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派有声小说下载:刘斯翰先生的童轩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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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斯翰先生的《童轩词》



  自序

詞盛于五代北宋,南渡後一變,元明之際又變,而詞幾亡,及清,號為復興,而又一變,凡三變以迄於今。南渡之變也,以詩為詞,不復合樂,雖有白石、夢窗輩之解音,蓋亦鮮矣。元明可不置論。有清一代,乘王朝復古之風,肆力為詞,名家蜂起,流為別派,其鼎盛浸浸然有過前古,然而求其能躋身北宋歐、晏、耆卿、子野、小山、東坡、少游、方回、清真、易安諸家列者則無。晚清至今,又將百載,詞統之亡,可以遽斷,而詞道之興,信者何人?昔王國維氏作《人間詞》,自許超今邁古,余深賞之,為其審美趣味、襟懷思致,兼采西方,突過古人,迥非清詞所得拘囿。其所抱負,或即陳子昂之倫乎?然而王氏不解音,又寡於情,則大違詞之正道,是其所短也。以余之見,詞可歌不可歌,乃一巨限。可歌,則利以聲情動人,不可歌,則利以理法炫人。余以是思詞道倘復興,終當繫於與樂復合,而以寫情為主。然耶?否耶?余非有志者也,愛詞,不忍見其亡,聊發斯言,以俟來哲。  丁亥處暑劉斯翰序于童軒



