台电脑,不排除电脑辐射影响卵子质量的可能。
  
  所以,到新加坡后,工作等一切按下不表,且养身体。把身体养好,是有一个健康宝宝的基础。对于此刻的妈妈来说,任何所谓的事业不再构成诱惑。怀一个健康的宝宝,成了妈妈的“使命”。
  
  
  
  在这期间,基督教走进妈妈的生命。
  
  这要感谢然然姑姑,一位浑身充满基督徒美德的聪敏女孩。
  
  妈妈成为基督徒了吗?严格说来,妈妈不算基督徒。妈妈没有受洗,但是妈妈相信上帝的存在。
  
  第二次的怀孕经历,让妈妈确信,生命中很多事情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做到的。以前所谓励志的话语诸如“事在人为”等等,在人生的重大事件上,看起来就像一个张狂的哈呓。人的能力是如此有限。有一种你看不见的控制力量。不是宿命论。即使是学物理出身的爸爸,也最终面对这样的困惑。
  
  也许,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需要一点超验的精神依靠。
  
  
  
  基督教的第一条要义是:你要承认自己是有罪的。
  
  妈妈以前的性格是如此张扬,成长的道路上虽然也曾小有挫折,但是桀骜不驯的妈妈从来都是见坎过坎、见招拆招。小智慧、小才情几乎让妈妈忘了这世上还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加上工作上妈妈也从来都是独挡一面,喜恶形于色,所以,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妈妈自信,但又如此锐利。
  
  是的,“锐利”这个词最能概括那个时期的妈妈。
  
  汉语的美妙就在于此。“锐利”,让你看见锋芒、看见明亮、看见张扬、看见果断乃至果敢、看见尖锐和受伤。
  
  妈妈一直自恃很高,天性中“不妥协”的东西太多。当基督教对妈妈说:“你是有罪的”,妈妈开始省思自己的“罪”。非常认真地省思。甚至将失败的怀孕经历与自己的“罪”建立起因果惩罚的关系。比如,以前妈妈经常臧否某人的美丑,美则喜,丑则恶。甚至对路遇的不认识小孩也臧否于心。现在,上帝的惩罚是,因为你臧否过腹诽过那些长得不漂亮也许也不太聪明的孩子,所以,上帝不让你得到。上帝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每一个孩子,无论美丑、无论聪愚,都是上帝的孩子,都是天使,都是得来不容易。
  
  妈妈省思以往的种种言行。那些不足、那些错误,让妈妈后悔,觉得这些不足这些错误已经损坏了妈妈对自己的“完美”期待。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切,不可以重新来过。伤害过的人,已经伤害;上帝也没有给我这样的橡皮擦,可以擦去曾经犯下的错。妈妈低下头,认罪,忏悔。
  
  对谁认罪、忏悔?
  
  对上帝。
    基督教的第二条要义是,你要承认上帝是存在的。
    上帝存在吗?妈妈告诉你:存在。或者,与其说妈妈承认上帝的存在,不如说,妈妈承认一种不可知的力量的存在。在这种力量面前,再“强大”的人,也是弱小的。也许不同的族群给这种力量起了不同的名字,但这已经足够让妈妈放下以往所有的张狂。
    你是不可能一直强大的,总有你无可控制的时候。失败的怀孕经历,让妈妈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卑微。或者说,认识到了“人”的卑微。
    妈妈开始“妥协”。锐利没有了,妈妈变得平和,不像原来的自己。
    有时看着窗外生长的各种树各种花,妈妈会想,这些植物都在按照上帝设定的生长周期生长;那些动物,和人类一样,有着精确的生理构造和代谢系统,真的很奇妙。是谁有这样的能力?宇宙中如此多、多到数不尽的物种,各自奇妙地活着,各自奇妙地互相打量着、质疑着……妈妈相信,这是神的力量。达尔文的解释系统说服不了妈妈。一句话,你说人是猴子变来的,那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猴子没变呢?猴子又是哪里来的呢?无限回溯,说是从单细胞来的。那么,单细胞是从哪里来的?没人知道。就像物理学家也不知道宇宙大爆炸前的基点是哪里来的一样。与其相信他们说“基点是自在的”,不如相信——神是自在的。
    是神,赐予宇宙中的所有生物恰到好处的生命存在。
    也许,还不止一个神。无法证明。
    ——这句话,同时说明,妈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基督徒。
    基督教在特别的时间点切入了妈妈的生命,所以,妈妈接受了基督教的上帝。在没有他神被证明存在之前,妈妈相信的上帝,只是基督教的上帝。
    孩子,等你长大后,也许你会指着《圣经》里一些血腥的故事反问妈妈:这就是你相信的上帝吗?不,孩子,《圣经》是后人用文字整理出来的。历史上那些基督徒的行为,是打着上帝的旗号做的。基督徒的行为不是教义本身。
    妈妈只想告诉你,基督教教义的核心价值之一是“爱”。
    什么是爱?妈妈还是用《圣经》里话来回答吧。《哥林多前书》十三章第四节说——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妈妈不是布道。而是说,一个人如果懂得这样的“爱”,拥有这样的美德,该多么好。
  
  基督教教义的另一个核心价值是“感恩”。
  
  是的,感恩。你生命中的所得,无论是细小的获得,还是盛大的获得,都不是理所当然的获得。那是上帝所赐。上帝让你拥有,你就拥有;上帝让你失去,你再努力也将失去。所以,孩子,你要懂得感恩,感恩任何或大或小的获得。
  
  
  
  就像此刻我感恩,在经历了前两次失败的怀孕之后,上帝将你,赐予妈妈的生命。
  
  你是妈妈的第三次怀孕。
  
  妈妈深信,你是上帝安抚妈妈受伤心灵的小天使,让妈妈开启新的盼望,也开启了新的人生。
  
  从你出生到你进幼儿园,你的饮食起居以及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是妈妈一手包办。爸爸工作太忙,没有任何人帮妈妈。你几乎从来没有走出过妈妈的视线。有时妈妈需要一手抱你一手炒菜,甚至有些情况下妈妈上厕所也不得不抱着你。妈妈没有时间说累。或者说,累,也是心甘情愿。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义务,也是我的荣幸。孩子。
  
  但毕竟还是累。有时力不从心。对不起,孩子,有时妈妈会忍不住对你大声喊话,用你自己的描述是:妈妈训你。妈妈也希望用蒙特梭利的教育方式,尽可能尊重你天性中的淘气,但是,孩子,请原谅,妈妈有时还是会失控。
  
  这就是妈妈想对你说“早点要孩子”的原因——妈妈36岁才有你。这个年龄,不是很好的生育年龄。一来,高龄怀孕,心里压力太大,胎儿出现异常的概率增加;二来,高龄产妇的生理抗压强度降低,日夜照顾孩子体力不支;三来,高龄产妇为了养育孩子,必须舍弃事业的上升期或黄金期回归家庭,等孩子稍稍长大欲返社会,年龄将成为重新择业的一个问题,这将造成一定的心理落差。
  
  对于你来说,孩子,你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你到36岁才生孩子的话,那时候,妈妈我已经72岁了。妈妈不仅在体力上帮助不了你照顾孩子,你还将面对上有如此老的爸妈、下有如此小的孩子的局面。如果你还是一个有事业企图的女孩,那么,你还将面临工作上的压力。孩子,你将和妈妈现在一样,力不从心。甚至,你还不如妈妈。妈妈的父母现在刚刚六十出头,不需要妈妈照顾,且妈妈有兄妹帮助。所以妈妈可以全心照顾你。而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你将一个人面对亲情成为现实压力的那一天——希望到时候,爸爸妈妈可以健健康康的,不必去老人院,也不成为你的精神负担。
  
  嗯,假设一下吧。假设你可以在26岁之前怀孕生子,情况将大不一样。妈妈可以帮助你照顾你的孩子(是不是这样的思维方式很东方呢)。一方面你可以继续自己在事业上的努力,获得事业上持续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并在经济上保障家人的体面生活;另一方面,父母也在辛劳中体会含饴弄孙的乐趣。尽管照顾孩子是你自己的义务,但是,如果父母愿意也有体力帮助你照顾他们,且在教育孩子的理念上与你基本一致,那多好。
  
  同意了吗?孩子。妈妈的第一条建议:早点要孩子。虽然,在你2岁的时候就写下这条建议,的确的确,有点早。
  
妈妈给你的第二条建议:有关恋爱、性和结婚
  
  
  既然妈妈希望你早点要孩子,自然要先恋爱。然后才谈得上结婚、生子。
  妈妈先来说说恋爱。嘿嘿,恋爱,是妈妈最擅长的。
  妈妈是在初中的时候体会恋爱的滋味的。按照你这一代人的营养补给以及资讯发达程度,你的恋爱也许会更早。没关系,不必害羞,尊重你身体的荷尔蒙成熟进度。
  男生喜欢女生、女生喜欢男生,是很美好的事情。也许,你会偷偷喜欢班上成绩最好的、唱歌最棒的或者打篮球时那个三步篮最准的男生。他的一切行动,左右你的视线。这个时期的喜欢,是一种少女情怀的萌动。不掺杂任何的肉欲联想。所以,妈妈说,好好享受这种默默的美好吧。你默默地看着他,把你最出色的才艺和智慧在他面前不经意地(其实有时是故意地)展示出来,直到他也开始默默看你。那一天,你们俩的视线不小心相撞,又急忙避开,脸红地顾左右而言他。那么,妈妈告诉你,这只是“喜欢”。别着急,这还不算“恋爱”。
   恋爱是怎样的感觉呢?恋爱就是“喜欢”憋不住了、要行动了。当然,刚开始,只能偷偷行动。带着紧张、兴奋、蹑手蹑脚,在课桌间传递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上书——老时间、老地点。你的心跳加速,然后看过去,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如此默契。你们偷偷约会了。你怀上了。怀上什么了?当然不是怀上孩子。你是老话里常说的“怀春”了。
  “怀春”这个词被赋予了微妙的、美妙的羞涩。还有一个词叫“春心荡漾”。同样的微妙同样的美妙。你想象一下,小船在湖面上荡漾,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又荡又漾。妈妈曾经形容一个女孩子的美,说她美得很荡漾。恋爱也是这个样子的美。
  恋爱中的你,开始跟爸爸妈妈老师同学说各种谎言,以掩饰你正在进行的地下活动。
  但是,事实上,这个时期的你,要么两眼放光坐立不安、带着手机在厕所半天不出来;要么,动不动眼神呆滞见谁也不顺眼;你的抽屉上了锁;你频繁地照镜子,频繁地穿了换、换了照、照了又换;你甚至偷偷化妆;如果你有幸,成绩不受影响;如果你够投入,成绩开始下滑。再如果,你遗传了妈妈的文艺情结,那么,好吧,你将成为一位诗人、一位写着一手酸不拉唧文字的文艺女青年。子夜了,你还没有熄灯。妈妈轻轻敲门说:“该睡觉了,明儿还要早起呢。”你回答:“烦不烦哪,你!”如此几次。你关了灯,然后在黑暗中,默默想他。也许是笑着,但也许是哭着。如果窗外恰好还有芭蕉叶,而你恰好也喜欢李清照,那么,全了,再来一场大雨,你恋爱的意境就全了。
  所以,恋爱中的女孩子,你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在妈妈这样的“沙场老将”眼里。好吧,饶了妈妈,别用“情场老将”这个带贬义的词语。
  让妈妈发扬自我八卦的精神,说说那些曾经喜欢过、或者恋爱过的人吧。这是妈妈青春的一部分,回望很肤浅,但是真诚。有幻想、有浪漫,也有毫不矫情的眼泪与悲伤。
  以下人物隐去其名,保留其姓。排名分先后,案例有甑选。时间上,决不存在同时喜欢或爱两个人的“泛爱”现象。也就是说,前一段感情不结束,后一段感情不会开始。所以,这些感情相对纯净、忠诚。第一位:陆某某
   (妈妈提示:当你遇到突然的性要求,你该怎么做?)
  
