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工商登记查询系统:喬治·桑传(1804.7.1_1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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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桑传

    在19世紀法國文壇上,有一顆璀璨的明珠,在巴爾扎克、雨果、梅里美、福樓拜、小仲馬等文學大師的群体中,她以其風騷美貌、獨立性格和优雅的文采贏得了他們的尊重和自己的地位。她的名字叫喬治·桑。
    喬治·桑出身于一個貴族家庭,在法國諾昂鄉村長大。由于父親早逝,而母親曾有淪落風塵的經歷,所以她是祖母撫養大的。祖母為了把她培養成一個淑女,費盡苦心,而喬治·桑沒有令祖母失望,小小年紀便已露出卓爾不群的才華。
    但是,可以這樣講,最終改變喬治·桑命運的是她那不幸的婚姻。
   在對家庭生活的夢幻憧憬中,她嫁給了貴族青年卡西米爾·杜德望,但這個粗俗的男人很快就撞醒了她的美夢。喬治·桑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紅杏出牆的婚外情戀。最后,她決定棄家出走,与情人到巴黎開辟新的生活。
    為了生存下去,她開始了勤奮的筆耕,寫出了一部部文筆秀美、內容丰富、情節迷人的風情小說,并以此确立了自己在法國文學史上的地位。
    喬治·桑的愛情生活丰富多彩,她的身邊總是圍繞著一批追求者。她与大文學家繆塞的艷事、与音樂大師肖邦十余年的同居生活,成為法蘭西19世紀的美談之一,并留下了一篇篇揭示她內心深處情感世界奧秘的情書佳作。
    喬治·桑是個民主主義者,從一個角度講,她可稱得上是女性解放的先驅。尤其是在兩性關系上,她倡導女性的主導地位,認為女人不應該成為男人情欲的發泄對象,女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應該主動地得到滿足。


第一章 風流家族的明珠

第一節 天使使者/2

第二節 情竇初開的少女/13

第三節 与卡西米爾·杜德望結婚/17

第四節 新婚之床/22

第五節 婚外情人/28

 

第二章 巴黎的成熟女人

第一節 情人于勒·桑多/44

第二節 文人拉杜什/48

第三節 喬治·桑問世/55

第四節 漂亮的女友/64

第三章 与繆塞的同居生活

第一節 詩人繆塞/80

第二節 情人之間的情人/89

第三節 最后的分手/100

 

第四章 艷情間奏曲

第一節 鋼琴王子李斯特/105

第二節 离婚的煩扰/113

第三節 情人迪迪埃/118

第四節 巴爾扎克/131

第五章 与肖邦的戀情

第一節 帕爾馬之戀/137

第二節 女人的纖指/149

第三節 女人間的沖突/155

第四節 秋風淫雨/163

第五節 儿女的婚事/174

 

第六章 喬治·桑的另一种生活

第一節 逐情之外的淑女/181

第二節 丈夫·情人·朋友/188

第三節 心靈的變遷/195

第四節 大師福樓拜/207

第五節 生活是美好的/216

 

第一章 風流家族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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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天使使者


●風流成性的貴族青年与一個貌若天仙的妓女一見鐘情。
  ●恪貞操的寡婦接受了儿子放縱的行為,卻不接納一個妓女成為自己的儿媳。
  ●小姑娘的出生改善了奶奶与父母的關系,真是個天使。
  喬治·桑的祖輩們在男女關系上的表現,极能顯示當時法國上流社會的多情与放浪。翻閱這個家族的發展歷史,很容易讓人感覺仿佛在讀一本通俗的言情小說。
  男人們到處留情,私養情婦;女人們紅杏出牆,在情夫中間如魚得水。
  在這种混亂的男女關系狀況下,私生子一個又一個地降臨世上,有時他們不得不為自己獲得与真實身分相适應的權利付出努力。但是,不管怎樣,他們都得到了一定的社會地位,進入上流社會并擁有財富。
  到了喬治·桑的祖母瑪麗這一輩時,情況大有改觀。雖然瑪麗也是個私生子,但她骨子里是個謹守貞操的女人。
  她結過兩次婚。第一任丈夫霍思是個步兵上尉。在他們新婚不久,霍恩被國王派到一個小要塞擔任司令官。但到那里沒几天,霍恩就因病去世了。瑪麗頭一次成了寡婦。
  她与第二任丈夫杜邦結婚是她孀居十几年之后了,而且他當時已經六十二歲。婚后他們的生活非常愉快,并生了一個儿子,取名莫里斯。
  在莫里斯十歲的時候,杜邦先生辭世。瑪麗再次成了寡婦。与第一次不同的是,這回她有儿子与她作伴。
  莫里斯生性風流。在他當兵离家之前,便与年輕女仆發生性關系,使她怀了孕。在國外駐扎期間,他与當地的許多女人有染。
  被認為是因為性欲冷淡而不愿搭擱男人的瑪麗雖然不太理會儿子的這些不負責任的放縱行為,但后來當莫里斯誠心誠意地要与一位名叫索菲的女人結婚時,她坐不住了。
  索菲是個妓女。她雖然美若天仙,但出身低微。在當時的動蕩歲月里,娼妓是一种恣意蔓生的職業。她曾与一個情人生了個孩子——卡洛琳娜,但這并沒有影響她的容貌和隨軍漂泊的生活,同樣也沒有影響她和莫里斯的愛情。
  他們是在意大利的米蘭相遇的,時間是1800年。已經晉升為副官的莫里斯到將軍那儿去,而做為將軍情婦的索菲正好也在將軍的房間里。兩人一見鐘情。
  索菲离開將軍,投入了莫里斯的怀抱。當時她已經三十歲,但是她在男女交往中獲得的經驗足以令莫里斯神魂顛倒。
  如果說莫里斯以前与女人的交往屬于那种和風細雨、优雅纏綿的方式,這次他嘗到的是從未有的積极大膽、風騷浪漫的女人的激情。換句話講,他已經离不開這個女人。
  猶如是一局棋的旁觀者,瑪麗在棋局開始時心境平常。她已經目睹過儿子太多的与各种女人的縱情接触,以為這次也不過是數量上的變化,不會有什么質的不同。
  但是,棋到中盤,瑪麗感到不對勁了,自己儿子一方已經失去了理智,脫离現實的感情因素蒙昧了他的靈魂,那個她從未見過的出身卑賤的厚顏無恥的女人占了上風。
  兩個人的感情在不斷地發展,日益加深。
  瑪麗惶惶不安,覺得自己必須出面干涉,扭轉這不利的局面。
  其實,在瑪麗決定并實施干涉之前,那兩個處于戀愛中的男女并未考慮過結婚的事,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原因或何种考慮,反正他們沒將這事提出來。倒是由于瑪麗的介人,使他們有了這方面的心理和行動准備。
  結果變成了母親与儿子之間相互說服的一場論戰。在經過一次不愉快的沖突之后,莫里斯重新与母親和好如初,不再賭气,但他沒有离開,或者說拋棄索菲。事實上,瑪麗雖然口頭上說她不接受索菲不是因為自己的貴族偏見,但卻沒有其它理由讓她那樣做。莫里斯則根本不考慮那個討厭的門當戶對的社會風俗。他在給母親的信中說:
  愛情使一切變得純洁。愛情使卑下的人變得高尚,更何況他們并沒有別的過錯,不過是不幸被孤助地拋到世上,既無財產,又無人引導罷了。一個本來已經這樣的女人,為什么人們還認為她錯了呢?
  但是,他們誰也沒有說服對方。
  1803年年底,索菲發現自己又一次怀了孕。
  到了第二年的六月,索菲的預產期快要到了時,為了保證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的合法地位,莫里斯孤注一擲地決定与索菲結婚。
  對索菲來講,這是一個不期而至的幸福時刻,雖然她很長時間以來一直就希望出現這种結合的場面,但她又從不相信那真的能夠實現。直到最后一刻,她甚至建議莫里斯放棄与她結婚的打算,因為她看到自己的情人不敢把結婚的消息事先告訴他的母親,不僅如此,他還為自己如此的作法充滿內疚,心虛得很。然而,他們最終在巴黎秘密結婚,成為合法夫妻。
  約一個月后,嬰儿呱呱落地。是個女孩。因為索菲有過生孩子的經歷,所以她的降生非常順利。當孩子的姨媽呂茜告訴莫里斯他有了個女儿時,“就叫她奧洛爾吧,”他說。
  這個孩子就是以后的喬治·桑。
  瑪麗得知儿子背著自己結婚的消息后,悄聲前往巴黎,想讓莫里斯赶快解除婚約。她滿怀希望他能夠接受自己的意見,她有她的殺手鑭,儿子還沒有過在她哭泣的時候仍舊固執己見的時刻。到達巴黎后,她先去找人請教莫里斯的婚姻是否有效,結論是它已經得到了法律的認可。接著她又向兩名非常有名的律師咨詢可不可以就此事提出訴訟,要求解除婚約。這當然可以。
  事實上,或許瑪麗根本就沒正經八百地想過要跟自己的儿子打官司,或者說即使她做好了這樣的打算,她也沒有足夠的勇气。畢竟她是一個心地极為善良柔弱的女人,這一點可以從她后來的舉動上看出來。所以,盡管她既沒通知儿子自己啟程來巴黎的時間,到巴黎后也沒与他見面,她的這种作法不過是對自己的一种安慰,表明了她對儿子的舉動的憤怒,以及要拆散他們的決心,僅此而已。
  另一方面,莫里斯獲悉母親已經來到巴黎后,馬上就明白她已經了解了一切。他毫不猶豫地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的身上。
  他抱上孩子,叫了一輛馬車,赶到母親住的地方。他說服了看門的女人,請她把孩子抱給他母親看一看。
  看門女人來到瑪麗住的房間,見到了瑪麗。兩個女人談了一會儿,話題轉到這個孩子身上。
  “太太您瞧,這個小姑娘長得多秀气呀。她是我的小孫女。她的乳娘今天把她抱來的,我真是樂坏了,簡直一刻也离不開她。”
  “是啊,小姑娘長得又壯實又漂亮,”瑪麗一邊說,一邊找糖果盒。
  這時,看門女人把孩子放到瑪麗的膝蓋上。瑪麗隨即把一塊點心送進她的嘴里。繼而她吃惊地盯著那孩子的臉,情緒激動起來,突然大叫一聲,把孩子推開,對看門女人說:“你騙了我,這孩子不是你家的,不是……噢,我明白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瑪麗的言行把小孩子嚇了一跳,輕聲抽泣起來。
  看門女人覺得她的使命結束了。她一邊安慰著那孩子,“好啦,可怜的小寶貝,”一邊重新把她抱起來,嘴里嘟嚷個不停,“人家既然不要你,那我們就走吧。”
  此時此刻,瑪麗終于軟下心來,她被打敗了。“把她還給我”,她說。“可怜的孩子,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是誰把她抱來的?”
  “您的儿子本人,夫人。他在下面等著呢,”看門女人赶緊回答。
  “你去吧。去把我的儿子叫上來,把這個孩子給我留下。”
  莫里斯三步并作兩步跑上來。進入房間,一把抱住他的母親,熱淚橫流。他的母親也禁不住哭了。
  眼淚是一种稀釋劑,能夠化解緊張的對立。
  當莫里斯重新抱著孩子回到索菲身邊時,那孩子的手里多了一枚漂亮的紅寶石戒指。那是瑪麗從自己的手指上摘下來,送給她未見過面的儿媳的。
  又過了一些日子,在接見了索菲之后,瑪麗主持了儿子按照宗教禮儀安排的婚禮。
  他們終于成為了一家人。
  回過頭再看一看索菲其人。
  前面我們已經了解到,低微的出身、動蕩的社會環境,加之天生的美貌,使她淪為妓女,成為一個又一個男人的情婦。
  把一個女人的美貌做為其沉淪的原因之一,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而現實生活中,人們不難理解漂亮的女人較容貌普通的女人更易招致男人的勾引,成為始亂終棄的目標。
  索菲不幸就是這樣一例。富有男人拙劣的感情表演迷惑了她,然后把她引入火坑。但是,她終究沒有繼續淪落下去。她与莫里斯的愛情生活改變了她的人生旅程。婆婆瑪麗的最后讓步使她光明正大、体面地邁進了顯貴人家的廳堂。
  不管怎樣,她的出身局限和其聰明的大腦使她在把握處世原則和待人接物上表現得极為得体。
  在得到婆婆的接見之前,她顯露出終日坐立不安的樣子,一方面惹人怜愛,同時又恰當地突出了她對婆婆的敬重,毫無疑問地滿足了莫里斯潛意識中必定存在的自尊与虛榮。
  這是一种弱者向強者的謅媚,但又絲毫不是以謅媚的俗套表現出來,而是將之變成了一种高尚的、知書達禮的尊敬,結果莫里斯必須為她的這种尊重付出努力。
  在与婆婆瑪麗見面時,她是那么的溫柔恭順、純真無邪,頓時改變了瑪麗腦子里原有的為她特制的形象。當這一切都不是她故意做出來的時候,人們不得不承認索菲的教養和天生潛質。
  索菲不喜歡拋頭露面,她進入上流社會活動圈子大多是因為丈夫必須去。
  在与上流社會達官貴婦的交往中,她既不因為自己以前的卑賤身分而低聲下气,也不因為丈夫的榮耀而趾高气揚。她厭惡那些自以為是、傲慢無禮而又愚蠢至极的顯貴和小人得志的暴發戶,認為雖然自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平民百姓,但要比所有的貴族大老爺都高尚得多。
  她既不憤世嫉俗,跟世上的种种偏見作對,也不會忍受羞辱,看著別人的眼色,依此搭擱上那些徒有其表的大人物,使自己在他人的眼中份量加重。
  在她冷漠地對待那些流露出比她高貴、比她強大的人的背后,她對普通人和朋友則是親密、信任、友善和赤誠相待。她做事有自己的准則,自由自在地按照自己的習慣行事。
  不可否認,長大以后的喬治·桑很大程度地繼承了她母親的思想和性格。
  孩提時的小奧洛爾与她的表妹克洛蒂德一起生活了很長時間。克洛蒂德是奧洛爾的姨媽呂茜的女儿,比她小几個月,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和親戚。
  長年從軍在外的莫里斯在女儿的腦子中是一個畫像中的角色。所以,小奧洛爾接受的啟蒙教育來自于她的母親,兩個人的關系相當親密。在索菲的种种美德中,還有她對女儿教育的盡心盡力。她會設計出一种環境,在里面給奧洛爾看畫冊里的神話圖像,并給她解說這些圖畫,另外給她講童話,教她背誦寓言故事。
  在小奧洛爾的記憶中,還有一些有趣的事。當她的母親去了意大利,她和表妹克洛蒂德被寄放在巴黎郊外的一戶善良的人家里。一到星期天,她們便被放在籮筐里,与將送到市場去賣的青菜、胡蘿卜一起,由驢馱著去巴黎的市場。
  1808年,莫里斯在西班牙的馬德里駐扎。索菲擔心丈夫受好調情賣俏的美麗的西班牙女郎勾引,不顧自己怀著八個月的身孕,帶著女儿与丈夫相聚。
  當時的西班牙与法國是兩個敵對的國家,她們的這次旅行因此歷盡艱難。
  抵達馬德里不久,索菲分娩,生了個男孩。
  高興异常的莫里斯心血來潮,決定帶領妻儿回法國諾昂老家去見母親。
  這又是一次艱難的旅途。馬車穿越尸体狼藉的戰場,孩子們忍饑挨餓,發燒。在肮髒的旅館里,他們染上疥瘡,長了虱子。
  高燒使得奧洛爾神智恍惚,直到了諾昂才清醒過來。奶奶瑪麗在院子里迎接他們,而她几乎不認識她了,滿臉惊奇的盯著身体健康的奶奶,目不轉睛。
  瑪麗熱情地發號施令,一邊讓儿媳索菲去休息,一邊把奧洛爾抱進自己的睡房,放在床上。小奧洛爾從未見過這般富麗堂皇的寢床。四角扎著裝飾性的羽毛,床上擺著帶花邊的枕頭,她以為自己進入了天堂。
  這是一家人頭一次大聚會。奧洛爾很快恢复了健康,而男嬰卻不幸天折了。更不幸的事還在后面,仿佛命中注定,一天夜里,莫里斯從馬上摔下來,頭撞到石頭上,不治而亡。
  在無奈地承受接踵而至的沉重打擊之后,沉浸在深深痛苦中的兩個女人生活在了一起。
  這是兩位性情迥异、習慣截然不同的女人。做為婆婆的瑪麗一直充滿好奇心地觀察儿媳索菲,尋找儿子為什么那般鐘情于她的原因。她很快為自己找到了各种的答案。索菲是個天生的藝術寵儿,她能夠寫流暢達意的書信,能夠唱動人的歌謠,能夠畫美妙的圖畫,而這一切都是在她從未接受過正規的學習和訓練情況下完成的。另外,她還會做別的事情,一句話,她什么事都敢干,干什么都有模有樣,不像個新手。
  如果說以前兩個人之間尚存在一定的隔閡,那么住在一起之后,盡管偶爾也發生不快,她們便因為注意到了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的魅力而情不自禁的彼此吸引,彼此喜歡上了。
  比較而言,小奧洛爾与其母親的感情自然比她与奶奶的要親密一些。從教育孩子的角度,索菲的方式比瑪麗理想中的更自然,所以小奧洛爾更樂意接受。
  諾昂的鄉間環境為奧洛爾提供了自由自在的天地。她喜歡這個地方,喜歡這個地方的一切,牲畜、木車、鄉村集會、農家婚禮和古老的傳說故事。她參加力所能及的勞動,牧羊、喂小雞。
  索菲支持她干這樣的活儿,而她的奶奶則對此不感興趣,甚至持反對的意見。瑪麗覺得從小就該培養她的言行舉止、待人接物,甚至包括如何使用刀叉用餐以及指東西的姿式一類的事情,而不該讓孩子整日与一些農家孩子到處亂跑,養成不雅的生活習慣。
  在瑪麗的眼中,小奧洛爾是理所當然的諾昂的繼承人。她喜歡這個孩子,儿子死了,奧洛爾便成為儿子的替身。小奧洛爾很快便學會了識字看書,于此瑪麗已經感覺到這個孩子天生聰慧,她希望把她培養成一個漂亮、嫻雅、會妝扮自己的淑女。
  所以,瑪麗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把小奧洛爾從孩子与母親的天然親密狀態中拉到自己的身邊來。這种爭奪是极為客觀的,不可避免的,盡管發生在兩個相互尊重、相互喜歡的女人之間。
  實事求是地講,這兩個女人骨子里的東西确實不太一樣,甚至差距甚遠,生活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久了,沖突自然而然地爆發出來,而且越來越多。那种相互尊重和喜歡也就變成了短暫的禮儀,淡化并逐漸消失。
  后來,索菲不得不离開諾昂。因為瑪麗不喜歡卡洛琳娜——小奧洛爾的同母异父姐姐,索菲与她的情人所生——呆在諾昂,而索菲又不能棄卡洛琳娜不管,這個孩子在世上只有她這位作母親的一個親人。
  但索菲在去巴黎前也曾做過巨大的心理斗爭:該不該帶小奧洛爾一起走?按照她的心愿,當然不愿与自己的心肝骨肉分開,要帶她到巴黎去。另一方面,理智地想,小奧洛爾留在諾昂与她的奶奶在一起确有种种有利的理由,她可以接受良好的、正規的教育,還有金錢上的利益。再者,每年冬天她們都可以聚在巴黎,享受親情歡樂。
  小奧洛爾卻希望与母親呆在一起。母親的寬容与自由思想在她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她敬愛母親,依賴母親。盡管索菲有時也粗暴地管教她,打她,罵她,但她的記憶中留下的都是母親与她一起玩耍的日子,是母親鼓勵的言語和目光。反過來,她對母親走了以后与奶奶生活的日子感到害怕,因為以前這方面确實沒給她值得信任的東西。那是一种母親不屑一顧的生活方式,是約束,也是她所不喜歡的。所以,她哭著喊著哀求母親,結果未能如愿。
  接下來的日子出于奧洛爾的預料。母親离去后,她在諾昂完全是自由自在的,而且非常有意義。
  父親的家庭教師德沙爾特此時開始教她學習自然科學和拉丁文,奶奶則向她傳授音樂和文學知識。小奧洛爾練習著寫一些有關鄉間生活的小作文,并閱讀文學名著。
  未至的假想中的嚴厲与約束變換成一种有趣的學習生活,她逐漸地習慣了,并且興趣一天比一天濃厚,全心投入其中。這個聰明的小姑娘開始積极主動地用她的小腦袋瓜思索一些稚气的問題。她的想象力异常活躍,就像她以前在田野里奔跑游戲一般,忘我而充滿熱情。
  當然,她也思念她的母親。這种思念愈強烈,愈招致瑪麗的妒嫉和不愉快。寬容大量的長輩怎么也容忍不了孫女執著的情感,她太需要了,而別人又是如此輕易地得到。這太不公平,所以她要改變它,甚至不惜一切手段。
  當按照原來的約定,瑪麗把小奧洛爾帶到巴黎去見她的母親時,小奧洛爾樂坏了。
  在母親的住處,她重新見到了記憶中和夢里的一切,那么親切,那么溫馨,令她依賴不已。她又見到了小姐姐卡洛琳娜,与她在一起玩耍同樣是小奧洛爾的快意之事。然而瑪麗不讓她們在一起,總要因此惹出令人傷心的爭吵。
  索菲得知婆婆不愿讓小奧洛爾來巴黎,她安慰自己的女儿忍耐著,等自己弄個營生后便把她接來,讓她當助手。
  听到這些話,小奧洛爾心里豁然開朗,對未來充滿信心,同時開始為那一天的到來做准備。她天真地把她的首飾藏起來,想到時候將它們賣掉做為逃走的盤纏。但是她的計划有一天被奶奶的貼身女仆發現了。
  那個一臉陰气、鐵石心腸的女人本來就不喜歡小奧洛爾,在揶揄她一番之后,把這事告訴了孩子的奶奶。
  碰巧這時候瑪麗鬧了病,正在臥床休息。于是她讓仆人把小奧洛爾叫來,讓她跪在自己的床前。她錯誤地以為是儿媳婦索菲唆使孫女從感情上疏遠諾昂,按照她的思路,必須讓這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了解她母親的不光彩的過去,使她從心里厭惡她的母親,或者最起碼讓她為她母親的過去感到羞恥,這樣才能改變小奧洛爾對母親的依賴,進而与高貴、有教養、有身分的奶奶親密起來。
  她躺在床上,從頭到尾地講述了索菲的出身和生活經歷,沒有絲毫表示同情的寬容,甚至有些夸大其辭,總之把索菲說成了一個墮落的蕩婦。同時,她又給小奧洛爾描繪了自己及莫里斯的生活經歷。兩相對比,最后她順理成章地指責小奧洛爾不明是非,她的行為和想法是被什么東西蒙住了眼睛,往火坑里跳。
  瑪麗忽視了她面對的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她的言語雖然成功地破坏了儿媳索菲在小奧洛爾心目中的形象,遂了自己的愿,但同時這個孩子不可能馬上轉而投向她。最可怕的,小奧洛爾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目標,變成了一只迷途的羔羊,這是瑪麗始料不及的。她不再用心學習了,而且誰的話都不听。她的言行与以前相比判若兩人。
  瑪麗動此手足無措。她不明白是什么妖魂附住了這個孩子的心靈。但她畢竟是這個家族的傳人,是這個家族的未來,所以自己有責任不讓她如此繼續下去而自毀前程,有義務想方設法改變她,讓她最終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讓人尊重的淑女。瑪麗下定決心,要把小奧洛爾送到修道院去,除此她沒有別的辦法了。
  “孩子,你現在越來越不像話,簡直連常識都沒有了。”她數落了小孫女一通,為自己的決定做了舖墊。
  听說要把她送進巴黎的修道院,小奧洛爾非常高興。确實,她也希望在修道院里改變自己的生活,另一方面,在她的內心中,她想在巴黎見到母親。雖然奶奶曾經向她講述了母親的不洁的生活經歷,但她從未真正地拋棄母親。
  也就是在她進修道院這件事上,小奧洛爾開始對她的母親流露出失望的情結,兩人之間的親情出現了裂隙。
  小奧洛爾原以為母親不會同意她進修道院,當看到她那堅定不愿在諾昂生活,會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她与奶奶一起來到巴黎,像從前一樣,為能見到母親而激動不已。然而,母親對待她的方式令她大失所望,既吃惊又傷心。索菲變得与小奧洛爾心目中的母親判若兩人,极為冷漠無情。
  索菲給女儿講了一通有錢又有本事的好處,這兩方面可以從她的奶奶和修道院處得來。所以她贊同自己的女儿進入修道院學習。但同時她又嘲笑了一番修道院,還絲毫不客气地向女儿數落了婆婆瑪麗的种种不是。在小奧洛爾的心靈當中,她發現了母親的自相矛盾,言不由衷。母親一邊指責奶奶在討厭和看不起篤信宗教的行為的同時卻把孫女托付給修女們,一邊又支持奶奶的作法,這是多么滑稽的事啊!
  小奧洛爾感到她的母親不再愛她,她不明白這是為了什么。此后,她逐漸地不再想念母親,不再到母親那里討得建議和意見。雖然這樣做令她心里异常痛苦,但畢竟母親是她的痛苦的最初制造者。
  小奧洛爾進的是一家由英國人在克倫威爾執政時期建立的女修道院。這里的一切都是英國化的,嬤嬤都是英國人。在修道院里,小奧洛爾養成了說英語、喝茶的習慣。當然,這些習慣都是被迫養成的。修道院里一天中有好几個場合孩子們不允許用法語說話,而嬤嬤們對那些孩子只講英語。這樣做的結果無疑幫助小奧洛爾和她的伙伴們迅速掌握這种語言。
  這里還有個小插曲。剛到修道院時,小奧洛爾是由奶奶陪著去的。修道院里的孩子們分成兩班,也就是大班和小班,兩個班的孩子們所接受的教育內容不盡相同。孩子們該進入哪個班是按其的年齡來划分的。而按照常規,小奧洛爾該進入小班。但是,瑪麗不這樣想。她在向院長介紹小奧洛爾的情況時,忍不住得意地說這孩子雖然年齡小,但已經受到過良好的教育,如果現在把她編人小班,那么就有點儿讓她虛度歲月了。确實,小奧洛爾已經掌握了許多歷史和哲學方面的知識,但在英語和時事知識方面,她則一竅不通。瑪麗也正是忽視了孫女的短項。修道院方面對此倒是處理得非常老練,他們沒有受瑪麗的左右,最終把小奧洛爾編入了小班。小奧洛爾自己樂得如此。
  小奧洛爾進入修道院時年方十四,是個健康、活潑的小姑娘。她的求知欲望非常強烈,同時又非常富于反抗精神,這或許是莫里斯和索菲兩相結合的產物在她身上的突出表現。她是個小淘气鬼,但她的藝術才華此時亦初露鋒芒。
  她在修道院里生活了兩年。在這兩年中,周圍的人物和環境造就了她。她變得多才多藝,風度迷人,勇敢的性格中又添加了优雅的一面。她變成了一個大姑娘,一個祖母瑪麗理想中的淑女。
  促使奧洛爾离開修道院的原因來自她的奶奶。按照奧洛爾自己當時的意愿,她想一直留在修道院作修女。
  這個時候的瑪麗身体狀況不太好,她以為自己活不了太長時間。唯一讓她時時牽挂、放心不下的是在修道院里的孫女。她与儿媳索菲之間的隔閡,令她不希望在她死后奧洛爾由她那不稱職的母親監管,那樣她將死不瞑目。所以,唯一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是讓奧洛爾离開修离院,擇婿成婚。
  “孩子,我得讓你盡早結婚,我必須這樣,因為我的日子不多了。”她非常從容冷靜地對孫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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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情竇初開的少女


