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树苗:金雁:知识分子该有怎样的道德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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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雁:知识分子该有怎样的道德观

2010年08月16日11:27经济观察报金雁我要评论(0) 字号:T|T

[导读]其实在东欧和很多人交谈,他们认为现在是中国最好的争论时期,因为过去的东欧共产党时期也有争论,这些争论对后来改革起到了很好的先导作用。

资料图:金雁

现在我们的语言交流很难同步。比如你跟经济学家一起谈,会发现经济学家走得很远,但不涉足政治,国内的很多状况被切成一块一块的;你跟官员私下很合得来,但在官方的场合你却觉得无法沟通,这是社会巨大裂变造成的不同利益之间沟通的困难。其实在东欧和很多人交谈,他们认为现在是中国最好的争论时期,因为过去的东欧共产党时期也有争论,所以波兰80年代争过怎么改革,争过到底要人民资本主义还是社会民主主义。这些争论对后来改革起到了很好的先导作用。而我们的“不争论”是什么样子呢?只要领导者没有看法,那大家也都别提看法。但议会政治下,争论就有点无聊,因为选举的需要,明知道对方说得有理也要反驳。我们现在已经驶到大海中央了,不能下去 “摸石头”,那就要看灯塔,而知识分子要扮演的角色是不可或缺的。

金雁: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苏联-俄罗斯、东欧问题曾任中共中央马列主义编译局研究院苏联东欧处处长、俄罗斯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教授,现任中国苏联东欧史研究会秘书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所特邀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苏俄史、东欧史。

我主要研究的领域在俄罗斯东欧方面。知识分子这个话题之前我并没有评论过,我只是想说为什么知识分子的道德观会有这种状态。我以前曾经说过,俄国知识分子的传统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都有一定的道理。这涉及到一个大话题,知识分子有一种“双头鹰情结”,就像俄国国旗上画的一样,互相较量拉车的两方面。有人认为,往往在一个知识分子的身体里会同时存在着“天然反抗性”和无法抗拒权力的“万有引力”的两种价值取向的较量。这也就是法国学者雷吉斯·德布雷所说的,怎样看待“猫和老鼠”博弈结果的分歧。在猫与老鼠的游戏中,老鼠是为了取代猫还是永远当老鼠,不同的人往往有不同的看法。

猫鼠游戏当中的博弈,实际历史案例中是有不同的答案的,这决定了他们的道德观的不同。为什么有很多道德层面无可挑剔的欧洲知识分子,他们认为权利是要放弃的,这点来自不同国家的观点也不同。比如俄国,俄国看到了暴民政治对文明的颠覆,所以他们主动退下来。他们说既然制度是由人组成的,人性当中肯定有善有恶,必须把人性的善培养到极致。他们就走到了宗教哲学里,他们觉得参与需要勇气,但退出更需要勇气。这些人干脆脱离政治,在道德上积累了很多东西,但他们放弃掉了现实。这给我非常大的启示,这就是所谓缺席者的权利,当然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缺席。但整个社会变革当中的空场,没有了他们的声音,这不是简单的对错。

有一种情形值得关注,东欧在高压之下,在坦克政治之下,在布拉格政治之下,没有一点声音。我的学生也曾经问我,既然俄国所有学者都是天然反对派,为什么斯大林统治时期这些人都不见了呢?我说沙皇的压迫和斯大林的相比是太小巫见大巫了。压迫到极致的时候,你还没有发出声来就已经被掐灭了。所以这种状态下不是没有声音,而是不能生存了。这种状态在东欧也很明显,在东欧很多人试过了,他们转向了宗教,宗教是没有希望的希望,哈维尔总说他感觉他的生命之上,有一个来自天籁的东西在指导着他。很多东欧国家也会转向这个方面,也有很多人对现政权仍然在关注。我们要看到,你利用的资源不同,导致的结果不同。