   陆是妈妈小学五年级时的同桌。小学毕业的时候,同学们互赠笔记本。因为人小无财力,没有什么“社交经费”,常常是将自己刚刚收到的“礼物”再转送别人——将别人写在本子上的“惜别”话语擦去或撕掉,重新写上别人的名字和新的“惜别”话语即可。当别人送给陆一个这样的本子的时候,他回敬说:“我没有什么回送你的。要不,就送你两个拳头吧。”然后,佯作挥拳相向。很聪明的男孩子。
  妈妈是到初中才有点喜欢他的。不是很强烈的那种喜欢,算是一种好感吧。每当妈妈看到他对某个女生态度特别时,妈妈会有一点的酸。
  陆家在妈妈老家很有名气。他的父亲和他的两位兄长以及姐夫,在传说中,不是一般的有钱。他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南京大学,念的是情报学专业。当时妈妈也在南京上学。所以,曾经见过面。妈妈与他在南京街头的梧桐树下同叙老乡、老同学之谊,因为当时他有女朋友(一位南京林业大学教授的女儿),所以彼此没有一点“邪念”。闲聊中他跟妈妈说,他最近正在看《百年孤独》——说实话,妈妈那个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本书。这也说明,那些年,他的阅读在增长,他的思想在成长,而妈妈,却因为种种个人原因,还停留在仅凭个人写作天赋被称“才女”的低级阶段。事实上,那个时候的妈妈,阅读量少,阅读范围也很有限。但是,那个时候的妈妈,正在一点点打开自己,打开一个与深度有关的阅读世界。不过还远没有到达深度最深处。
  那年暑假,20岁的妈妈在老家,某天正好路过他家,顺便找他。他在其哥嫂的房间招待妈妈。喝水聊天。聊1989年的“六四”,他和大学学生会的几个人,提着标语沿着铁轨线北上串联。他说他手提的那个字是“李鹏下台”里的“鹏”字。对于在“六四”中毫无革命建树的旁观者妈妈来说,听他讲那些“革命”的事情,是很复杂的感受。一方面,觉得人微;另一方面,像陆这样的人,真的了解并理解了当时社会的沉疴了吗?尤其在事隔多年以后,妈妈看到那些所谓的民运人士在海外的种种行径,感受更加复杂。
  可以说,“六四”改变了陆以后的人生轨迹。这是后话,按下再表。
  此刻还是回到那个暑假,继续和陆聊天喝茶。
  陆问我:“看录像么?” 我说:“好啊。”
  陆家有录像机。妈妈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录像机呢。很猎奇。
  陆鼓捣完机器,给我打开风扇,告诉我遥控器怎么打开、怎么进带倒带,然后关上房间的门——他出去了,说去后院拿点什么。
  妈妈一个人看录像。
  孩子,你会想到这是一个危险的圈套吗?或者说,你会想到这是一个低级的诱惑圈套吗?
  录像的片名叫:天仙配。多好的片名呀。片头是云里雾里的七仙女下凡——然后,渐渐地,露出了A片的本来面目。可怜的妈妈,长期受共产党的正统教育,把这视为黄色、猥亵、肮脏。真的是不堪入目。七个美丽的“仙女”,在一个男人面前,一起发出淫荡的呻吟。
  这是事隔二十年后,妈妈对那部片子的概括总结。妈妈不想虚伪地掩饰当年的猎奇。是的,当时的妈妈,既想看下去又厌恶,一边看一边厌恶,一边又担心房门忽然被推开。对妈妈来说那是多么羞耻的事情。妈妈试图快进,但全片几乎都是这样的镜头——尤其是,这样的镜头在快进的状态下,更加叫人脸红心跳。而妈妈,慌张中却不知道怎样关了录像机。妈妈不会操作,又担心陆随时会进房间。
  然而,房门终究还是开了。陆面色淡定地进来。问妈妈:好看吗?
  妈妈很难堪,脸红回应:不喜欢看。我不知道怎么关。你关了吧。
  陆说:没关系的。我们一起看吧。
  七仙女在继续。
  妈妈局促中不知如何是好。
  陆拥抱妈妈。
  妈妈那天上身穿的是一件浅绿色乔其纱短袖,背部开襟的。下穿黑底白点华尔兹裙(俗称“八片裙”)。
  陆甚至开始解妈妈的上衣扣子,从背后。
  理性及时让妈妈回到自持、冷静。妈妈说:“不可以。”
  妈妈拒绝了陆的进一步要求,委婉地,很怕伤到他的自尊。说了很多次对不起,虽然其时应该说对不起的是他。
  
  一个男孩,面对一个不停对他说“对不起”的女孩,如果他本质上并不是流氓,那么,他的负罪感也许会压过挫败感。所以,孩子,你要记住,当你将来面临类似的“危机”时,你不可以半推半就。半推半就事实上是你对男人的试探做出了积极的身体回馈,甚至是纵容。你既要尽可能委婉但又必须明确地说出“不可以”,同时,你还要站在对方的角度,顾全对方作为“男人”的面子。甚至,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你要说你在生理期。如果谎言被戳破,你要说:“下回,下回可以么?让我有些准备。”好让他有一个台阶可下。当然,他将再也没有“下回”的机会。
  这样的“危机”,婚前婚后,你都可能遭遇。
  如果在婚后,你还可以多一条托词:“对不起。我想保持婚姻的纯粹,不想让婚姻有瑕疵,也不想内疚一辈子。”
  
   但是,话说回来,青春期的荷尔蒙决定了,你在很多时候是理性缺席的。尤其在遇到一个你真爱的人之后,你会完全将自己交托给他。成全对方的欲望,成为爱的一种表达。更别说,在你体验到性的刺激和亢奋后,你也会继续渴望性。你甚至会说:让所有的教条见鬼去吧。我要享受。这是人权,性自由,属于青春的、被允许的、正常的放纵,多好。
  就像妈妈曾经对爸爸那样,结果导致未婚先孕。
  所以,妈妈无法强求你做一个理论上的乖乖女。当然,如果你能做到,那是最好的。现在,假设你做不到,你要注意些什么呢?
  
  首先,性对象——
  你的性,不要仅仅交给别人的诱惑。因为诱惑是暂时性的、是不可靠的。你要把性交给你爱的人、爱你的人。交给那位有能力将性呈现出健康形态的男人。他有足够的魅力调动作为男人的性感,而不是像陆那样借助A片(或其他圈套)来调动女人身体的欲。
  其次,性安全——   
  请你一定不要将性只是降低到“动物本能”的层次,仅仅是为了满足即兴到来的欲望——与其如此,不如回家自慰。那将安全得多。
  当然,如果你在恋爱过程中无法自持,尝过了性的甜头,也不要有太重的思想负担(如果当时你没有皈依基督的话)。从人性的角度,你是没有过错的。你只是没有达到一种人设的标准而已,或者说,你只是越过了一些人设的标准而已。
  性开放的人常常讥笑性保守的人为“老古董”。性开放的那些人说:禁果已老。老得该凋落了。但对于有精神洁癖、有道德洁癖的理想主义者来说,禁果永远是禁果。再老,也是禁果。
  孩子,你是理想主义者吗?
  不管怎样,妈妈希望你心智健康、身性健康。
  尤其是,你要懂得保护自己,懂得性安全。
  第一,对你的性伴侣的以往性史存疑,不管他怎样信誓旦旦说以往一片空白纯洁得像蓝天下的白云——要知道,蓝天下的白云是由无数的灰尘和水汽形成的。去爱他,决定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那么,就不要计较他的以往。但,你一定要计较:他是否健康。伴随性开放的,是性病的普及化。孩子,直说了吧,你要确认,他没有性病。妈妈这样说,实在无能,找不到一种更委婉又能明确传达语意的表达方式。
  第二,在没有结婚以前,你要让他使用杜蕾丝避孕。你不要服用避孕药。避孕药是一种激素,副作用很大,将对你的身体产生不可逆的伤害。你不要相信任何避孕药厂家的宣传,说那少量的激素对身体无害云云。妈妈所知道的副作用是:内分泌失调、不孕、浑身产生青紫块、增加癌症风险等等。 ……
  