●一些男人在打奧洛爾的主意,但看中她的是她家的財產。這令奧洛爾惡心。
  ●貴族青年斯特凡·格朗薩涅使她一見傾心。
  ●奶奶——她的保護人、最親密的朋友——去世了。母親得意洋洋,頤指气使。
  告別修道院的生活之后,奧洛爾和奶奶在巴黎逗留了几日。開始她還擔心奶奶會馬上給她介紹男人,催她結婚,但很快她就安下了心。
  奶奶的一位老友給她物色了一個男人,但奧洛爾認為他其貌不揚,根本就沒多尋思,后來這事就算完了。不久,她們便收拾行裝,准備回諾昂老家。奧洛爾听到奶奶就她結婚之事對別人這樣說,“她年齡還小,過一年再說吧。”
  但還有一件事令奧洛爾擔心,并讓她付出了很大努力,那就是媽媽与奶奶之間的關系。此時兩人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奧洛爾原本希望母親能夠去諾昂,慶祝她從修道院回家。但是母親態度生硬地說:“說什么我也不會去!只有我的婆婆死了,我才會去諾昂!”
  奧洛爾勸兩位長輩相互諒解,但徒勞無功。后來她又与母親商量,請求留在巴黎与她一起生活,但母親一口回絕了她:“我們用不了多久就會重新在一起生活,而且肯定比別人預想的要早。”
  她的這番話赤裸裸地暗示瑪麗活不了多長時間,讓奧洛爾听了非常難過。
  “你母親一點教養都沒有,”奶奶瑪麗對奧洛爾說。
  兩人彼此惡語相加,使奧洛爾自覺無能為力。于是,她只得与奶奶啟程回諾昂。
  在外生活了几年,回到諾昂后奧洛爾深深体會到了世事的變遷。她儿時的朋友如今也像她一樣長大成人。他們當中有的已出外謀生,有的成了她家的雇工。她們對她的稱呼發生了改變,從以前的直呼其名變成了敬語,她成了他們的主子。興奮過去之后,她慢慢地感覺到了孤獨,因此更加怀念修道院的日子。
  她的同父异母哥哥伊包利特當了兵,而且晉升為輕騎兵中士。在他回家度假時,才算給她的生活添了些趣味。
  奧洛爾与祖母的關系變得親密。兩人經常在一起交談,尤其是涉及与男人的交往和對感情的理解方面的內容。瑪麗雖然身体狀況不佳,但她所受的教育使她能夠清楚地理出談話的頭緒。
  瑪麗對她婚外的男人不感興趣,更确切地講,她對与男人發生純肉体的性關系深惡痛絕。盡管她生活在一個人們放縱情感的時代,但她一輩子從未有過情夫。她周圍的某些婦人曾經好心地勸說她去找男人享樂,對此她的回答是“不”,并以男人的無情無義、自私自利与粗俗無禮做為拒絕的理由。當她們用露骨的色情暗示向她表白男人的好處時,她感覺無法接受她們將本來屬于個人隱秘的事情如此賤談。但是,按照她自己的說法,她并不拒絕男女之間浪漫情事,她的身体沒有任何缺陷,只不過較之追求肉欲她更企望情感交流,而男人們則恰恰對肉欲更感興趣。這使她對此失卻幻想。
  在与奶奶的經常交談中,奧洛爾了解到了很多事情。她以后可以繼承一大筆足以讓她富足的財產;由于她母親的出身和經歷,她并不是年輕男人理想的婚姻伴侶。實際情況也确實如此。
  已經有一些男人在打奧洛爾的主意,想与她締結良緣,但他們都不是年輕人。他們看中奧洛爾的首先她是個女人,然后是她將繼承的財產,至于她的相貌、學識、品行等方面的情況,他們視之如同他將娶的女人所穿的衣服,并不重要。而那些保媒牽線的人關心的也只是這些,這令奧洛爾感到惡心。
  那些男人中有一位四十歲的男爵。他結過一次婚,但妻子沒有給他留下子嗣便去世了。男爵對奧洛爾极感興趣,通過种种關系了解奧洛爾的情況,得到的結果也令他滿意。
  但是,奧洛爾既沒有与這位男爵結婚,也沒有与別的老男人結為眷屬。
  在諾昂,她過著自由自在、積极過活的生活,還沒有那种依賴于某個男人的要求。她經常与老管家一同出去打獵,穿著男式服裝,戴著鴨舌帽,追逐野兔。男性气概在她身上充分体現出來,她也因此感到驕傲。奶奶病情再次發作,一病不起后,她又接管了家庭事務。
  這時,奧洛爾結識了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輕小伙子。他的名字叫斯特凡·格朗薩涅,出身貴族,不過由于他有九個兄弟姐妹,所以家庭并不富足,甚至生活有些拮据,而他所能繼承的家產也微不足道。奧洛爾家的老管家德沙爾特對這位正在念書打算學醫生的小伙子极為關心,把他介紹給奧洛爾,讓她向他學一些醫學常識。
  倆人以前見過很多次面,奧洛爾對他印象不錯,所以她樂意向他學習。
  斯特凡很高興能有机會來諾昂給這位迷人的姑娘上課。黑發明眸,身材窈窕、混身散發魅力的奧洛爾讓他著迷,斯特凡很快便墮入情网。
  奧洛爾也是情竇初開。但當他向她求愛時,她的理智戰胜了情感。雖然她愿意接受他的感情,嫁給他,但她清楚地知道斯特凡的伯爵父親和自己的奶奶都不會同意這樁婚事。伯爵先生會因為自己虛偽的自尊与驕傲——儿子出身于貴族家庭,而奧洛爾的母親出身低微并有著不光彩的過去——心生反感;瑪麗看到的是斯特凡雖然出身高貴但徒有虛名,他沒有什么財產,并且她感覺出斯特凡性格暴躁,脾气不好。她不會讓自己的心肝寶貝孫女遭受那份罪。奧洛爾年方十七,做為一個尚未成年的姑娘,她得考慮家庭方面的意見。
  這兩個青年男女并沒有深層的感情交流,他們之間的相互吸引不過是品貌上的相愉,這對處于青春旺盛的人們來講是正常的,自然的。所以,一旦中間發生阻礙,而且當他們意識到沒有進展的可能,那种溫情也就很容易冷卻下來。雖然課程學習仍舊繼續,斯特凡對奧洛爾變得冷漠,直截了當,奧洛爾則像心思轉過她平常的日子上了。
  奧洛爾的母親在巴黎听說了人們對女儿這段暫短的風流韻事的流言蜚語,寫信給女儿一份忠告,而隨著奧洛爾給母親的回信,那一切終于煙霄云散了。
  1821年年底,處于垂危狀態中的瑪麗在對奧洛爾說過“你失去了你最好的一個朋友”之后,走完了她的生命里程。
  在她活著的時候,瑪麗無疑是奧洛爾的保護神,一切怀有惡意的或者對奧洛爾心存覬覦的人都被她排斥在外。這位十分明智的老人高瞻遠矚,在她覺得自己將不久于人世時,為孫女指定了監護人——丈夫与前妻之女的儿子,也就是丈夫的外孫維爾納夫伯爵。
  本來,奧洛爾應該与維爾納夫一家住在一起,不過奧洛爾更愿意生活在鄉村里,而不是她的監護人所在的城鎮,她喜歡清靜的鄉村,去一個陌生的城鎮她會感到無聊。她的監護人一家接受了她的這個請求,但做為唯一的交換條件,奧洛爾必須斷絕去巴黎与母親一起生活的念頭。
  十七歲的奧洛爾將繼承一大筆財產,這包括巴黎的一座公館,諾昂的地產和一定數目的年金。這些財產會讓任何一個想与她結婚的男人動心。
  維爾納夫伯爵在瑪麗死后立即赶到諾昂。這是一位親切、活潑而且博學的先生。奧洛爾很高興由他做自己的監護人。
  然而,奧洛爾的母親索菲的合理插入使事情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一听到婆婆的死訊,索菲便与妹妹呂茜奔赴諾昂。當初她曾經對女儿說過:“只有我的婆婆死了,我才會去諾昂!”她此番的踐約當然不是為了憑吊死去的婆婆,她是沖著女儿來的。
  奧洛爾熱烈親切地歡迎母親的到來。但是最初的親熱過去之后,索菲的論題轉入到對以前的不愉快之事的回憶上。她對死去的婆婆大發怨語。母親的這番顯得過于斤斤計較的舉動讓奧洛爾感到難受,甚至不快。不管祖母和母親之間有怎樣的隔閡,或者祖母曾做過怎樣的對母親不利的事情,母親也不應該對一個死去的人再說三道四,奧洛爾這樣理解。“您對奶奶的這种態度不對,”奧洛爾冷靜地勸說母親,語气充滿尊敬而又不失堅持己見。
  當索菲听到婆婆的遺囑內容時,她變得更加怒不可遏,暴跳如雷。她沒想到婆婆會如此怨恨她,臨死也不肯把女儿交還給自己。“我是女儿的當然的合法監護人,我永遠也不放棄這個權利,”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奧洛爾按母親的要求做了,在她無言的順從背后,驅使她的不是對母親的敬愛——像她從前那樣,而是做為女儿的無奈。
  她跟從母親到了巴黎。按照奧洛爾的本意,她希望留在諾昂,或者回到她原來生活的修道院去。她對母親失去了信心和愛戴,從心眼里不愿与她一起生活。离開諾昂的時候,她的心情非常沉重,像告別深深依賴的舊友。她隨身帶上了几本最愛讀的書,貼身女仆和她的狗,這些是經過她的母親允許的,而且只能這樣。
  維納爾夫伯爵于是實際放棄了他的監護人身分。做為有地位和名望的貴族人物,他當然不愿意掉价与索菲這樣的女人身奪奧洛爾,在他的眼中,像索菲這种人什么都干得出來。同時,他也不愿意与索菲一同做奧洛爾的監護人,雖然這樣做的結果有負瑪麗的重托。維納爾夫一家的冷漠使奧洛爾十分傷心,她對他們已經產生感情,或者說她實在不愿受母親的粗暴約束。
  奧洛爾去巴黎后,諾昂的地產交待給了老管家德沙爾特。
  一年之后,奧洛爾結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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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与卡西米爾·杜德望結婚


●她從來都沒有受到這樣的、來自异性的關心,她被打動了。
  ●母親無理取鬧,橫加于涉。
  ●一個出身低微的、有著不洁經歷的女人,終于有一個貴婦人來拜訪了。
  愛情有時候不期而至。起碼對奧洛爾來說正是如此。
  從修道院出來后在諾昂生活的日子里,她是一個小主人,是一個自由自在的姑娘,到處受到人們的尊重。跟隨母親到巴黎后,她的生活變了一副模樣,隨時隨地受到母親的約束和指責。兩個人之間經常發生爭吵和對抗。
  當然,索菲也有厭倦与女儿爭斗的時候,而也就是有一天她的念頭一轉,便奠定了女儿的婚姻生活。莫里斯·杜邦——索菲的丈夫,奧洛爾的父親——有一位好朋友杜卜列西斯先生,索菲一直与他們一家有來往。為了緩合与女儿的關系,索菲決定帶她去杜卜列西斯先生家住几天。
  杜卜列西斯先生家住在布列西斯鄉村。對于熱愛鄉村景色和生活的奧洛爾來說,那里雖不是她熟悉的諾昂,但也有許多相似的地方,所以她一下子喜歡上了那個地方。杜卜列西斯先生和他的夫人昂日萊都是善良、直爽之人。當索菲決定回巴黎,而他們看到悶悶不樂的奧洛爾沒有此念時,昂日萊便提出奧洛爾可以在此再住几天。索菲同意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奧洛爾与杜卜列西斯先生一家成了好朋友。杜卜列西斯夫婦有五個孩子,他們把奧洛爾也當成了自己的女儿。而奧洛爾的母親仿佛把她給忘記了,以至于她在那里呆了好几個月。
  或許索菲如此作法是早有主張。杜卜列西斯先生的領地經常有年輕軍官到此,她也許想讓奧洛爾有個接受求婚的机會。确實,她希望女儿早點成家,甚至有一次她曾經逼迫女儿尊從她的意見,為此倆人鬧得不亦樂乎,奧洛爾對母親心生恨意。
  不過,不管怎么說,与杜卜列西斯一家一起生活的几個月确實對奧洛爾產生了影響。鄉村的新鮮空气使她恢复了活潑的天性,杜卜列西斯夫婦相親相愛、儿女相依的幸福家庭生活情景令她對婚姻產生了好感。她開始對自己的婚姻生活充滿憧憬,覺得需要找一個能夠保護自己、愛自己的男人。
  奧洛爾的念頭有一天終于成為現實。她口到巴黎的家后,杜卜列西斯夫婦來巴黎看望她。他們一同出去散步、吃飯、看演出,索菲雖然也受到他們的邀請,而且本來她也喜歡這樣出去玩,但她常常只讓女儿一人跟他們去。“我感覺她好像要把做母親的全部權利和義務統統交給社卜列西斯夫人,”奧洛爾說。
  也就是在這段日子里,有一天晚上,他們看完戲后到一家名叫多爾多尼的咖啡館喝冷飲。他們是坐在外面的露天座位上。突然,昂日萊對丈夫說:“瞧!卡西米爾來了。”
  一個身材瘦長、風度翩翩、滿面春風的小伙子,邁著像個軍人的步子走了過來。他跟杜卜列西斯夫婦緊緊握手,并回答他們對他父親的親切問候。
  隨后,卡西米爾坐在昂日萊夫人身邊,低聲問她那個姑娘——奧洛爾——是誰。
  “這就是我的女儿,”夫人大聲回答。
  “噢,那么說這就是我的妻子啦?”卡西米爾說,聲音仍舊很輕。“您答應過我把您的大女儿嫁給我。……這位小姐看上去同我的年齡正相配,要是您肯把她許給我的話,那么我就把她接走。”
  昂日萊夫人笑了起來。不過這個玩笑真的成為一個預言。
  卡西米爾的父親杜德望男爵是杜卜列西斯家備受愛戴和尊重的朋友。他是父親与一個女仆的私生子,但父親承認了他。
  几天以后,卡西米爾·杜德望來到杜卜列西斯先生的領地布列西斯,与奧洛爾和杜卜列西斯夫婦的儿女一起游戲。他熱情、快活,而且顯得特別關心奧洛爾的處境,給她提出了一些有益的建議,所以給奧洛爾留下了不錯的印象,覺得他非常討人喜歡。
  卡西米爾沒有特意對奧洛爾獻媚討好。如果他那樣做的話,或許他們在一起相處就不會那么隨隨便便了。他甚至根本就沒想過這樣做。因此,他們之間建立起了一种平穩自然的伙伴關系。昂日萊夫人一直習慣把他稱為自己的女婿,而卡西米爾則把奧洛爾當成自己的妻子。
  奧洛爾呢,在她的心目中,卡西米爾是一個善良、誠實、無私的保護者。他們在一起玩耍、笑鬧時,她樂意“假裝”成他的妻子。一股愛情萌芽在她的心中拱動著,如此的不經意而又如此的脆弱,那是一個埋藏得很深的秘密。她是真誠的,秘密的謎底是她前所未有的幸福和無可言表的快樂。她終于有了一個可靠的、她以前憧憬中的朋友,而當夢想与現實相吻合時,是多么美妙的事呀!
  玩笑開得久了,尤其是他們經常在一起游戲,這招來旁人的俏皮話。奧洛爾的自尊心容忍不了這些。雖然心中她已傾情于卡西米爾,但她口頭上還要拼命地抵賴。
  事情沒過多久便有了結局,卡西米爾正式向奧洛爾求婚。他在她面前一本正經,態度誠懇,言辭明确。他說:“也許我這樣做不合乎常規,但我想從您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而且這個答复是完全自由、不受任何壓力做出的。如果我還不至于惹您討厭,而您又不能馬上表態的話,那就請您多注意一下我。如果您同意,讓我叫我的父親到您母親那里去提親的話,那么就請您過几天告訴我,過一些日子也可以,只要您同意就行。”
  卡西米爾的言語和舉動令奧洛爾心里非常得意。杜卜列西斯夫婦也對奧洛爾講了卡西米爾和他家的許多好的方面,奧洛爾覺得她真的該從婚姻的角度審視一下他了。
  杜德望男爵家產很多,收入也很可觀,其中有一半來自男爵夫人。卡西米爾雖然是獨子,但他只能得到父親家產的一半,因為他是私生子,并不是男爵夫人所生,無權繼承父親的家產。其余的所有財產,男爵一概留給了妻子,但有一個條件,就是她得把家庭財產再傳給卡西米爾。可是,這也意味著婚后他得過比較簡朴的生活。所有這些證明了他要娶奧洛爾不是為了錢財。
  通過奧洛爾的觀察,她發現,正如卡西米爾自己說的,他不是那种感情沖動、只憑一時熱情辦事的人,而且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他都不善于用令人激動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感情。他以前雖然沒有對奧洛爾說過表示愛慕的話,但他這時對她說:“我愿意坦率地告訴您,從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被您那善良而又懂事的神態深深打動了。當我笑著告訴昂日萊夫人您將成為我的妻子時,我的心里不由自主地馬上產生了這樣的念頭:如果您真的來到我面前,我該多么幸福啊!這种想法每天都出現在我的腦子里,而且一天比一天清晰。同您一起說笑、游玩的時候,我覺得我好像与您相識很久了,我們已經是老朋友。”另外,卡西米爾還向奧洛爾談及那种經得起考驗的真正的友誼,談到杜卜列西斯夫婦家那种安宁、和諧的幸福家庭生活,并說他自信有能力讓奧洛爾也得到那种幸福,并描繪出了那种生活的具体畫面。
  奧洛爾覺得卡西米爾的話十分中听。她從來都沒有受到這樣特殊的、來自异性的關心,也從來沒有誰如此心甘情愿、快快樂樂地一味順從她,這一切把她那顆感情丰富同時又需要呵護的心完全打動了。
  她去征求了杜卜列西斯夫婦的意見,在得到他們的首肯之后,便同卡西米爾保持戀愛關系。很快地,她就把他當成最知心、最信得過的朋友了。
  奧洛爾的母親索菲來到布列西斯,与杜德望男爵會面。這是由兩位年輕人与昂日萊夫人一道安排的。索菲掌握著這樁婚姻能否成功的鑰匙,一切都取決于她一時的興致,她只要說個“不”字,那么所有的都可以推翻,統統不算數。也就是說,如果她拒絕這們親事,不論是奧洛爾還是卡西米爾,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別的念頭,他們只能做一對好朋友了。
  上了年紀的杜德望男爵一頭銀白色的頭發,神態和善而又顯得尊貴,讓人感到親切而又敬重。他給奧洛爾和她的母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加上杜卜列西斯夫婦等人一起,相互交談。
  之后,索菲對女儿說:“我同意這門親事。可是我不是就此便答應了。我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否討我的喜歡。他長得不漂亮,而我倒是喜歡模樣英俊的女婿挽著我的手臂。”
  杜德望男爵特別喜歡奧洛爾,散完步分手時他對未來的儿媳說,他覺得她能夠做他的儿媳是他一生中极大的幸福之事。
  索菲留下來住了几天。在這几天里,她顯得十分愉快,待人親切。她捉弄了她的未來女婿一次,目的是想考驗考驗卡西米爾。最后,她終于覺得卡西米爾是個好孩子。离開布列西斯之前,她表示同意這一對情人留在那里。
  可是,半個月后,索菲又突然來到布列西斯,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說卡西米爾是個生活放蕩的人,而且過去當過咖啡館的侍者。沒人知道她是從哪里听到的這些話。雖然親友們對她說那些內容都是無稽之話,并告訴了她卡西米爾以前的生活經歷,但毫無用處。索菲仍固執地堅持己見,而且聲稱大家都在拿她開心取樂。她對著自己的女儿把昂日萊夫人大罵一通,說她為人不善,家風不正;并說杜卜列西斯先生專門干把有大宗財產的繼承人同騙子聯姻之事,以從中謀取私利。
  奧洛爾不得不遷就她的母親。為了消除她的怨气,她對母親說可以馬上收拾行李隨她离開此地回巴黎,如果這還不能令她滿意的話,做女儿的可以答應以后不再同卡西米爾見面。
  听到女儿的這番言語,索菲怒气全消,平靜下來,張落著收拾行李。可轉而她又改變了主意,對奧洛爾說:“我想好了,我這就走,這地方讓我討厭。你要是樂意,那你就留在這里。我會把我了解到的情況轉告給你。”當天晚上她便回了巴黎。
  在以后的一段時間里,索菲類似這般地大吵大鬧了几次。她就像一個病人,任性而且全然不顧別人的臉面。
  事情的轉机發生在杜德望夫人前往巴黎正式拜訪索菲。此前這位老夫人回她的老家了,所以無緣与索菲和奧洛爾母女見面,商討儿子的婚事。她的屈尊而至使索菲心里十分得意,或者說撫慰了索菲那顆長期遭受婆婆瑪麗挫傷的心。一個出身低微的、有著不洁經歷的女人,終于有一個貴婦人來拜訪了。杜德望夫人雍容華貴,風度怡人,而又像天使一樣溫柔和善。儿子的婚事中發生的波折給這位貴婦人增添了諸多煩惱和痛苦,這在她的眉宇之間充分表露出來。一個美貌的夫人的這种神態,人見猶怜,加之她在索菲面前聲音柔弱,態度謙恭,所以一下子打動了索菲和奧洛爾,使她們產生了好感。經過一番商談之后,這樁婚事決定下來了。
  然而,一切并沒有就此了結。處于更年期的索菲客觀上不停地挑起事端,忽而某天心血來潮說這樁婚事不行,于是它的進展便不得不擱下來,忽而某天又說可以了,讓人摸不著頭腦。可怜的奧洛爾因此憑添許多苦惱和傷心。
  索菲對卡西米爾的態度再也沒好起來,用她自己的話講,這是因為他的鼻子她看著不順眼。她一方面心安理得地接受卡西米爾的關心和照料,另一方面變著法考驗他的耐心,并以此做為一种樂事。同時,她還經常在女儿面前說他的坏話,簡直荒唐到了极點。好在她的作法過了頭,人們——包括她的女儿——已經認識到了她只是在從中作梗,她的所做所為沒有任何根据,也就于事無損。
  1822年9月,兩位有情人終于舉行了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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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新婚之床