      鵲踏枝

星漢西流明月墜。雙雀喧晴,炯炯愁無寐。誰見寒宵眠復起,孤衾清淚如鉛水。  絞恨爲經悲作緯。悲恨千尋,難挽重泉閉。何日舊歡新怨地,纏綿心事埋憔悴。



似割柔腸深幾許。影事前塵,枕上來還去。無我無伊都夠苦,思量早被姻緣誤。  雨散碧天雲片縷。靈鵲牽情,星侶愁歸路。終勝人間無聚處,重疑地下相思否。



愁裏愁聞春又去。不管多情,兩鬢垂垂暮。蝶舞花飛香滿路,西園斜日藏深樹。  朝夕逢人誰可語?細事當前,淚下能明否。睡起心情如敗絮,不隨風上粘泥處。

陳永正曰:“細事”二語,非他人所能道。

徐晉如曰:一結加倍一層,愈覺深婉。



半世因緣天已許。只笑癡人,夢裏何曾數。玉醉珠傾生死處,雨橫風惡迷前路。  浩浩春流朝復暮。似水流年,畢竟留難住。含淚卻聞新燕語,弄晴飛過西園去。

陳永正曰:四詞沉哀次骨。納蘭而後,唯見斯作。又曰:和《陽春》而不為所囿。

王曉峰曰:四首蝶戀花蓋最傷情時所作。必以句法求之,其雙雀喧晴之比乎。其影事前塵之沆瀣一氣乎。其以樂景寫哀乎。然而不足以爲之矣。



      鷓鴣天 紅雨四章

不信高情肯獨鍾,卷簾天外雨流紅。欲回春夢誰爲主,已似秋蓬只任風。 年夜後,憶初逢,驚鴻千里悵難同。笙歌不歇神州路,一夕昆池想像中。

徐晉如曰:一結,詞中之盛唐。

王曉峰曰:發端引弓極滿,然奇創也。



漫把神思作浪遊,天漢橫銀不系舟。罡風跋浪來紅雨,狡兔飛光上玉樓。 回淺夢,涙還流,年年不了是清愁。簪花使酒開春夜,蓬鬢從今更入秋。

徐晉如:性情如接。百練鋼化繞指柔,我亦青衫濕遍矣。

王曉峰曰:一結重言之以頓挫。唯上變似太工,遂覺有意。



紅雨彌天有異香,春歸時節蝶蜂狂。遊絲千轉鶯一囀,無限垂楊倚夕陽。 將好好,送茫茫,幾回清話比更長。今宵夢覺人無覓,手把花箋讀舊行。

陳永正曰:一起高騫。

徐晉如曰:過片無端更起波瀾。疊二字皆天力,非人爲也。

王曉峰曰:盪氣廻腸,如銀潢垂天,不覺音節之促也。遊絲句固哲人之思。



天外一聲碧玉簫,花城此夜太妖嬈。乍逢紅雨春初暖,又夢藍橋雪未消。 聲裊裊,夢迢迢,山長水闊許多遙。青山似我應無恙,只是人間有斷橋。

陳永正曰:“紅雨”,不宜數用。

李舜華曰:此四首風格不似他詞,豈人近暮年,見紅雨滿天,遂多生感慨,不事剪裁耶

王曉峰曰:信手轉成,無不合也。



      臨江仙

閣外白雲高擁,枕邊綠髻分垂。一輪寒玉夢回時。天香微可嗅,仙袂颯然飛。  秋好漫傷遲暮,花前莫自沾衣。團圓此夕最相思。月明波浪闊,鸞翼幾時歸。

陳永正曰:“天香”二句,有箇中人在。

徐晉如曰:一結自老杜夢李白詩化出。

李舜華曰:上闕意象甚隱約,大有夢窗筆法。

王曉峰曰:“天香”二句,非靜者不能作。下變亦平善。



      如夢令二首

拂面西風殘柳。舟漾清江如酒。醉別各天涯,何日重攜纖手。回首,回首。冷浸一天星斗。

王曉峰曰:詩有躋前賢之作以增色者,此詞是也。舟子獨宿,浮白痛飲,前人盍有之。以彼之戚,增我之哀。

夢冷月明如水。花好重門深閉。猶自鎖幽香,珍重春眠鴛被。愁寐,愁寐。剪斷柔情還理。

陳永正曰:結處跌深一層,可與重光平秋分色。

徐晉如曰:剪斷六字,極耐尋繹。

王曉峰曰:止此一心,取之在我,寫情之至境也。



      秋蕊香 題方小寧君《心痕,夢痕》

心畫心詩如水,微日冷秋清吹。百年風雨空垂美,觸忤愁人無寐。  京華舊夢憑誰記。光影墜,蕊香四合綠陰裏。心事如君有幾。

陳永正曰:末語輕逗題意,不著一字。

李舜華曰:下闕甚佳。佳在“光影墜”後,復“蕊香四合”,綠陰冉冉,如圍如幕,此正“猶自鎖幽香”之謂也,故結句一語點逗,“心事如君有幾”。此詞所書與《如夢令》“夢冷月明如水”仿佛,然論煉意煉境,皆遠出其上。

王曉峰曰:“空垂美”似湊泊。風雨不可垂美也。又曰:靜秀。合從墜來。



長相思

風之魂,雨之魂。幷作巫山一段雲。翩翩自絕塵。  花一痕,月一痕。夢似來時卻又分。雙蛾淡欲顰。

徐晉如曰:驚心動魄,一字千金。初誦淡雅,再誦則怒潮夜來,寒烏紛墜,茫茫劫海,浩愁無量。



南鄉子 寄晉如兼用其韻

向晚薄陽收,路樹枝繁不掩樓。人道春歸都未見,寒疇,只見珠江日夜流。  何處問浮鷗,海雨天風共白頭。三月高棉棲赤鳳,時休,花底稱觴與解愁。*晉如電稱三月將來穗赴博士試

陳永正曰:“三月”句如見其人。

徐晉如曰:余既應試南雍,以政治科加試,心懸未定,師曰:無伤也,三月二句,即詞讖耳。三月果釋褐。

李舜華曰:叹止。

王曉峰曰:隱而顯,潔而微。



臨江仙 夏意

碧澗流殘紅雨,板橋時覓芳蹤。嬌鶯啼處漸朦朧。尋他千百度,簷外一枝風。 雛燕欹巢弄紫,香荷映日搖紅。閑齋坐定懶書空。卷簾遲霽月,留枕聽疏鐘。

陳永正曰:“尋他”二語,得稼軒之神。一結顧影自憐。

李舜華曰:生意漸濃,而禪心暗起,令人徒生“隔江人在雨聲中,晚風菰葉生秋怨”之感。

王曉峰曰:集中第一首。精思密運,神光離合,如白雲在空,澄潭自映。紅重出。



臨江仙

草草心情難理,夢回瓶萼猶紅。春歸時聽落花風。可堪一夜雨,狼藉到簾櫳。 遠影幽幽寒月,長天渺渺孤鴻。入腸殘酒幷愁儂。人天分袂事,未醉已朦朧。

陳永正曰:如銀瓶瀉水,娓娓道來。末語含思不盡。

徐晉如曰:此首亦和余詞。師則人天分袂,余則蕭郎陌路,前塵影事,思之淒惻。

李舜華曰:此是承前,惟略将心事发明耳。正因此一番春事狼籍、人天分袂,虽残酒不能成欢,遂归入“閑齋坐定懶書空。卷簾遲霽月,留枕聽疏鐘”之淡远。

王曉峰曰:嘈嘈切切,都爲曲終,以遠影入,人恒不覺。



      好事近 致陳勇兄

回首大江東,一片戎衣飄雪。千里殷勤傳語,爲元宵佳節。 故人情比嶺雲長,繚繞中天月。今夜乘風好去,看雄姿英發。

陳永正曰:借題發揮。

徐晉如曰:由造境而入化。

王曉峰曰:“繚繞中天月”,所以足嶺雲之情也。言之不盡則申。



        好事近 元宵

細雨濕山茶,紅艶小園香徹。記得隔年心事,又上元佳節。 羹湯仍試小團圞,美意憑誰說。且待煙花散後,看月明微缺。

陳永正曰:過片二語入情。“仍試”一詞極煉。一結是內心消息。

徐晉如曰:是至情人語,亦是入道人語。

李舜華曰:上首做東坡語,此首又做六一語。同一元夜,奈何鐵板與紅牙並唱耶?豈隔年心事,輾轉無憑,遂欲乘風歸去,借中天一月、洗我塵障耶?