  好了,妈妈的啰嗦让你生厌了。还是回到对陆的叙说里吧。妈妈的隐私八卦总比教条的“建议”好看,是吗?
   陆在“六四”之后受影响,分配工作的时候(当年的大学毕业生不用自己找工作,国家实行统一分配制),没有能够留在南京,而是回到老家小城,从事一份并不喜欢的工作。南京的女友也与他分了手。他,一个心气很高的人,被社会闲置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颇不得志。
  录像事件后,妈妈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他的很多消息,都是老家的家人告诉我的。妈妈承认,录像事件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妈妈将他归到那种行为不检、性生活糜烂的那类男孩之中。1992年,妈妈刚毕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陆的母亲跟你的外婆在老家的一次酒宴上,委婉地提出两家结亲的意思。外婆可能觉得他们家有钱,儿子又是妈妈的小学初中同学,还是名牌大学毕业,挺好。但是,妈妈跟外婆说:那是个流氓,他家再有钱,也别跟我提。
  陆后来辞职,自己做生意卖电脑。再后来他考上公务员,进了老家的市公安局,成了一名网络警察。据说是个科长级的小头目。
  十多年以后,因为老家有事,在北京工作的妈妈,电话找老家的他帮忙。岁月沧桑,我想彼此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轨迹,那些陈年的、轻浮的往事彼此也不会介怀,也许已经忘记。所以,电话里的聊天,还是很愉快的。
  不久,陆因为参加公安部一个网络警察的技术培训,到了北京。无论如何,妈妈觉得应该见个面,尽地主之谊,请他吃顿饭。陆应邀,从培训所在地苹果园坐地铁到东四十条,妈妈的公司附近。
  那天下班后,妈妈坐在地铁出口处的港澳中心酒店大堂,等着他的出现,觉得时间有时就像个笑话,笑声起、笑声落,起落之间,就是十多年的时间。
  当陆风尘仆仆裹着厚厚的棉衣出现在只穿着短袖毛衣的妈妈面前的时候,看着脸冻得彤红的陆,我问,你还记得吗,小学五年级的那次作文公开课,作文题目是《我的同桌》。老师点名我朗读自己的作文。我说:今天这么多老师来听我们的课,我的同桌的脸,红得就像大公鸡一样。从此你就有了一个绰号叫“大公鸡”。此刻你的脸就冻得像大公鸡一样。
  这是真正的老同学见面。也许彼此的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但是,没有功利色彩,熟悉和信任,甚至很奇妙,也有点虚荣。彼此都有了婚姻,所以要将彼此的得意生活拿出来说说,以证明我们都活得不错。
  陆的妻子也是老家的人。据陆说,妻子也是南大毕业的,娘家家业不薄。他们育有一个女儿。
  我们在三里屯附近的“沸腾鱼香”吃的水煮鱼。闲聊中,听他说,他想在老家与一些有背景的人合伙开一家洗浴中心。我说,这个行业要想赚钱,谁都知道一个半公开的秘密,那就是靠小姐(即卖淫)。所以,不能干。陆说,在公安局工作的背景,可以保护自己的地盘不受检查。我说:你这么聪明的人,要做一份令人尊敬的事业、一份体面的事业,你觉得做这样充满道德风险甚至可能会对你工作造成伤害的事算事业吗?
  妈妈说了很多。也许,这一天,陆才真正了解妈妈。也许,这一天,妈妈才了解了真正的陆:他的工作环境,他急于赚钱的心境,他默默的不甘心,默默的不得意。
  从餐馆出来,大约晚上9点多的样子,北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妈妈寻思着,是尽地主之谊让他体会一下著名的三里屯酒吧文化呢,还是就此分手呢。这时陆的手机响。是她的女儿和妻子打来的。
  这个电话是如此及时,及时提醒我,各回各家。
  所以我诚恳地说:你住苹果园,那么远,坐地铁要1个多小时。早点回吧。
  他没想到我这样快说再见,以为还有“节目”呢。但他还是颇为绅士地说:好吧。那我先送你回家。
  我推托不必。陆坚持。于是我们一起坐上出租车。
  当时妈妈住在西直门附近。
  出租车在北二环奔驰。后座的两个老同学,罗敷有夫,使君有妇。
  但是,十多年前,这两个老同学毕竟有“前科”。
  忽明忽暗的街灯,打在这两个老同学的脸上。气氛有点不对。是的,陆,回到他此刻作为一个男人的状态。暧昧的话,还有举止。
  妈妈决定先不回家。所以要求司机,改去北京展览馆附近,找酒吧或咖啡馆。那些地方,陆纵有意念,也无法实施。
  那个地点,一来离妈妈的住处近;二来离西直门地铁站近,方便陆待会儿坐地铁回苹果园那边的宾馆(妈妈为陆考量了地铁的末班车时间)。
  陆说:去你家吧(陆知道你爸爸不在家,其时你爸爸在新加坡)。
  妈妈说:不方便。
  陆又说:那去附近酒店开房吧。
  妈妈打岔,用开玩笑的口气,以避免他被拒绝后的尴尬。妈妈说:你没事吧?酒喝多了?不多啊,就1瓶啤酒哎。
  然后,出租车停在北展附近的一家有着明亮灯光的咖啡厅(女儿请记住,当你想从对方的暧昧里脱身而出的时候,此刻千万不要再选择一家灯光昏暗暧昧的咖啡厅)。
  明亮灯光下的两杯咖啡,故作轻松的调侃,结束了暧昧。一切,回到正常状态。虽然,陆多少有点不自然,一种聪明的男人被聪明的女人用装糊涂的方式拒绝了之后的不欢,还要表现出无所谓、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后来,陆坐地铁末班车,走了。陆培训结束后回到老家的公安局,与我有过一次MSN聊天。他回敬了我两个字:“闷骚”。
  MSN上看不到陆打出这两个字时的面部表情。是开玩笑?那妈妈无所谓,一笑而已;但也许,这是情绪的回击,就像小学毕业时他计划送出的“拳头”。
  妈妈反思并检讨,自己作为女人的行为。
  纵观妈妈和陆的交往,小学同桌开始,觉得他是如此聪明。妈妈喜欢他,欣赏他,直到20岁那年的录像事件,破坏了妈妈对他的好感,也结束了彼此增进了解的可能。十多年后,以为彼此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已经成熟,却又是暧昧导致不欢。两次拒绝,也许就是两次伤害。
  妈妈在这段交往中,真的是无辜的吗?
  孩子,妈妈在交往的出发点上,是无辜的,是没有任何有关欲望的企图的。但是,潜意识里呢?
  潜意识里,妈妈希望对方喜欢着自己,无论多少年过去。这是一种虚荣。也许是女人通有的虚荣。20岁那年发生录像事件的那一天,妈妈穿的那件薄如蚕翼的乔其纱上衣,在陆看来是不是一种诱惑?虽然妈妈的的确确没有诱惑他的意思;十多年后的老同学重聚,妈妈尽地主之谊时表现出的主动热情,在陆看来是不是罗敷有意?至少,妈妈自己心里“纯净”,但不能假设对方也和你一样“纯净”。不能因为你内心“纯净”,你在言谈举止中释放出的所谓“魅力”也纯净得不惊动别人的欲望。
  给出诱惑的物理环境,不给出诱惑本体。就像一只母孔雀,展开美丽的羽毛,当看到公孔雀奔来时,却又害怕得收起羽毛跑了。公孔雀气愤地问:为什么这样?玩我呀?母孔雀说:人家只是晒晒羽毛,没有别的意思。你能说那母孔雀无辜吗?
  这是女人的虚荣常常做的的事情。欲擒他之心,故纵己才情。他欲放肆时,你却逃开去。因为,你只接受一种被爱慕的方式——那就是:像柏拉图那样,默默地,在精神上、心灵上爱慕。这样的爱慕,脱离了低级趣味,没有肉欲,只有彼此欣赏。甚至,你甚至幻想,也许这些无私欲的“被爱慕”,将成为你的社交资源,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些资源都将自愿、甚至愉悦地为你服务。
  孩子,也许将来,你也会这样想。
  不,孩子,你想得太美了。
  妈妈希望你能够以此为戒。你要放弃这样的想法。
  不要试图让一个男孩的精神围着你而占有的欲望远离你。
  除了变态,妈妈相信,世上没有天生的流氓。陆不是“流氓”。妈妈能够如此坦诚地将陆放在恋爱史的“八卦头条”,也说明,妈妈不是想诋毁他是多么的低级趣味。尽管当年他给妈妈看了那不堪看的录像,但是妈妈依然相信,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至少,他没有强迫妈妈。妈妈至今认为,陆是一个有内涵的人。他是如此聪明,只可惜,在1989年的政治运动中,他走得过于“出众”,太想将自己的那两个拳头挥击出去,结果,击中的,只是自己。他为此离开了大城市南京,回到老家的小城。也许,性只是他逃避现实的途径,或者说,也是他进入现实的途径;也许当年他受到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影响,所以,他对待性,就像小说的主人公托马斯一样。他试图在生活态度上拒绝媚俗,然而,他最终也只是媚俗大军中的小小一员。生活,很多时候,理想靠边,只是生活。
  不知道陆的洗浴中心后来有没有开张。希望没有吧。希望他平安、健康。 第二位:林某
  (提示:当你第一次收到情书)
   林的故事,比陆要简单纯净得多。
   妈妈生命中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是林写的。
   如果说林和陆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家里都是远近闻名的有钱。也许林家比陆家更有钱。妈妈记得,林家在1984年就建有一栋很招摇的三层小楼。当时,在妈妈老家几乎是看不到这样的小楼的。
   林的父亲当时在安徽铜陵承包煤矿。林曾经跟随父亲在安徽上学,后来回到老家上初一,和妈妈同班。大约同窗了不到半年,林就转学到另一所中学了。
  某天下午,妈妈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对面骑车过来的林——他也放学回家呢。
  林眯着那双标志性的小眯喜眼,什么话也没说,脸红红的,递给妈妈一封信。
   这就是那封情书了。
   妈妈早已经忘记了情书的内容。但是,让妈妈忘不了的,是那封情书的收藏。
   妈妈揣着情书回到家,紧张不安。妈妈没有自己的抽屉,更谈不上带锁的抽屉了。
   躲在厕所里,把情书看了又看,看个没完。脸红,心跳。憋住幸福。一种少女时期特别的、对爱情的幻想。因为那封信里,提到了“爱情”——你别笑,情书里引用了裴多菲的诗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够傻吧?请仰天大笑吧,傻才可爱呢。
   不过,事隔二十多年,妈妈回忆此事此人——那封信一定费了林不少的时间。才念初一,就知道引用裴多菲。事实上,他的初中作文水平是很普通的。情书的文采显然超过了他的作文水平。
   回到情书的收藏问题。妈妈伤透脑筋,没辙,只能随身携带。不能放书包,因为外婆会翻妈妈的书包。放衣服兜里?
   对,只能放衣兜。
   当时妈妈有一件很“时髦”的皮茄克。粉色的人造皮革,夹层的。也就是有棉布里子的。那茄克除了外侧有两个衣兜,在内侧的里子,也有一个不明显的所谓“暗兜”。
   妈妈把那个“暗兜”的布底弄出一个洞,将情书从这个兜兜的洞里塞进去。这样,这封信书就被妈妈藏进了夹克的夹层里面。
  皮茄克从来不用水洗,所以将没有机会被外婆发现。
  隐秘,且取拿方便。
   聪明吧?哈哈。妈妈高兴得太早了。
   姜总是老的辣。
   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收到了情书,自然要回信啊。也许应该腼腆一点,但妈妈在“爱情”的道路上从来没有腼腆过。
   决定回信。妈妈跟外婆要了点零花钱,偷偷买了一本信笺纸,还有5个信封,藏在皮夹茄克的内侧兜兜里。
   看吧,5个信封。这说明,妈妈是准备把情书一直写下去的,至少也曾计划写5封吧。
   但是,梦破了。
   那天外婆说,皮茄克不透气,要晒晒里子。来不及妈妈反应过来,外婆已经发现了茄克的里兜里鼓囊囊的信笺纸和信封。
   雷声霹雳:“你买信封干什么?买信纸干什么?”
    妈妈害怕皮茄克内的情书曝光。
    因为,在妈妈从小所受的教育里,这么小的女孩子,就跟别的男孩子“勾勾搭搭”,是“不正派的”。当然,也是外婆、外公不容许的。
    外婆继续在那件可疑的皮茄克里搜索。她成功了。情书被她从兜底的洞洞里拽了出来。
    性质更严重了。
    外婆高举着战利品,去找外公呼唤家规。
    脸红耳臊、战战兢兢的妈妈,等待着咆哮与体罚。
    ……但是,没有。
    外公只说了句:快点上学去,要迟到了。
    然后,妈妈就诚惶诚恐地上学去了。
    从此没人再提过这封情书。
    妈妈也没有回信。
    但是会躲在林放学必经的一座桥边的理发店里,等他放学,默默看他一眼。有时,憋不住了,会鼓起勇气从理发店走出去,让林也看见我。但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是不是太简单?
    纯真年代微妙朦胧的情感,从来都是简单的。孩子,你也不会例外。
    妈妈在想象,当你收到第一封情书的时候,你几岁?你会告诉妈妈并与妈妈分享那份奇妙的感觉吗?
    这将是你青春记忆的开始。从此,你的心灵种满青草。你有了自己的草地。那情书,就是播向草地的第一颗草籽。一点点,绿起来。泥草的芬香,质朴温婉。当草地在温煦的春光里拥抱你的时候,孩子,请允许我给你送上几本书——也许是戴望舒或者徐志摩的诗集。也许是谁的小说。
  这是一片需要灌溉的草地。这片草地,有四季,所以有荣枯。所以有悲喜。
   从某种意义上说,情书就是你的翅膀。你将建构独立于爸爸妈妈之外的情感世界。你要飞了。飞到你幻想的爱情里。就像青涩的果子,红了,甜了,芬芳了。妈妈,也许,失落了。
  长大了的女儿,由不得娘了。
   但是,妈妈一定,为你高兴。
   请记得,要善待每一封情书的书写者。他,无论是否优秀是否让你爱慕,他的情书是他生命的微小部分,也将构成你生命的微小部分。也许,你并不喜欢他,那么你要顾及对方的自尊心,委婉地拒绝他,但同时你也要明确地告诉他,他有怎样怎样的优点——孩子,这样他将有理由继续持有自信。不要用冷漠的语言射击对方的自信。虽然,他的自信未必可以掳获爱情。
   如果,你也喜欢他,那么,在交往的最初阶段,请一定一定节约你的信任,当然,也要节约你的感情。你要在时间里细心观察他、了解他。其实,你也是在时间里观察自己、了解自己。因为,大多数人在青春期的第一份情感,是幻想出来的。也许,他对你,你对他,都是这样。
   幻想出来的,未必是恋爱。尽管,那是非常真实的、付诸心跳和行动的幻想。
   妈妈也曾经历这样的情感。下一位出场的人物,就是妈妈幻想出来的爱情——
  