●結婚后一個月,她發現自己怀了孕,接著又發現自己准備一生托付的丈夫是個粗俗的男人。
  ●卡西米爾屬于那類自私而又淫蕩的男人,希望溫文爾雅的妻子在床上突然一下子變成欲火高漲、行為放浪的情婦。
  新的生活是從諾昂開始的。婚禮結束,經過短時間的拜親訪友和迎來送往之后,一對新人便与奧洛爾的同父异母哥哥伊包利特一起,奔赴諾昂。在那里,他們受到了德沙爾特——他一直管理著那儿的一切——的熱情迎接。
  与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确切地講,奧洛爾對婚姻生活的實質并沒有太多的心理准備。以前她所接受的教育,來自她的奶奶,來自修道院,以及來自書本上的,從未告訴她這方面的知識。換句話說,她比普通的女人——做了新娘之后——心里上的束縛更多一些。她希望從婚姻中獲得理想中的幸福。可是,与成了自己丈夫的男人一起睡在新婚之床上,享受魚水之歡時,她那丰富的情感成為審視兩性生活的第三雙眼睛,反到使她無法進入角色,找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東西。因而,她的感受是十分奇怪的,究竟如何她也不很清楚,或許是失望?
  在她對自己的婚姻生活做出判斷之前,十分快地,她發現自己怀了孕。這不過是結婚后一個月的事。像其他的結婚后馬上怀孕的新娘一樣,奧洛爾心滿意足。女人成為母親的天性在她的身上表現得毫無二致。
  得知妻子怀了孕,卡西米爾對奧洛爾溫柔体貼,關怀備至。因為奧洛爾的胃口一下子變得特別大,卡西米爾千方百計地張落到處買東西,滿足她的心愿。同時,他還不忘開一些粗俗質朴的玩笑,逗她開心。
  由于怀孕后精神不太好,奧洛爾放棄了她一直熱衷的讀書和其他精神生活。
  冬季下雪的時候,卡西米爾出去打獵——他愛好打獵,并且是個好獵手——奧洛爾則一邊想象著、期待著子宮中胎儿的初次蠕動,一邊開始為孩子做衣服。她以前沒做過針線活,第一次干這活時,她興致高昂,滿腔熱情,而且她發現縫制衣服其實挺容易的,另外剪刀和針線在她的手中可以發揮她的創造力,這是她尤為熱衷的。
  此后,在她怀孕的很大一部分時間,干針線活成為她打發時光的一种消遣,成為一种精神生活的替代。有六個星期,按照德沙爾特的吩咐,她一直躺在床上。人們把她的床用松樹枝和綠布裝飾起來,讓她感覺是躺在叢林中,自得其樂。
  即將分娩的前夕,奧洛爾和丈夫一同去了巴黎。他們在旅館租了一套帶家具的客房。
  1823年6月底,奧洛爾非常順利地生產。這是個男嬰儿,胖胖的,活潑可愛。夫妻二人決定給他用奧洛爾父親的名字,于是這個嬰儿名為莫里斯·杜德望。
  奧洛爾愛自己的儿子愛得發狂。她決定親自給他哺乳,她的母親索菲贊同她這樣做,并鼓勵她。
  這位岳母与女婿的關系,因為种种原因十分不睦。她對女婿怨言极多。卡西米爾則認為岳母是個不知羞恥、沒有道德的女人,不讓她与奧洛爾接近。對此,索菲講:“他這樣做毫無道理。他有什么理由把我扔在一邊?如果不是我生養了他儿子的母親,他大概不能給自己生個媳婦吧。”
  嬰儿出生后,諾昂的生活發生了改變。德沙爾特年歲太大了,管理諾昂的產業已經力不從心,于是在奧洛爾怀孕期間提出退休,把這個位子讓給了卡西米爾。
  以前,在這位老家庭教師的管理下,家里的年收入在一万五千法郎之內。在這筆錢里,奧洛爾每年打算給母親三千法郎,同時還要支付几位老仆的養老金,剩下的錢做日常開銷。
  卡西米爾接管之后,熱情极高,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全面變動。家庭改變了過去的習慣作法,花園面貌一新,仆人們更守規矩且惡習減少,房間布置得整洁大方,小徑兩邊的草拔得干干淨淨,路修得平平整整,枯死的樹技推起來燒掉。卡西米爾還把腿腳不靈便,肮髒不堪的几條老狗殺掉,几匹跑不動路的老馬也賣掉了。總之,一切都變了樣。這一切,把卡西米爾忙活得不可開交。
  然而,這些煥然一新的變化使得奧洛爾情緒上有一种失落感。當她看不到守在壁爐邊的老狗,到處都是干干淨淨的,再也看不到雜草叢生、僻靜幽暗的角落——那些地方在她的記憶中留下了許多少儿時嬉戲的影子——她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迷惘的痛苦和憂郁。她是諾昂的女主人,這個地方是屬于她的,而此時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有什么東西仿佛被別人一勞永逸的拿去了,而她則沒有發言權,她感覺被人忘記了。
  奧洛爾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怀著孩子的時候,做母親的憧憬改變了她固守的生活方式,她樂得如此。而這時,她又開始像以前一樣,拿起書來,從中尋找心靈上的慰藉。當然,這只是一种表相。她絕對不會因為庄園的變化產生那么大的倦悒。問題的實質出在卡西米爾身上,是他使她產生了失望。
  奧洛爾婚后發現,她曾經深愛的、准備一生托付給他的男人,原來是個粗俗的、沒有志向的、熱衷于雞毛蒜皮之事的小气鬼。她試圖讓卡西米爾讀讀書,可是他對此覺得索然無味,一拿起書來就打瞌睡,經常是讓書從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非常可笑又大煞風景。她想与他談論文學和哲學,可他對提及的人物根本就不熟悉,或者一無所知。每當她向他描繪自己在這些方面的感想,敘說自己极為激動時,他便晃晃膀子,對她進行諷刺和挖苦。她還試圖引起他對音樂方面的興趣,可卡西米爾一听到鋼琴聲便溜之大吉。能讓卡西米爾感興趣的事情就是驅狗赶兔的打獵,或者是參加縱酒尋歡的聚會,再就是奢談地方上的政治之事。
  他終日在外,我可以說几乎看不著他的蹤影了。我曾經把他當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可現在他早已厭倦對于崇高愛情的熱烈的向往之情。他為人忠厚、溫順,只是不再提到愛情的字眼了。他的來信越來越稀疏,而且根据我對他字里行間的意思的理解,他的話說得要么越來越激烈,要么就越來越冷漠。他的激情不再需要熱烈的情誼和親密無間的魚雁往來來維系,而是需要另外一种東西來滋養。他曾經立下誓言,也曾經為了我而恪守過他的承諾,若是沒有這一點,我或許早就同他一刀兩斷了。但是他并沒有對我做過保證,約束自己不去別的地方尋歡作樂。我覺得我在他的眼里已經變成了一种可怕的羈絆,或者只不過是他聊以自慰的玩物罷了。
  從奧洛爾上面的自白里,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她對卡西米爾的認識,或者說當時她對夫妻關系的失望。雖然她客气地談及了卡西米爾的為人,但与其說這是在贊揚卡西米爾,不如說這是在講她所談及的內容是客觀的,不偏不倚的。
  對于維系夫妻關系,某些情況下良好的性生活較理智和情感更容易一些。這种自然的行為不像后者需要更多的學識和修養。可是,在這方面他們也不是那么和諧。
  奧洛爾感到失望。她讀書挺多,渴望精神上的愛情,并早有心理准備,而肉体上的結合卻知之不多,婚后也得不到滿足。對于女人,獲得性愛的快樂涉及許多因素,她需要被人愛,也需要對那個男人的認可和愛慕。
  可是,卡西米爾屬于那類自私而又淫蕩的男人,希望溫文爾雅的妻子在床上突然一下子變成欲火高漲、行為放浪的情婦。
  這怎么可能呢?簡直是在做夢。
  “婚姻只是在結婚之前才貴心悅目,”奧洛爾心道。她在做姑娘的時候,做的都是高雅的、美妙的愛情夢。她不能容忍自己跌落到如此粗俗的趣味當中。
  婚姻之床是個嚴酷的、實實在在的決斗場所,它最終給奧洛爾的感覺仿佛自己是個輸光了的賭徒。
  對于卡西米爾這個平庸透頂的男人,愛情不過是獲取一個女人与自已結婚的手段,就那么回事。結婚之前,他就与別的女人有染,得到了男女肉体關系的体驗和經驗。他希望在妻子身上也得到快意的感覺,就像他毫不費力地從其他女人那里得到的快感一樣。同時他希望奧洛爾也同他一樣會輕易地獲得滿足。
  他的希望落空了。奧洛爾同意給他肉体的享樂,但她自己并不能分享這种快樂。當他自己完事之后無憂無慮地呼呼入睡時,她則失望地悄悄落淚——性生活成為對她的一种刑罰。
  慢慢地,卡西米爾覺得她十分冷漠,開始說三道四:“你拒絕我的擁吻,我還覺得你的情感經得起任何考驗呢……”
  夫妻之間感情上出現了裂隙,彼此開始爭吵。這是實質。但是表面上,兩個人仍舊如平常一般,給別人寫信時一起簽名,分隔兩地時像情人一樣通信,而且充滿柔情蜜意。在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對深愛的夫妻,美妙的伴侶。
  在卡西米爾給奧洛爾的信中,他這樣寫道:
  我一起床,頭一個念頭便是想到我的小愛人……我把你緊抱在胸前,吻你漂亮的臉蛋,每個臉蛋上吻一百万次,以補償你可愛的眼睛中流出的淚花……
  親愛的人,我不在家你覺得憂傷,我特別感動。請你相信,我非常真誠地分擔你的憂愁。回到家后,我一定對你溫柔体貼,以補償你的愁苦。一定,我的小天使……我善良的小天使,遠离你,我度日如年。再見,親愛的人。我把你,還有那可怜的小寶貝緊緊摟在怀里。
  而奧洛爾給卡西米爾的信是這樣的:
  我善良的小天使,我心愛的人,你不在我身邊,我只能給你寫信,而不能和你交談,而且這還只是分別后的第一天,真叫人惆悵。這一天我覺得多么漫長啊!我是多么的孤寂!我希望你今后不要經常离開我,因為這使我非常難受,我永遠也不能習慣。我不知道今晚我該干什么,因為我哭了,哭得身体疲倦,昏頭昏腦。然而,我的天使,你不用擔心,我會盡可能保重身体,也會盡可能讓我親愛的小寶貝健康。可是絕不能讓我經常度過如此這般的白日!直到此刻,我一想到你我分別的時刻,我就忍不住要哭泣。……我希望此時你能回到我的身邊!……晚安,我心愛的人,我親愛的小寶貝儿!我就要躺下,一個人在床上哭泣……
  雖然信寫得柔情蜜意,實際上,兩個人都不愿意,甚至害怕一起呆在諾昂。他們彼此心照不宣,而且出于默契,雙方都避免做出解釋。
  在這种無聊的生活中,奧洛爾心情抑郁。万般無奈之下,她去找了她從前的听忏悔師。
  教土給了她一些忠告,告訴她沉湎于憂郁之中她的靈魂已處在最危險的狀態,希望她能夠恢复快樂和勇气。然而,那位听忏侮師的話并沒有起太大的作用。倒是教士的另一個建議提醒了她,他勸她在少年時呆過的修道院里隱居一段時間。
  奧洛爾渴望一种純粹的信仰,而塵世的生活拒絕把她所希望的東西給她。女修道院的院長嬤嬤同意接收她。
  奧洛爾把自己的想法跟卡西米爾講過之后,他樂得如此。不管怎樣,這樣做使他去了一塊心病,所以他馬上表示贊成。卡西米爾自己不信教,但他也許希望自己不同意的信仰能令妻子平靜,也使自己安宁。
  修道院里的修女們善良慈祥。奧洛爾每日去教堂祈禱,聆听上帝的呼喚。“您有個可愛的孩子,這就是您在這個世界上的幸福所需要的一切。生命是短暫的,”一位善良的嬤嬤勸慰她。
  對修女們來說,生命确實是短暫的。她們生活在一個封閉的、宁靜的、沒人打扰的世界中,修行是她們的生活全部。可是,對于每天都會因情感和熱情的波動造成痛苦和疲倦的人們來說,生命又是何等漫長啊。
  喜愛思考和幻想的奧洛爾听過嬤嬤的話之后,得出了自己的理解和認識,并向嬤嬤吐露了心聲。
  很快地,由于修道院平靜而美妙的生活,奧洛爾的心靈和健康得到了恢复,由此她更希望能在修道院里多居住一段時間。但是天气開始變冷,而修道院里不能保證屋里的溫度,她又是個怕冷的人,況且小莫里斯又生了病,于是她重新回到了家中。
  在短短的兩三年內,一對相親相愛的人從結婚到貌合神高,出人意料地快。這是一次失敗的婚姻,尤其對心高志遠的奧洛爾來說,更是如此。不過或許正是這次不幸的婚姻,產生了后來的喬治·桑,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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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婚外情人