王曉峰曰:佳作。宋渡江後有之。



玉連環影

波暝,雙槳纖纖影。蓮葉風輕,的的聞香冷。酒邊醒,月朧明。長恨江南夢斷更無憑。

陳永正曰:以古絕之法入小令,是以巧而不纖。“的的”句韻絕。

李舜華曰:二、五、四、五、三、三、九,仿佛波悄悄而瞑,風泠泠而起,芬芳漸滿,星月漸朦,卻陡然一聲長恨——江南夢斷更無憑。以如此句式,寫如此語,寫如此境,如何想來!

王曉峰曰:此之謂古詩遺則。純而簡,萬象不離,白石非啟蓽者已。



      臨江仙 春意

疏雨半湖新綠,驟晴雙燕銜紅。瑣窗閑夢正朦朧。入簾芳草色,留得去年蹤。 卮酒試窺人面,桃花瀲灩浮空。莫辭沈醉倚東風。百年都已逝,惆悵一聲鐘。

陳永正曰:末語攝得春神。

李舜華曰:最喜公詞,偏能於膩紅濃綠裏,寫出一份豪縱來。此稼軒意耶?

王曉峰曰:(上闋)讀至此,識得驟字否。



清平樂 和南鐵兄

鬢華未老。粵海風來早。千里春江波浩浩,兩岸鶯啼燕鬧。 何時放棹鵝潭,中宵冷月閑看。醉裏誰人吹笛,魚龍寂寂河山。

陳永正曰:應酬之作而脫俗調,童軒自是可人。

徐晉如曰:興象超絶。

王曉峰曰:莞爾。不寧方來,銷磨光陰如此。



菩薩蠻 元夕

華燈入夜玲瓏白,花枝俏臉盈盈隔。彩鬢一雙飛,流香生茜衣。  榕波春已綠,誰約珠潭曲。璧月正依依,郎行新歲歸。

陳永正曰:幽蒨生新,是我嶺南人語。

徐晉如曰:彩鬢二句,度越飛卿。

王曉峰曰:(彩鬢二句)佳句。又曰:龍翥鳳集,無非勻秀,澹宕披離,浣花心法也。



光陰似水流難歇,樓臺又見多情月。佳偶本天成,相思渾未明。  冰盤輝嫩臉,春樹何曾掩。語笑悄闌干,纏綿到夜殘。

陳永正曰:“纏綿”句,如半塘翁所謂“奚翅豔而已,直是大且重”。

徐晉如曰:下片動移一字不得。重大拙深,靡一不備。

王曉峰曰:(佳耦二句)不可以思力得之。又曰:成連汎舟,往而不復,唐音之所以動人心魄也。一往中恒有留勢,以唐音爲簡直者則未得也。



醉花陰 紫荊

俯仰人間春意足。生氣催新綠。深院晚來時,汩汩溪橋,一樹花如簇。 妝紅粉白臨風蔌。柔杈千條曲。葉翠冷斜陽,相看無言,卻似微微艴。

陳永正曰:陳言務去,時調不彈。近十年同題之作百千,誰能有此。

徐晉如曰:一片神理,全從書卷中來。

王曉峰曰:檀郎以外,雖艴,其誰顧我。艴固在圈繢之中矣。



      菩薩蠻

華年一瞬成追憶。夜來綺夢還重歴。拋笑入繁英。如聞風裏笙。  已拚天地隔。嬌面應難識。海際望眉山。愁凝雙玉巒。

李舜華曰:上下片結句,大有花間意態。

王曉峰曰:(上闋)思則佳矣,唯出語稍硬。



      好事近 重午有感,書寄晉如

風雨罷天涯,坐處萬蟬聲咽。遙想騷人狂狷,擁嵯峨高節。 隔江船鼓已沈沈,臂縷還輕絕。休恨更闌枕上,任鬢邊橫雪。

陳永正曰:深穩古質,從樂府出。

徐晉如曰:吾師眷眷之懷,思之泫然。一結無限傷心,衹以唱嘆出之。碧山之亞。

李舜華曰:向誦《南鄉子》“向晚薄陽收”一首,已驚為歎止,不意此首辭句之凝煉,意境之沉鬱,尤在其上。



      子夜歌

城陰寂寂相思地。愁蟬瀉枕渾無字。午夢玉生煙,春心托杜鵑。 行雲行復住,片霎天涯雨。和淚滴芙蓉,應憐黦黦紅。

陳永正曰:“愁蟬”句奇絕。

李舜華曰:傷悼也。其辭頗有義山風味。

