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房产交易中心电话:那些擦肩而过的面孔(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2 12:38:21

那些擦肩而过的面孔(一)

2008-06-05 14:5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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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非典,我们制作了一个特别节目,记录五月一日的北京城。结尾的时候,我记得说了这样一段话:

  “如果可以的话,此刻,我想要一个巨大的摇臂,让它升上天空,在我们的头顶慢慢划过,让它替我们看一看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每一个表情。因为这一段特殊的日子,在这特殊日子里所发生的那些故事,注定会被载入史册……”

    而今天,我贪婪地想,恐怕这巨大的摇臂也无法完全记录我们要记下的一切了。

    一周多的拍摄当中,大家都在赶路,有太多的面孔与我们相遇,和太多的身影相聚又分手,有的被摄入了镜头,还有很多并没有。

    几天里,同事们几乎谈论的都是“要是那个谁谁谁我们能再跟拍一下就好了,”

  “要是在哪里哪里我们能多停一天就好了,” “不知道那个人找到了家里人没有……”

    我们和他们,就这样在一场大灾难中邂逅,然后擦肩而过,彼此交错匆匆一瞬,记忆却出奇深刻。

    让我来说说这些至今无法忘却的面孔吧。

   

(一)寻亲

    这是一个寻亲的故事。一个行走六天六夜寻亲的故事。

    我们遇到刘红芬的时候,她正在路上走着。连续行走了三天三夜之后,这个穿了件单薄的黄色上衣,手里只拎了一瓶水的农村女子,仍一步不停的走着。

    那是一条原本不该被称作“路”的路。

    大地震之后通往汶川的道路路基塌陷、桥梁断裂,脚下是泥石流冲刷过的悬崖峭壁、身旁是急速暴涨的河水,头顶还不时有巨石飞过,如果是在黑暗中就更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过某些沟沟坎坎,上坡下坡的时候,连急速向汶川挺进的救援人员也要手挽手,人扶人。

    但刘红芬平静地告诉我们,这已是她走了一个来回之后,再次踏上这条生死之路了。

    刘红芬,荥经人,丈夫陈多福在映秀挖隧道。5月12号听说丈夫打工的地方发生地震,刘红芬连夜从荥经赶往都江堰,在通讯全无,道路被毁,没有任何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独自上了路,徒步走了两天两夜后到达映秀。

    但第一次赶到施工工地的时候,没有见到一个人,生还的工友们早已通过水路离开了映秀。刘红芬并不知道丈夫打工的位置,判断不出他的生死,于是她只好返回都江堰继续寻找丈夫。但此时逃出的工友们告诉了她这样一个消息,陈多福地震当天是夜班,按时间推算下午2点28分还应该在房间睡觉,言下之意,凶多吉少。

    听了这个消息,刘红芬二话不说,拎起一瓶水,再度上路,二进映秀。她只一个信念,最简单的信念,无论是死是活,总要见丈夫一面。

    刘红芬一路几乎无语,她走得那么专注,脸上看不到表情。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她走得飞快,我们拍到的也只是她的背影。

    我无法想见,在全体中国人都关心着救援部队派出的敢死队员如何能打通这条艰险道路的时候,一个瘦弱的农村女子,是如何在这条路上,在没有手电照明,没有拐杖扶持,没有任何保护设备的情况下,白天黑夜地走着,打了个来回;然后竟又毫不犹豫地再度上路。

    她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一腔的急切,一股子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劲儿。

    当然,我更不敢想象的是,这几天孤独路上,她是怎么样的心情。

    刘红芬说,丈夫是个特顾家的人,本来说好这几天要回家来帮着插秧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回来。5月11号,儿子生日,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家里,但信号不好,断掉了,于是他发了个短信过来,告诉儿子,要听妈妈的话。

    她不愿相信,这是丈夫留给家人的最后几个字。

    刘红芬走着,我们一路跟随。

    连续行走了七八个小时之后,山路依然显得没有尽头。此时余震不断,山体滑落的声音在黑夜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一路上也会碰到当地的老乡,问到还有多远的时候,有人一抬手说,“还有五公里,”于是我们会立刻觉得身上有了劲儿,燃起希望;但也每每恰是此时,马上就会有下一个老乡出现告诉你,“起码还有二十公里哪,至少还要再走个七八小时!”