●她強烈地需要愛,心底里有一股壓抑著火苗,渴望著愛情勁風。
  ●“以您看來,所謂貞洁是什么?是一种習俗,還是一种偏見?”他問她。
  ●從巴黎回來時,她已有身孕。那或許是斯特凡干的好事,因為受孕期与在巴黎居住的日子相吻合。
  奧洛爾在她的日記中這樣寫道:
  對于情人,結婚是美妙的……結婚是愛情的最終目的。當婚姻里不再有愛情,或根本沒有愛情時,所剩下的便只是犧牲。
  夫妻不合,家庭婚姻生活的不如意,奧洛爾感覺好像陷入了絕境。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德沙爾特去世的噩耗這時又從巳黎傳來。在奧洛爾的心目中,他是她最敬佩、最尊重的人。老人學識淵博,為人誠朴,勤勤懇懇地為杜邦家族服務了几十年。奧洛爾失去了他,更加覺得孤立無援。
  還有誰能給予她心靈上的慰藉呢?
  她的同父异母哥哥伊包利特?他是個胸無大志、隨遇而安的人,樂天而隨和。他貪戀的只是酒肉和女色。盡管他住的地方离諾昂不遠,但對奧洛爾來講,哥哥只是個好鄰居,而不是知心人。
  她曾給母親索菲寫信,訴說心中的苦悶。母親的回信卻絲毫不能讓奧洛爾心情放松,相反,她埋怨女儿一番之后,只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如果你不是一個好女儿,那就努力成為一個賢惠的妻子、一個好妹妹、一個慈祥的母親吧……”或許做母親的真的不了解女儿的性格和抱負。如果如此,她又怎能給予女儿以真誠的安慰和貼心的建議?
  奧洛爾真的是走投無路了,處于精神完全孤立的狀態之中。
  在當時的法國社會中,倘若是別的女人。一旦与丈夫不睦,便會去找一個情人。奧洛爾盡管天真純朴,但她的身上所擁有的一切,秀美的眼睛,迷人的身材,卓越的組織才能,确實叫周圍的一些人神魂顛倒。可是,她一直保持著對丈夫的忠誠。
  奧洛爾在感情上生了病,她強烈地需要愛,心底里有一股壓抑著的火苗,渴望著愛情的勁風。對于病中的人,她的身体是虛弱的,抵抗力极差;而對于感情上出了問題的奧洛爾,紅杏出牆的危机隨時都可能爆發。潛意識在不停地叮嚀著她,她已需要一個心心相印的异性朋友。
  一個長著兩只漂亮眼睛的美麗的少婦要尋找知心的异性朋友,那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1825年的初夏,有兩位修道院里的好朋友來到了諾昂。她們是雅娜和埃美。奧洛爾非常高興地接待了她們。朋友到來,她們之間的話題很多,由此又引伸出了其他的內容。當奧洛爾得知雅娜和埃美要去比利牛斯省的科特萊時,她想与朋友們結伴出游,到比利牛斯山去避暑。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丈夫,卡西米爾也樂意去那里打獵。于是,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在科特萊,奧洛爾結識了一個名叫佐埃、來自波爾多的姑娘,兩個人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這個姑娘后來成了奧洛爾与情人之間的聯絡人。
  緊接著,奧洛爾結識了一個二十六歲的小伙子。他是波爾多法院的代理檢察長,名叫奧雷利安·德·賽茲。當時,他正与未婚妻一家在比利牛斯山消夏避暑。初次相見,他就被奧洛爾的魅力,被她的美貌,被她的聰慧和极高的修養,被她熱情掩蓋之下的憂郁所迷住了。
  卡西米爾繼續熱衷于他的打獵愛好,每日凌晨兩點鐘便起床,到夜里才回到住所。奧洛爾向他抱怨他的早出晚歸,而他充耳不聞,繼續我行我素,絲毫沒有意識到妻子的感情已經出現波動,會乘机外泄。
  從結識后相處的最初几天起,奧雷利安就愛上了奧洛爾。卡西米爾打獵的落腳處總是在變,可是他讓奧洛爾跟隨著他,在他預定的下一個住地會合。這給奧雷利安和奧洛爾提供了單獨在一起的机會,因為他堅持陪著她前往那些個地方。他陪著她爬山越岭,過湍流溪水,在臨淵的山徑上攙扶她。倆人很快成了知己。當奧洛爾打算讓他回到他未婚妻身邊時,這個男人的想法發生了變化。他對奧洛爾說他對那個女人沒有任何興趣,她雖有漂亮的臉蛋和悅人的外表,但腦袋里卻空空如也。
  奧雷利安是個直率而又性急的年輕人,他很快就開始向奧洛爾發動了強大的求愛功勢。他對奧洛爾直陳:“我喜歡您的品格、心靈、才華,喜歡您十足的純朴和過人的智慧,以及廣博的知識……即使您不是這般美麗,我也愛您……”
  一開始,奧洛爾嚴厲地拒絕了他的要求,因為她希望自己保持忠貞。但不長時日,奧雷利安便以他那上流社會中的親切和風趣,以及他的浪漫和溫情,贏得了奧洛爾的一顆芳心。
  在后來奧洛爾寫給奧雷利安的信中,她承認:“天哪,我們在一起真愉快!我們彼此多么了解!我們的說話內容雖然普普通通,談的是陌生的事情,對我卻具有何等的魅力。您講的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可我听起來卻是那么高興。我覺得,那些從您的嘴里講出來,就變得妙趣橫生。誰也不能像您這樣講話。有誰能有您這樣的語气、嗓音、笑聲和才智呢?誰會有您觀察事物,并得出概念的方式?誰也不會有,唯有您獨占鰲頭。”
  奧洛爾感覺到,奧雷利安是她夢中之人。但她一直不敢承認有那么親密。為了使她的生活安宁,她害怕承認。另一方面,她發現奧雷利安對她的情感很純洁,而她感覺自己對他的情感也很純洁,所以,她不相信這些情感是罪惡的。于是,她任自己無邪的感情自然發展著。
  有一天,他們一起在湖上泛舟。談話之中,他們涉及到了愛情。
  “以您看來,所謂貞洁是什么?是一种習俗,還是一种偏見?”奧雷利安問道。
  奧洛爾立即想到了她的母親和呂茜媽。她們對貞洁的看法是不屑一顧的,按她們的認識,是“沒有任何重要意義的”。而奧洛爾還不能像她們一樣,她在迷茫的同時堅守著自己的貞洁。
  這時,奧雷利安用小刀在小船的船板上刻下了他倆名字中相同的起首三個字母,以表示自己對奧洛爾愛慕的心情。
  面對他如此赤裸裸的表白,奧洛爾自然不愿意承認自己愛他。于是,她假裝极不高興,大光其火。實際上,她的心里高興极了,差點儿抑制不住興奮之情。
  奧雷利安卻誤會了,不知道她是在故做姿態。他在气餒中有點害怕,害怕因此而得罪她,進而失去她。在以后的三天之中,他小心翼翼地,不敢跟她說一句話,以免再得罪她,惹她生气。
  奧洛爾也因此而感到非常遺憾。她的愛情之火已經點燃,她私下里對女友佐埃吐露心扉:如果奧雷利安除去繼續做她的兄弟、她的朋友,他要求的還要多,要她做他的情婦,那么她將“做出自然犧牲”。上帝會原諒她一切出格行為的。
  出于种种考慮,結果奧雷利安离開此地,去了另外一個地方。他要躲開奧洛爾,把選擇的權利留給了她。
  甚至連奧洛爾自己也沒有想到這張無形的情网已經牢牢地纏住了她。
  愛情使一個人失卻了自我。她感到自己已經不能失去奧雷利安,他的音容笑貌無時無刻不在撕扯著她的心靈,令她不能离他太遠。她要追隨他,隨時隨地能夠見到他那張風趣的笑臉,听到他那帶有磁性的聲音。
  她把卡西米爾帶往奧雷利安去的地方。卡西米爾隱隱不安,仿佛已經發現了某些端倪。他試圖阻止妻子,責備她太任性了。
  可是,他怎能拉住一個奔向愛情的女人?
  一對心中裝著對方的有情人終于會合了。
  一天夜里,在一個舞會上,他們單獨相處。他向她說明自己出走的理由:他不愿勾引良家婦女,不該追求一個有夫之婦;他試圖忘記她。听到此處,奧洛爾痛苦至极。愛情淹沒了理智。她希望留住一切,于是向他訴說了自己的情感和心靈中的痛苦。她表示出親密的友情。
  夜色融融,四周幽靜。沖動之中,他把她摟在了怀里。
  哪個男人夜里与愛自己的女人單獨相處,能夠控制自己的肉体欲望,不讓其表露出來?
  奧洛爾感到被撫愛的幸福、溫暖,但是轉瞬之間,偷情的罪惡感又占据了上風。她害怕奧雷利安可能的下一步舉動,于是,她從他的怀抱中掙脫出來,求他送自己回去。
  奧雷利安安慰著她,以他的名譽擔保讓她放心,他不會再做出她所不情愿的事,可是無濟于事。
  奧洛爾堅持著要离開那里,她害怕倆人在月夜里抵御不了情欲的誘惑,做出越軌之事。
  奧雷利安一聲不吭地服從了。
  一切都明朗化了,兩個人都知道對方的心与自己貼得很近。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們頻頻約會,無所顧忌地在一起,盡享美妙時光。
  在這段時日里,像一對情人最初相識時一樣,卡西米爾繼續打他的獵,奧洛爾和奧雷利安跟隨他爬山越岭,在目的地与他會合。當然,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兩個人得分手單行。
  大自然鬼斧天工的風景令他們陶醉,倘佯其間,伴隨著他們隨意捕捉到的話題,他們熱情洋溢地交談。倆人的情怀得到了升華。他們更加親昵,在過陡峭的山坡時,奧雷利安會极為自然地伸出手臂摟住奧洛爾,并且,在分手時,他以吻与她相別。有一次,他們之間親密的舉動差點儿讓卡西米爾撞上。
  比利牛斯山之旅是奧洛爾情感生活中的一個分水岭。從此,她跨越了婚姻生活的園圃,一個二十余歲的美貌少婦開始追逐浪漫的婚外戀情。
  告別比利牛斯山,奧洛爾心中充滿幸福。臨別之際,奧雷利安向她海誓山盟:“……面對庄嚴的大自然,我向您庄嚴地發誓:終生愛你,像愛母親、愛妹妹一樣,并且像尊敬她們一樣尊敬你。”
  奧洛爾終于找到了一個高尚而美好的靈魂,一個正直而堅強的才子,一個可以奉為楷模和向導的男人,一個她极為傾心而且令她頗感充實的情人。
  她跟隨卡西米爾去了吉勒里的丈夫家。公公婆婆對遠道而來的儿子和儿媳熱情款待。奧洛爾也与他們相處甚好。
  而奧洛爾的一顆芳心,卻不斷地牽挂著波爾多的奧雷利安。卡西米爾表現得殷勤、多情和親切。對比,奧洛爾覺得自己對不起丈夫,責備自己對他變了心:“我更愛奧雷利安”。
  后來,她把自己當時的心情說給了丈夫:“我需要小心翼翼地對你隱瞞我的心事,這使我极不舒暢,你的撫愛讓我難堪。我怕回報你的撫愛而對你傾吐一切,暴露我和他的關系,所以你以為我對你冷漠。”
  她的內心充滿矛盾:一方面她思考著向丈夫坦白自己的婚外戀情,請求他的原諒;可是,冷靜下來,拋開丈夫的殷勤相待,放縱起內心深處的情感狂潮來,她又割舍不斷与奧雷利安的戀情。不管她怎么做,不是讓卡西米爾感到絕望,就是讓奧雷利安感到失意。這种心靈之中的激烈斗爭,對丈夫与情人的感情權衡,使奧洛爾辛酸和甜蜜交加。
  然而,沒過多久,奧洛爾的秘密就被卡西米爾撞破了。
  在吉勒里呆了一段時間之后,奧洛爾的朋友佐埃邀請他們夫婦去波爾多附近的小鎮拉布萊德觀光游玩。去那里的途中經過波爾多。奧雷利安來旅館看望他們。奧洛爾此時打定主意,想說服奧雷利安斷絕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她利用卡西米爾讓他們單獨相處的那一會儿時間,對奧雷利安傾吐了心中的矛盾和自己的想法。兩人之間談話充滿哀婉之情。話到深處,她感到有點支持不住,一下子靠在了奧雷利安身上。正在這時,卡西米爾突然進門,發現奧洛爾的臉貼在他朋友的肩上,兩人之間充滿暖昧之情。
  奧洛爾被突如其來的變化搞得惶恐不安,不知所措,情急之下跪倒在卡西米爾腳下,懇求他的寬恕,接著便暈了過去。
  可怜的卡西米爾也是倍感突然,盡管是發現了妻子的奸情,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想把事情鬧大,因為害怕上流社會的輿論,這畢竟他面子上也不好看。他顯得左右為難,一方面要相信妻子,另一方面又覺得恥辱。
  第二天,他們在布萊德与奧雷利安和佐埃的游覽計划并未取消。事情化解得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在整個游覽期間,奧雷利安一直与他們在一起,偶爾地,兩位多情的朋友還能在一起交談几句。經過談話,他們認為排除一切謊言,三人在一起生活是高尚的,只要彼此之間開誠布公。他們的主意就這樣定了下來,他們是兄妹,彼此相親相愛。,但決不發生任何肉体關系。這樣便顧及到了卡西米爾的名譽。因為卡西米爾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既照顧了自己的臉面,同時也沒有讓奧洛爾和奧雷利安出丑。做為對其慷慨大度的回報,他們當然也得讓卡西米爾愉快和放心,确保大家名譽的安全。
  事情就是這种奇妙和有趣,以前一對情人之間的來往還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當情事暴露之后,他們反而可以光明正大地相互聯系了。
  于是奧洛爾開始了一個興奮時期。
  回到吉勒里公婆家后,她通過女友佐埃与奧雷利安通信。她為他記日記,其中敘述自己的童年,詳細記載她征服的人,因為周圍鄰居的小貴族都在追求她。尤其是奧雷利安寫給她的信,她無休無止地反复閱讀。情書能使人們憶及往昔的幸福時刻,并重新体驗那种幸福,它把分离變成一种更美妙、更甜蜜的聚首。奧洛爾認為自己可以毫無顧忌、毫無內疚地讀那些情節,因為她已經同意犧牲自己的幸福。
  一對情人永遠相親相愛,不過他們誰也不屬于誰,他們只是陶醉于崇高的感情之中,而不是彼此肉体的占有。
  在精神上,他們從未分离過。不管是奧洛爾騎著她的馬馳騁于灌木叢中,還是听人講述古老的傳說,或躺在床上時,奧雷利安一直都仿佛在她的身邊。他們的思想始終保持著一致。奧洛爾終于找到了一個男人,能夠純洁地、無私地、高雅地愛她。
  在他周圍,人們生活在令人難堪的快活之中。這些淫蕩的外省人放肆而又貪婪地談論情欲,以蔑視高尚的情感為榮。他們根本就沒有清白、純洁、恪守貞操的觀念。奧洛爾知道,奧雷利安幫助她保持貞德,她多么感激他啊!尤其是她承認,只要他再進一步要求,她就會為了留住他而失去自己的貞操:“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沒有一位,可以長久地滿足于一個女人的愛情。奧雷利安也許指望成功,如果他知道把成功的時間推遲,那是因為他有把握獲得它。如果必須讓他成功,我就會因此死去;然而如果不讓他成功,我就會失去他的愛情!”關于這一點,奧洛爾心如明鏡一般。
  奧雷利安不失理智,發誓尊敬她。奧洛爾坦言:“是您,奧雷利安,促使我抵拒您的要求,促使我不怕使您傷心。”他留給了奧洛爾一個充滿幻想的空間,使她想到了永恒的生命。
  “有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奧雷利安,您相信,是嗎?……到那時,我們永遠結合在一起,住在一個安宁的居處,在那儿,愛情合法,幸福長久。”奧洛爾的一片痴情愛意,赤裸裸而不加任何掩飾。
  按照奧雷利安的主意,奧洛爾給丈夫寫了一篇洋洋18頁的《仟悔書》。
  我的處境是多么可怕啊!當我覺得自己就要沉湎于懊悔与激動的時候,我又感到某种東西把我拖住,強迫我把言之成理而又冷冰冰的理由,代替我的心里話。該怎樣給那阻止我、讓我不知所措的東西下定義呢?這肯定不是居心不良的無動于衷;這是自尊心的活動,有時我把它當作高尚的情感而運用,有時我又把它看作人間傲慢的暗示而懊悔……你好几次要求我解釋、坦白,可我不能下此決心。這不僅因為說出過錯我覺得難堪,而且因為怕傷害你。然而必須采取斷然措施,詳談那也許使你傷心、發怒的細節。同時必須告訴你,你對我也應負一定的罪責。用罪責這個詞并不恰當,你對我一片善意,你,總是這么善良、高尚、親切、熱情,可是你不知不覺地、并非故意地犯了過錯。我斗膽地說,我誤入迷途,完全是你好心辦坏事造成的……
  接下去她給他講述自己憂郁的生活,結婚几乎剝奪了一切本可以使生活更美好的東西。她放棄了音樂,因為他听見鋼琴的聲音就躲開。
  我們談話,尤其是談文學、詩歌或倫理的時候,我談到的作者你都不熟悉,而且你還認為我的思想瘋狂,情緒偏激,浪漫。我停止談論這些。想到我們的情趣永遠不可能有共同之處,哪怕最微小的一致也不能存在,我便開始真正的憂愁……
  奧洛爾承認卡西米爾過去待她极好,他過去愛她,但倆人總是缺乏廣泛一致。在她這方面,由此便產生了反感,令她偷偷落淚。她認為,不管怎么說,她誠懇地向他講述了自己与奧雷利安的交往,并提出了奧雷利安怎樣為他的寬宏大度而感動。
  他說:“奧洛爾,我永不對您說一句他不能理解,也不能贊同的話。我們將齊心協力為他的幸福而努力,竭力關心他的幸福。假如哪一天一個惡念闖進我們的頭腦,那我們就厭惡地把那惡念驅逐出去。要是我們覺得又在走回頭路,就要記起他對您說過的話:‘盡管你現在仍可以蒙騙我,但我還是相信你。’怎能辜負如此信任的一片好心?奧洛爾,我要責備您,您對自己的丈夫不怎么愛,您從未對我說過您愛他。我不相信他的心胸能有這樣博大。我呢,我衷心地愛他。”……我高興地笑了。“您現在了解他了,”我回答說,“我也一樣,我了解他,喜歡他,鐘愛他。我懊悔犯了那些過錯……”
  奧洛爾巧妙地讓丈夫對情人有一個好一些的印象。
  ……從沒有人教你了解自己的感情。感情在你心里,是老天的安排。你的智力雖沒有受過培養訓練,但上帝造了你的心靈,并一直保持原樣,在各方面都配得上我的心靈。直到今天,我一直看輕了你,還認為你不可能理解我,要是早些時候,我決不敢給你寫這樣一封信。我怕你讀過后會說:“我可怜的妻子喪失了理智!今天,我愉快地向你坦露心扉。我讓你察看我的心。我堅信你理解我,贊成我的看法。
  再往下,她擬定了他們家庭未來的規章:
  今年冬天,我們不去波爾多。傷口還未彌合,而且我覺得對你的信任不能做過分的要求……因此我們去你愿意去的地方,你來安排我們冬天的活動,要么在巴黎,要么在諾昂,我將毫無遺憾地服從。
  我向你發誓,我答應永不与奧雷利安秘密通信。不過你要允許我一個月給他寫一封信。……他來的信,我复的信,都將給你過目。我向上帝保證,決不隱瞞一行字。
  如果去巴黎,那我們就一起去听語言課。你可以學習,可以分擔我的工作。這將使我极其高興。我在一邊畫畫或干活時,你就給我念書。我們的日子就這樣愜意地度過。……我并不要求你愛好音樂。我盡可能不讓你厭煩,你去散步時我再彈琴……
  如果我們在諾昂過冬,那我們就閱讀一些有益的作品。……你把讀書的情況告訴我,然后我們一起交談,你把你的感想告訴我,我把我的看法告訴你。我們的思想和快樂將會一致。
  你永遠不生气,不發火;我也永遠不憂愁。我平心靜气地和你談,你就會很快恢复冷靜。以后我們再談論起過去,就不會感到痛苦、刻薄和互不信任。既然你已知道一切,又何必要那樣呢?既然我們現在幸福地生活,又何必要對已發生過的一切表示遺憾?這些事件難道最終沒有讓我們言歸于好,握手言歡?是什么讓我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愛你?沒這些事件,我就不會知道你的价值,而你也不會明白該怎么辦才使我愉快。
  總之,我們將愉快、安宁地生活。我們會排除一切遺憾、一切痛苦的想法。看誰能遵守得更好,從而成為完美的人。
  下一年,如果你覺得可以,而我們的事務又允許,我們就去波爾多過冬。不然,我們就推遲這個計划,不過,你總得讓我有朝一日在這方面有指望。
  這就是我的計划。請你認真地讀一讀,想一想,然后給我個答复。我相信它不會傷害你。我惶惶不安地等待著你的決定。在那之前,我滿怀希望地等待……
  這個《仟悔書》完全出乎卡西米爾的意料,他沒有絲毫准備。讀過這份听人吃惊的東西,他為弄得妻子如此不幸而內疚,既不愿意讓她失望,同時又害怕自己滑稽可笑。在与妻子的同父异母哥哥伊包利特吃過飯,酒足飯飽之后,卡西米爾向他吐露了心中苦澀的隱情。伊包利特馬上給妹妹寫了一封措詞嚴厲的信,其中責備她具有一個坏妻子的所有缺點。
  奧洛爾對兄長毫不客气,堅決地反駁他。接下來,兄妹之間互相評論起來,而且极其冷酷。伊包利特同情妹夫,他責怪奧洛爾讓卡西米爾苦惱、不快。而對卡西米爾,勸他采取嚴厲態度。不過對這個酒鬼的勸告,卡西米爾不太愿意听。
  這時,卡西米爾也染上了幻想的毛病。他想提高自己,好讓妻子不再因他而臉紅。痛苦喚醒了思想,不幸是走向同情的通道,情感在不安中發展。卡西米爾突然一下子渴望做出犧牲來了。在諾昂,他從書架上拿起了書,試圖像妻子勸告他的那樣,認真地讀一讀。在每封寄往吉勒里的信里,他都向妻子表示自己的強烈愛情。奧洛爾的成就和征服,使他認為自己不如她。在波爾多,有關她的評論既使他惊訝,又使他自豪。在給妻子的信中,他寫道:“你在此地名聲大噪,引人注目。人家只談論你非同尋常的才智,你想想,我是多么驕傲。……正如你想到的,我在講廢話……”他帶著一些書和一部英文字典回來了。“我放棄打獵,我不再獨自外出,我伴著你過日子……”
  不幸的是,在夫妻生活中,良好的決心几乎總是跟在使以往的決心化為烏有的事變之后。
  卡西米爾并未被妻子“蒙騙”,不過他失去了她的尊重。他那些可怜的信件,盡管多情、悱惻、委婉,然而笨笨拙拙,被不無嘲弄地拿來与奧雷利安洋溢著激情的文字做比較。在吉勒里,她親切而高傲地對待他。有一天,在餐桌上,卡西米爾開了一個稍嫌粗俗笨拙的玩笑,奧洛爾便俯身對他說:“我可怜的卡西米爾,你真笨!盡管如此,我還是喜歡你這樣。”聲音不大不小,意在讓大家听見。
  夫妻之間,最有罪的行為不單是通奸,而且還有貶責。
  那封洋洋數千言的《仟悔書》,不過成為一個特殊時期、特殊狀況下的過度品,它所有的內容,根本沒容得時間的推敲,便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仿佛是一個有意設下的騙局。
  角色倒換了。該輪到卡西米爾郁郁不樂,心事重重了。奧洛爾則恢复健康,重新獲得了幸福。由于夫妻生活的經驗,她已厭惡“自然而全面”的愛情,希望以柏拉圖式的偉大愛情來自救。可是她怕這個詞使男人吃惊,便讓奧雷利安認為那不過是安宁和圣洁的友誼。她僅僅是在幻想中委身于他:“我獨自生活在我自私和隱秘的快樂之中。我拒絕讓我奇特愛情的對象分享我思想的精妙和快樂……”
  當卡西米爾因為自信同意領她去波爾多時,她与奧雷利安重逢了。她优雅風流,使人迷戀,因而長時間地俘虜了他。“我喜歡給人以快感的痛苦。對我來說,它是這种穩秘斗爭的結果。”滿足性欲的情景使她快活,而肉体的占有卻叫她痛苦,二者旗鼓相當。她清楚自己對朋友有支配力,一個注目,一次握手,就可以叫他“心砰砰直跳”。
  奧洛爾在波爾多大受歡迎。恰在這時,消息傳來,她的公公杜德望男爵去世了。于是,年輕夫妻立即赶赴吉勒里。
  杜德望男爵夫人雖然精于處世之道,卻缺乏魅力与溫情。她使男爵立下遺囑,保證她占有男爵的所有財產。因為卡西米爾是私生子,這樣做是合法的。她盡管极為富有,卻不肯讓卡西米爾分享一點父親的遺產。
  沒有辦法,只有擺脫這种貧乏而痛苦的命運了。喪事處理完之后,卡西米爾和奧洛爾返回諾昂,不顧以往的失敗,決心把這里當作最后的住所。
  重返家園,回到仆人、牲畜和農舍、家具中間,奧洛爾感到特別快樂。村里的小廣場、种著洋槐和丁香的院落、舖砂的小路、千金榆的樹篱笆、鳥的啁啾、神妙的清香,一切的一切,令她回想起自己的全部生活,每棵樹、每塊石頭都向她敘述著她的經歷的一部分,她心滿意足地呼吸著必需的空气。
  在鮮花盛開、聲音可聞的諾昂,并不是什么都最好。她很喜歡她的貝里人,卻覺得他們沒有加斯科尼人活躍。許多人都酗酒。她哥哥伊包利特——他已到蒙古弗萊城堡生活,就挨著杜德望一家——常常喝得爛醉如泥。卡西米爾學他的樣,大概是為了忘卻憂愁。盡管兩夫妻互作保證,家庭關系也未見十分融洽。產業成了兩人沖突的經常的緣由。丈夫不在時,奧洛爾使經管它。丈夫同意她統治一年。這是一場慘敗。他撥給她一万法郎,她卻花銷了一万四千。因此,她失去了支配職務,覺得十分悲痛。她繼續与奧雷利安通信(有時卡西米爾去波爾多時,親自擔任信使)。因此,不可看見的情人日夜都在她身邊。
  他們交換著一些禮物。她為他鉤了一個錢包,繡了几條褲背帶;他則寄來一頂巴斯克人的無沿軟帽,一些書。奧雷利安的信与其說柔情依依,不如說風趣,或者庄重。由于不能談論愛情,他便論述政治。她寫信比他勤,有時還責備他不回信。于是他便抱怨收到的信太短。
  事實上,盡管卡西米爾批准,奧洛爾去了几次波爾多,這种沒有愛情的愛情還是日漸衰弱。
  政治使充滿激情的情人疏遠,卻暫時地使夫婦接近。
  卡西米爾和奧洛爾一樣,是自由主義者。他們共同支持拉夏特爾在野党的候選人杜利——杜弗萊斯納。為了支持他,杜德望一家來到拉夏特爾,租了一幢房子住下,經常舉行家宴和舞會。
  奧洛爾在那里又遇見一些童年的朋友。她丈夫起初疑心重重,后來則容忍了,因為這些人与他觀點一致。
  一頭金發的夏爾·杜維納,是個作憂郁幻想的年輕男子。
  弗勒里,外號叫“高盧人”,一雙大腳板,胡子濃密可怕,目光嚇人,好似化石人,或者原始人。
  才華橫溢的律師阿列克西·杜特伊,雖長一臉麻子,卻是個杰出的、愉快的健談者,奧洛爾憂郁的時候,他便來寬慰她。
  富有詩意的儒勒·內羅,外號叫“馬達加斯加人”,因為他游覽過馬達加斯加。他和奧洛爾一樣,是盧梭和夏多勃里昂的信徒。
  這群狂熱分子在月光下,在大路、森林、街道奔跑,吵醒市民,窺伺戀愛的男女,或者加入工人的舞會。
  有時,奧洛爾乘卡西米爾呼呼大睡的時候,离開諾昂,与哥哥一起連夜策馬奔到拉夏特爾,在杜特伊的窗下唱一支抒情歌曲。或者她凌晨即和內羅——他是個博物學愛好者——一起出發,去觀察植物、礦物和昆虫。有一年秋天被用來觀察蘑菇,另一年秋天則研究苔蘚和地衣。盧梭的影子在這一對植物標本采集者的上方飄蕩。
  自然,無論是做游戲的伙伴還是做研究的伙伴,都愛這位穿長褲、粗布罩衣的漂亮女子。杜特伊已經結婚且掉了牙,卻也要來碰碰運气。他當然遭到了拒絕。奧洛爾開著玩笑,告訴卡西米爾別人對她表白的愛情:“我沒有一顆易于感受愛情的心,所以我不覺得他、或者他的人值得愛。”然而對“馬達加斯加人”,她承認“卻稍稍有點愛意”。這不能阻止內夫人給她寫信,指責她“虛偽,風騷”。
  确實,她越來越樂于喚醒自己的情欲。不過她無意于滿足情欲。拉夏特爾的鄉紳和資產者指責她的妖媚与放蕩。人們一听到某种新的出軌行為,便說:“這又是杜德望夫人所為。”
  這些不公正的批評使一個年輕女人傾向于放蕩。
  直至此時,奧洛爾雖然輕率,不檢點,卻是貞洁的。奧雷利安的信越來越少,感情也越來越淡薄,不能使她抵拒誘惑。
  她已經放棄拯救卡西米爾。卡西米爾因為失去了妻子的愛,不可能再度征服她,并明白自己不如她而憂愁,便更加狂飲。奧洛爾感到奧雷利安在疏遠她。奧雷利安發過誓要尊重奧洛爾,可是并未發誓不到別處尋歡作樂。奧洛爾原先想把他捧上台座,他自己把台座掀翻了。
  難道不發生肉体關系,就不能留住男人嗎?她終于想到這點。
  既讓人愛自己,又不委身于他;既是平常女人,又是巾幗丈夫;既是無可指責的妻子,又是被人愛慕的情婦,這些美好的夢想,卻并不能与現實融合。
  她又遇見了那個斯特凡·格朗薩涅。以前,她在閨房里向他學習那易動情感的骨學。他比以前更為博學。他的臉上有了一圈髯須,顯得比實際年齡老,卻仍然英俊。看到他面頰瘦削,兩眼無神,身軀傴僂,她大為激動。他身上的一切都吸引著她。他在她身上喚醒了最初的愛情的沖動。他是學者,而她則喜歡學習;他自稱無神論者,而她盡管信教,卻被他的這种大膽攪得心慌意亂。她看到他是病人;而她喜歡照料病人。有時奧洛爾以為他就是自己要尋求的師傅。很快,拉夏特爾的人便認為她与他干出了有損名譽的事。
  伊包利特和他年輕的妻子在巴黎買了一個套間。斯特凡不在貝里時,他們便接待他,并把他的消息告訴奧洛爾。
  1927年秋天,斯特凡回到家鄉。其時卡西米爾正在外面。斯特凡給他的出生地貝里帶來了巴黎的空气和最新的思想。奧洛爾見到他許多次,她把這些會見寫信含蓄地告訴了丈夫,用女性特有技巧:在微不足道的云朵里,隱藏著真情。
  我的身体好多了。雖然仍吃不下飯,但睡得還好。因此,這沒帶來什么不良后果。我擔心生病,但最終發現這种不适是由月經期引起的……
  可是卡西米爾一回到諾昂,她就去了巴黎,与斯特凡相會。
  對奧洛爾与斯特凡的關系,有許多閒言碎語。當時,誰也不怀疑這种關系。奧洛爾与斯特凡一道旅行,跟他回貝里,隨他上巴黎。而且斯特凡的后代也透露了兩位情人有熱情的情書來往。奧洛爾在同一時期寫給卡西米爾的信,表現得過份深情,顯露出一個女人因某种過錯而感到內疚的痕跡。她請卡西米爾別來接她,斯特凡將負責送她回貝里。在巴黎居留的借口是需要看病求醫。她認識一些最著名的醫生,但醫生們都認為她身体很好。
  其實,她只是有心病。
  回諾昂后,她陷入了頹喪和憂愁之中。她像罪犯一樣可怜。她寫信給佐埃:“我不再要求您像從前一樣愛我。我配不上任何人的友誼。我好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在一個角落里悄悄死去,而不會在同類中尋找安慰与救助……”
  一個那么驕傲的人,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謙卑呢?
  從巴黎回來時,她已有身孕。那或許是斯特凡干的好事。因為孩子是1828年9月13日降生的,受孕期与在巴黎居住的日子相吻合。奧洛爾說孩子是早產,原因是伊包利特的女儿小萊昂蒂娜在諾昂的樓梯上摔倒了,使她受了惊嚇。可是卡西米爾本人會對此抱有幻想?
  9月初,有一天大清早,奧雷利安出人意料地來到了諾昂。他發現奧洛爾獨自待在客廳里,折迭嬰儿的衣服,并把衣服放好。
  “您在這儿干什么?”他問。
  “肯定您也明白。我在為一個比我料想的來得早的人忙碌呢,”她回答。
  他不能把這意外的生育,同她在信件与言談中大講特講的保證協調一致起來。她曾保證忠于美好、純真的感情以及夫妻間的愛情。
  他變得有點瘋了;一時似乎在沉思默想,一時又撥動火爐里的火,一時又跑到鋼琴邊,用兩個指頭彈奏。
  佐埃在寫給奧洛爾的信中說:“我見到了奧雷利安,不能不想象他在諾昂留下了伴隨他的痛苦、撕心裂肺的難過和可怕的孤獨……”
  分娩是痛苦的。
  伊包利特喝得爛醉,要在妹妹房里的地毯上打滾。
  奧洛爾在床上听見了丈夫与女仆佩皮塔在隔壁房間打情罵俏的交談。他們的話語一清二楚地表現了他們的關系。
  嬰儿是一個胖乎乎的、漂亮的女孩,起名叫索朗芝。
  后來,斯特凡·格朗薩涅要去諾昂,朋友們便逗弄他,說他在那里与情婦有個女儿。“好吧,我就是去看我的女儿!”他便說。
  奧洛爾自己有時也稱女儿為“斯特凡小姐”。
  然而,杜德望先生從沒提到要离棄妻子。他依戀諾昂,舍不得儿子,甚至也舍不得奧洛爾。何況,如果真的分開,他又往哪儿去?吉勒里屬于他的養母。
  于是,夫婦間達成妥協。她容忍他与女仆的放蕩行為和縱酒作樂;他則讓她自由,只要她不向他要錢。
  此時,卡西米爾把產業經營得一團糟,1828年,他還听信了一個騙子,那人請他喝香擯酒,并把自己的情婦借給他,最后騙了他一大筆錢。
  奧洛爾不再与丈夫同住一房。她把兩個孩子安頓在底層杜邦·德·弗朗科依夫人的黃色房間里,自己則住在隔壁的小客廳里。在這里,她覺得安全,因為這間客廳只与孩子們的房間相通。她睡在一張吊床上,把一塊雕花護牆板當書案。護牆板倒放下來,像一張寫字台。這個小房間里擺滿了書、蜡葉植物標本、蝶蛾標本和石頭。她就是在這里寫作、沉思、幻想。由于對生活不滿意,她便開始寫小說,盡可能以此來補償。她仍像在修道院里一樣,尋求与上帝發生直接的聯系。而對宗教儀式,她并不怎么注重。
  她從未疏遠過她的上帝。不過,正如任何人,為了生活,需要与自身協調一致一樣,她也從頭腦里抹去了通奸是滔天大罪的想法。她終于也像她母親一樣,認為“只要愛情真誠,這一切都無關緊要”。遺憾的是,奧雷利安過早進人了她的生活,而且是在她尚未准備“下重大決心”的時期。對她來說,他或許是她需要的浪漫的情人。奧洛爾多次去波爾多旅行,并重見她的朋友,然而發現他變得“衰老而丑陋”。兩人之間沒有做什么解釋,他們的書信聯系仍繼續了一段時間。
  莫里斯長大了。做為盧梭的忠實信徒,奧洛爾開始關心他的教育問題。
  一個偶然的机會,她們說某位家庭教師有一种非常高效的教育方法,便設法打听到了那個家庭教師的名字:于勒·布古瓦朗。她寫信与他聯系,并聘請他擔任儿子的家庭教師。不過這僅是一次為期三個月的試驗。沒過多久,她便把他辭退了。
  布古瓦朗并非真的不討杜德望夫人喜歡。這是個年輕的南方人,樂于助人,討人喜歡。他成了她的一個朋友,自然也怀有對她的愛情,不過她使他敬畏。即便他在巴黎替她采辦了一些物品,她最多也只許他“吻一吻,以感謝他的勞苦”。他是個优秀的家庭教師,“語法掌握得十分准确”。
  莫里斯才六歲,就能流暢的閱讀。他已開始學音樂,學拼寫,學地理。
  卡西米爾在眾目股股之下,与兩個女仆保持著關系,一個是佩皮塔,另一個是奧洛爾嫂子的侍女克萊爾。
  奧洛爾試圖寫几部長篇小說。她在家里吵架,即使是最激烈的吵架之后,第二天又笑呵呵地,好像什么事情都未發生過。有時,晚上她獨自披星戴月,騎馬從拉夏特爾回來,走在父親當年墜馬身亡的那條路上,不禁思考起自己的奇特處境來。她認為周圍的人几乎都庸俗不堪,可是她自己又更好一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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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巴黎的成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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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情人于勒·桑多