王曉峰曰:(城陰二句)天生好句。又曰:出義山之顯者。午夢以後皆明,則城陰爲相得矣。



     朝中措

冥鴻一逝那追惟。玉玦便從伊。留得枕痕些少,月明與照相思。 呢喃燕語,玲瓏花影,夢覺仍迷。最是嶺南春動,相偎不教人知。

陳永正曰:“枕痕”二語,提供無限想像。“夢覺仍迷”,是真覺道人語。

李舜華曰:語淺而情真。

王曉峰曰:玉玦之構太巧,巧則纖,第足以動人。



憶少年

紅棉南國,相攜千里,猶記當日。雪梨豈非讖,正癡纏芳澤。 試玩新詞酸鼻翼。想京華曉月無色。鐘樓罷清響,入孤眠窗格。

陳永正曰:“雪梨”二句,得涅槃之旨。

徐晉如曰:,空際轉身,驀地掉轉。

李舜華曰:工部詩云“落月滿屋樑,還疑照顏色”,此曉月照孤眠,或亦意境仿佛。

王曉峰曰:蒼莽騰踔,伯昏之射也。幾不可解。



少年游

夢回殘月逗微波。人意奈愁何。半生情味,一卮浮白,雲影散松坡。 天心未許甘遲暮,龍劍與相摩。短髮蕭騷,荒鶏寥寂,回首日皤皤。

陳永正曰:愁怨之詞,何其溫厚。“半生”三句,絕非少年人所能解。

李舜華曰:短髮蕭騷,龍劍相摩,自寫小影如神,可為全帙題簽,一卷童軒詞,俱從此“天心未許甘遲暮”而來。



      清平樂

苦吟聲咽,那更多情月。一翦寒雲如惜別,裊娜空明回雪。 更闌細說相思,誰憐夢醒珠涯。朔吹還同雁唳,臥聞了了樓西。

陳永正曰:愴痛語而以麗筆出之,尤為感人。

徐晉如曰:深婉中見豪宕。

李舜華曰:好一句“裊娜空明回雪”,便如神光一片,陡令全篇生色。掩卷試思,此一翦寒雲,實境耶,夢境耶?亦或眼前景,竟輾轉入夢。此亦傷悼辭耶,惟欲說還休處更見沉鬱。

王曉峰曰:下變不似從人間得者。使唐人爲絕句,不過如此。



浪淘沙二首 為元正逝世十周年作

簷壓雨難明。滴盡深更。幾回愁夢幾回醒。嬌影泥人還似舊,閑了鳴箏。 天海任君行。十載芳馨。月圓花謝總關情。猶記一言偏決絕,生死曾經。

李舜華曰:句句沉痛,“猶記一言偏決絕,生死曾經”,誦之,五臟六腑一時俱空。

王曉峰曰:壓字奇而不險。



海雨拂空明。鼓舞長更。淡雲斜月伺人醒。渾似當年傷別後,寫徧寒箏。 赤足踏沙行。風疾波腥。喁喁喋喋是柔情。浴日雙鷗聲甚銳,掩淚重聽。

陳永正曰:(二詞)一往深情,寖成絕調,必傳之作。

徐晉如曰:迷魂楚厲岩阿獨叫。

李舜華曰:風是疾,波是腥,柔情偏與鷗聲甚銳相襯,此中心痛楚,無以排渲,遂突然做此變徵之音也。

王曉峰曰:下變力稍蹙矣。



      蝶戀花二首 為內子作

雙槳來時春已杳。雨後娉婷,有恨誰能了?十里碧雲連白曉,愁紅浥露波中俏。 折罷長絲天外繞。裊裊亭亭,一朵嫣然好。自是因緣不在早,從來天意憐幽草。

陳永正曰:此章尤得靜安神髓。

李舜華曰:童公為余《曲江秋(瓊花恨歇)》,書有“晚照還看,芙蓉向臉,池草光如髮”三句,憾曰,“此公之心境,非余之心境也,奈何!”此處芙蓉、幽草正可證之。

王曉峰曰:(自是二句)亦哲人之思也。語暢則藹然。



枕壓愁香香又杳。高閣新晴,一雨憑分了。噪鵲窺簾天欲曉,靚妝人憨月眉俏。 休說閒情千百繞。那似潛魚,沙暖一雙好?鏡裏霜華嗟太早,天涯真有忘憂草。

陳永正曰:“潛魚”妙喻。收處稍弱。

李舜華曰:此雨後新晴,正復心中之境象也。垂想風雨一生,忽置於鵲噪新晴中,雖殷勤言笑,猶難免酸楚暗滋。天涯若果有忘憂草,又何需鏡裏霜華嗟太早耶?