第三位:曹某某
   (提示:师生恋。幻想出来的,未必是恋爱)
  
    妈妈那时17岁。曹是我的数学老师。
   曹的个子很高,有1米8几的样子。鼻梁也很高,架副近视眼镜。喜欢穿一双平底系带的球鞋。有点傲气。每次进教室,基本没有虚词套话,直接进入课题。
    我喜欢曹,因为他讲的数学让我觉得简单。妈妈以前偏文科,数学不好,是曹,让妈妈重建对数学的信心。
    那年妈妈因为急性阑尾炎,被老师们连夜送院手术。住院期间,曹和其他老师一起,来看过我。当时曹的女友Y恰好就在那家医院工作。我记得Y还给我拿来了妇产科专用的防湿垫,以方便术后的我躺着解决个人问题。
    已经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受到曹的特别关注。只记得因为这次手术,我休学了。
   后来曹邀请我参加了他所带班级的毕业联欢会(他好像是另一个毕业班的班主任)。联欢会上,曹唱了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之后不久,得知曹马上要去南京进修两年。临走前,曹说他有很多数学参考书可以给我。我去了他的宿舍。足足有48本数学习题集。那是个晚上,为了避免窗前来回走动的同学老师看见我们在一起说闲话,他把房间的灯关了。我们借着窗外走廊的灯光坐在他的床上说话(宿舍没有凳子)……
    那晚我们究竟说了什么现在已经忘记,但我知道我们没有做什么。我清晰地记住了他叮嘱我的一句话:“以后,在任何情况下,你不要单独和一个男人呆在一个房间里。你还小,还不懂,还不了解男人。”
    ——当若干年后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坏男人”之后,当我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之后,我常常想起那一晚曹说的这句话,一个真的爱护我的男人才会说的话。这句话让我至今保留对曹的尊敬。那一晚,在我毫无戒备意识的懵懂状态下,曹坚持了作为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的行为底线,也爱护了我中学时代的纯洁。
    我喜欢曹,曹也喜欢我。这种喜欢之于我是纯净的,安静的,带着一点点崇拜,没有其他任何的杂质。这样的喜欢也许不够磅礴,但也足以承载青春期女生刚刚萌动的、对所谓恋爱的虚构和向往。像很多喜欢幻想的女孩子一样,在内心深处,我需要一个喜欢的对象,或者说,需要一个容器,来陈放内心待开的鲜花。而曹,恰好具备了作为这个容器的各种条件。
  
    休学在家期间,我将曹给我的48本数学习题集编了号,制定了一个每周做题表。数学就是这样,题做得越多,越能感受个中趣味。
    我不断收到曹从南京写来的信。当然我也写信给他。信的大多数内容现在已经忘了,只记得他曾经在信里说:“不要让我成为你学习的阻力,而应该成为一种动力”。意思即,不要因为感情的问题影响了我的学习。
    这份感情影响了当时的我吗?现在想想,影响还是有的。有两个片断,我还记得。其一:我写日记。我曾经带上日记本、在一个炎热的大中午骑车去很远的照相馆(来回骑车近4小时)手持日记本照了相,然后寄给他。照片里的我,黑瘦黑瘦的,不好看。但是,这张照片见证了当年我的认真。其二:我记得当年自己经常站在父亲经营的木材行后面的大桥上,对着桥下的流水,发呆,想他。
    ……
    有一次,曹忽然从南京回来了。他到学校找到我,告诉我:“我是回来结婚的。但是,如果你不想我这样做,我可以不结婚。你决定吧。”
    他的结婚对象就是我上文提到的Y。
    对于一个只有17岁的女生来说,他的这句话并不意味着选择的权力,而是意味着压力。一种非道义的压力。现在回想起来,大约这也是他的托辞吧。姑且不说我们之间并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也姑且不说我的年龄和心智,除了那一个单独相处的夜晚,我们之间甚至连一次单独的约会也没有。柏拉图式的方程式,没有多解,只有无解。我有什么样的底气去要求他说“等我吧、等我长大吧”?他又有什么样的信心对我说“好吧,我等你”呢?
    曹结婚了。
    一段时间之后,我也“移情别恋”了——我需要新的容器,来陈放善感的青春。即使那个年龄的情感,甚至连手也不必碰过。
  
    一年后,我被南京的一所学校录取。
    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暑假,曹忽然到我家找我。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他大约骑了2小时左右的自行车吧。他说,暑假从南京返家带着日记本呢。结果某次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被妻子看到了日记,知道了我和曹以前的特殊关系。曹来找我的目的是:拿回以前他给我写的信,给他妻子看,以证明他和我之间并没有什么。
    他给我写的信早在我知道他已经结婚之后就被我烧掉了。但是,面对为了证明自己清白而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向我索要旧信的曹,我没有足够的绝情跟他说出“信已烧”这个事实。我说,信就不用找了,找起来也麻烦。我跟你去一趟你家吧。我去跟她解释。
    现在想起来,那个年龄的自己,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还是很成熟的。尽管当时我不明争相的母亲眼巴巴看着我跟着一个大男人大中午的要走,极力阻止我,但是我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虽说我对曹的感情一直非常纯净,但我总觉得是我欠了Y,尤其是Y在我阑尾炎手术住院期间曾特意给我拿来了防湿垫,我怎么可以做对不起Y的事情呢?无论如何,曹和Y之间是因为我才发生了矛盾。我有责任去做些解释。
    我见到Y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好像已经有了身孕(我不确定)。她见到曹领着我进屋,眼泪就出来了。我清楚记得Y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事不怪你。”
    我坐在床沿上,跟她解释。我非常诚恳地告诉Y,曹给我写的信我早已经烧了,但我不好意思跟他说,所以就直接过来跟你解释了。我还告诉Y,虽然我被南京的一所学校录取了(其时曹还在南京进修),我向Y承诺,我一定不再和曹联系。
    说完这些,我就走了。走的时候我没看到曹,所以没有跟他打招呼就走了。他大约吃中饭去了,这盛夏的正午来回近4小时的自行车折腾,也够他饿的累的……
    我骑车顺道去了父亲的木材行,没有返家。站在木材行后面的大桥上,看着桥下的流水,想起自己曾经很多次站在桥上想他,觉得感情有时就像水一样,流走了就回不来了。
    不知多久之后,曹竟然出现在木材行——可能因为我的不辞而别,担心Y是不是说了什么伤害我的话语,从而担心我会不会做什么傻事?至今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担心的是什么。唯一肯定的是,这样的大热天,又让他来回自行车折腾4个小时,该累趴了。
    ……
    后来,我在南京上学。我的学校就在曹进修的那所学校的附近。我遵守对Y的承诺,没有找过曹。
    
    很多年以后,曹找过我,问了一些出版方面的事情。
  又很多年以后,我找过曹,请他帮助为我出具一份中学成绩单。其时,曹是一所中学的校长,儿子也已经在清华园读书了。
  我与曹,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面。
  希望他一切都好。希望他在校长这个岗位上,不要落俗。也希望他,留给那些爱幻想的女生,无邪的美好。
  
   好吧,女儿,这就是妈妈的第一次师生恋。是的,几年以后,还有第二次师生恋呢。此处先不表。
   现在妈妈要跟你说说,为什么女孩子特别容易喜欢上自己的老师?
  喜欢老师,大多数的原因,是因为崇拜老师。
  以前有一个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写过一句话说:没有崇拜,就一天也爱不起来。
  身为班上众多学生中的一员,你希望引起老师格外的关注,让老师赏识你,重视你。如果你有幸得到了这样的赏识和重视,对方恰恰又是位男老师,且风度翩翩学识渊博,那么,你对他,会有一种特别隐秘的崇拜和期待。这种崇拜和期待,在刚刚萌发的阶段,很纯净,与性无关。
   当你的身体开始发育,你渐渐有了成人的体格,你的情感诉求也开始成人化。你偷看爱情小说或爱情电视,然后,你自己也幻想爱情。
   孩子,这没有什么可害羞的。这是你体内的荷尔蒙在幻想呢。
   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每个人都在寻找这样一个容器,来放置这些幻想。这个容器,不具有“唯一性和专属性”,也许,很多人,在特定的环境和时间里,都可能成为你的这个容器。就像一位怀捧着好多粒红苹果的女生,苹果太多了,越来越多,她控制不了苹果的滑落、甚至散落。于是她急急寻找一个果筐——未必是理想中的果筐。能装这些苹果的任何东西,就是容器。
   荷尔蒙疯长的年龄,恰是你的求学时间。在你有限的社交范围内,你能接触到的,不是同学,就是老师。你的同学,那些成绩出色的男同学,有你喜欢的吗?也许有。但那些男同学,与年轻的男教师比起来,毕竟青涩且主动性不足。男教师呢,也许刚刚大学毕业,还拖着青春期的尾巴,如果喜欢你,他会比那些小男生更成熟、更有表达的勇气和技巧。如果恰好,你也喜欢他,那么,师生恋的故事就会上演了。
   但是,孩子,按照概率分布,在一个家庭中,同样幸运的事情很难发生两次。妈妈已经够幸运,上文中的曹恪守了他的行为底线,这一方面是因为妈妈那个年代人们普遍的保守,另一方面,是因为妈妈其时青嫩得尚不知性为何物。在信息如此发达的今天,恋爱的很多步骤将被省略,流行的是直达主题——即使他是你的老师,也不排除这种可能。而你,也许还不懂得拒绝。就像妈妈与曹之间,假设曹当年没有恪守君子的底线,依据妈妈当时的情商,妈妈未必懂得怎样去拒绝。
   这,是妈妈要特别提醒你的。借用曹当年说过的话——“在任何情况下,你不要单独和一个男人呆在一个房间里。你还小,还不懂,还不了解男人”,包括你的老师。
   当你有一天,心智上、生理上都已经成熟,你将会为自己的自持和坚持而庆幸。也欣慰你有这样啰嗦的妈妈曾经提醒过你。
   粗俗地说吧,任何感情,不撕下你最后的内衣,就还有纯洁的回忆。一旦你们“破戒”,也许肉体的享受让你一时留恋,但,那样的情感已经脱离了纯洁,也许将来,你不愿意去回忆。
    有一个成语叫“稍纵即逝”,只看字面的意思,“纵”的结果是“逝”。过早地放纵青春的欲望,也就意味着你将过早地失去爱情、甚至失去爱的能力。也许同时,你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存在滥交的情形,所以你还冒着巨大的性病风险。
    不是危言耸听。校园里男老师性侵女生的事情经常发生。所以,孩子,如果你的青春也有“师生恋”这一节,那么,你记得一定要节制你的付出。你可以继续崇拜他、喜欢他,同时记得,他只是你安置青春期红苹果的一个筐,而筐里的苹果,需要你自己去爱护、去品尝。不要让你的筐吃了这些有着诱人色泽的苹果——因为,每一粒苹果,都是你珍贵的纯洁与自爱。与保守无关,与性权无关。
    青春,是要这样爱惜着用的。
第四位:曹某
     (提示:当你面对他的家势、面对自己的“绯闻”)
  