●于勒·桑多被這位諾昂的女主人帶有野性的美貌,大膽而又說一不二的性格,以及那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和柔軟的腰肢迷住了。
  ●他們的手第一次重疊,彼此相擁相吻,盡享愛情的甜露。
  ●卡西米爾自從知道妻子即將出走后,悲傷不已。
  在夫妻之間的關系變成了合作者關系之后,生活變得日复一日地平庸。直到進入1830年的仲夏,奧洛爾結識了于勒·桑多,一下子墮入情网并不可自拔。
  于勒·桑多是一個拉夏特爾小城稅務官的儿子。他從小就顯露出過人的天賦,聰明伶俐。他的父母盡管生活并不寬裕,但不惜一切讓他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中學的學業結束后,他的成績优异,接著去巴黎攻讀法律專業。那時他19歲,白里透紅英俊的臉龐,一頭金色的鬈曲頭發,漂亮而又瀟洒,是個十分討人喜歡的青年。
  因為是假期,所以他回到拉夏特爾。他的身体瘦弱,性情也較為懶散。与朋友們在一起時,他不太喜歡湊熱鬧,常常是平靜地抱著一本書,找個地方一個人消磨時間,做為享受。
  在諾昂,卡西米爾整日在田野与林間追逐獵物,晚上要么坐著打盹儿,要么与女佣逗鬧偷情。奧洛爾對此視而不見。好在周圍城堡有一些向她餡媚示愛的小伙子,他們樂意与她在一起高談闊論,听從她的調遣,把她眾星捧月地做為中心。這成了她唯一的樂趣,几乎每天都騎馬去拉夏特爾或其它一些地方。
  一日,奧洛爾又一次來到古德萊城堡她的朋友杜維納的家。此時,在他的家中除了經常見面的几個朋友外,還有一個她不認識的小伙子。這個气質脫俗的年輕人馬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然而,過了一會儿,他卻拿著一本書离開了大家,走到草坪中的一棵苹果樹下的長凳上坐下。他的這一舉動令奧洛爾情緒產生了波動,其至有些不愉快。于是她把別人也帶到樹旁,在他的周圍開始他們的交談。
  由此,開始了奧洛爾与于勒·桑多的交往。沒過多久,這一對多情的男女之間便深深留下了對方的影像。于勒·桑多被這位諾昂的女主人帶有野性的美貌、大膽而又說一不二的性格,以及那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和柔軟的腰肢迷住了。當他發覺她好像對他感興趣時,便發狂地愛上了她。而在奧洛爾的內心深處,于勒·桑多年輕英俊,聰明靈慧,他那略顯柔弱的風度和充滿幻想的浪漫,這一切也無時不在誘惑著他。他們之間有許許多多共同話題,而倆人超越現實的浪漫的追求又是那么的一致。這构成了他們相互吸引、相互仰慕的另一個方面。事實上,她的談鋒胜過他一籌,因為性格上奧洛爾較為剛強,是個女中豪杰,而于勒·桑多則較為軟弱,是個多少帶有一些女人味儿的男儿。在他們之間,形成了一道嶄新的風景線,一個兼有母親色彩的情婦与一個兼有儿子色彩的情郎。這是倆人獨特的性格決定了的,而他們彼此适應。
  我是多么地愛他,這個可怜的孩子。從見面的第一天起,他那內涵丰富的目光,那有點笨拙而又直率的舉止,那對我略顯靦腆而又有點不知所措的神態,深深打動了我,令我不禁想再次見到她,留心他。這种只能意會而不可言談的興趣与日俱增,而且我從未想到要去抑制這种想法,甚至到我對他表白我愛他那會儿之前,也沒有這樣想過。有那么一陣儿,我獨自一人坐在那儿看書,可是我什么都沒看進去。我的大腦完全被對他的愛占据了,而那是多么甜蜜和今人陶醉啊,朦朧、神秘的愛情。
  奧洛爾的表白透露了她內心的真實感受。
  終于,兩個人開始單獨出去約會。很多時候是在諾昂,在奧洛爾領地花園中的一片小樹林里。就是在那里的長椅上,他們頭一次毫不隱諱地互表愛心,敘述思念之情。也就是在那里,他們的手第一次重疊,彼此相擁相吻,盡享愛情的甜露。有許多次,于勒·桑多或是頂著夏日的驕陽,或是冒著風雨,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地從拉夏特爾的家中起來。
  處在愛河中的人會時常搞一點小把戲,這一對偷情的人也是如此。當于勒·桑多來到他們約會的那張長椅前時,會發現奧洛爾留在那儿的書和頭巾。這時,他便留下自己的帽子和手杖,然后藏到一邊,看一看奧洛爾來到時的模樣。而他們都覺得這樣十分有趣,隱含著一种幸福。
  他們的關系不斷地發展,愛意漸深,對對方肉体的渴求也日漸強烈。在花園旁邊一個不易有人路過的小屋里,兩個人終于走過了男女間最神秘、最撩人的一步。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小屋和小樹林成了他們舔情吮蜜的住所。
  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奧洛爾和于勒·桑多選擇的約會地點都比較偏僻,而且于勒·桑多來諾昂去相會地時盡可能躲開這里的人,但他們的關系還是被人發覺。一時,毫無善意的言語評論在拉夏特爾傳開了。
  相比起享受甜蜜愛情的幸福而言,拉夏特爾的那些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語對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把我的生活注意力集中在我所愛的人身上。我的身邊聚集著我所愛的人,他們就像一支神圣的軍隊。這令我無所畏懼。”這就是奧洛爾的回答。
  然而,這种浪漫、舒心的日子很快就結束了。于勒·桑多是回拉夏特爾放假休息的。隨著新學期的開始,他必須回到巴黎。這對奧洛爾不啻一個冷水擊身的打擊。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离別多。這是一對情人發自內心的苦歎。
  在于勒·桑多离去后,奧洛爾的日子過得相當糟糕。她唯一的伴侶就是嫂嫂艾米莉。這是個溫婉、善良的女人,可是在九點鐘就要告退。此時奧洛爾便去小客廳里寫信或者畫畫。
  兩個孩子睡在隔壁的房子里。索朗芝長胖了,面色鮮嫩;莫里斯學習很不錯,母親教他拼寫。
  伊包利特和卡西米爾几乎總是去參加風雅的聚會。這种死气沉沉的景象不可能持續多久。杜德望夫人已打算去巴黎与小于勒相會。她的夫妻生活越來越叫她覺得不可靠。只有逃跑,她才可能恢复那本來的樣子。
  至于她丈夫,他有一些情婦,但她不容許這种放蕩是單方面的。
  一天,在丈夫的書桌里尋找東西時,奧洛爾發現了他標明給她的一個包裹。那上面寫著:我死后再打開。
  奧洛爾可沒有耐心等到自己成了寡婦后再打開它。她想,既然它是給我的,我就有權打開它。這不是什么不得体的行為。而且,既然丈夫身強力壯,她也就可冷靜地讀他的遺囑。
  打開一看,她才發現他在那里面集中了對她的所有怒气和憤恨,對“她的墮落”的所有感想,對她性格的所有鄙視之情。而且他是把它當作愛情的證明留給她的!
  奧洛爾以為是在做夢。讀了這份遺囑,她終于清醒過來了。她想,和一個對妻子不尊重、不信任的男人過日子,這無异于希望讓一個死人复生。她的主意已定,并且堅信永不改變。
  她一天也不能等,馬上向丈夫宣布她的不可動搖的決定;“我希望得到一筆生活費;我將去巴黎,孩子留在諾昂。”
  卡西米爾對妻子的神態大吃一惊。
  她要求的東西比所希望得到的更多。她根本不想拋棄孩子和諾昂,甚至也不愿拋棄丈夫。半年住巴黎,半年住諾昂;三千法郎的生活費。如果這些條件卡西米爾接受了,她就會同意維持名存實亡的家庭。
  卡西米爾接受了這些條件。
  剩下的就是解決孩子們的命運問題了。奧洛爾打算一有把握提供衣食住宿,便把“胖姑娘”索朗芝帶在身邊。三千法郎,對她這個樂善好施而不喜歡計算的人來說,簡直太少了。她得掙些錢。她毫不怀疑寫書、畫畫、或者畫煙盒一定能達到目的。至于莫里斯,他父親打算讓他進巴黎的寄宿學校。可是他年齡大小,身体太弱。他得有一個家庭教師。而且奧洛爾希望有古瓦朗當他的家庭教師。
  “如果您在諾昂,”她給他寫信道,“那我就可以輕松呼吸,安心睡覺了。我的孩子將由能干的人教育。他的功課將會有進展,他的身体將有人照料,他的個性既不會因放任自流而慣坏,也不會因過嚴管教而傷害……”
  無疑,卡西米爾·杜德望不討人喜歡。然而一個妻子的感激,一位母親的溫情難道是無足輕重的東西?
  “您知道,我的心并不冷漠。我感覺到,他除了盡義務,沒有留下什么……”于勒·布古瓦朗一如所有年輕男子,被杜德望夫人迷惑,最后這一句話展示了美妙的前景。他接受了。
  可是,當他建議她可以与他一同去尼姆旅行和探親時,她回避了。她說,她得照顧丈夫,并且不能使孩子未來的家庭教師受人怀疑。“我至死都將感激您,然而我卻不能報答您。”
  家庭教師上任了,再沒什么可拖住她的了。唯有伊包利特企圖阻止奧洛爾出發。風趣的醉鬼喝酒后生出了同情心,晚間,來到妹妹的房子里,哭著說道:“你想象一下,帶著一個孩子在巴黎,每月二百五十法郎,怎么過日子?這太可笑了,你連一只小雞值多少錢都不知道!你住不了十五天,就會兩手空空地回來。”
  “那好吧,”她回答說,“我試一試吧。”
  确實,這個繼承了一大筆遺產的人,由于被婚姻合法地剝奪一空,手上連一個子儿也沒掌有。但她希望有朝一日重獲孩子、財產和家園。
  卡西米爾自從知道妻子即將出走后,悲傷不已。她說:“他向我哭了。我向他表示,我不希望像一個被人家背著的包袱,而愿意像被人家尋求、召喚的伴侶……”
  她夢想到巴黎与优雅而輕浮的桑多會聚以后,既當他的情婦,又做他的家庭主婦与母親。她結婚以來,一直在麻木之中;而今,她終于活了。
  “生活!多么美好,多么甜蜜,盡管有憂愁,有丈夫,有煩惱,有債款,有父母,有流言蜚語,盡管有令人傷心的痛苦和令人厭倦的煩人事!生活是令人陶醉的!生活就是幸福!生活就是天國!”
  1831年1月,奧洛爾·杜德望离開諾昂。她興高采烈,因為獲得自由;她又黯然神傷,因為她拋下了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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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文人拉杜什


