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脉输液与抗凝疗法:一个小学生的大跃进岁月

一个小学生的大跃进岁月

我开始接触“共产主义”一词，大概是在1957年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一次学校组织我们去听一位刚从苏联访问回来的劳动模范作报告，这位女工讲到苏联时很兴奋，我至今还留有印象的是她说的大意：“苏联已快进共产主义了”──苏联汽车多、高楼大厦多、有电话的家庭多、穿毛料服装的多、穿皮鞋的多、戴手表的多──“苏联小学生都戴手表”，这一点倒是令同学们羡慕和议论了好长时间。记得那次报告最后收尾的总结是说：“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我和很多人一样，几十年来都牢记于心，一个劲地巴望着“我们的明天”。
　　没想到只过了一年，我们盼望已久的共产主义竟然说来就来了。一开始说“十年超英，十五年赶美”，后来毛主席他老人家又说：“我看再有三两年差不多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马上就要实现了，全中国人民如何能不热血沸腾呢。

那时街道两旁的墙壁上，红绿标语随处可见：“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大跃进万岁”、“毛主席万岁”……
　　电线杆上的喇叭里播放着嘹亮的歌声：“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墙上面到处都是夸张的壁画：小孩骑在麦穗上；猪养的比大象都大；一辆汽车拉一颗南瓜；摘棉花要登梯子；一列火车拉一个玉米……

那是个疯狂的年代，虽然那时我才9岁，但许多事情也都历历在目了：

1、那年放暑假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突然街上敲锣打鼓，马上跑到街上去看个究竟，只见人们排着大队手中举着各种彩旗，热闹非凡锣鼓喧天，还有耍狮子和耍龙的，大家载歌载舞高喊革命口号，但是我那时不解其意，后来才从哥哥那得知要超英赶美。那时候老师教导我们说：美国、英国、日本就是最大的魔鬼，苏联是我们的老大哥，至于我们为什么要学那些恶魔还要超赶他们我就更不理解了。

这样的游行每天都在进行，不知什么时候，街道两旁和学校操场上，竖立起用红砖砌成的小碉堡！并且又搬来了风箱，还运来了不少煤和不少木柴。
    2、不久，我们学校也开始大炼钢铁。学校里把教室腾出来，改造成一个炉子，用风箱鼓风炼钢。班上年纪大一些，个头高一些的同学挑出来，不去上课去拉风箱，我们班就抽了五六个。其余年小的全部去拣废铁交学校化铁水，每人几斤的任务，那时也没地方去捡废铁，同学们只好把家里的铁器如锅铲、斧头之类的拿来交任务。炼了一段时间，红色喜报贴满校园。也没看到什么钢，搞了一段时间就无声无息，同学们又都回教室上课去了。

3、捉麻雀是市里统行动，到了晚上，人们搬梯子捅麻雀窝，掏麻雀蛋。家家户户点燃鞭炮，敲响锣鼓、锅盖、脸盆一切能发响声的东西，巨大嘈杂的响声把麻雀惊得乱飞乱撞，有的竞然掉下来被人们抓住。天亮了人们把捉到的麻雀用绳子串起来，拿着死麻雀到市里去“报喜” 。
    那时抓老鼠也是硬任务，老鼠要交尾巴充数。连我们小学生也要交老鼠尾巴抵数。我家里就用木板做了一个抓老鼠的工具，一开始还逮住过几个老鼠，后来不灵了，因为老鼠非常聪明，后来无论再放什么好吃的诱饵，老鼠都不肯上当了。害的我完不成交老鼠尾巴任务，受到老师批评。我那时心想，要是能养几只老鼠或者有猫的本领那该多好！

4、1958年，“反右派”、“反右倾”运动还没有结束。许多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政治上遭遇不幸。在我们这个班上，父亲或母亲当时被打成右派、定为反革命的同学，后来得知，不下10多位。有的同学受父母亲的连累，是在开学两三周之后才插进班里来上学的。而班主任老师对班里所有的学生，一直都是一视同仁，个个关爱，充分体现了孔子“有教无类”的伟大教育风范和思想。