王曉峰曰:噪鵲窺簾,猶人之且嘩且覗也,雖有之,終覺不情。又曰:(那似二句)艷句有聲色。



       望海潮

  香港李玉梅博士,金應熙先生之弟子,陳寅恪先生之再傳弟子也。其新著《陳寅恪之史學》,乃由金先生指導,數年奮鬥之碩果,亦晚近研究陳氏重要成果之一。陳先生在世時,嘗願有人紹介其治學方法,此書之成,償其願矣。而竟亦出於其門人兩代之手,倘先生泉下有知,真可無憾。讀其書既竟,感念因緣,爰書其後,用少遊韻。

素蹊橫潦,高棉紅斷,春愁何止清華。幽獨百年,孤明未發,當時總付寒沙。油壁是誰車?正白門垂柳,飛絮交加。老去無端,只餘深念在兒家。  悠悠海角胡笳。照新編汗簡,一樹梅花。恩怨待銷,斯文未喪,重頭檢點應嗟。驚起月還斜。但曉園凝望,三兩啼鴉。猶惜餘春,更銜流彩向天涯。

陳永正曰:願高校諸學究讀之。

李舜華曰:尤喜“老去無端,只餘深念在兒家”句,忽作如此平常語、益覺沉痛。

王曉峰曰:一結有象無境,由以意加物也。



水龍吟 答晉如

孤光乍起寒漪,怒明夭矯來何世。騷魂千古,一江春水,滔滔遙寄。劍氣沈埋,蒿萊餘恨,幾時能已。看青鬢多情,鶏聲催老,應知道、愁滋味。 此夕休談箇事。怕天長、惹愁長矣。子衿蕩蕩,予懷渺渺,莫名誰例。短信交馳,狂吟偏擲,淚流無地。但人間總有,閑情教想,吳刀堪佩。

陳永正曰:原唱高翥入雲,和作別出新意,亦誠難矣。

李舜華曰:吟誦再三,眼中心底,已非辭矣,但覺一片寒光,夭矯而來。

王曉峰曰:陳伯玉之抗聲也。



賀新郎 謁成吉思汗陵

欲共荒原語。向高秋、穹廬飲罷,風生如虎。萬里沙場支倦眼,回首茫茫千古。似鐵馬、金戈猶怒。琴手歌娘多嫵媚,悵英雄、兒女今誰主。原上草,莽如許。  成陵屹屹斜陽暮。嘆威靈、滿壁還記,竟無尋處。重拊金鞍彈清酒,倐起陰山雲雨。更湧地,長河吞吐。一箭曾教歐亞服,笑人間、未了閑狐兔。金鼓動,大旗舞。

陳永正曰:精光逼射,風骨峻挺,直入其年之室。

李舜華曰:誦此辭,陡生風雨如晦、短髮蕭騷之感。“重拊”以下,其勢如彈丸,如脫兔,如走蛟,如飛瀑,而盡收于“金鼓動,大旗舞”之蒼茫中。

王曉峰曰:柷之不寧,意已盡而有流蕩之勢,則損氣矣。



      慶春宮 青塚

沙響駝蹄,風飄雁翼,長聞羌笛悠悠。日月拋丸,明河垂練,蒼穹時見星流。離懷鄉思,久夢斷、澄江白鷗。琵琶輕撚,幽咽流泉,千載含愁。  峨峨古塚擎秋。瓦甓能言,吉語惟逑。大漢和親,殊方解怨,皇皇時論從頭。那知人意,去宮禁、如鷹脫鞲。塞雲心事,狂草生涯,更待回眸。

陳永正曰:下闕議論,一掃前人濫調。

李舜華曰:“日月拋丸,明河垂練,蒼穹時見星流”,境界至闊,古來寫大漠者不能過矣。又甚喜“塞雲心事,狂草生涯”八字,想夜月歸來……噫!非昭君回眸,乃詞人自回眸矣。

王曉峰曰:(日月三句)作者自寫。又曰:清正。雖曰文法,當與介甫明妃曲合奏矣。



         永遇樂  觀越王勾踐劍有作

鐵貫霜文,冰澌斜刃,寂寞亙古。大匠爐錘,春秋霸業,一戰埋荒土。長懷棘楚,清宵露下,炯炯深眸回顧。動哀吟、紛披斷髮,會稽驀起豺虎。  百年奇恥,憑誰湔雪,坐嘆西風檣櫓。地覆天翻,乾坤濺血,夠向軒轅愬。河山一統,五星垂照,盛世殷勤重措。漫驚疑、中華利器,環球共睹。