●賺錢成了不可推卻的任務,可是怎么去賺?
  ●“一個女人不應該寫東西……相信我的話,您別寫書,生孩子吧。”
  ●在開初的時候,兩人署名為J·桑多。兩個情人相信找到了幸福。
  來到巴黎,奧洛爾已經疲憊不堪。因為公共驛車的門關得不嚴,她凍了一路。于勒·桑多一直在心情激動、充滿熱情地等著她。她在塞納街31號伊包利特的套房里安頓下來。
  在他們周圍,很快就聚起一小群貝里人:菲利克斯·皮亞特、愛彌爾·勒尼奧、弗勒里,還有古斯塔夫·帕佩。
  這些小伙子都有些愛慕她。在他們之間,奧洛爾覺得心情愉快。
  1831年的巴黎是令人興奮的:革命經常發生,議會不斷更迭。在刺刀、騷亂和破產之中,人們還像在和平時期一樣快活地生活。
  同時,文學革命毫不亞于政治革命。
  這是浪漫主義戲劇舉行盛大首演的時代,鼓吹民主的青年向墨守陳規的人挑戰。1831年2月,《巴黎圣母院》面世;米什萊出版了《世界歷史導言》;布洛茲當上了《兩世界評論》的主編。稍晚之后,瑪麗·多爾瓦爾,這個為青年反抗者們所喜愛的女演員,表演了大仲馬的《安東尼》。這出戲是通奸和私生的辯護辭。奧洛爾和朋友們為了捍衛這出戲,都在戲院正廳里觀看。當時女人只在樓座或者包廂里看戲。為了自由通行,也為了衣著省儉,奧洛爾身穿男人服裝。她過去穿粗布罩衣,戴護腿套,和德沙爾特一同打過豬,所以喬裝改扮,她不感到任何為難。當時的服裝也有助于女扮男裝。男人們穿著寬大方正的禮服,名曰“業主裝”,一直垂到鞋跟,并不怎么突出身段。奧洛爾穿一件灰呢的“哨兵服”,戴一頂灰禮帽,系一條羊毛大領帶,儼然是個瘦小的大學一年級學生。
  不過,更重要的是,她擺脫了女人受支配的地位。在她挽著一個小伙子的手散步時,不再有拉夏特爾人的竊竊私議:“這好像是杜德望夫人!”
  為了使生活環境完全改變,她与從前自己的那個階層完全斷絕了聯系。她只在需要丈夫的時候才想到丈夫:
  “請你給我一些錢,以購買鞋、襪,等等。請馬上寫信給薩爾先生,讓他交給我三百法郎。再見,我的朋友。我看到了我母親、姐姐、夏爾·杜維納和于勒·德·格朗薩涅。我將去欣賞帕格尼尼的表演……我衷心地吻你……”
  對她親愛的英國女修道院,她做了最后一次拜訪。
  七月的大炮把修道院的修女們震得惶惶不安。阿莉亞婭嬤嬤憂形于色,忙忙碌碌,只和她過去的“女儿”會見了片刻時間。
  奧洛爾明白,在修女們眼里,外邊的友誼無足輕重。她又去探望科特萊的兩位朋友:雅娜和埃美。兩人都結了婚,如今是伯爵夫人,有錢有勢,受人奉承。她离開她們后,決心永不再來。這些可愛的姑娘選擇的是正統觀念,謹遵舊習。奧洛爾·杜德望卻更喜歡在人類的荒漠里自由自在地躑躅,昂著頭,“腳踩薄冰,肩披雪花,兩手插在口袋里,有時腹內略空,然而腦袋卻更因此充滿夢想、旋律、色彩、形狀、光線和人影”。
  然而必須生活。
  她不能在伊包利特的套房里住下去。因為他常來巴黎,需要房子。租一間最小的屋頂室一年也要三百法郎的租金。雇一個看門女人做做家務,一個月就要十五法郎。一個蹩腳廚子送几餐飯,一天就要兩法郎。嚴格地講,如果她不買家具,不購書,勉強可以靠著三千法郎維持生活。她想方設法在馬薩林圖書館住下,并在里面工作。可惜奧洛爾畏寒怕冷,而圖書館里供暖不好,冷冰冰的。
  賺錢成了不可推卻的任務,可是怎樣去賺?
  用水粉去涂畫盒子?給人畫肖像,十五法郎一張!可有一些可怜的畫匠准備五法郎一幅給人畫像。而且她把看門女人的肖像畫糟了,在附近一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寫作行嗎?為什么不行?“我發現我寫得很快,很輕松;寫很久也不累。思想原來昏睡在頭腦里,信筆寫來,便都蘇醒了,并且都環環相扣……”她在談話中表述自己的想法相當遲鈍,在寫作中卻才華橫溢,文思敏捷。總之,她是天生的作家,并且自己已感覺到了這點。她總是樂于記錄自己的印象、感受。她的行李中帶了一部長篇小說《埃美》。那是在諾昂寫的。
  可是,迄今為止,她的寫作都只是一种消遣,如何把它變成謀生的手段?而且,又怎樣進入文人的圈子?
  她思考著找一位能推荐自己的人。
  她當時在巴黎熟識的人中,最有勢力的是杜利—杜弗萊斯納,拉夏特爾選出的議員。她去拜訪他。
  對這位漂亮的女同鄉,他顯得殷勤而謙恭。奧洛爾向他談出自己的寫作打算后,他打算把她介紹給德·拉法耶特先生。
  “別攀求那么高。”她說,“太出名的人沒有時間注意次要事情。”
  于是他不得已,轉而選擇他議會中的一個同事,德·凱拉特先生。他是布列塔尼的貴族,小說家。奧洛爾曾讀過他的一部荒謬的小說:《最后一個勃瑪諾瓦爾》。在那部小說里,一個教士強奸一個死了的女人。
  “您的同事是個瘋子,”她對杜利—杜弗萊斯納說。“然而人們可能既是好的裁判,又是坏的實踐者。”
  白發蒼蒼的德·凱拉特先生,早上八點在一間富麗堂皇的房間里,气派十足地接見了奧洛爾。他的年輕妻子蓋著玫瑰紅絲綢面羊絨被子,睡在那間房里。
  “我也許直言不諱,”他對她說,“一個女人不應該寫東西……相信我說的話,您別寫書,生孩子吧。”
  “确實是的,先生。”她回答道,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您把這個勸告給您自己留著吧。”
  一番努力白費了。但奧洛爾并不灰心,為了在巴黎生活下去,她繼續尋找机會。
  后來,拉夏特爾城的女友杜維納夫人,把她介紹給一位貝里籍的文人:亨利·德·拉杜什。
  此人以難得相處而聞名。他談吐文雅,以致人們起初以為他是裝腔作勢,其實那只不過是他說話的方式。戲劇、小說、新聞、學術研究,佯樣他都涉足,可謂通才,不過都是二流水平。他的長篇小說《弗拉戈勒塔》——說的是一個女人女扮男裝,過著腐化墮落的生活——引起了小轟動。拉杜什是個出類拔萃的批評家。他培養出許多天才作家,自己卻從未達到天才的水平。他辛酸地說:“我培養的作者多于我寫的作品。”他是文學大師巴爾扎克的老師。19世紀上半葉法國較有影響的文學家夏爾·諾地埃對拉杜什推崇倍至,以至于他女儿說:“幸虧上帝創造了世界,要不然就會是杜什先生創造它了。”
  在當時在文學界身分卑微的杜德望夫人看來,拉杜什是一個大人物。
  她到馬拉蓋濱河街他的套房去拜訪他,見到的是一位四十五歲的男人,胖胖的,臉上容光煥發,十分机智,儀態大方。他的聲音低沉,甜潤,給人以深刻的印象,既溫柔又有點像嘲笑人。他的一只眼睛童年時瞎了,不過并沒有使他的面目變丑。在女人方面,他大有成就,与一個叫瑪塞琳娜的女人有一段悲劇性的愛情。她為他生了一個儿子。
  拉杜什耐心地听人朗讀奧洛爾帶來的《埃美》的手稿。朗讀完畢后,他問奧洛爾:“夫人,您有孩子嗎?”
  “唉!有,可我既不能把他們帶在身邊,又不能回去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那么您打算待在巴黎,用您的筆來掙錢嗎?”
  “我必須這樣。”
  “這很難哪。我在這方面看不出您有成功的因素,相信我的話,盡可能回家去吧。”
  她恭恭敬敬地听著,卻和貝里的女人一樣固執。他說那部小說不合常情,她回答:“說得有理。”當他說必須重寫時,她回答:“這也可能。”
  她寫信告訴卡西米爾說:“只在你我之間說說,我永不能和拉杜什這樣的男人融洽相處。”
  她也許不久就會發現,“在把他容納不下的才智拋到外邊后”,拉杜什亮出一顆溫柔、忠誠而高尚的心。
  他剛剛接管了一份諷刺性的小報《費加羅報》。他向這位少婦提出,請她參加編輯的工作。他驕傲地說:“那是奮飛的雛鷹的窩。”
  奧洛爾高興地接受了。
  報紙在馬拉蓋濱河街的套房里壁爐邊編寫。每人都有一張小桌子。奧洛爾在壁爐邊上占据一隅,小心翼翼,生怕弄髒社長漂亮的白底子地毯。
  拉杜什好指點人,好責備人,好發指示。他把題材發給雛鷹們,同時他按實際需要,裁切出一張張或大或小的紙,分給他們。按要求,必須在上面寫出一篇文章,或者一則“社會新聞”。這是學寫短小精悍的文章的极好辦法,可恰恰又是新手自覺無能為力的東西。
  拉杜什把愛情的逸聞趣事交給喬治·桑寫,可是枉然:“在規定死的這么一塊地方,我既不會開頭,也不知結尾。剛開始動手寫,結束的時候又到了……真的受折磨……”
  然而大伙儿還是談笑風生。拉杜什雖然文字极為刻薄,卻表現出父親般的仁厚,令人敬愛。奧洛爾听人說話,消磨許多的時間,沒寫任何有价值的東西,可到了月底,他發給她十二法郎五十生丁,做為薪金。
  然而,1831年3月5日,她還是有一個小小的成功。那天,為了嘲笑政府的謹慎,她寫了如下的社會新聞。
  警察局長將發布一個新的命令。主要內容如下:
  第一,召集所有能持武器者,每天早上七點至晚上十一點,保衛王宮;每天晚上七點至次日早上七點,保衛寺院教堂和其它公共建筑物。在此期間,女人、孩子和老人在自家門口站崗放哨。未履行此條的家庭將失去要求武裝力量保護的權利,將有被騷亂者侵犯蹂躪的危險。
  第二,為了确保居民的安宁不再遭到扰亂,每天早上,日出之間,在公共場所鳴炮二十五響。夜里不論任何時候,每座教堂都將敲警鐘,每條街都將敲集合鼓。國民白衛軍的巡邏隊將跑遍城里的每一條街;一邊叫喊:“你們要小心!”正如城堡里的習慣一樣。
  第三,鼓勵每個產業主在房屋周圍挖掘一道七尺半寬的壕溝,加固車輛進出的大門,給窗戶裝上欄柵,并至少在家里存放二十支槍,以便在需要時武裝房客和仆人。
  依靠這些措施,政府保證居民們有完全而持久的安宁。他保證每月挫敗的陰謀不超過十二起,每星期忍受的騷亂不超過三回。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將用于通知集會,星期二、星期四、星期六則用于解散集會……
  咖啡館里愛打趣的人歡迎這則新聞,可是國王卻老大不悅。《費加羅報》被查封了。
  生活剛剛穩定,漸有生气的奧洛爾又一次陷入了初來巴黎時的困境之中。有一陣子,奧洛爾倒希望法院追查這篇匿名文章的作者,把她逮捕。
  奧洛爾在《費加羅報》寫小文章的那段日子里,于勒·桑多也一樣步入了文壇。奧洛爾起初猶豫不決,不敢把他推荐給拉杜什。因為她知道珍惜他的支持。當她本人獲得了“公民權”以后,她才敢于亮出于勒的一篇文章。拉杜什對這篇文章非常滿意。于是,桑多也坐到編輯室里來了,占有一張舖有漂亮台毯的小桌子。后來,他帶給《巴黎評論》一篇文章。這是兩個情人一起寫的,由于勒署名。《巴黎評論》的主編維博士覺得這篇文章寫得很好。奧洛爾深為于勒感到高興。這向人們證實他能夠成功。她決心讓他參与自己的工作,或者她參与他的工作。不過,他堅持要讓這种“文學上的合作”秘不外宣,以他的名義來寫作。這不成問題。
  因此,在開初的時候,兩人署名為J·桑多。兩個情人相信找到了幸福。奧洛爾寫信給朋友和知己愛彌爾·勒尼奧說:
  對我來說,必須有顆火熱的心,像我所知道的那樣愛我,來安慰我,驅走使我青春痛苦的种种不快。而且,盡管日漸年老,我也發現我的心与這顆心一樣年輕。我發現了這种終生的愛慕,什么也不能使它消沉;它与日俱增。于勒重新把我与我已厭倦的生活聯系起來。從前,我僅僅是由于孩子、出于職責才忍受它。我從前厭惡的前途,他使它變得更美。現在這种前途滿載著他的身影和成就,滿載著他誠實而謙恭的品行,在我眼前出現……啊!您要知道我多么愛他,那該多好!……這個可怜的孩子,他忍受了憂愁。
  那么多次不由自主的發作,可人們還為此指責他……啊!至少您,您從不讓他為此臉紅……必須理解他內心火熱的友情和無限的忠誠,而不計較他有時表面顯出的冷漠……
  由于于勒·桑多總給人一副冷冰冰的印象,而他又有些慕虛榮,還流露出野心勃勃的姿態,在巴黎的貝里人都不太喜歡他。每到這時,奧洛爾便出來為他辯護。兩個人在一起,奧洛爾与其說是情婦,不如說更像母親。她安慰他,照顧他。他的身体孱弱,常常不思飲食,她便一定讓他吃東西。他工作不勤奮,她便強迫他坐到桌旁,好像是強迫一個儿子似的。她喜歡行使這种溫柔甜蜜的專制權。對于她,勞動并非一种束縛,而是一种自然的功能。
  他們在巴黎的同居生活如魚得水。兩人一起寫作,一起出去欣賞巴黎的景色。然而,自然地他們招來了別人的非議。
  她哥哥就這事從諾昂給她寫來一些威脅的信:“你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生養了你的儿子。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愛你。你要小心點,別挫傷了他的感情。”
  但于勒和奧洛爾自以為有把握建立一個自由的家庭。兩個情人意趣相同,感触一樣。這間簡朴的斗室,里面沒有地毯,也沒有挂毯,可是鮮花使房間里春意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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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喬治·桑問世


●“為什么在我二十歲、姿色尚未失去的時候,在我正是為了讓人愛的時侯,沒有遇見今日的于勒?”
  ●她不僅在拉夏特爾与情人相會,甚至在諾昂自己的房間里与他縱情享樂,行魚水之歡。
  ●《印第安娜》的出版,作者署名為喬治·桑。
  ●她反對情夫干涉自己的自由,就和先前反對丈夫干涉自己的自由一樣。
  1831年4月,奧洛爾遵守与卡西米爾訂下的協約,与于勒·桑多吻別,回到了諾昂。她回家后受到的接待十分平常,就好像她從最普通的旅行中歸來一樣。她的女儿如花似月般漂亮。儿子拼命吻她,差點叫她透不過气來。她丈夫大聲叫嚷,吃飯津津有味。重見她貝里的孩子,她非常高興,不過她的心留在塞納街的那套房子里了。
  諾昂的一切如她記憶中的一樣,白天,田野的風光如畫,晚上,一陣一陣的丁香、鈴蘭花香襲進她的房間。可是,她老是發覺自己在想念著巴黎,想念它那霧气朦朧的黃昏,想念它那屋頂上的紅云,想念簇擁著老亨利銅像的翠綠的柳樹,還想念那些深灰色的可怜鴿子,它們在新橋古舊的怪面飾上營巢做窩。巴黎,那里有戀愛的自由、感覺的自由,有她所鐘愛的于勒,有朝向濱河街的那間小房。在那里,于勒穿著肮髒不堪、破破爛爛的禮服,領帶系在背后,邋遢的襯衣攤在三張椅子上;在激烈的爭辯中,他跺腳,折斷了小火鉗……
  她寫信委托勒尼奧照料桑多,并禁止他照自己的習慣,不吃不喝,讓自己餓死。
  她急于赶回巴黎。
  有生活的必需品,与情人廝守在一起,這就是奧洛爾的全部要求。別的她都顧不上了。在她的意識中,這就是幸福兩塊排骨,一點干酪;一間屋頂小室,可以眺望圣母院和塞納河;一份工作,以支付房租和粗茶淡飯。讓她犧牲自己的愛情去迎合公眾不可靠的偏好,除非她變成了瘋子。她覺得以于勒·桑多的才能,完全可以掙錢養活他倆。
  巴爾扎克和他們一樣,也是被拉杜什保護的人。他和兩位年輕情人有來往,他們使他感到親切友好。于是他不時地以他快活的、熱鬧的激情,給他們的屋頂小室帶來生气。
  由于她即將回巴黎,便希望勒尼奧幫忙找一處住所,因為伊包利特要求她把他的套房還給他。
  “于勒無能力做這事,而您就不同了,”她在給勒尼奧寫的信中說。
  勒尼奧起初提供了圣路易島一間六樓的房子。
  奧洛爾覺得六樓高了一點,圣路易島又遠了一點,而且一間房。未免不夠。她考慮到母親、姨媽、姐姐和哥哥肯定要來打扰她。如果只有一間房,那于勒·桑多就有被困住不能脫身和當場被逮住的危險。她希望有個出口,好讓于勒在任何時候都可走脫。因為丈夫可能突然降臨,由于到了巴黎沒有住處,他便來她那里。
  “要是我听見他拉門鈴,并感覺到他靜靜地站在門外邊,我會慌成什么樣儿。您想想看!不等我開門,他可能就會破門而入,不過這也許是完美的戲劇性情節……”她的擔心是實際的。
  由此可見,杜德望先生的通融是有限度的。此外通融的程度也難以确定。于是愛彌爾又提出一套三間房子的寓所,在圣米歇爾濱河街二十五號。
  奧洛爾同意去圣米歇爾濱河街的房子住。她喜歡那個位置。她計划將那所房子整理一番,騰出一屋來做她和于勒桑多的歡樂窩,而看上去那里只有兩個房間。這樣,任何時候他們都不會被捉奷在床。
  她要求一份寓所的平面圖,并附帶所有的尺寸,以便能從諾昂帶些家具去。因為即便在諾昂,她也只想到她和于勒一起的生活。她去小樹林里遐想,從前,在這里,她那么經常地与他相會。偶爾她思量,于勒·桑多“以他二十歲的年華,白里透紅的臉蛋”,何以會愛上她這一個年老色衰、体弱多病的于癟女人呢?
  事實上,她是個風姿綽約的少婦。不過由于她比情人年齡大,而有了一些多慮。
  我正在對過去生气。我問我的命運:為什么在我二十歲,姿色尚未失去的時候,在我正是為了讓人愛的時候,沒有遇見今日的于勒?而我現在年老体衰,紅顏消逝,精疲力竭,卻又在這感情熱烈的年輕人身邊……
  每個情婦都惋惜未能將自己的童貞獻給情夫。不過奧洛爾很清楚,她仍取悅于年輕的男子。她生性難以滿足,喜歡感覺到勒尼奧与弗勒里兩人都愛她。她夢想建立一個四人共同生活的團体:“我們的愛情,我們的友誼,這一切相互依存,如此緊密,以致靠攏一個,并不就疏遠另一個。我們四人之間,難道有什么思想是不一致的?”
  其實,她并未“衰老”。她只有二十六歲,而且,除了有些不适,她的身体健康得很。不過由于她的年齡比情人大,而產生了一絲多慮。
  卡西米爾在諾昂為所欲為。找情婦或不找情婦,全憑他的口味;喝葡萄酒還是喝清水,全看他是否口渴;是攢錢還是揮霍,全由他的興趣;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奧洛爾認為丈夫享有的這种极大自由是互惠的,這樣才公正。要不然,對她來說,他就是變得可鄙、可恨。而這正是他所不希望的。因此,她也完全會獨立自主:去拉夏特爾還是上羅馬,是半夜歸家還是六點歸家,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事。
  因此,當她決定7月份回巴黎定居時,并未征求任何人的意見。她的母親、姨媽和哥哥都指責她。她則反駁,讓他們住口。
  勸說妹妹無效,伊包利特便反過來安慰妹夫卡西米爾:“你妻子希望得到她的自由。她希望無拘無束地自由活動。對于她,你不是個坏丈夫。在這里与在家鄉的人們正确地評价你。讓她這樣做吧。如果她因此倒霉,那她別來怪你,也別來怪我以及她的親戚。既然她一意孤行,你又有什么辦法呢?你可以干的,就是打定主意,不要煩惱,保持沉默,管理家產,照料孩子……”
  重新回到巴黎后,奧洛爾住進了圣米歇爾濱河街的住所。那是廣場彎角上一座大房子的屋頂室,三間房朝向陽台,看得見天空、流水。空气流通,燕子飛翔。遠處矗立著圣母院。
  為了購買一些家具,她不得不向拉杜什和杜利—杜弗萊斯納各借五百法郎。而怎樣償還這筆巨款,卻讓奧洛爾犯難。
  于是,她不得不給丈夫寫信求援:
  我确實十分朴素地生活,沒有半點奢華。我的家具是胡桃木和甜櫻桃木的。我的住室在六樓,我必須繼續這樣過下去。如果你讓我掌握我每月的生活費外,另外給我几千法郎,那就讓我方便了。我覺得,你通過向拉夏特爾的人借,可以弄到錢。對我來說,此間的情況就不一樣了。我買了些住家必需的東西,沒打算哥哥和丈夫會讓我除了向陌生人伸手借錢還急債。我本應更好地了解我該指望的東西!我給我的地毯商簽了一份票据,二百五十法郎,八月十五日付清。我母親借給我二百法郎。現在必須生活下去。我還需要一些物品,一頂帽子,几雙鞋子。另外,還得給一個木匠三百法郎。可以肯定的是,即使盡可能節省,除了乞討与還債以外,我別無他路可走。我知道只有一條路,就是尸体認領處。它就在我的窗戶對面。每天,我都看到一些人,就因為缺少二十法郎而尋死。我總不能喝西北風過日子吧。我等你的答复,以便向一些外人交涉。祝你吃得香。
  八月初,她哥哥伊包利特來看望她。她對他大訴其苦,并指責娘家人對她怎么、冷漠。
  伊包利特不愿獨自承擔責任,他給卡西米爾寫信:
  我看望了好几次奧洛爾。她對我表現得大不公道了。她盡可能讓親人們遠离她,然后指責我對她自私,冷漠。她對我說,她有三天饑餓難當。我妻子和我邀請她二十次,可她連一次也沒接受。怎么辦?我不知道。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貧困,可對此又惊愕。她原以為能在文學上掙錢。在這方面,看來她已幡然醒悟。她最近給我來了一封信,說如果我与你串通一气,讓她既遠离孩子,又處于經常不斷的拮据之中,她就要投水!她叫我將此事告訴你,以免出現她死亡,令你自責的事情。我自己提前給她五百法郎,可以支持到十月。她開了一張憑證。我相信你將償還,因為說到底,盡管她的行為荒謬,但不能讓她處于困境,陷于憂傷的想法之中,從而可能走入絕境,使我們永遠也不能良心輕松。我告訴她,你大概不會拒絕支付她的家具款,并會繼續供給她生活費。我對她說,如果她不讓第三者涉足于她和你的協商,而是對你表現出友好和信任,那么她從丈夫那儿得到的,就會比該得到的更多。這些話說得她哭了,我也落了淚。因為盡管她頭腦古怪,我們終究還是不能阻止自己愛她。她答應我九月份回諾昂。
  奧洛爾确實回了諾昂,不過于勒同時也在拉夏特爾住下。而且兩個情人的生活,几乎和在巴黎毫無二致。
  他們在一起寫長篇小說《玫瑰紅与雪白》。有個名叫雷諾的出版商同他們簽訂了合同,答應每卷交稿后,支付一百二十五法郎,三個月后再付五百法郎。
  對桑多的愛情,奧洛爾·杜德望一點也不掩藏。每當人們把她視為要求“人家尊重其秘密”、并“愛護其名譽”的女人,她就大為气惱。
  她不僅在拉夏特爾与情人相會,甚至在諾昂自己的房間里与他縱情享樂,行魚水之歡。當然,這時候有忠厚的古斯塔夫·帕佩替他們放哨。
  古斯塔夫沒有抱怨;他忠心耿耿地參与這對情人瘋狂的行動。于勒在她房間的時候,古斯塔夫便在她的帳篷里過夜。
  于勒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到她的房間的,冒著卡西米爾、她哥哥、孩子和保姆等人都可能發現他的危險。奧洛爾什么都算計好了,都預料到了。他來到她的房間之后,便被她摟在怀里,愉快地捶打,親吻。他們又是叫,又是哭,又是笑。兩人狂歡极樂,在一起做愛。
  于勒的身体從不曾強健過,狂歡縱欲的生活無疑又是雪上加霜。
  他身体瘦弱,面色蒼白,拉夏特爾的人都把他視為肺病患者。奧洛爾也清楚,他的身体确實變得很糟。這是一對矛盾:看到他她是那么高興,擁抱她是那么快樂,可是這消耗精力的愛情在慢慢地殺死他;她知道這幸福的快樂在燃燒他的血,耗費他的生命!
  在諾昂,寫作与縱情齊頭并進。五卷《玫瑰紅与雪白》完成了。這是一個女伶和一個修女的故事,但拉杜什從里面看到的,只是對浪漫派和感傷派作家的模仿。書中不過也有引人入胜的方面:比利牛斯山的風光,粗獷的人物,有韻味的語言,最优美的部分出自奧洛爾的手筆。她把修道院的回憶、母親的隱情話,旅行的印象都寫了進去。桑多則增添了相當粗俗的放蕩語言。
  該書出版后,激起了奧洛爾的母親索菲的反感。做為生活的諷刺,許多作風放蕩的女人,也愛讀貞洁的小說。
  奧洛爾開始寫另一部書,不過這一回是一個人寫。桑多去了巴黎,她沒有馬上跟隨他去。一段時間以來,她覺得丈夫“非常好”。況且還有莫里斯,越來越可愛。她正在教他歷史。
  然而,到了十一月,勒尼奧寫來信說于勒病倒了。于是她急忙赶去。拉夏特爾的人說他有肺病并沒錯。他經常發燒。她心中內疚不已:難道這是過度耽于肉体享樂的結果?
  在寫給勒尼奧的信中,奧洛爾做了一番反省:
  我是多么不安和內疚。那是因為看到別人或許可以救活的人在我怀里死去,感到他日漸消瘦、衰竭、虛弱,意識到這是叫他死,因為撫愛是毒藥,愛情是火,只消耗精力而不能使生命复蘇,吞噬并且燒毀人,只留下一堆灰燼。想起來是多么可怕……我給他的只是損害。三個月里,我讓他在我的怀抱里遭受著痛苦的折磨。我有一百次看見他几乎昏厥,我還繼續堅持。最后,我終于讓步,害怕把他弄死。為了治好他,我犧牲了我的意志。我的意志,總不是無足輕重的東西吧!可是,今天,我因我的忠誠比我的堅持給他造成更大的損害而顫抖,是我毀了他。我給他的肉体快樂是用他的壽命換來的……
  十二月,《玫瑰紅与雪白》出版了。公眾和批評界的反映不錯,這部現實主義小說十分暢銷。卡西米爾來到巴黎。在圣米歇爾濱河街的住所里,那几天他們過得相當愉快。
  奧洛爾已習慣過一种非常簡朴的生活,所以卡西米爾在這里的几天對她來說,簡直是大吃大喝、奢侈享受。
  卡西米爾离去不久,她也回到諾昂。老家需要她去料理。而且家里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伊包利特夫人的侍女怀了孕,莫里斯的家庭教師布古瓦朗被人指控。但奧洛爾并不把事情看得嚴重。
  她只想安靜地寫作,而諾昂鄉間的夜晚無比宁謐。
  1832年春天,當她重新在圣米歇爾濱河街出現時,帶來了她的女儿索朗芝和一部長篇小說:《印第安娜》。
  索朗芝的到來叫母親年輕的貝里籍伙伴大吃一惊。讓一個三歲半的小孩与姘居的男女一起生活,這合适嗎?
  奧洛爾并不擔心有女儿在身邊生活有什么不便。索朗芝只有三歲半,她既不會有所注意,也不會發議論,更不會提問題,多嘴多舌。
  于勒愛上了“他的女儿”,帶她上飄溢著刺槐清香的植物園,指給她看長頸鹿。他還牽著她的手,在圣米歇爾濱河街的陽台上澆花。一次,索朗芝折斷了几枝花莖,怕挨母親罵,便試圖用封信用的小面團將它們粘接好。
  桑多欽佩地讀了情婦的《印第安娜》手稿,既覺得惊訝,又有一定的難堪。在他看來,這部小說寫得太好了。
  但是,在作者署名上出現了問題。對于一部他未付出勞動的作品,于勒·桑多拒絕署名。于是,她應該用個什么筆名呢?由于《玫瑰紅与雪白》,他們共用的筆名J·桑已經小有名气。署“杜德望”是不可能的,婆婆和丈夫都反對;要是署上“杜邦”,母親本人大概也會感到不便。
  最后,他們決定用喬治·桑這個名字。她保留姓氏“桑”,改換名字。由此誕生了喬治·桑,因為她一心想要人家把她看成男人。她念念不忘婦女受支配的狀況,希望通過姓名和衣著來擺脫。
  五月底,出版商剛把印刷出來的第一冊樣書寄到圣米歇爾濱河街,拉杜什來到了屋頂小室。
  他拿起長篇小說,嗅著,既好奇又不安,像往常一樣開著玩笑。他翻著書頁:“這是部模仿之作;學了巴爾扎克的!你要我說什么?我說模仿之作。你要我說什么?我說學了巴爾扎克的。”奧洛爾在陽台上。他拿了書,走過去,一清二楚地向她指出,她仿效了巴爾扎克的手法。她明白自己不應該遭受這种指責,但她沒有為自己辯護。
  拉杜什帶走了她簽名送給他的這冊書。
  次日,一醒來,她就收到了這張便函:
  喬治,我來當眾認罪,我跪倒在您膝下。忘記我昨晚說的無情話;忘記六個月來我對您說的無情話。我昨夜未睡,拜讀大作。啊,我的孩子,我真對您滿意!
  快樂!奧洛爾快樂极了!由于是來自這位嚴肅的、好挖苦人的評論家,這种激動的欽佩便叫人极度興奮。
  很快各家報刊都做出反應。
  巴爾扎克在《漫畫》上撰文,寫道:“此書是真實對幻想的反抗,是現代對世紀的反抗,是內心的悲劇對歷史上体裁的束縛的反抗……我未見過筆法更簡朴,构思更精妙的作品。事件自然而然地接踵而來,糾合一起,宛如在生活中。生活中,万物互相触碰,偶然常常聚集著連莎士比亞都寫不了的悲劇,總之,此書的成功是确實的……”
  為作家們所懼怕的、瞧不起雨果和巴爾扎克的古斯塔夫·普朗什在《兩世界評論》上,把喬治·桑捧上了天。他認為她在法國著名女作家德·斯達埃爾夫人之上。他贊揚她心靈的說服力和表述的簡朴:“無疑,《印第安娜》的作者有朝一日會變得更為靈巧。”
  奧洛爾向古斯塔夫·普朗什表示感謝。他則代表《兩世界評論》的新主編布洛茲來看望她,并提議她与雜志合作。
  喬治·桑喜歡這個獨立、驕做、貧窮的怪人。他們結下了友誼,于是她与布洛茲達成了交易。她保證每星期交給《兩世界評論》三十二頁稿子,布洛茲則每年給她四千法郎,由于同一時期,《印第安娜》的出版商為另一部長篇,即她向他們談過的《瓦朗蒂娜》預支給她一千五百法郎,所以她突然發現自己名聲大振,發財變富了。
  《印第安娜》寫的是什么呢?喬治·桑本人在序言里談到了這點:
  如果您硬要希望在這部書里解釋一切,那么,印第安娜就是一种典型:這是柔弱的婦女,她的職責是代表被壓抑的——或者,如果您更愿意這么說——被法律剝奪的激情;這是与貧困搏斗的意志;這是用額頭盲目地撞擊一切文明阻礙的愛情……
  用這种方式,小說把作者強烈的情感表達出來了。有些性格特征是女主人公和女作者所共有的:“由于人家把愛丈夫定作她的義務,由于默默地抵抗所有的道德約束成了她的第二天性,成了她作人行事的准則,成了她良心的法則,所以,她不愛丈夫……”印第安娜對情人雷蒙·德·拉米埃,對丈夫戴爾馬上校都感到失望。。她丈夫是個莽夫粗漢,俗里俗气,卻沒有邪心惡意。主題是妻子与丈夫的不合。妻子尋求一种純粹的感情,而丈夫卻總是喜好虛榮,貪圖肉欲,缺乏愛情。最后,一位高貴的、沉著的英國表親拉爾夫·布朗爵士,人為地拯救了印第安娜。爵士把她帶回她童年時期田園詩般的河谷。
  第二部長篇小說《瓦朗蒂娜》的女主人公瓦朗蒂娜,也是一個婚姻不理想的女人。做為一個貴族小姐,她嫁給了本階層的一個凡庸人物。佃戶的儿子貝內蒂克對她的愛慕使她不安。這本書是成功的。一方面是因為回到人民中間,一如回到往昔,引來的生活環境令人愉快的改變是美好的;另一方面,是因為奧洛爾在其中描寫了她的貝里地區的一隅,詩情畫意緩緩滲人心靈与文筆之中。二十四年以來,她生活在這些小溪邊,在修剪過的樹木中間,在綠樹成蔭的“圍柵”里;她對此一一作了描述。
  若干年來,在法國,圣西門主義在知識分子中大受歡迎,此時因為信徒們在婚姻問題上存在分歧而遭到損害。昂方丹神甫是這個教派的大教士,他教導說:只要婦女繼續服從忠貞不渝的法則,其解放便是不可能的;基督教對于肉体的愛戀的處罰大概撤銷了。信奉這些理論的人讀了《印第安娜》和《瓦朗蒂娜》以后,都轉向了喬治·桑。這個大膽的、突然成名的少婦,打開了婚姻的缺口。對于新的教派,她會是眾所期待的女首領嗎?圣西門主義者希望如此,并企圖吸收她入會。但她并沒有任人擺布。
  她有農婦的謹慎,女人的明智。然而這种傳聞還是改變了她的生活。她不再去報社,可是為數大多的來訪客一直到她家里來找她。晚間,她把自己和筆、墨、鋼琴、火一起關在房里。她异常勤奮,喜歡這些溫暖的寫作的夜晚。一些較長的中篇小說在她筆下誕生:《梅泰拉》、《侯爵夫人》,桑多雖有點不好意思,卻是這种多產的見證人。她鼓勵他仿效自己,卻是徒勞無功。
  “你希望我寫,”他寫信給她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我無能為力!我不像你,天生腦子里就有盤小的鋼發條,只須按下按鈕,就可使意愿運轉……”
  情婦不可改變的職業使他暗自擔心,怕失去她。
  她反對情夫干涉自己的自由,就和先前反對丈夫干涉自己的自由一樣。“我覺得哪里好,就去哪里,”她相當生硬地對他說,“無須向任何人報告。”
  拉杜什由于總是悶悶不樂,心怀嫉妒,慢慢染上了被迫害狂想症,于1832年离開巴黎,去夏多勃里昂地區一個叫歐內的村鎮居住。
  臨走前,他將馬拉蓋濱河街的寓室贈送給喬治·桑。他曾在此接待她的初次訪問。現在,白色的大地毯和侵入窗戶的刺槐都屬于她了。
  1932年夏天,她常去歐內看望拉杜什。坐公共馬車,然后走小路,便到了憤世嫉俗的詩人僻靜的鄉間住所。這些探訪親切、愉快,賓主交談直到深夜。喬治·桑去雞舍摸雞蛋,去果園摘果子,并且准備晚餐。
  “有人說他愛上了我,他大生醋意,卻不承認……”奧洛爾說。
  巴爾扎克相信他們有關系。不過拉杜什回憶的是友情,充滿愛戀、遺憾与幻夢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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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漂亮的女友