5、我是位酷爱读书的孩子，在二年级下学期就读完了《红旗飘飘》、《卓娅和舒拉的故事》、《红旗谱》等长篇小说，三年级我又读完了《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等文学名著。在全校记叙文竞赛中我写了一篇3000字的记叙文，是当时全校各班同学中写得最长的一个。获得第一名，语 文老师叮嘱我“千万不要骄傲”。

6、那年夏天，我的隔壁院里从四川搬来了一家人，男孩名字叫王成果，12岁，他的爸爸是一位转业军人，家里的墙上挂有他爸爸穿军装照的照片，非常英武。他的妈妈是位农妇，从四川搬来时，家里什么都没有，床上只有凉席，看不见被，好像也见不到棉衣，不知道他们的冬季将如何度过。我第一次去他家时，看见他的妈妈在办公桌上擀面条，和面也是用洗脸盆和的。他的妈妈手很黑，脸上也不干净。

第二年王成果被公安局带走了，因为制作枪支被作为少年犯而劳动教养。王成果的枪可以装火药，后面用发令纸可以将铁管里的火药引燃，火药是他从炮仗里取得的。我为此感到非常惊骇。

7、1958年是个丰收年，那时全国的粮食富裕的不行，据说每亩地能打十几万斤粮食，为此伟大领袖都愁的不行：这么多的粮食吃不了怎么办呀？后来他老人家还专门召开会议研究过这个问题，最后的结论是：造酒、喂猪！如果仍然用不了的话，就一天吃五顿饭。

    8、据说旧城的街道食堂有一个居民，因吃了太多的大米饭撑死了，我没亲眼看到。但防疫站的食堂，严重浪费却是亲眼所见，已是下午两点钟，还有几个干部在食堂乱哄哄等饭吃。厨师淌着黄豆大汗珠，正在从大锅里把米饭扒到一只木桶里去，头上的汗珠雨滴似的滴进了饭桶，他抱怨说:“这些人真不识相，今天吃大米饭，第一批人吃饱了，后来的人还未饱，再煮。等后来的人吃饱了，先吃的人又喊没饱了，于是又煮，一直煮到现在。”

9、那时我很瘦弱，饭量也很小。可是街道食堂给的饭量，非常大，我根本就吃不了。记得第一天去食堂时，我吃了一点就饱了，看见剩下的饭和菜还很多，心里发愁，又不敢走。于是吃几口歇一歇，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吃了进去，把个肚子撑得溜圆，气都喘不上来。

不理解食堂为什么要给那么多的饭菜，估计她们也是心系国家，考虑到粮食太多了，不这样无法消化吧。

10、1958年的夏天，我被班里插了白旗①，因为学校布置的任务我一项也没完成：

每人五根老鼠尾巴我没有完成；

每人200个死苍蝇我也没有完成；

每人一块耐火砖，我也没有完成。

我所居住的内蒙古卫生防疫站宿舍比较干净，这些东西很少。同学们大多生活在旧城，那里的老鼠非常多、公共厕所里死苍蝇也非常多。至于耐火砖同学们都用破水缸片来顶替，捣碎作为砌筑小高炉的耐火土，我家没有水缸，即便有，妈妈也不会让我打碎的。

仔细分析，此事也和我的淘气有关，一次上课时，我把两个前排女同学的小辫子拴在了一起，一个站起来回答问题时，连那个也拽了起来，老师非常生气。

我所在的学校是回族小学，汉族孩子在那里很受气，因为你是异族。我被插了白旗后，站在讲台上受到了老师及全班同学的责难与羞辱，留在一个9岁孩子心中的阴影至今仍挥之不去。 

    注：① “白”这个词,不仅是雪白、纯洁、明亮的意思，它还有另一种解释，即象征着反动，如白区，白军，白色恐怖等，与“红”相对。1958年的大跃进中的所谓“插红旗”，“拔白旗”，即所谓落后、保守的人，完不成吹嘘任务的人，要给他们插白旗，改正了再“拔白旗”，组织上认为好的即给他们“插红旗”，以示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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