  他,也姓曹。是我的同班同学,坐在我前桌。
  他是从南京转学到我们班的。从大城市到我们这个小地方上学,你能想象出其中的原因吗?
  我当时的猜想是,一定是成绩特差,在南京混不下去了,或者在南京的学校受到什么处分,所以,被他的父亲送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混个学上。而校方的解释是:曹出生南京,家庭条件过于优越,其父有意将自己的儿子送到自己老家所在地的学校“锻炼锻炼”。曹由他父亲的弟弟、也即自己的叔叔照顾。
  曹的叔叔是紧邻我们学校的一所机械厂的头头。
  传说中曹的父亲是南京军区辖属的华东饭店的政委,传说后来又调任华山饭店(也称南京军区司令部招待所)的政委。还有一个传说,说曹的外公是南京军区司令员(也许是副的)。不知道这些信息是否属实。
  属实的是,曹的成绩不好。曹不善言语,而我们学校的方言环境更加剧了他的沉默寡言。他只说普通话。而班上同学之间是只说方言的。所以,曹基本没有什么朋友。
  他总是一个人匆匆来匆匆去,穿一件湖蓝色运动夹克。其实,说起来这个男孩子就是这样一种颜色的人。蓝天的颜色,白皙的皮肤,眯缝眼,大城市长大的印记非常明显。
  回想起来,曹的父母也够狠心。南京如此好的教育资源不用,偏偏让自己的儿子在青春期的重要时期远离家庭,真的不知如何算计。
   曹的安静与同学间的熙攘环境很不相衬。因为他就坐在我的前面,我无法自动屏蔽掉他的存在。所以,与他,会有偶尔的普通话沟通。
   后来,曹经常在课间回过头问我学习上的问题。我也乐意帮他。渐渐地,即使没有学习上的问题要问,他也会经常转过头与我的课桌呈90度角地坐着,默默地看我。
   那个时候的我,学习非常刻苦。
  举个例子:记得一次班级组织看电影,所有同学都去电影院,教室的门也锁上了——我一个人,从自己事先偷偷预留的那个没关严实的窗户翻进教室,学习。
  那个时候,远离一切娱乐。
   学习已经成为一种自觉。这种自觉,有时也是挑战学校规章制度的。比如,学校规定,学生宿舍必须在规定时间熄灯。熄灯之后不可以自用照明工具,以免影响别人休息、甚至酿出火患。
   熄灯之后还想再学习一会儿,怎么办?
   转移战场,寻找光源。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查之后,我发现,学校旁边的机械厂的大门口,是通宵照明的。而且,非常亮。
   于是,你可以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寒冬的夜晚,很多人已经入睡,有一个女孩子,夹着书,偷偷溜出女生宿舍,来到一座工厂的大门口。站在路灯下的她,在看书,或者背些什么。路灯甚至能够照出夜色里白茫茫的寒气,像一束探照下来的光雾,照在她微微低下的头上。嘴角呼出的白气,也一点点,融进灯光的美里。
   这样的美,持续了一段日子。
   直到有一天,传达室的门卫发现了她的存在。善良的看门人,体恤女孩子的冷,说:孩子,你进来吧,在传达室看书吧,里面有炉子取暖。
   就这样,我的深夜学习战场又转移到了机械厂的传达室。不仅仅有炉子,还有桌子、凳子。
   每次看门人总是离开传达室,留下我一个人安静学习。
  这样的安静,在某一个夜晚,被曹打破。
  曹一直没有住校。也许曹就一直住在机械厂里。前面说了,曹的叔叔是机械厂的头头。但当时我并不知道。所以对于曹的到来,实在是非常非常讶异。至今,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获悉我的“秘密学习地点”的。
   那晚,曹夹着一本物理书,如此得意地出现在传达室、我的面前。就像被他识破了我的一个秘密,还要兜圈子对他获得“情报”的途径保密到底。
   曹找我什么事呢?夹着物理书呢,自然是求教物理问题。也许,求教本身只是借口而已。
   我耐心地辅导他。也许他懂了,也许什么也没听明白。但是,他真的很高兴。以至于以后的每一天深夜,他都会来传达室找我。每一次,都是带着问题来的。
   有一天,他问我关于“右手螺旋法则”的问题。这需要借助于手,来判断电流的方向。曹怎么也看不明白我给他演示的电流方向和手指的关系。于是,我教他自己握手,自己去感受,不要只是看我的手。
  真的是手把手地教啊。授受导致两只手的直接接触。然后,曹将他的两只手抓住了我的一只手。
   性质改变了。
   一个好学的女孩子,一个成绩很差但假装好学的男孩子,产生了微妙的感觉。
   他吻了她。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反抗。他是如此热烈,如此温柔,带着大城市男孩的视界,在一个点着火炉的传达室里,告诉她,他一直很喜欢她。
   我被吻了。我的初吻。
   当深夜带着这个事实回女生宿舍时,我一路都在舔着自己的唇。心跳的,匆促的,也是不知所措的。
   之后,我就再也不去那个传达室了。
   因为害怕。害怕故事有进展,分心旁骛。
   到此为止吧。我想。
   但是,曹不这么想。
   因为没有了传达室的“私人会面时间”,曹开始在教室里“行动”。当然,也是偷偷行动。有一次,他从南京过完年回校,还偷偷给我带来了礼物——包括一件用布印刷的年历。
   之后,他希望可以一直交往下去。我不太经意地回他:你们家门槛太高,高攀不起。
   这句话显然只是我们常用的套话。有时,也只是一句玩笑话。
   几天之后,我给大家发英语试卷的时候,站在曹的课桌边。曹给我一本书,打开,又合上。我看到书里夹着一张小纸条。因为事出突然,且我的视线也在其他同学的视线里,我急忙回避,没有看清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但是,曹的同桌,姜某,一个男孩,把曹和我在瞬间的“偷偷摸摸”看在眼里。
   姜是一个很有心机的男孩子。其实他早就察觉曹对我的好感,有时甚至公开拿我们开玩笑,以致我一直非常反感姜。姜也因此与我不友好(在后来的某次冲突中,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掴了姜一个响亮的耳光,才解了我对姜的怨气——如此彪悍)。
  这次的纸条事件,因为姜,升级——以致于最后,我几乎以自杀明清白。
   姜趁曹不注意的时候,拿走了那本书里的小字条。然后,将这张字条在同学之间传看,又偷偷放回了曹的书里。
  那天恰好有一位吴同学因为什么事情与我争执起来。正好班主任看见,就问缘由。吴同学理亏,班主任将吴叫到办公室训话。但是理亏的吴为了反咬我,就跟班主任了“揭发”了曹的那张字条。班主任让吴出示证据,吴气冲冲地回教室,走到曹的课桌边,当着曹的面,翻出了那张字条,恶狠狠地在众人眼前挥了一下,拿走了。
   然后,我被叫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班主任指着字条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点懵。等我看到字条上的内容时,简直无地自容。
   字条上写着:只要真心相爱,何求门当户对。
   我靠!事隔几十年,我还是要说,我靠!
  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用现在的话说,那是绯闻啊。
   我跟班主任老实交待了曹的纠缠,以及我拒绝他时说的那句“你家门槛高、我高攀不上”的话。
   班主任放过了我。
   但是,舆论呢?舆论不放过我。
   所谓人言可畏。事实上,最可畏的不是人言,而是人看你时的眼神。因为你可以阻止别人说话,大喊“闭嘴”或解释事件,但唯独这眼神,你无法回击。他们依据一张字条想象出来的曹和我在谈论“门当户对”前的故事会有多么不堪、多么不符合作为一个学生的样子。尤其是我,曾经是好学生的榜样。
   我恨死了曹。也恨自己。当传言在一天之内走出我们的班级、飞遍全校时,我,无颜了。
   我走到大街上,然后,去医院。
   我进去找医院的梁医生,他是我同班同学的爸爸,也认识我。
   我跟梁医生说:我妈妈老是失眠,能不能给她开点安眠药?
   梁医生给了我一瓶安眠药。
   然后,我就像揣着捍卫清白的武器一样,回到了学校的女生宿舍。
   当天是周六,同宿舍的女生基本全回家了。我关上门。
   17岁的我,准备自杀。
   我哭,哭湿了枕头。趴在枕头上,打开日记本,写遗书。越写越哭。
   如果问我,你真的想死吗?不,不想。我希望最好在我写遗书的过程中,有老师能够及时发现我,这样,我的自杀将变成一场陈述清白的秀,同时,我还不必真的去死。
   但是,没有人来救我,因为根本没人想到你要寻死。
   为这样的进退两难,我还是哭。
   给我一个台阶吧。没人给我台阶。
   写完遗书后,我打开药瓶,数出几粒。喝一粒,又喝一粒。边喝边回想这些年求学路上的挫折,想到家中的母亲知道我死了会多么痛苦——越想越多,在泪涟涟的自哀里,握着安眠药瓶子的我,睡着了……直到有人在门外叫我。
  因为吃的药不多,我又醒过来了。
  是我放在外面的自行车泄漏了我没有回家的秘密。
  有人打开了我的宿舍窗户。我从床上起身,告诉他们,我没事。
   我已经忘记了后来的事情。
  总之,时间,能解决一切你认为过不去的事情。
  后来,我把这次进行了一小半的自杀事件告诉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说:“死,就是什么都不要了。既然什么都不要了,还不好活吗?”
  孩子,也请你记住这样朴素的道理。不管在你的人生中将会遇到怎样的困难、怎样的委屈甚至羞辱,请你记住这句话,不要选择自杀来逃避。
  生命,得来多么不容易。
  如果让现在的我去面对当年的那张字条,我会大笑:这,算什么事情!
  直面人生的智慧是随着年龄增长的。所以,孩子,在一切痛苦面前,你要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要让别人的眼神支配你的人生;你,属于你自己。
  
  曹的一张字条,差点让我犯了大错。
   一年后,我去南京上学。
   在一个我始料不及的周末,曹,竟然去我南京的学校,找到了我。
  他一身军装,理着光头。与原来那个穿着湖蓝色运动上衣的男孩,判若两人。
   曹,竟然以为我是因为他才报考的南京。
  我们在教学楼的楼顶,看楼下球场上的人打篮球。我对他,有点冷淡。不知道聊什么,面对这个差点导致我自杀的男孩。
  对他的冷淡,在事后让我产生了深深的内疚。以致后来,我决定去找他,跟他说对不起。
  我知道他就在自己的家门口当兵。
  好像是小营路1号,他的家,就在部队对面的大院里。我告诉门口的卫兵曹父的名字,然后,就很轻松找到了曹。
  曹的家是一栋独立的洋楼。从这栋楼,可以看出他家的确是有势的。但我从来不曾问过曹,究竟是什么样的势。
  曹带我去他家楼上,看到了他的父亲。没有看到他妈妈。
  至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有勇气如此冒昧地登门回访。
  偶然的机缘,曹和我同窗,让我辅导了他的功课。也许是我的聪明(或者说成绩)吸引了他,也许是他从南京带给我的一些小礼物吸引了我。也许不止这些。比如,他的家庭,传言中的司令员外公、政委爸爸之类,给他冠上了神秘。对我构成猎奇的,也许正是这些神秘。
  曹成绩不好,这说明他并不足够聪明。这是我当时的逻辑。而我喜欢聪明的人。所以,在心里,虽然也有点喜欢他,但还是嫌他不够聪明。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那张小字条上写的“门当户对”的问题。到曹家的拜访,更让我坚信,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和曹,被那栋小洋楼阻隔了。
  