杜德望夫人盡管有點放蕩,卻仍屬拉夏特爾的守舊派。天才的瑪麗給她顯示了一個享樂的世界。
  ●既然情夫不是盼望之中的神,那么便成了她必須推倒的偶像。在這對情人中,他是被犧牲的一方。
  ●喬治·桑失去了第一個顧問拉杜什,圣·勃夫又在一段時間里,成為她的知己。
  ●梅里美勇敢地對地進行征服達四十八小時。
  一天,馬拉蓋濱河街的寓所來了一個出乎意料、然而大受歡迎的女客,她就是瑪麗·多爾瓦爾。
  瑪麗·多爾瓦爾是一位演員,是大仲馬和維尼的劇本的表演者。喬治·桑熱烈地敬慕她,曾寫信要求她接見。
  那天早上,喬治·桑和桑多聊天的當儿,門被推開了,一個女人气喘吁吁地叫道:“我,我來啦!”
  喬治·桑從未在舞台以外見過多爾瓦爾,但是馬上認出她來了。
  多爾瓦爾小巧玲瓏,棕色頭發,体質柔弱,額發鬈曲,兩只眼睛水靈靈的,嘴唇微微顫抖,臉上富有詩意,很是迷人。她身材瘦削,腰肢柔若無骨,似乎總被某种神秘的、僅她一人感覺到的微風吹拂擺蕩。這天,于勒·桑多拿她与裝飾她帽子的折斷的羽毛相比:
  “我可以肯定,”他說,“人們將在整個宇宙尋找和她找到的這根一樣輕飄、柔軟的羽毛。這根唯一的、神奇的羽毛,是某位邀游的仙女的翅翼搖落在她身上的……”
  在喬治·桑的生活中,多爾瓦爾起了重要的作用。盡管某些書信中透出狂熱,某些表象看似痴戀,在与男人的愛情中,喬治·桑從未体驗過這种純粹的激情,這种愉快的狂熱,這种她尋求的最終的輕松。贏弱的桑多缺乏人類的熱情。喬治。桑竭盡所能使自己相信是一往情深地愛他。她和他一起瘋狂地追求肉体的快樂,卻從未達到目的。瑪麗·多爾瓦爾正是喬治·桑所希冀的榜樣。
  做為兩個流浪戲子的私生女儿,多爾瓦爾是在強烈而卑劣的感情中長大成人的。當她脾气發作的時候,有時便操起了潑婦的腔調。在舞台下,她什么都見過,什么都說過,什么都做過。在舞台上,這個美麗的女人則變得生气勃勃,激情洋溢。
  她原來嫁給演員阿朗·多爾瓦爾,二十二歲時死了丈夫,膝下有三個女儿。她1829年改嫁,第二任丈夫讓—圖森·麥爾勒是圣馬丁門劇場的經理,也是一個殷勤的丈夫。
  1831年,阿爾弗雷德·維尼子爵顯得特別多情。這是奇怪的一對情人:維尼子爵是榮獲馬爾他勳章的騎士,性情高傲,好做沉思;瑪麗·多爾瓦爾則不拘禮節,對人熱情,不過,在她那嚴肅的面具下俺蓋著淫蕩。維尼做為情人,以為使一個墮落的天使重新飛升。在世上,還有什么比一個在化妝室里“檢驗其靈魂”的女演員更令人愛慕?兩人互相吐露神秘的想法,互相給予無法滿足的親熱。多爾瓦爾曾笑著對大仲馬說:“我變得聰明了。我又使自己恢复了名譽……到底什么時候子爵先生的父母來向我求婚呢?”在這种關系之初,維尼毫無憾意;甚至也不內疚,他說:“在情火中,生活是雙重的。”
  多爾瓦爾馬上邀請桑多与喬治·桑兩人去她家,与她丈夫和維尼共進晚餐。
  喬治·桑穿一條緊身褲和一雙帶流蘇的靴子來了。
  維尼大為不快:“這女人看上去有二十五歲,面貌像美術館里的女英雄,頭發烏青,鬈曲,并按拉斐爾筆下的天使的式樣,一直披到頸項。眼睛大而黑,形狀恰似典型的意大利女人优美神秘的眼睛。嚴肅的臉上毫無表情。面部下方不大好看;嘴生得不好。舉止不雅,言談粗魯。表達方式像男人,言語放肆……”
  喬治·桑對他的評論要公道一些:“我一點也不喜歡德·維尼先生這個人,但我向您擔保,要是光論心靈,我就不會這么說,”
  很快,喬治·桑与瑪麗·多爾瓦爾兩個女人的親密關系便發展了。
  杜德望夫人盡管有點放蕩,卻仍屬拉夏特爾的守舊派。天才的瑪麗給她顯示了一個享樂的世界。
  維尼惴惴不安,感覺到了一种危險:“我尚未猜測出這個女人的生活。她不時地去鄉下探望丈夫,卻又和情夫住在巴黎……她和拉杜什有某种情誼……”
  對于作家們來說,巴黎總是個很小的城市。一如從前在拉夏特爾,善良的人們現在說奧洛爾有三個情夫:桑多、拉杜什和普朗什。
  桑多對此并非一無所知,于是醋意大發。他清清楚楚,情婦固有的冷漠,他并沒有戰胜。即使他有時上別處尋找些庸俗的、短暫的安慰,他也非常害怕她如法炮制,他不能离開她。
  1832年夏天。諾昂。
  奧洛爾·杜德望剛剛過了几個月的獨立生活,回到童年的房子時就已經是個名人了。現實的結果,已經超出了她的最為雄心勃勃的夢想。然而她覺得生活吉澀、空虛。她探索如此熱愛的道路,卻毫無結果。
  “一切都變得丑陋不堪。充滿了朝气,青蔥翠綠和詩情畫意,給河流、溝壑和美麗的草場帶來盎然生机的日子哪里去了?……”
  唯有那泓小泉水保持著美妙的薄荷和芳草的香味:
  “它在那,宛若在雷雨之災和時間异常之中,一顆保持著純洁的靈魂……”
  奧洛爾尋找桑多在上面刻下他們名字的樹,但卡西米爾已把它修剪了。
  “那時我多么愉快!那時我們多么年輕!可眼下這村子是多么空寂、陰憂、失去了魅力!一切都成過去……幸福隱然消失,地點面目全非,心靈已經衰老。”
  痛苦的事實是:對一個既不能給她以肉体享樂,又不能給她以仰慕的幸福的情夫,她覺得厭倦了。
  “与他分開,她体驗到一种如釋重負的感覺,這又使她惊愕。”
  這一年,桑多沒到拉夏特爾來。其父已到別處任職。
  奧洛爾沒有召他來。她給另外一些男人寫信,語气如此溫柔,不知究竟是傾訴愛情還是表示友誼:“我親愛的朋友……很快我會在您的怀抱里,親愛的……我衷心地吻您……”
  這是杜德望夫人的風格,大概沒有表明任何意思,可是于勒忐忑不安,力求使自己放心。
  對這种愛情,奧洛爾失去了信心。而且,哪個男子又可能不讓她失望?
  她期望理想的情夫是個主宰,是個神。可是,偏偏選擇的情夫卻是個弱者,是個凡夫俗子,因為她想支配他。她既是個男子漢,需要自由自在;她又是個女人,需要她的“窩”,她的孩子。
  她希望离開諾昂,獨立無羈地生活,可一旦放棄家,放棄家務活動,她又發現強烈的愛情由于縮小到她僅有的熱情,便不能長久地滿足她自己的需要。
  桑多是個毫無經驗的青年,因為愛得大強烈,也就愛得不高明。他不知道,“自負的女人鄙視那相當謹慎而為之犧牲自尊的情夫”。
  然而,奧洛爾并不希望斷絕這种關系。獲得如此大的榮譽之后,她把幸福變成了一個自愛的問題。不過她并非不明白自己的戀情。當他決定返回巴黎時,她寫信給古斯塔夫·帕佩,說:“我走了,血液帶著激動,心靈卻怀著失望。不過您別介入此事……我將看望于勒。如果我們互不理解,那誰也不能醫好我們……”
  1832年10月,她和桑多恢复了同居生活。兩人互換戒指,重修舊好。不過,美景不長,無聊潛入了兩人的內心。
  于勒游手好閒,這激怒了勤奮的情婦。
  “這种藝術家的、波希米亞人的生活,從前相當吸引她;這种財富和貧窮的交換,起初她覺得那樣有詩意,現在她只覺得是一种相當沒趣的怪僻行為,或至少,是一种幼雅的舉動。”
  几個最要好的朋友指責喬治·桑。他們原來喜歡這一對情人,因為在他們眼里,這對情人是浪漫主義愛情的化身。可現在女主人公表現脆弱,他們因此頗有怨詞。
  公眾的議論堅持說拉杜什、普朗什是她的情夫。喬治·桑自己不承認。不過愛彌爾·勒尼奧看得仔細,責備“她的難以滿足的風騷”。
  在她這一方面,她也埋怨于勒。她原先借口寫作,放棄共同生活,給他另租了一套小寓室。現在她指責他在那里接待一些情婦。在她的《私人日記》里,1832年夏天,她曾寫道:“別人有懶惰的習慣和溫柔的諒解,且讓他們有吧。在我們中間,如果有了嚴重的創傷,那就不可能重修舊好……”
  既然情夫不是盼望之中的神,那么便成了她必須推倒的偶像。
  他們之間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沉悶。起初,是一些不知怎樣引起的爭吵,最后以哭泣和親撫結束。只要淚水加入其中,對于愛情,這些小風雨就猶如酷暑季節降給大地的一場陣雨。不過,很快就形成了一些雷雨:吵罵划過長空,像惊雷一樣炸響。
  在日常生活中,奧洛爾如此淡漠,而在脾气發作的時刻,她勃然大怒,性情极為凶猛。由于這是名譽攸關的問題,所以對于斷絕關系,她還躊躇不決。到了1833年初,她下了決心以后,便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干干脆脆地一刀兩斷,結束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把于勒的房子出租,讓他申請得到一張護照,在去意大利的驛車上訂了一個座位,并且借錢給他旅行。
  那天,奧洛爾穿著灰色的男禮服,燙了褶線的褲子,邁著堅定的步子,來給于勒·桑多送行。
  事實上,桑多并沒有馬上走,他吞服了嗎啡醋酸鹽,但劑量過大,嘔吐了出來。在這對情人中,他是被犧牲的一方。
  在他們周圍,人們都指責奧洛爾,然而任何事情都不那么簡單。她無情地行動,以了結使她難以忍受的戀情,但這并不阻止她怜憫受害者。
  斷絕關系的那天,她寫信打發勒尼奧去桑多那里:
  去于勒那里,照顧他的身体。他的心靈受了傷。您不要再使它振作,不要嘗試這樣做。我什么也不需要。我甚至希望今天獨自待著。
  再說對于我,生活不再有任何意義。努力讓于勒活下去。對于他來說,長時間內,這都是可怕的,不過他畢竟還這么年輕!或許有朝一日,他不會后悔這樣生活過。您不要拋棄他,我也不拋棄他。我今天和以后每天都去看望他。讓他不要放棄寫作,叫他不要在痛苦之外又因自甘貧困而節衣縮食。他永無權利阻止我當他的母親。去吧,朋友,上他那儿……
  關系絕斷后,喬治·桑恢复了平靜,重又成為她得心應手的女活動家。
  她通知房主,解除于勒住房的租約,并結清了兩期房租。她把于勒留在衣櫥里的几件舊衣服打了一包,讓人送到勒尼奧那里,因為桑多回來后,她不希望和他做任何會見,發生任何聯系。他的所作所為,使她覺得內心受到的傷害太深,以致除了深情的怜憫,不能對他保持任何感情。他的自尊心——她仍希望——不會接受這個條件。她要讓他明白,將來任何事情都不能讓他們再度親密。
  在圣洁的友誼与漂亮的女人之間,永遠有障礙存在。對于喬治·桑來說,与桑多的絕交并不是那年唯一的傷心事。
  當拉杜什這個尖刻易怒的男人、嫉妒的老師“培養一個才子時”,不容許雛鷹以自己的翅翼飛翔。他給了巴爾扎克支持,但新近又与他鬧翻了。
  巴爾扎克說:“拉杜什嫉妒、記恨,心地歹毒。這是個毒液庫。”兩人從此不再說話,并且拉杜什指責喬治·桑繼續接待巴爾扎克,而巴爾扎克則對喬治·桑說:“您得小心!哪天早上,也不知為什么,您就會發現拉杜什成了死敵。”
  拉杜什為了反對浪漫主義團体,寫了一篇題為《文人相親》的文章,巴爾扎克就針鋒相對地寫了一篇尖銳的文章《文人相輕》作答。這時,事情便發展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拉杜什感情被大大刺傷:“做為一個作家,我剛遭受了一場攻擊,和一些尖刻的批評……而侮辱者卻實實在在是杜德望夫人的常客。”
  一些好心的朋友告訴奧洛爾,拉杜什從此一談起她就怒不可遏:“她被光榮弄得飄飄然了,犧牲真正的朋友,輕視忠告良言……”
  那些好心人又把喬治·桑也許說過的話帶到歐內。
  “在這上面,我感謝杜德望夫人,”拉杜什說,“盡管她迫不急待羅致惡意反對我的人,并到處宣揚,以便更穩當地充當他們的首領,我也宁愿被我盡力效勞的人冒犯,而不愿什么時候忘記感謝人家。”
  他托人傳話,叫她不要再去歐內。于是她因為發現自己与第一位老師不和而痛苦。
  至于与巴爾扎克,他們一直相處融洽。喬治·桑欽佩他,覺得他談吐有趣,才華橫溢,并喜歡叫他滿怀激情他講述他未來的作品。不過巴爾扎克喜歡桑多,因此,桑多他們絕交以后,他便很快做出了抉擇:
  于勒·桑多是個年輕男子。喬治·桑是位女人。我對兩人都感興趣。因為一個女人為了追隨所愛的可怜青年,不惜拋离一切,我覺得這是壯舉。這個女人名叫杜德望夫人,碰巧才華冠世。……我喜歡這兩個情人。他們住在圣米歇爾濱河街一幢房子的頂樓,又高尚,又愉快。杜德望夫人已經有孩子。光榮到來了,把不幸扔在鴿棚門口,杜德望夫人認為,由于孩子的緣故,她得离開他。于是他們分离了。可是我認為,分离起因于喬治·桑,或杜德望夫人新愛上了同代人中最惡毒者拉杜什。此人是我從前的朋友,是最有誘惑力的男人之一,可是极為歹惡。即使我沒有證据,表明杜德望夫人疏遠我——因為我過去經常友好地接待她与桑多——有這點也夠了。可是她寫了一些諷刺短詩,挖苦從前的主人,并且,我昨天遇見了灰心失望的桑多。這就是《瓦朗蒂娜》和《印第安娜》的作者其人……
  當桑多几個月后從意大利歸返時,巴爾扎克大為怜憫他。小于勒心靈有傷。巴爾扎克受了感動,表示愿意讓他住在自己家里,并且一直讓他住到他在戲劇方面取得成功的時候為止。他說:“這艘痴情的沉船,必須先把它裝備起來,然后把它領入文學的海洋……”
  事實上,被拋棄的情人即使沒有忘卻舊情,也已經平靜下來了。
  兩年之間,于勒·桑多的面貌奇變,生著金黃鬈發的頭開始過早地謝頂。眼睛更凹,更富有表情。他經受了痛苦;他詛咒奧洛爾。然而從這种痛苦中,產生出了他微少的才華。他根据這段艷史寫作了長篇小說《瑪麗亞娜》。這部小說倒也不乏真情。他在里面客觀地描繪了他的不可忘怀的第一個情婦:
  田野的寂靜、學習、悠思遐想和閱讀培養了瑪麗亞娜。她的才干胜過溫柔,想象胜過感情,好奇心胜過真實的感受。迄今為止,她僅是生活在幻想的世界中。她獨自一人在克勒茲河邊,在山坡上,沿著青翠的篱笆,預先安排一种英雄的生活,充滿了耿耿忠誠和高尚的犧牲。她隱約窺見了斗爭、拼博、受阻的愛情和動蕩的幸福。還沒來得及享樂,她就已經精疲力竭了……
  時間的水流和生活的巧合不斷地把陌生人沖到人們身邊,且其中有一些留在這里。新朋友就這樣代替了被落潮帶走的舊朋友。喬治·桑失去了第一個顧問拉杜什;圣·勃夫又在一段時間里,成了她的知己。
  圣·勃夫,這個年輕的批評家和喬治·桑一樣,1833年29歲。他已經因為觀點的敏銳而使人敬服。由于擔心變化無常的生活,他便盡力依附維克多·雨果的家庭,然后,由于愛上了雨果的妻子阿黛爾,他又憎恨維克多。在他的內心和日記本中,他嘲笑雨果既幼稚又巨大,其玩笑“是用白色的纜繩串綴的”,其戲劇是“獨眼巨人島上演的木偶戲”,這個“卡利榜裝出莎士比亞的樣子”。
  圣·勃夫做為評論家,錯誤地為自己沒成為一個創造者而惋惜,就好像重要的批評不是一种創造似的。他喜歡刺探女人的秘密。他進入她們家里,听她們仟悔,給她們忠告,然后把泄露秘密提到天才的高度。在談話中,他把才智掩藏在平庸的話語后面。
  從《印第安娜》問世起,圣·勃夫就贊揚喬治·桑這位神秘的、天才的女小說家。
  她知道這點,因此,1833年,在《呂克萊修·波基亞》首演之時,曾寫信向他要兩張票,給自己和桑多:“您是維克多·雨果的朋友,而我們,我的假名和我本身,都是他熱烈的仰慕者……如果我給人添麻煩,就請告訴我,不過您親自來告訴我……”
  他寄來了票;她則堅持要他來訪:“您一定要來,什么時候想來都行;我隨時都在家接待您……尤其是您不要恨我,因為我渴望著您的友誼。對您說這個或許有點荒謬,不過既然人們覺得自己是正确的,也就不會因為擔心錯誤的解釋而打退堂鼓……”
  對于熱衷于听人家秘密的圣·勃夫來說,喬治·桑确是一個好獵物;對于喬治·桑,圣·勃夫很快成為難得的文學和情感顧問。在喬治·桑与桑多絕交的風暴刮起時,圣·勃夫得意地注視著這個好現象。有好几次,他和可愛而無恥的霍爾滕絲。阿拉爾一起在馬拉蓋濱河街喬治·桑家吃飯。
  霍爾滕絲·阿拉爾當時是作家夏多勃里昂的情婦,從她嘴里,圣·勃夫獲得了有關夏多勃里昂晚年的珍貴敘述。霍爾滕絲帶來一個日內瓦青年,他的名字叫夏爾·迪迪埃。在佛羅倫薩時,他也是她的情夫。
  對一個女朋友愛著的男人,每個女人都感興趣。喬治·桑以好奇与贊許的目光盯著迪迪埃。他英俊,舉止冷漠,不過有男子漢气概,非常吸引女人的目光。杜德望夫人這一天并不讓他喜歡:“她既不熱情,又不隨和,”他寫道。“她是一個怪人,我不相信她能夠滿怀激情。”
  耽于肉欲者自有本能。盡管喬治·桑表面冷漠,日內瓦人迪迪埃卻并未弄鍺。
  喬治·桑當時在痛苦中創作,并念了長篇小說《萊莉亞》的一部分給圣·勃夫听的。這部書雖然僅僅是肉体上無能的長篇自白,卻因仟悔的直爽而具有重要价值。在那里面她通過描寫愛情的失望,并分析其原因,而感到一种憂傷的慰藉。
  女主人公萊莉亞是個拒絕愛情的女人。她姿容秀美,人品高尚,但是像雕像一樣冷漠。年輕詩人斯泰尼奧熱烈地愛著她,試圖讓她激動,卻是枉然。
  萊莉亞富于幻想的知己特朗莫爾,既是上流社會人物,又是苦役犯。他求她不要把她冰冷的气息吹到斯泰尼奧的大好年華上。