    不过,这一切队刘红芬来讲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总之她是要去到那里的,无论还有多远,无论还有多险,她得为她的两个孩子找到他们的父亲。

    当我们真的跟随刘红芬到达映秀,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惊,而更让我们震惊的是刘红芬其实是见过这一幕的,她为何千辛万苦的还要回来。

    那里真的就只是废墟连着废墟了。没有街道房屋之分,没有工厂商店之分,生的希望实在渺茫。

    在都江堰的时候,刘红芬打听了一下丈夫工作的地方具体的位置,可是站在这连片的废墟之上,她依然无从判断,只有茫然。

    但已经行走了四天四夜的刘红芬,一刻也没停下来。

    在她脸上,只有急切,没有绝望。她逢人就问:“认不认识陈多副,有没有看到陈多幅?”似乎她知道她的丈夫就在不远处等她,她打听的这个消息根本无关死亡.

    丈夫走的时候穿的是蓝色的衣服,于是她在废墟上翻找着任何一个蓝色的物体,最终看到一张写了字的小纸片,她说这是瓦斯单,丈夫曾有一次带回家里的,我们抬头看了看,那里的房屋已是平地。

    天彻底黑下来,刘红芬向着每个横梁交错的缝隙呼喊:“陈多福,起来吧,陈多福,起来吧……”

    算上回去的路程,刘红芬在路上,整整六天六夜。

    我们没有见过陈多福,可能也不再有机会见到这个高个子,胖胖的,爱孩子,热心肠的两个孩子的父亲,刘红芬的丈夫陈多福。

    多么希望他还活着,起码,他会活在妻子刘红芬的心里。  

那些擦肩而过的面孔(二)

 

一个月了,我还是忘不了他们的面孔。

 

我们素不相识,却共同经历了生命中不可预期也无法复制的三十个日夜,七百二十个小时。

 

这些天常在想,他,她,他们,会如何活下去呢?

 

我遗憾,深深地遗憾,我们没能记下他们太多的今天与过往,甚至由于赶路的匆忙,有些人连名字我们也没能记得完整,于是当我每每想起他们的未来,似乎唯一剩下的也只有说了太多遍的“祝福”二字。

 

不过,我深信,他们会好好的活着并活下去的。

 

在这惊世的灾难面前,他们又一次让我知道,那深厚而苍凉,那温暖而震撼的,正是升斗小民的生命力。

 

三十个日夜,他们的面孔没有淡去,却日渐清晰。

 

老杨家

 

认识老杨一家是在我们初到映秀的时候,当时救援人员刚刚赶到,村子里的人们已经在忙活着了。

 

一个男子站在大路边热情招呼赶来的救援人员,跑前跑后集合灾民吃饭,甚至还憨厚地笑着不忘了给疲惫的记者也递过来一杯茶一只烟;另一个男子声音嘶哑,仍使足了劲儿呼喊着指挥乡民挖人自救;抬眼望去,还有一位正开着大吊车在废墟上搬运石头;几名妇女在路边搭了口大锅,热气腾腾地给救援的人们做饭熬粥。。。

 

村子里似乎没有太多的呼天抢地,人们忙活着,专注而有序。

 

后来,有人告诉我们,这开吊车的年轻人,这指挥乡民的老者,这招呼救援人员的中年人,连同这烧火做饭的妇女们,都姓杨,他们其实是一家子。

 

而他们正在搜救的,并不是自家人。

 

在现场,数杨家人的声音最大,手脚最麻利。全村只有杨家搞工程有一台吊车,于是指挥救援也自然地始终以杨家为中心。

 

如果没有旁人提起,我们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热热闹闹原本有着二十口子人的大家族,二天前,刚刚失去了其中的十一口人。

 

一家人在自家的废墟前面搭起了帐篷,但他们始终背对着那片倒下的房子,不向那里多看一眼。只有一次,好不容易能歇一会儿的时候,杨家三哥忍不住向身后一指,“那里有我的儿子和孙子。。。”

 

杨家老大的儿子是复员军人,从外地星夜兼程地赶回来。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说我们是自救,我觉得,其实没有什么自救不自救之分,这个提法不准确,太狭隘了,是命都要救,无论是救别人,还是救自己,无论是别人救,还是自己救,都是命啊,所以,应该叫全民大救助。”

 

杨家大哥本来也打算和我们说两句,可是想了想,又一把扯下了衣服上的话筒,“算了,还是不说了,不能多说,没空,也怕自己忍不住。。。”