  亲爱的女儿,你和妈妈一样,出生卑微。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也会遇见一位家势强大的男孩子。你会像妈妈一样,以先入为主的概念,逃离这样的交往吗?
  时隔二十多年,妈妈想说,有时你的偏见,或者说,你的心理障碍,就是一片树叶,遮住了整片森林。
  现在让我回想曹的好,很多。比如,他很温和,很阳光,白白净净的,总是默默地看着我;他很细心,回南京过年还给我带来礼物;他也执著,当兵之后穿着军装找到我后来的学校,这对于内向的他来说,是很不容易的。我至今不知道他是怎样获悉我所在学校的校名校址并在偌大的校园找到了我。套用周星驰的话:曾经有一个人在我面前,我却不知道珍惜。为什么呢?仅仅因为他不慎泄漏的那张纸条,让我在同学面前受“辱”。现在想想,这,根本不是什么“辱”,只是一次正常的青春期事件。
   所以,妈妈想跟你说,将来,当你也遇到这样一位也许在家势上与你并不相称的人,你首先要屏蔽掉他的这些背景音。不要让背景音遮蔽了他真实的人,也遮蔽了你接触他的深度。不是妈妈鼓励你去迎合那些有势之人的橄榄枝,而是说,你不可以盲目攀慕那些有势的人,但你也不必刻意回避那些有势的人。虽然说,洁身自爱的人,更看重精神的高度,但是,也不必假设那些有势的人是没有精神高度的——不,他们不是唯势是图的人。你不要戴着有色眼镜在内心将他们拨出你的选择之外。
   说白了,势,本不是坏东西。不要迎合,但也不必刻意回避。没有势,你不必卑;有了势,你也不必亢。
   因为,恋爱中,你追求的,啻是精神的相吸,与金钱无关,与家势无关。虽然,某一天你会发现,在正确心态下,金钱与家势毫无疑问有助于你的理想追求。
   而你当年的妈妈,因为贫穷所以刻意鄙薄那些倚靠金钱自炫的人,因为无势所以刻意鄙薄那些有势的人。妈妈试图用不屑的姿态去赢得精神上自拟的高度。而事实上,这是一个精神防卫过当的误区。
  妈妈在今天写下这些文字,是想避免你将来也走向这样的误区。去尊重那些微寒的人,帮助他们;同样,你也要尊重那些有势的人——在没有深度接触之前,不迎合,不回避。不假设他们“高不可攀”,也不假设他们“不屑于攀”。在心态上,自信、不功利。
  也许,你会发现,有势的人,也值得你去爱。你,也许也值得他爱。有势,没什么不好。
  当然,反之,亦然。
  第五位:顾某某
  (提示:初恋和失恋)
   即使他,出现在“第五位”这样的描述里,我还是说,那才是我的初恋。
   之前的他们,也许是喜欢,也许是好感,尽管也有故事,但不是恋。
   恋,是刻骨铭心的。
  顾,是我的初恋。
  那时,他和我并不同班。他的教室在我的教室隔壁。我们都是毕业班,平时接触到的机会和时间都很少。
  顾的父亲是我们学校所在地的政府一把手,人称“顾书记”。自然,顾书记家唯一的公子,总是大家平时议论的焦点。
   顾的家就在政府大院内,与我们学校的操场隔河相望。每天早上6点多,当我去小河边背英语单词时,经常可以看见河对岸在家的他。
    有一天,我在自己的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支橙色的桔子水——上世纪80年代流行的一种用透明塑料简易封装的条状饮料。
    后来,同样的饮料,经常出现在我的课桌抽屉。
    在当年的经济环境里,没有几个学生会经常喝这种饮料——我们的零花钱总是很有限。所以,我一直纳闷,谁给的?
    直到有一天,他,一边喝着相同的饮料一边走过我的教室门口,并用眼神与我意会,然后,我明白了。
    悄悄的喜欢,悄悄的桔子水。怦然心动的开始。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至今不知道,他是如何将桔子水放进我的课桌抽屉的——前面说了,他和我并不同班。
    然后,每天的早上我在小河边背书的时候,他在小河对岸,也背书。心怀秘密的男生女生,从来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但是,互相喜欢,隔着20米宽的小河,心跳加速。
    我一直知道他的成绩不错,非常非常聪明。还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让老师省心的学生——因为他父亲的关系,老师们对他的要求非常严。而他,非常抗拒老师的“过度关心”。
    直到快毕业了,我们才有了唯一的一次近距离面对面——那是一个早上,我看见他沿着小河堤,绕过来上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停下来,打开一本书,里面是一张他的4寸彩色照片。他把照片给了我,然后,走向了教室。
    前后大约仅仅1分钟。
    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很快就是升学考试。我总分考了全校第一,他是第二。校长开玩笑说,他是王子(因为他父亲的政治角色),我是王后。
  那个暑假,在家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收到他写给我的信。
  信里有一句话至今印象深刻:“你在我心中占据重要一席。”
    我给他回信。
    之后,再没有收到他的信。
    我一直坚持认为,是他的父母“扣押”了我给他的信。
    甚至,我还像特工一样,写了一封无字的信——用两层纸写信,用力握笔,以便在第二张信纸上留下清晰的笔痕,然后将这封只有笔痕的信寄出。我会在信端注明——将信放进水里,信的内容就显现了。
    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天真地以为,这样一封没有字的信,也许在内容上不构成他父母的反感,也许会同情我的苦心,将信转到他的手上。
    多幼稚呢。
    一直到我离开老家,去南京上学4个月后,那个元旦,我收到了他的一张贺年明信片。明信片上有一行印刷的文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就像在失恋的池塘里已经溺水很久,这格式化的诗句俨然成了一根稻草。濒临情感绝境的我,又活了过来。
   我又开始给他写信。很多封。
   但他还是没有回信。一直没有。
   这段感情在一开始即是他主动。所以我从未怀疑过他是否变心。我总在猜测他是否能够顺利收到我的信,因为他父亲的政治角色可以将管教的权利非常强势地扩张到儿子的恋爱通信领域——做父母的,定然不希望儿子这么早就谈恋爱。学业,才是当务。
  可以这么说,我的青春,唯一主动追求过的,只有他。或者说,是他,让我体会到什么是想一个人的痛苦。
  青春的回忆里,我只为一个人哭过,那就是他。
  因为他的杳无音信,我一个人在教学楼后的小山上,在磅礴大雨中哭;晚自习结束后,在黑漆漆的双杠边哭。我还在深夜时分,坐在古平岗和城西干道的十字路口,看着来往的行人哭。
   对他,还没有开始恋,就已经失恋。
   在情感诉求上,我是那种主动型的女孩。我必须告诉他我在想他。因为对通信地址的不信任(担心他父母将我给他的信截流),我后来甚至请老同学去他的学校将信当面转交给他。
  他还是没有回信。
  不甘心。
  我又让我哥哥去他的学校找到他,转交我给他的另一封信。
  依然没有回信。
   在确认他收到了我的信却没有回信这个事实之后,我伤心极了。
   但是,我从来没有恨过他,连埋怨也不曾有过。
   因为,我相信他一直喜欢我。他一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才不能回信。比如来自父母的压力,等等。
   直到今天,我也这样认为。
   时间,覆盖不了,他给我留下的深深的痕。
   现在,当我怀着近届不惑的平静之心,来回想他——我的初恋,我必须说,我要感谢他。是他的突然音失,让我体会到什么是恋,什么是失恋,什么是相思,什么是求而不得。
   他是我的感情经历里,唯一一位想得到却没有得到的男孩。
   因为他,我开始了文学意义上的写作。我的第一部小说《歌泣无端》就是为他写的。小说名取自龚自珍的《己亥杂诗》:“少年哀乐过于人,歌泣无端字字真。”
    在这部小说中,有一个虚构的情节,说我们和同学一起在大海边,男主人公在弹吉他,我们踩着浪,兴奋地对着天空大声喊——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让我们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
     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
  
    有那小船上的歌笑,月下校园的欢舞,
       ……
    是转眼过去的日子,也是充满遐想的日子,
    纷纷的心愿迷离,像春天的雨,
     我们有时间,有力量,有燃烧的信念,
     我们渴望生活,渴望在天上飞。
  
     是单纯的日子,也是多变的日子,
     浩大的世界,样样叫我们好惊奇,
    从来都兴高采烈,从来不淡漠,
    眼泪,欢笑,深思,全是第一次。
  
    所有的日子都去吧,都去吧,
    在生活中我快乐地向前,
     ……
       我想念你们,招呼你们,
       并且怀着骄傲,注视你们.
  
    这是《青春万岁》里的诗。他,是这个浪漫场景里的男主人公,那个弹吉他的男孩。
    也许,生活中的他,从来不会弹吉他。
    但是,在我心里,他会。他的琴弦也许还有点忧伤。他在为我忧伤。
  
  他真的忧伤了吗?
  故事没有结束。
   1994年我与H在热恋中。顾,已经被我从理论上忘记。但是,潜意识里,没有忘记。
   有一天,我竟然又梦见了顾。他在梦里跟我解释他当年不给我回信的原因,请求我的原谅。这样的梦境,在我与顾分开的6年时间里,曾经多次出现。
  我是个有点感情洁癖的人。做这样的梦,让我不安,觉得对不起热恋中的H。尽管那仅仅是一个梦。
  我诛潜意识。
  我觉得,初恋在我未知的原因里结束,构成了悬念。
  我要解决这个悬念。
  当时,我在工作了1年之后又回到南京读书;而我打听到顾当时也在南京一所大学就读。在同一城市。我决定找他。
  在一个周末,我辗转找到他的宿舍。他不在。我在宿舍门口等他。
  当他出现的时候,6年的悬念就结束了。
  外表上,更帅气了,比当年成熟多了。
   就像普通的两个老同学见面。在他校园的一条石凳上,聊了很多。很轻松。
  后来我们去肯德基吃饭。
  我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事实上,我与H到1997年才结婚。
  为什么要跟他说这样的谎呢?我想藉此说明自己找他并无感情上的动机,以免他误会。
  很多人会后悔与初恋重逢,因为,重逢有时意味着失望。他,没有让我失望。但是,让我重新认识。
  他跟我聊了毕业之后的工作打算。我呢,则开玩笑说:后悔了吧,你看我,多好的女孩子,当年你不好好珍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看着我,忽然问:“咦?你的下眼帘怎么长了颗小红痣?原来没有的啊。”
  我想,这就是他和我真实的距离吧。
  他,发现了连我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而我也告诉他:你的眉梢有一颗黑痣,H的眉梢,相同的位置,也有一颗黑痣。
  然后闲聊到他的生日,我惊讶不已:他的生日与H仅仅只差一天。他比H大一天,3月20日。
   他大笑,说:我赚了!以后你给他过生日的时候,也会顺便想起我的生日。
   冥冥之中,上帝,用他大能的手,安排着世间一切微小的奇妙。
  
   我的悬念解决了。或者说,我给了莫名结束的初恋一个负责的交代。
   我们彼此没有再联系过。
   从此我没有再梦见过他。
   后来,我请外科医生将下眼帘的那颗小红痣去掉了。
   再后来,偶尔,我会在抚摸H眉梢的那颗黑痣时,故意开玩笑说:那谁,也有一颗。
  