陳永正曰:上闕自佳,換頭後漸入時套。

李舜華曰:起句極佳,復有“清宵”、“哀吟”、“坐歎”諸句,一柄古鏽劍便幻出無數鏡象,泠泠然復有嘯聲暗起,風行于水上。



      水龍吟  荷

可堪艶粉嬌紅,西風亂颭池中墜。蓮娃去後,清霜初下,枯莖誰思。客裏騷人,夜窗剪燭,聽愁還閉。任荒溝雨霽 ,月斜依約,霓裳舞,寒更起。  沈想雨狂風惡,正春殘、小紅新綴。碧波窺夢,紫霞深護,露光搖碎。萬盞擎空,香雲撲野,盈盈天水。算奇情縱剖,蓮心自古,有癡人淚。

陳永正曰:記得四十年前與羊城諸子同和臘齋老人同題之作,渾如夢寐。噫!

李舜華曰:此詞大奇。上片極寫深秋殘荷之孤清,下片則極寫初夏新荷之繁豔,由眼前景幻出昔日景,已奇,最奇者還在其間光色之變幻,果然夭矯如龍蛇、瞬息如電閃。譬如,首句“可堪艶粉嬌紅,西風亂颭池中墜”便有無數粉墮紅墜、驚心動魄之象。“蓮娃去後”以下,自霜清香冷至客裏孤寒,於或明或暗之間,忽幻出荒溝雨霽、月斜依約一片清曠之境,更有霓裳紛紛而起。一月微斜,光影漸起,此後愈幻愈奇。風雨如晦,忽天青水碧,小紅新綴。花心暗擁處,更有碧波、紫霞左右騰起;一時間,綠荷千頃,赤花萬盞,鋪天而下,無盡柔波亦盈盈而生。“算奇情縱剖,蓮心自古,有癡人淚。”此盈盈天水,盡千古癡人之淚耶?無數光色之奇象,至此倏然而收。

王曉峰曰:銷於此,生於彼,其天心之復乎。有詠秋荷者,自秋徂夏,創格也。人物雙行。



      六醜 葦

警湖中宿雁,趁曉起、霜圍都坼。夜篷老漁,煙深猶夢隔。何處尋跡。冷月秋風裏,白頭應是,吳市吹簫客。孤吟惱亂魚龍宅。縞袂凝丹,盤渦閃黑,愁繮冉冉誰勒。但無邊鼓吹,來壯行色。  華年漫識。愛乘潮弄汐。擊楫狂歌去,舟怒發。重來萬籟岑寂。聽蘆風荻雨,蕩魂傾魄。傷心話,至今才憶。一支挺、秀出橫江俊物,老當何益。從枯朽,便化蠶蟄。待古春、放逐清波上,絲絲盡赤。                      

  *《搜神記》曰:朽葦化蠶。

陳永正曰:詠物詞能脫碧山鞿絆,可謂有大力挾山而走者也。一結想入非非。

徐晉如曰:清眞無此精壯頓挫。殆合三變清眞于湖於一手。

李舜華曰:其筆老辣,其思沉鬱,盥誦再三,惟擱筆耳。

王曉峰曰:此詞甚難解。予因面請先生,得知本事。純以字句求之,夫萬籟岑寂重以蘆風荻雨,亦足蕩魂傾魄也。



       甘州 和晉如

共沙鷗片片逐潮來,水閣又秋風。正天涯流落,夢回搔首,月地朦朧。最恨悠悠玉笛,吹斷水猶東。誰寄香山葉,親付冥鴻。  夢斷京華春夜,聽鼓樓岑寂,簷滴初融。把纖纖寒玉,呵罷意還慵。忍圖南、伊人拋撇;卻相思、淚墮滿江紅。回闌倚,珠娘歌裏,拍遍玲瓏。

陳永正曰:可與徐君相視而笑。

李舜華曰:“夢斷”句至“呵罷”句,刻畫細微,如在目前。自“鼓樓”、“簷滴”至“纖纖寒玉”,鏡頭拉長、旋轉,復定格,幽幽暗暗之中,漸有一點微光閃爍……竟不似讀辭,倒似舊年觀摩滬上黑白電影的意味。

王曉峰曰:(起句)稍覺輕俊,似未最佳。又曰:文理爛然。



渡江雲 題對廬先生手書《詠白門柳人物卷》

閑尋前古夢,秦淮柳色,風勢颭寒沙。晚芳斜照裏,鴟尾新臺,寂寞幾人家。一鈎涼月,還照影、空惹年華。回首處、暮潮嗚咽,殘堞噪群鴉。  堪嗟。新詩舊史,一卷橫斜,起風塵白下。曾幾許、魂迷碧浪,血染烏紗。驚烽奪日英雄死,蕩名城、秋水蒹葭。憑誰問,筆痕黯淡燈花。