 

 

二  老马

 

遇到老马也是在映秀,当时他正在工地上打工,看到房子倒了,第一反应就是跑到了映秀的幼儿园,幼儿园的孩子们救出来了,他又去跑去了映秀小学,一守就是几天几夜。

 

正在这个时候她的侄女急匆匆跑过来告诉他,侄女婿被压在房子下面了,还没有救呢。侄女是孤儿,一直跟着老马长大,两个人情同父女,老马说,不救侄女婿,他无法饶恕自己,可是放着眼前的孩子不救,他觉得自己更加无法饶恕。

 

在映秀小学守了三天三夜之后,大批消防人员赶到,接手救援。

 

老马冲向了压着侄女婿的那片废墟,在巨石交错的洞口前,又坐了三天三夜。

 

其实当他赶到的时候那洞里已然没有了声音,可是老马不肯离开。

 

他知道,从此,这沉重的愧疚就会如影随形了,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释怀。

 

 

三 九州体育馆不知姓名的老汉

 

五月十四号的凌晨,我们曾经在绵阳的九州体育馆拍下了一组镜头。

 

那是大灾之后的第二个清晨,很多惊魂未定的人们又是一夜无眠。嘈杂的大厅里弥漫着疲惫,颓唐与茫然。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镜头落在了一个老人和三个孩子身上。

 

孩子们不谙世事,嬉笑打闹着,老人长久地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们,嘴里轻声说着:“要乖啊,要乖。。。”

 

说实话,老汉脸上的那一派祥和怡然似乎和大厅里的紧张气氛还真有那么点不太协调,在他眼神里在他嘴角的笑意中,竟还能看到这些天来都难得一见的些许满足,甚至骄傲。

 

老人穿着一件女士的蓝色旧毛衣,双手手指大部分残缺,撩开被子看,一条腿也已经被截肢。也就是说,大地震发生前,老人原本已是个残疾人。

 

但,就是这个残疾老人,和他花甲之年的老伴,相互搀扶着,保护着儿女们的三个孩子第一时间逃出了北川。我们不敢想象,这传说中一天一夜的路程,他们是如何跌跌撞撞走过来的。

 

儿女们都在外面打工,两个老人扛着这个家;地震来了,两个老人也必得扛起这份危险,这份责任。

 

老人笑着说,三个孙儿都在,总算是可以给儿女们一个交待了。那语气中,那神情里,确有那么几分坦然,几分骄傲,几分挡都挡不住的满足。

 

我们问他:“老伴呢,怎么没在啊?”

 

他哦了一声,语气淡淡地:“她啊,不放心那些猪啊,鸡啊的,又走回去啦,看能不能也给赶出来,那心里才真踏实。。。”

 

 

四  北川县政协秘书长 李春的丈夫

 

在北川的一片废墟上,我们曾见到一位中年男子。刚刚见到他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他是救援人员,他一个人在一个洞口前面忙活着,满头大汗。时而探头进去说上几句话,时而跪在地上尝试撬动巨大的石板。

 

整个过程,他显得相当平静,相当镇定,以至于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埋在那个洞口里人的就是他的妻子。

 

直到救援人员赶来,他才连连说着“拜托拜托”撤出身来。

 

我们当时全程记录了营救北川博物馆女馆长李春的过程,李春正是他的妻子。

 

后来,我们发现,在我们录下的很多营救画面的一角,都可以看到不时划动着的一只手,那是他不断挥舞着拳头在给妻子鼓劲,还可以听到他在镜头外大喊着:“李春,坚持住,坚持住!”

 

李春的丈夫是县政协秘书长,地震后两天两夜,他在忙着指挥救援,七十多个小时之后,他才得以到妻子上班的地点看一看。

 

在废墟中,他听到了妻子的声音。

 

当虚弱的妻子被抬出洞口的那一刻,李春的丈夫感情终于爆发。一直以来刻意保持的镇定平静终于化作满面的急切,心痛,委屈,求助。。。对妻子的称呼也从刚才的“李春”,变为更温柔的带着些哭腔地呼喊:“春春,春春,坚持!”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在地震发生后必须保持镇定指挥救人的秘书长了,不再是那个二天二夜也不能来看看自己的妻子处境如何的领导干部,不再是在外人面前隐忍着不愿表露太多感情的中年男子。

 

此时的他,身份终于简单,只是一个深爱着妻子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