  
   孩子,这就是妈妈的初恋。也是妈妈唯一的一次失恋。从没有单独约会过,连手也没有碰过。但是,妈妈为之真实地痛苦过。
  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失恋的痛苦。一种面对苍茫的无力与挣扎。不甘心、不相信、不能直面。觉得生活中所有的人都在消隐后退,只有他,被你放大到占据你的整个心灵。你被他覆盖了,你的眼里心里灵魂里,都是他的影子。他左右你的情绪,却躲在你不可及的遥远所在。你天天盼着那个开信箱的人早点去取信,然后眼巴巴看着所有人的信分光了也没有他的手迹。一个无望的、执着的相思黑洞。
   孩子,将来也许你也会经历这样的痛苦。这是你的成长,妈妈无法帮你抵挡这样的痛苦。你要用你丰盈的情怀珍藏起这份珍贵的人生体验。当你觉得失去他真的很痛苦很痛苦,孩子,请你告诉妈妈。妈妈会是一个理解你的倾听者。也许,在那个时候,妈妈会赞助你一笔旅行的经费——如果你愿意,妈妈非常乐意陪伴你的这次旅行。妈妈也许会建议你去广袤的草原,或者古老的山川,也或者,我们一起去欧洲,在那些古老的城市里,看博物馆里承载了人类文明的无数藏品——
  在大自然或者大历史面前,你会发现,失恋的痛苦,已经微似尘埃。
  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
   孩子,坚强点。
第六位:王某
   (提示:不要让你的感情留下“绝对瑕疵”,如何做到离他而去)
   他,是我的另一次“师生恋”。
    我常常想,也许因为我与自己的父亲不够亲(我的父亲很严肃,从不与我们玩笑逗趣),所以,导致我很小就喜欢被那些比我大一些的男人疼爱。
    他,比我大七八岁,是南京一所工科类大学的讲师,兼职到我们学校任课。所以他只在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出现,来去匆匆。经常穿一件外面脏了就反过来穿的深蓝色羽绒服,衬衣的领子也经常一个在外一个在内,那双白色的球鞋也总是黑兮兮的——那种典型的没人照顾的单身男子的形象。
    坦率地说,我对他教的那门课兴趣不大,对他的人也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他上课的时候,我总是在看一些与专业无关的课外书。
    有一次我在他的课上看《古代文学人物鉴赏辞典》,也许被他发现了。课间,他经过我的课桌,拿起我还在翻看的这本厚厚的书,非常意外地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一个无线电技术专业的女孩子,怎么会看这样的书呢?而且是在他的课堂上看。 
    大约,这就是之后他格外注意我的原因吧。
    但是,我对他并没有特别的遐想。
    直到他教的那门课考完试当天,在教室外的走廊,我问他:考试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他说:随时啊。今天就可以啊。
    我天真地高兴:真的?今天就可以?
    他说:走吧,去我们学校吧,给你现场阅卷。
  然后,我就头脑简单地跟他走了,还顺便叫上了我的好友梅子。
  到了他的学校,去他的宿舍,现场阅卷,现场拿到成绩。
  他的宿舍陈设很简单。双人床紧靠窗户,还有一张桌子。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张女孩子的彩色照片,很漂亮。
  我就问:是你女朋友吧?
  他说:哦,不是不是。这是我朋友的房子,她去澳洲了。
  说实话,我一点也没有怀疑他的这番说法。因为,那个时候,我对他没有一点点暧昧的心意,自然不会怀疑他的诚实。尤其是,他平时那种一看就缺少女人照顾的邋遢样子,也让我坚信他的单身。
  后来,我在他批阅试卷的桌子上看到一本书:劳伦斯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我随手翻了翻。当时我还从来没有看过劳伦斯的书,而这本书,尽管在文学界是如此盛名,我这个可怜的工科生却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说:借给你看吧。这是禁书,外面买不到的。
  我说:好啊。
  然后,我就拿着书,和梅子离开了他的宿舍。
  
  他教的那门课考完试后,就结束了在我们学校的兼课。所以,要还他书,我必须去他的学校、他的宿舍。
  这一次去,梅子没有同行。
  书还了。又在他那里发现了《填词指要》,和一本有关词韵的书。
  我惊讶,他怎么会对这些感兴趣,就像他曾经惊讶我看《古代文学人物鉴赏辞典》一样。
  这是我想不到的:大学计算机系的讲师,竟是一爱填词的“文学青年”。
  我开始喜欢他。当然,他也喜欢我。
  那时,虽然在学校里学的是无线电技术专业,但兴趣让我在业余时间参加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学考试。我还报读了一个专业课辅导班。每周有两个晚上,我要从南京城的西北,赶往城南去听课。课毕再匆匆赶在我们女生宿舍锁门之前回校。
  每到我听课的晚上,他总会用他那辆很旧的自行车送我去城南;然后等到我下课,再接我。我记得,当教《写作学》的老师喊“下课”,我从教室的窗口看下去,看到他在楼下等我的身影,内心总有非常温暖的幸福。我会飞下楼去,然后,坐在他自行车的前杠上,微微仰头就可以碰到他的呼吸。寒夜里呼出的白气,潮湿,像诗。
  旁若无人的青春,没有任何杂念的相依偎,就像梧桐树和街灯,互相看,互相影,互相摩挲。
  有时,他会带我去他系里的办公室,或者去郊外。他就像一个大哥哥,呵护我,宠我。他还为我填词——对于一个喜欢词的女孩子来说,即使是一首小令,也足够滋养爱的成长。
  这个世界上有谁为我填过词呢?只有他。虽然若干年以后我发现,他的填词技巧实在算不得精,有些句子甚至直接引用了宋人的智慧,但这些词,足够激起21岁的我对填词者的仰慕。
  他还告诉我,他有一个流浪的童年——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将他寄养在亲戚家。有一天他决定离家出走。他一直向东走。最后,流浪到浙江四明山一带。他在那里靠乞讨为生。等到几年后,他终于想回家,又回到了父母身边。但是他的学业被耽误了。好在他聪明,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完成了小学课程。然后按部就班升学,一直念到硕士。
  听起来很传奇。
  在当时的我眼里,这个故事让他显得更加与众不同。
  
  有一次我们去草场门桥西玩。那时河西还没有开发,是一些村庄。我们手拉手,走到农家两棵大树下——两棵树之前正好拴着一根很粗的绳子。于是,我坐在绳子上,他帮我晃悠,荡秋千。然后问我:这样可以计算出向心力吗?
  但是,还没有等我计算出“向心力”呢,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一个秘密就跑出来了——
  有一天,他主动跟我说:我跟你撒谎了。
  我问:什么谎。
  他欲言又止,然后问我:你知道我宿舍墙上的那张照片是谁么?
  我懵了。
  不需要点破,我已经知道她是谁。
  可怜我一直蒙在自己的轻信里。
  为什么一开始就对我撒谎?我问。
  他说:我怕说了你会拒绝与我交往。
  所有的美好,在那个时刻,灰飞烟灭。
  不管墙上的她,是他的女友,或者是他的妻子,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他的墙上。他的谎言,让我成了我最鄙视的第三者。
  我在心灵上是如此自傲,在精神上是如此洁癖,如何承担得了这样的耻辱?
  我决定分手。
  我不再找他。他到处找我而不得。
  但是,人在理智上可以设计一个理想的自己,而在真实的生活中只是一个真实的人。真实的人,有时明知已错,还要接着错。
  情难收。或者说,要让感情在谎言揭开后的真相面前戛然而止,就如同高速路上高速行驶的车忽然来一个急刹车,刹车再灵敏,驾车技术再高,也是免不了继续滑行一小段距离。
  惯性。他,已经成为我在那个阶段的一个惯性。
  还是忍不住想他。甚至在内心为他的谎言寻找借口,好让自己原谅他。
  在回避了他一些日子后,终于还是在他的电话里投降了。
  我们又见面了。
  这样的拒绝见面然后又忍不住见面,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好多次。
  见面有见面的理由;拒绝见面有拒绝见面的理由。总是摇摆不定,难以决绝。
  那个时候,我即将面临毕业之后何去何从的选择。
  他说,等我毕业后,他会跟她分手的。他还说,他曾经试探过她关于分手的事情。她的反应非常极端,极端到要自杀。如果现在跟她分手,怕她发现了我的存在,然后跑到我们学校闹,影响我的毕业分配。
  我从来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未来。是他自己,在那里自说自话。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对他更多的是一种依恋,一种已经习惯了的依恋。在理智上,我觉得我应该离开他;但在情感的惯性上,我离不开他。
  在与他讨论我毕业之后的去向时,他说:你当然要留在南京。
  我说:我要离开南京,越远越好。
  我知道自己的软肋。我知道,只要我继续留在南京,我很难在短时间内结束与他的交往。
  我要弃城而去,惟其如此,我才能真正做到弃他而去。
  我跟他说:我要做个高尚的人。我不想内疚一辈子。
  我是如此真诚,不是矫情。
  因为,他让我想起了我的第一次“师生恋”。我不能再一次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然后我就开始付诸行动——毛遂自荐,到遥远的北方,一家研究所。
  当时,我的老师和同学,几乎没有几个人相信我会做这样的选择。从长江南到黄河北,空间跨度太大。而在遥远的北方,我将举目无亲。我之前从未到过那里。
  远离南京,远离熟悉的一切,远离一切情感纠葛,远离对他的依恋,结束一切,让生活重新开始。
  几个月后,我对他说:我要走了。
  他说:在古汉语里,“走”就是“逃”的意思。
  
  我没有足够的决绝——1992年的那个夏天,在北上的行李里,我保留了他给我写的信、填的词还有他用过的一个立体声耳机——后来,我将这个耳机挂在了我的床头,陪伴无处不在的孤独。
  结束了。
  并不是所有的伤害都可以用语言来描述。纵然你手中握有回击的大刀,你也没有砍击过去的心思。因为,伤害他,也是伤害你自己。
  曾经读到过余光中的《玻璃塔》。觉得自己就是从玻璃塔的顶端,铿铃铃摔了下来。
  满身伤痕。
  我对自己说,从此,我不会再爱了。我失去了爱的能力。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怀?当时我几乎确信,我会独身一辈子。不是不再相信爱情,而是,再没有这样的心境去盼望爱情。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灰心”吧?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面对新环境里很多男孩子的试探,我,静默、自闭。
  他,辗转打听到我的工作电话,然后联系上我,告诉我,他要考北邮或北理工的博士,到北方找我。
  我说,我们之间结束了。
  这是成长路上最孤独的日子。一方面,我对自己从事的电路设计工作不感兴趣,另一方面,内心磅礴的孤单让我开始认真地写作。
  那个时期,在写一部中长篇小说叫《我是猫》。与夏目漱石的同名。猫的所指,就是我的孤单。就在小说完稿的那天,我收到一封领奖通知:我的中篇游记《廿岁的天》获了全国一等奖,要在人民大会堂颁奖。
  生活,就是这样,从这里拿走你一些东西,又会从那里给你一些补偿。
  写作获得的认可,转移了我对他的怀念。也许可以这样说,是写作,成全了我的移情。
  他还是会时不时来个电话、来封信。而我的心,已经归于平静。
  他的生活,已经与我彻底无关。
  