陳永正曰:筆筆到位。

徐晉如曰:高曠沈雄。句法仍自三變出。

王曉峰曰:下變稍險。原作爲刺,或潛爲之移爾。



夏雲峰 題斯奮大兄山水長卷

水雲深,人蹤杳,雁聲濤影初沉。高柳亂蟬招纜,自泊荒潯。夏叢香發,碕岸酒、洗濯愁襟。山月小、須彌乍湧,如擲雷音。  崢嶸天地何心。竟鞭石蹴泉,簸樹無禁。更教虎龍窟宅,嘯怒交侵。陰陽方割,昏曉蕩、靈籟呻吟。驚夢覺、風霆萬壑,人在樓陰。

陳永正曰:以賦筆入詞,槃槃大句,稱此長卷。

徐晉如曰:魚龍奔擲,虎猿悲嘯。前結尤工。

李舜華曰:筆底有英氣,森森如戟。此畫耶?詞耶?人耶?

王曉峰曰:風物交感,雷動滿盈,靜觀天地,有餘樂焉。於此可見詞人之心矣。嘯怒、靈籟兩句稍嘶,但以聲響帶過,盛則不易持。驚亦文法。



一萼紅 牡丹、水仙、君子蘭、百合、康乃馨雜詠,用柳蓍卿韻

曉成陰。更潺潺凍雨,年色正駸駸。高廈雲簇,連街花絢,春意先動江潯。分素手、叢芳綉束,弄嬌嬈、偏惹護花心。百合水仙,乃馨君子,衆美初臨。  玉盞薄搖香露,倚猩紅細靨,默默情深。媚眼惺忪,洛姬湘女,一笑對舞開襟。幾曾想、大唐妃子,矜國色、素面亞瑤簪?但止清芬在室,全勝兼金。

陳永正曰:全篇粘著題目,未能蕩開。結語尤覺滯相。

李舜華曰:此非詠花矣,料得吟者已以大唐天子自擬矣。一笑。

王曉峰曰:純好。上變微覺汗漫,下變別開聲色,故爲合作。



      滿江紅 匯豪社上巳雅集

煙雨羊城,春欲暮、群山騰綠。紅棉漸、賁如地火,燎如天燭。湖鏡沉霞窺靚影,江潮早晚牽南國。更重樓、裹挾市聲繁,雲中矗。  匯豪社,蘭亭築。思千古,圖一軸。任神馳夢入,茂林修竹。三月流觴詩興發,披襟散漫千珠玉。待揮毫、天地感斯文,擎新旭。

陳永正曰:上片合作,過片後則凡近矣。

王曉峰曰:(湖鏡二句)前句浮亮,後句奇警。



三姝媚 碧桃,和晉如

過雲催雨斷。正簷滴閑階,似真疑幻。枕上分明,捎嫩枝夭嫋,芳華照眼。閣外斜陽,紅墜處、荷風搖扇。驀憶荒村,燈影山圍,玲瓏嬌面。     休道花時漸晚。便躑躅天涯,相憐無倦。潛壑風回,歎寂寂啼鶯,翩翩斜雁。送得春歸,終不見、秀姿重展。但教卿卿夢裏,時來探看。

陳永正曰:水漲船高,和徐諸作可作如是觀。“卿卿”句纖薄,近元人小曲。

王曉峰曰:(上闋)地點凡三轉,不可等閒視之。又曰:處當今之世,求過去將來,渺不可得。顧前春之有碧桃,非等於無桃者矣,此君子自強之責也。

            

西河 讀一行畫集

曾遊地。瞢騰谿嶠還記。虎喑狼啞鬱深箐,巉嵒猝起。孤眠龍象作兒啼,一聲愁破空際。 靈和肉,顛倒倚。頑癡詭譎誰會。人生窘比窒公車,汗埋臭昵。獨尋荒野托幽心,漆燈似眼如水。 搜羅百怪出海市。冷回頭、娑婆千里。羨汝生逢清世。歎天人、筆墨茫茫相對。為賦鯤鵬南雲裏。