还有人民的道德。来自人民的道德基本上是一个民粹派的逆转,大家觉得精英是既得利益者,大部分人承担代价,少数人获得了成果。这就是反改革的结果,民粹主义是对道德的颠覆——只要目标是高尚的,道德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以善至善行不通的话,我就以恶至善,这种状态下,无其不用,使得建立以后的政权道德是一个非常虚无的东西,这里其实有很多理想主义者,并不是为了从老鼠变成猫。但这个体制会形成一种淘汰机制,大家都有一种感觉——君子斗不过小人。所以最早出局的都是一些理想主义者,剩到最后的都是敢出手者。这种道德虚无感从政权反射到整个社会,然后从社会反馈到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脱离不了这种土壤。像俄国所有黄金时代的知识分子都是贵族,进官僚系统的只有17%,所以他批评官僚不怕开除公职,你赶不走我。所以政权成立以后,这是底气不足的原因。

而民粹主义是具有易变性的,民粹主义在任何时候都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使得大家都希望有一种强者来给自己提供保护和安全感。以高尔基为例,他作为民间的学者是同情革命的,但他又是人道主义者。他在1905年革命以后去了美国,回国后就变得激进化,和列宁的关系非常密切。但自始至终他的人道主义的一面并没有被消灭。他骂列宁,但列宁知道高尔基是民主党的钱袋子,职业革命家是不挣钱的,是要花钱的,钱来自什么地方?就是民间反政府力量的关注,高尔基掌握着钱,所以列宁让别人来得罪他。

高尔基当时觉得不应该靠数人头的方式解决俄国的问题,他在1919年愤然出国,他感觉这个环境滋生了很强的民族主义。上世纪20年代末,大家都在抢高尔基的资源,高尔基说,如果远离了权利,个人作用就无法彻底发挥出来。可以看见高尔基又一次改变了,和列宁决裂的人跑到斯大林这里,而且成为了古拉格群岛的赞赏者。有两点决定了这些,一个是民族主义,他看到国家的确强大了,但他没有感觉到,其实国家的强大是建立在对每个个人剥夺的基础上,俄国人也说个人的自由和国家的强大永远是不同步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已经跟希腊时代“国家是自由人的保护神“的状态相背离。现在所有人想的是逃离政府,但他无处逃离。

高尔基这时候完全变成了赞成专制主义的倡导者,变成诱捕野鸭的家鸭,这就是很大的转变。这种转变可以从他的人生轨迹上发现,来自人民的道德有易变性和权利的结合性。那些缺席者个人都非常完美,但我只问一个问题,别尔嘉耶夫既然把一切预言到了,那么他在当时起了什么作用呢?只是因为现在俄国找不到北了,才想到别尔嘉耶夫。

所以当代知识分子要理解现实,我们要争取“退下”的权利,退下后要看你做什么。高尔基裂变后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只是生命最后的时候,他把档案看完之后没有答应写自传,但他担当了《俄国内战史》的主编。斯大林知道他最有说服力,以他的话出来,民众当然就会信服。

我觉得这两个例子,都给中国知识分子一个警示,干脆躲得更远,回到猫和老鼠的结局,对待权利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资源不同。你可以和做官的朋友谈论问题,他们很明白,但官场中有两种语言,他们切换得非常自然。现在我们的语言交流很难同步。比如你跟经济学家一起谈,会发现经济学家走得很远,但不涉足政治,国内的很多状况被切成一块一块的;你跟官员私下很合得来,但在官方的场合你却觉得无法沟通,这是社会巨大裂变造成的不同利益之间沟通的困难。其实在东欧和很多人交谈,他们认为现在是中国最好的争论时期,因为过去的东欧共产党时期也有争论,所以波兰80年代争过怎么改革,争过到底要人民资本主义还是社会民主主义。这些争论对后来改革起到了很好的先导作用。而我们的“不争论”是什么样子呢?只要领导者没有看法,那大家也都别提看法。但议会政治下,争论就有点无聊,因为选举的需要,明知道对方说得有理也要反驳。我们现在已经驶到大海中央了,不能下去 “摸石头”,那就要看灯塔,而知识分子要扮演的角色是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