  
  孩子,在这个故事的最后,妈妈想跟你探讨,什么样的感情值得坚持?或者说,什么样的感情必须放弃?什么样的方式可以帮助你移情?
  人的一生很短。人的感情归宿不一定绝对理想,但要在一个既定的框架内。这个框架的第一个原则是:不伤害别人。不要把你所谓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即使你看不见别人的痛苦,即使你在其中并没有主观上的过错。只有这样,你在任何时候回顾你的感情经历时,你都是磊落的、坦荡的、自傲的。反之,你的感情将带有绝对瑕疵。这种瑕疵,将伴随你的一生,永远无法抹去。
  所以,有绝对瑕疵的感情,你要努力着放弃。
  不要跟我讲大道理,说什么感情是不分先来后到的,说什么他们在一起并不幸福我才是最适合他的人,说什么我可以等到他与她分手,说什么我爱他可以不要什么名分,全是混帐话——妈妈只确认一点:一个在感情上对别人拖泥带水的男人,将来对你也会拖泥带水。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将秉持他的一贯性,这些行为方式服从于他已然成型的价值取向。他是成年人,他的价值取向不会因为你而改变。所谓秉性难移。所以,他现在怎样对她,将来,在适当的条件下,也会这样对你。不要以为你个人的魅力能够改变他的秉性。
  得不到的,未必就是最好的。更未必是最适合你的。
  妈妈知道,有时,感情是不讲道理的。爱上不该爱的人,或者,爱着爱着,忽然发现,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再爱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是,只要你真的努力,你会做回理想的自己。就像前文里妈妈说过的,有时对一个人的“依恋”仅仅是种习惯,而未必是真的爱到分不开来。你要给自己创造走向“理想自己”的条件,比如像妈妈那样,先从空间上分开。空间,可以帮助你证明你对这个人的感情究竟有多深、究竟是否能分开。
  写作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冷处理”。你要给自己冷处理的空间。在这个冷处理的过程中,你要学会“移情”。
  这里所说的“移情”,不是指让你赶快找个新男友。绝对不是。而且你要避免这样的轻率。妈妈想说的是,你要找一件对你来说有意义的、你感兴趣的事情来做,让这件事情充满你的内心,让你彻底转移注意力。这样,一来你会知道生活中除了感情还有很多有价值的事情值得你去做;二来,藉由时间,来帮助你完成感情的沉淀。该忘记的忘记了,该记住的也记住了。你将重新开始,回到情感的单身。
  根据妈妈的经验,这样的状态至少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所以,孩子,不要着急,在这一年里,你要好好休养心灵,彻底走出过去。
  “等待一万年不算长,如果终于有爱作为补偿。”
  这是19世纪美国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Emily Elizabeth Dickinson)的诗。
  一万年太夸张。其实,一两年就可以。不要学习这位孤僻的诗人终身不嫁,虽然她的诗,非常美。
  当然,妈妈最希望,你能吸取妈妈的教训,在一段感情尚未开始时,能够有足够的判断力,来判断他是否真的单身且没有女友。这样,你就不必经历这样的放弃。但是谁知道呢,也许就撞上了。也许就身不由己了。
  希望,不要吧。这不是值得妈妈推荐的情感体验。
   第七位:与我结婚的他,你的爸爸
   (提示:什么样的人值得你交托终身)
  1993年,你的爸爸来了。
  他像一位文质彬彬的大将军,大旄一挥,前面的那些人,刷拉拉,全部倒下了。
  “将军,让故事开始吧。”妈妈走上前,对爸爸说。
  于是,故事就这样开始了。这也是你故事的开始——
  
   那年夏天,你爸爸本科毕业,分配到我们研究所工作,与我同一个研究室。当时,妈妈已经工作一年多时间,算是“老职工”了。
   当时的我,已经逐渐走出“弃城之恋”的心理阴影。
   第一次见到你爸爸,寸头,一件T恤,一条浅色的裤子,球鞋。外穿净化间的白色连体工作服,带着白帽子,长长的睫毛,一脸无辜,纯洁得就像个高中生。
   哈哈,纯洁。妈妈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
   像谁呢?就像《红楼梦》里的宝玉。欧阳奋强演的宝玉。
   最令人记忆犹新的是,这个宝玉的腰里,还别着一个BP机。一种特别的反差。
   什么是BP机?俗称Call机,又称寻呼机。是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流行的一种通讯工具。后来手机普及,Call机绝迹。不过在当时,在咱们研究室、甚至研究所,也没几个人有这种绝对时髦的玩意儿。
   想象一下你爸爸的样子吧。带着个BP机,更多的用意,大概是显摆吧。坦率地说,爸爸办公的地方有电话,要那玩意儿根本没用。一个刚刚工作的毛头小伙,谁找他呀,搞得跟个商界老总似的。上海话叫做:扎台型呢。
  
   妈妈和爸爸不是一见钟情。
   第一次单独接触,是在我们研究室的学习间里。当时你爸爸正在翻看EEE的论文集,厚厚好几本,全是英文的,是从所资料室借出来的。
   学习间其实并不适于学习,只挂了一个学习的名义罢了。这几乎是研究室人员喝茶看报聊天的专门所在。大多数时候,当工作累了的时候,人们总是来到学习间,放松放松。
   所以,当我们大家都在学习间闲聊的时候,你爸爸认真“学习”的样子,格外引起了我的好奇。
   我走过去,指着那堆厚厚的英文资料惊叹:哇,看这么多!
   他当时是坐着的,而我,是站着的。他抬起眼帘——那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贾宝玉的眼神,特别干净,忽闪忽闪的,长长的睫毛,如此认真地回答我:找点资料。
   然后,问我:你知道哪里可以复印么?
   因为他刚到我们所工作,对所内环境还不熟悉。而我,又恰好认识所办公室那边负责复印的人。加上我一向比较欣赏好学上进的人,所以就回他:我帮你去复印吧,我认识那边的人。
   这就成全了我和你爸爸的第一次因私互动。
   第二次因私互动,是为我的事情——
   当时,我们研究所的所长很欣赏我在写作上的能力,而正好新华社下面有一个机构向我征集报告文学作品。为了回报所长的知遇之恩(比如所长曾支持我去外地参加与我的工作毫无关系的创作笔会并给我报销往返车票等等),我决定写一部关于我们研究所的报告文学。所长也支持我的这个计划。于是,我非常认真地去所里的档案室查找建所以来的档案资料。
   那天下午我在档案室摘录资料,眼看临近下班档案室要关门了,还有很多资料没有摘抄完毕。我想找个人来帮我。
    找谁呢?想来想去,就给你爸爸打了电话。
   为什么找他?一是因为我曾经帮他复印过那么多的资料,他大概也不好意思拒绝;二是因为他身上无处不在的“纯净”,让我感觉他不是一个功利的人——即使我不曾帮助过他。他也不会拒绝一个女孩子诚恳的求助。
   果然,他来了。
    ……
   后来因为所长上调到电子部,报告文学的计划因之搁浅(说实话,妈妈也不太擅长撰写那些唱赞歌的文字)。但是,与你爸爸之间,因了上述的“互相帮助”,虽然还远不是恋爱,毕竟还是有了区别于其他同事的感觉。
    我对你爸爸的刮目相看,始于一次文件泄密事件——
    当时妈妈没有自己的个人电脑,很多业余创作的文章,妈妈存在研究室微机房大家共用的一台电脑里,并且请一位清华博士毕业的同事给文件加了密。
    我以为,文件加了密,别人是打不开的。
    直到有一天,也是在学习间。与你爸爸闲聊时,从他嘴里冒出了一句我作品里的话——我可以确认他偷看了我放在共用电脑上的加密文件。
    我的第一反应是愤怒,恨不得掴他一巴掌。
    但是基于已经存在的“友情”,我忍住了。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承认,他偷看了我的文件。不是一篇,而是全部我的文件,他都拷回家看了——他有一台价值8000多人民币的286个人电脑,在当时,就像挂在他腰上显摆的BP机一样烧包。
    他非常认真地给我扫盲:你那样的加密方式,根本没用。用二进制推算,再依据位数,很快就解密了。
    他有解密的能力。这让我多少有点崇拜。以致被他偷窥的愤怒也不复存在了。
  当时我用的wps操作系统,微软word系统还没有普及。爸爸说,后来普及的 word的加密方式比wps安全多了。
    因为眼前这个男孩阅读过我的所有文字,也就意味着他了解我的性情、我的某些过去。包括那些过去的感情。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个比较了解我的人。也因为这样,我们在工作之余的聊天就更多了起来。
  甚至有一次,爸爸还诚恳地给我讲了他的初恋故事。
  我们同时掌握了彼此的一些秘密。
  也许分享成长的秘密本身,就是恋情的开始吧。
  
    某一天,他要出差去西安,问我有没有什么书可以借给他在火车上看的。
    当时我住单身宿舍。宿舍里有满满一书柜的书。
    我说:想看什么书,自己去选吧。
    这样,他就在出差西安前到了我的宿舍。
    我的书柜里有两粒相思豆。那是我在南京上学时好友燕子在东莞实习时亲自从相思树上摘下带给我的,我一直珍藏着。
    小小的,红红的,两粒。被他看见了,问:“这是什么?”
    我说:相思豆。
    他仔细看着,在手上。
    我说: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一粒吧。
    说完,心里掠过奇怪的感觉。毫无预谋的脱口而出。说罢自己只觉突兀。
    中国文化,赋予一粒小小的红豆“相思”的意味。
    这粒普通的红豆,也成就了我和你爸爸后续的故事。
    ……
  那天你爸爸带走了一粒红豆,还有两本书。
  在写作此节的时候,16年过去,妈妈已经忘记爸爸当年借的是什么书。便问他是否记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妈妈:一本是《百年孤独》,小说开头是这样的——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xxx上校想起了父亲带他去看冰的那个下午,魔幻现实主义;还有一本是《三国演义》。
  上校的名字他已忘记。布恩地亚上校。
  有时回望生活,的确很魔幻。那些决定你人生重大选择的短暂瞬间,在记忆里定格,很奇妙。
  爸爸坐上火车出差的那一天,妈妈确认自己恋爱了。
   不过尚未捅破那层纸。
   妈妈等待预定时间里西安来的电话。盼着他早点回。甚至我还跟我周围的同事开玩笑宣告:说不定最近我会爆个冷门消息给你们哦。
   终于盼到归来的日子。没有什么外出经验的爸爸,没有赶上火车。当时通讯不方便,又无法及时知会我。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傻乎乎地跑去车站接他,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接人未果,还徒增了担忧。
   那天下午爸爸兴冲冲出现在研究室并特意到我的工作间晃悠了一下。好不容易盼到下班,爸爸告诉我,他也申请到了单身宿舍(他是本市人,之前一直住自己家),离我宿舍很近。
   然后我们一起去他的宿舍。
   天黑了。一夜无话。早上5点多,我才回自己的宿舍。
   哈哈,你自己去想吧。
   妈妈还是诚实点吧。
   小别让我们体会到了小小的思念。再逢后的头一个夜晚,我们完成了恋爱三级跳:拥抱、接吻、抚摸。并且在接吻的时候互相取笑:都很熟练么!
   够效率吧?哈哈,孩子,将来你可别学老爸老妈,要矜持,懂吗?矜持点。
   话说第二天早上,我和你爸爸,一前一后,刻意保持不被他人猜疑的距离,去研究所大门口买煎饼果子吃。
   妈妈在吃煎饼果子的时候忽然想:靠!咱都这样了(指一夜亲密),还隐瞒什么呀?
   于是,就毫不避嫌地走在了一起。
   公开了。1993年10月底。
  从此,妈妈身边就没有那些喜欢做媒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