陳永正曰:奇險光怪,極似今釋澹歸。

徐晉如曰:如公孫大娘舞劍器,奇險中見正大。孤眠二句,已自不凡,二疊過片則出神入化矣。

王曉峰曰:(汗埋句)有生色。亦自適之作也。轉折之間,頗事冥搜。揮灑西河如此,足見功力。



       曲江秋 詠菊,用逃禪韻

風頹雨歇。作幾日陰晴,天涯無熱。漸上麂籬,輕舒繡眼,漫綰青青髮。瑤席倩誰設。仙袂亂,流溪滑。妙手翩翻,遲回癡想,冷雲高揭。  淒絕。千紅瀉月。板門側,重崖抱疊。對棋情脈脈,風燈閑照,人面光如雪。永夜起彷徨,秋星窈窕看明滅。鬢華畔,柔枝試簪,更聽空山鶗鴂。

李舜華曰:起句好。一漸字一漫字,仿佛便有女兒無限嬌慵在前,秋外夢回,推枕欠身之怔忡,星眸微抬之迷離,對鏡綰髮之低徊,以此情態喻菊,益入佳境。瑤席以下,宕開一筆,擬想仙界,愈翻愈奇,果有重崖抱疊之感,其間更有無限滄桑。“千紅瀉月”、“風燈閑照”,光景如畫。結句蕭然,柔枝試簪,“老夫聊發少年狂”,待重拾年華,更哪堪,恍恍然鶗鴂四起,無限傷痛,俱在綿渺之回音中。又曰:以菊為名,令人有詠物之想,而就詞意而言,實亦妙筆翩翻,乃對菊之慨想耳。

王曉峰曰:以此心比海綃,則不遠矣。甚有忍力。過變先擒後縱,作者屢用之。    

 

    徐晋如跋

右童軒詞一卷,吾師童軒先生治史之隙所爲也。集中多有和余詞者,而和作每勝原唱。嘗作長相思詞,請於吾師。云:行銷魂。止銷魂。衣上何嘗著片雲。深南舊歲塵。 天一痕。水一痕。新月平林已二分。知君顰未顰。師和詞云:風之魂。雨之魂。並作巫山一段雲。翩翩自絕塵。 花一痕。月一痕。夢似來時却又分。雙蛾淡欲顰。識者莫不愀然動容。豈中年心事,不為兒輩覺耶?假我二十年,或能勉儕吾師之境。語云: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即是之謂也。

王曉峰跋
  詩以道志,樂以致和。情動於中,渾渾噩噩,洞達人心,樂之用所以別於禮也。賦詩永言,期於同情爾。原夫長短句之製,無論嶰管絃柱,鼓角騎吹,流波漫衍,曰剛曰柔,其以律度動人則一。清室既亡,處極盛之難繼,懲變體之亟興,或頗居詞道已窮之地;其所效也,清空則白石,縝密則夢牕,稍稍平正則清真,繙書排藻,描紅成章,而情窒矣。夫學術有摩盪之勢,世運無一定之恒。羽民東嚮,洞天斯開,於是雄傑之士,勃勃陽陽,探昭回於雲漢,究邃初以獻疑,與夫中古之元韻交相輝映,亦生新之一法已。

  且人處世間,不可以無懷。四時代謝,不息落花之風;螢牕飛響,偶度片霎之雨。抑雙槳纖纖,孤鴻渺渺,豈物理之必然,而人心實有以遇之也。放棹江湖,莫非罾罻;靜居斗室,不染纖塵。漼然葉落,夐乎雨絕,花底餘生裙之香,中庭懸冷懷之月,何造化之不仁,而恒處人心於不預也。春永蟄,秋夙霜,物情所不測;而雷雨作則萬物感,鳥徑絕而風雲通。夫江導於沱沱,冥淩之地也。一寒三燠,涓滴泮焉,瀠洄漩澓,然後潛行。披巫峽,合九派,灌五湖,拎幽絡阻,協氣通神,浩浩瀼瀼,激波騰霄,清氛霽岳陽之樓,舟子唱西塞之曲,其至也,曾一陽初復、度越叢薄時所必見哉。含章可貞也,所居不可規也,則詫作者之神者,勿問製作之跡,且繹其初心而可矣。

  予與先生凡一見。乙酉初,候人京師琉璃廠,無憀購海綃詞,先生所註且箋也。海綃詞嚴若金城,賞音用希。先生察虛實,導窾郤,示以離合順逆之法,讀之,不自覺詞之可樂也。予由是而愛詞焉。越二年,徐先生康侯知予慕先生,爲予電問之。戊子秋,先生旅京,次北大,予與康侯謁先生,得盡一日之歡。先生因付詞稾,屬予昌言。予以學陋,草成而未敢報也。今之視昔,又二年矣,徒慙季諾之久違,迺悉更舊評,繕呈先生。先生小令至者早摩北宋,長調則密含神機,欲開一局面。讀者體其情,察其志,反復涵泳,庶幾得之爾。且文體流別,各有相因,先生之詞,固能補著述之未盡也。世之有慕先生學者,其將驗心於茲集焉。庚寅春節前一日後學鎮海王曉峯敬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