  但萊莉亞沒有勇气棄絕。“我樂于撫摩您,”她對斯泰尼奧說,“樂于端詳您,就好像您是我的孩子……”
  這就是愛情中的母性不協調的、令人不安的主題。后來,這种主題那么經常在喬治·桑的生活中引起回響。
  可是萊莉亞希望的,不是像一位母親那樣去愛,而是像她親姊妹,妓女普爾舍莉(她在小說里象征肉欲的愛情)那樣去愛。她試圖那樣作,但大失所望。
  于是,對萊莉亞來說,開始了她稱為“犧牲与克己”的生活,因為她同意給予情人她不能分享的肉体快樂。
  對于想了解喬治·桑的人,小說中下面的內容是极為重要的:
  缺乏個人滿足在我的官能上引起的強烈刺激,使我長久地愛他……我和他在一起,便有一种奇怪而狂熱的欲望,任何肉体的擁抱都不能使它滿足。我覺得我的胸脯被一團熄滅不了的火燒的,他的親吻并沒帶來任何緩解。我以超出常人的力量將他緊摟在怀里,然后我倒在他身邊,精疲力盡,灰心泄气……欲望在我身上,是一种心靈的活力,早在喚醒感官的能力之前就已經使它麻痹;占据我的頭腦并僅僅在此集中的,是一种粗野的狂熱。在我的意愿巨大發展的期間,我的血冰冷、無能而又可怜。……
  當他心滿意足,昏昏沉沉的時候,我卻躺在他身邊,一動不動,心情沮喪。我就這樣一個鐘點一個鐘點地看著他熟睡。這男人,我覺得他那么美!……我沸騰的熱血波浪般涌到臉上,接著難以忍受的顫抖傳遍了我的四肢,我覺得感受到了肉体的愛情帶來的心緒不宁,和肉体的欲望越來越大的騷動。我极想一下把他喚醒,抱在怀里,要求他親撫。這种親撫,我尚不善于受用……我抵抗著我難以滿足的要求的痛苦,因為我清楚,他不能平息我的痛苦。……
  有時,在困倦中,被這些打破禁欲主義思想的狂喜所俘虜,我就覺得自己和他一起被帶走了……于是我在一种說不出的感官快樂的波濤里游泳;我伸出懶洋洋的手臂勾他的脖子,身子倒在他的胸部上,嘴里喃喃地說些含糊的話。但他醒來了,于是我的幸福就完蛋了。我又發現了人,粗魯的、貪婪的,像猛獸一樣的人,于是我惊恐而逃。但他緊追不舍,聲稱他的睡眠并不是白被打扰的,他將在一個昏厥的、半死不活的女人胸脯上,領略他粗野的快樂……
  我的官能遠未減弱,反而恢复了。春天的芬芳和光彩、和煦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气令人興奮的影響……又把我投進新的惶亂之中。我感到焦慮不安和模糊無力的欲望在刺激我,我覺得我還能愛,今后還能對此有所領會。第二個青春比頭一個青春更旺盛,更激昂,讓我的胸脯頻頻顫動。在這些欲望和擔心交替出現之中,我隨著力量的恢复,又把力量消耗……我夢見一個陌生的魔鬼擁抱我;我感到他的熱烘烘的气息灼燒著我的胸部,我把指甲掐迸我的肩膀,卻以為是他的牙齒咬我,留下齒印。我以永被罰人地獄為代价,要求快樂……曙光出現時,我已疲乏不堪,臉色比晨曦還蒼白……我發出痛苦和憤怒的喊叫,試圖以此來解除痛苦……
  由于萊莉亞的想象使她的希望升得過高,所以落下來也就更頭暈目眩。她因為這場跌落耗盡了力气,所以不再愛她的第一個情夫。不過,分享這种她未感受過的、但被別的女人如此輕易地獲取的幸福——肉体的愛情,成了她唯一的念頭,她的行為的唯一准則,她的意愿唯一的目的:
  在讓我的欲望朝影子飄去后,我有時在夢中跟在它們后面跑,在它們飛的時候抓住它們,蠻橫地向它們要求幸福,至少也要求几天的感情激動。由于這种看不見的放蕩不可能使人不快……我便毫無內疚地沉溺其中。在想象中,我不僅對正在愛的男人不忠,而且每天都背棄頭一天所愛的人……
  萊莉亞跟了一個又一個男人,因為沒有一個男人給她快樂。
  小說顯示出,在作者的頭腦里,已經產生了照亮思想的光輝。年近三十歲的喬治·桑分析自己時已有自知之明。
  圣·勃夫讀完這部小說,次日就寫信給她:
  夫人,我急于想告訴您,昨天晚上我讀了您的書,先前我也听過您朗讀它,引起我許多思考。《萊莉亞》使我繼續進一步對您表示由衷的欽佩,鞏固和發展了你對我的友誼。……普通的讀者,在借閱處隨便借一本小說看,會討厭這部書。不過,在那些認為長篇小說只不過是永恒的人道思想較生動的形式的人們中,您會名列前茅。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女人(而且根本看不出有這么大),就具有廣博的學識——而且是輕松自如地獲得學識,并不加聲張——而我們要得到這种學識,真要窮年皓首才行。這就是我首先欽佩您的地方……夫人,您是個罕見的能人……
  她第二天就回了信,心里不安,因為她想象著在一個敏慧的讀者眼里,她大概會變成為畸形而衰老的人物。這個讀者把她与萊莉亞視為同一。她在信中說:
  听了我朗誦《萊莉亞》以后,您對我說了一件事,讓我難受:您說您怕我。驅走這個念頭吧,我請求您,并且請您不要把人与痛苦混為一談。您听到的是痛苦……請替我向上帝求情吧,您這個永遠信教、經常祈禱的人……并且不要過于相信我的魔鬼般的樣子。我向您保證,這只是我給自己裝的樣子……您差不多是個真正的天使。因此,伸手拉我吧,別把我丟給撒旦……
  這證明了兩點:其一,她對圣·勃夫了解不深;其二,男人比女人更善于裝出有道德的樣子。
  任何一個女人,由于對情事的愛好,都是不被了解的撮合者;而圣·勃夫身上女人的一面使他傾向于做這些好事。
  喬治·桑獨自一人在巴黎生活,且無羈無束,不能長久沒有男人在身邊。可是要找到一個信服的情人絕非易事。
  圣·勃夫起了一個怪念頭,想把哲學家泰奧多爾·儒弗魯瓦提作候選人。他倆交情甚篤。這是一個藍眼睛、思考緩慢、嚴肅和溫和的人。他和杜德望夫人一樣,都喜歡鄉村的、自然的盎然詩意。可是想叫他与喬治·桑結成一對,那是發瘋,她一下就會把他斗垮。
  不過,由于喬治·桑把圣·勃夫當作神師對待,所以她還是謙卑地回了信。
  我將從您手里接受儒弗魯瓦先生。盡管我對身邊添些新人無甚准備,但我將克服我孤僻的性格所作的這种暗示,并且,我將可能在您如此熱心地推荐的人身上,發現值得尊重的所有長處。我請求您把我外表的冷漠与生硬,不可克服的懶惰和可恥的無知——它們使我在大部分時期沉默寡言——告訴他,以使他不致把在我是一种習慣、一种怪僻,但絕非惡意的東西當作無禮行為。在儒弗魯瓦臉上,我看出他能夠有美好的心靈,良好的理智,但我也許承認他具有這些优點(當然,這些优點是很罕有的,很值得尊重),卻不表示很大的欽佩,有些男人來到世上就很成熟,無須像別人一樣陷在暗礁里,互相碰撞,拼命搏斗,他們穿行過去,甚至不知道存在有暗礁,有時看到周圍漂浮著那么破片殘骸,他們大覺惊訝。這些生來就有美德的人,我有點怕……
  但在最后一刻,她突然有了理智,取消了約會。
  她仍然憂郁、執拗地沉陷在冷酷無情的、帶有嘲笑意味的痛苦中。在這難過的几個月中,只有瑪麗·多爾瓦爾是她真正的知己,瑪麗·多爾瓦爾無恥、自然、偉大和激情的混合?當時与喬治的失望十分相宜。可能萊莉亞与聰明的妓女普爾舍莉的對話就是從養治·桑与瑪麗的談話搬移而來的。
  她們見面頻繁,今天在你家,明天在我家。喬治·桑總喜歡看戲,多爾瓦爾演的戲她場場必到。給票和討票,這几乎是她們所有書信的總的主題。然而喬治·桑把討票變成了寫作多情的便函的机會。
  多爾瓦爾回信很短,稍微疏遠了這位朋友。大概那是為了避免使維尼不愉快。
  對此,喬治·桑頗有怨恨。
  喬治·桑本想陪瑪麗去巡回演出一次,哪怕是以女仆的身分也行。她听瑪麗·多爾瓦爾激烈地抱怨上天和人,感到一种奇特的魅力。
  瑪麗·多爾瓦爾一點也不掩蓋自己的思想,什么也不修飾,什么也不假裝。她信口而言,口才罕見,有時粗野,但從不下流,即使說粗話也是純洁的,然而到處顯露出她對飄緲的理想的追求,對純粹的幸福的向往。
  在這個生活經歷比自己丰富很多的女人身上,喬治·桑又發現了自己絕對的需要。
  維尼嫉妒這种熱烈的友誼。不幸的維尼幼稚地擔心,自己的情婦會受到這個鼓吹愛情自由的理論家的影響。
  事實上,令人快樂而又卓越的多爾瓦爾,本身就無須從任何女人那儿獲知這類事情。
  當喬治·桑惶惶不安、尋找慰藉和啟示的時候,她遇到了唯美主義作家梅里美。
  梅里美是圣·勃夫的摯友,他和斯湯達一樣,童年時代就被培養成為獵色之徒,從那時起就心靈受傷,多愁善感。他樂于以技術專家的身份,操著醫科學生的露骨的話,來談論愛情。這使他在歌劇院的休息室和貴婦人的小客廳里受到歡迎。
  与喬治·桑這位漂亮、怪异、不受拘束、聰明的女人邂逅后,梅里美便著手准備征服她。從1833年初,他就向她獻殷勤,但是沒有成功。
  她答應接見他,然而在最后時刻又借口神經痛或丈夫來了,而請他原諒。
  他變得愛挖吉人,并且有點辛辣:“您告訴我您是否好了,您的丈夫是否有几次單獨外出,最后我是否有點運气見見您而不使您煩惱,我將對您感激不盡……”
  他勇敢地對她進行征服達四十八小時。
  他大膽地置人們的尊重于不顧,背著睡熟的小索朗芝,站在歌劇院大樓梯的最上面,亮相給全巴黎的風雅人物看。
  她發現他是個沉著而堅強的男人,他思想的力量迷住了她。
  1833年4月的一天晚上,他們兩人在馬拉蓋濱河街沿著塞納河的陡岸散步時,她提議建立一种鐘情的友誼。
  他回答說,他只能以一种條件來愛,其余的條件都是不現實的。
  這是最虛偽的愛情觀。
  可是,她像處于焦慮不安之中的婦女,准備抱住任何希望。
  她寫信給圣·勃夫說:“我相信,他掌有幸福的訣竅,他會告訴我的……但愿他傲慢的無憂無慮治愈我幼稚的敏感易怒”
  最后,他終于使她相信,也許有一种适合她的愛情,肉欲既可以接受,靈魂亦感到陶醉。
  這正是喬治·桑仍存希望的。
  她听任自己被有技能的人的魔力迷住。
  “好吧,”她終于對梅里美說,“我很愿意。既然這讓您如此快活,那就照您所希望的做吧。至于我,我應該向您聲明,我确信沒有半點快活。”
  他們一起上了她的寓所,吃了點東西。她便在女佣幫助下換上睡服。
  梅里美后來聲稱,她在這個場面缺乏廉恥心。
  無疑,在他面前,她裝得更加隨便。
  無論如何,這是個可悲亦复可笑的失敗。一如他的朋友司湯達類似的遭遇,梅里美遭到了徹底失敗。
  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發現了一個假正經的女人,缺乏援助人的机靈,既是由于無知,也是由于傲慢。
  他大為惱火,以一場辛辣而無聊的譏諷,給自己做了補償。
  他走了后,她痛苦、厭惡、沮喪得哭了起來。
  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瑪麗·多爾瓦爾。她認為自己值得同情,也不應該遭受責備。
  多爾瓦爾嘴里不牢,不能嚴守秘密,把此事告訴了愛饒舌的大仲馬。
  于是,這場艷事在巴黎流傳開了。
  大仲馬說這句話是喬治·桑說的——“我昨晚騙了梅里美,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一些好心的朋友來告訴喬治·桑,說瑪麗·多爾瓦爾出賣了她。
  喬治,桑很不客气地對他說:
  “你們說她出賣了我,這我清楚。可是你們,我的好心朋友們,你們中誰又沒有出賣過我呢?她才出賣了我一次。而你們呢,你們一生中每天都在出賣我。她不過把我告訴她的一句話講了出去,而你們則把我沒有說過的一些話在外面宣揚……”
  圣·勃夫這個十分關心別人缺點的人,已經從傳言中得知了這一事情。于是,喬治·桑向他作了完全的仟悔:
  您沒有要求我吐露隱情,因此我在對您說出以下的話時,不是向您吐露隱情,因為我并不要求您嚴守秘密。我一生中的所有事情,我隨時准備講述出來,只要我認為這對某人有益。由于您的尊重對我有益,而且必不可少,我便有權利把我的真實情況告訴您,即使您拒絕听我忏悔。在我煩惱、失望時的一天,我遇見一個厚臉皮的男人。他一點也不理解我的性情,嘲笑我的憂愁。有一件事,我頗不相信,即我地地道道、完完全全是萊莉亞。我想相信我不是的;我希望能夠放棄這個冷漠可惜的角色。我發現周圍有個婦女毫無約束,而且非常美麗。而我呢,嚴肅,几近純真,卻因我的自私和孤獨而丑惡,我試圖克服我的秉性,忘記過去的失算……我傳染了這种浪漫主義的不安和叫人暈眩的疲倦。這种疲倦使人在否定一切之后,又認為一切有問題,并開始接受比放棄的謬誤要大得多的謬誤,這樣,在認為几年的私生活不能使我与另一個人結合之后,我便想象几天的迷惑會對我的一生起決定作用。總之,三十歲上,我的舉止行為比十五歲的姑娘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請放勇敢點……余下的故事說來叫人討厭。既然我沒有罪過,那我又為何羞于被人譏笑呢?我毫無經驗。我因痛苦、厭惡、沮喪而哭。我得到的不是能給我同情和補償的愛情,而僅僅是辛辣而無聊的譏諷。這就是事情的原本。可人家用兩句話概括了整個事情。我既沒有說這兩句話,多爾瓦爾夫人也沒有泄露,更沒有創造。這兩句話不會給大仲馬先生的想象力帶來什么光彩……
  她毫無悔恨,敘述著事實,既不說謊,也不辯解。她曾在危險的場地獵逐幸福;她錯過了它。這最近的失敗使她更不安。像多爾瓦爾那樣,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情婦,在她眼里,這也許是一种成功,一种贖罪。即使對梅里美本人,她也未怀怨恨:
  如果普羅斯佩·梅里美理解我,他或許會愛我的;如果他愛我,他或許會使我順從他;如果我能夠順從一位男人,或許也就得救了,因為自由在折磨我,殺害我……
  不過,如果她能夠順從一位男人,她也就不成其為喬治·桑了。
  十年前,她曾是個滿怀希望和誠意的少婦。她曾認為自己能夠改變愛她的男人,把他們引到她當時的神秘而高尚的愛情觀念上來。她沒有經驗,忐忑不安地等候,對前途熱烈地向往。接著,与奧雷利安的愛情破裂和与卡西米爾·杜德望的結合失敗之后,她便尋思不幸存在于一個不合理的社會,存在于嚴酷的婚姻之中;只要擺脫平庸的偏見和陳腐的法律,自由的情人便能實現他們的理想。這同樣也碰了壁。自由的愛情和夫妻的愛情同樣顯得叫人失望。
  在家鄉,由于對于小城市人的心胸狹窄生气,她曾相信學有專長、彬彬有禮、雄辯滔滔的人們。她曾想象在巴黎“有一种高級的生活,有一個和气、优雅、有教養的机會,具有某种長處的人在那里受歡迎,并找到交流情感与思想的机會”,她不知道天才永遠孤獨,也不知道并不存在為优秀人物所一致接受的精神等級制度。所有寫詩的人,她都把他們當作詩人。兩年的艱苦探索給她指出,偉人們并非巨人;世界是由野蠻的人舖就的,在上面邁一步,不可能不引起一塊舖地石叫喊。她曾尋找導師,她找到的是一些謹小慎微的、虛偽的可怜人。她知道了直爽的危險。
  1833年夏天,喬治·桑處于厭倦和不安之中,在自殺的恐懼与隱修院永久的安宁之間搖擺。新的傷口在流血,她真的成了地地道道的萊莉亞——渴望愛情,值得人愛,卻不能接受屈辱。而沒有這种屈辱,任何愛情都不能成立。
  然而,她內心清楚,在英國女修道院時的少女,諾昂的女騎士,樂于救助窮人、渴望學習、純洁而嚴肅的那個姑娘并沒有死。
  當喬治·桑与霍爾滕絲·阿拉爾一起愉快地進餐時,當她貪婪地傾听瑪麗·多瓦爾說話時,她不再是喬治·桑。她在一個晚上的時間里又恢复了心靈的青春,又恢复了奧洛爾·杜德望的希望。
  于是,她想到了諾昂的小徑,想到了星光,想到了如此有利于吐露隱情的庄嚴、肅穆的靜寂,想到了貝里籍的朋友。有一天,她也許會倚在他們的手臂上,向他們講述所經歷的風暴。而當她的客人們走后,她獨自留在馬拉蓋濱河街的寓室里,伴著睡熟的索朗芝時,在這個波濤洶涌的靈魂上浮游的,是盡管經歷了那么多苦難,仍然相信有愛情,或許有神圣的愛情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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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与繆塞的同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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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詩人繆塞


●繆塞是個被女人慣坏的孩子。還在產生愛情之前,他就嘗到了肉体享樂。
  ●在永別的親吻中,讓我們的嘴唇緊貼,在冰涼的睡眠中,讓我們的情欲泯滅。
  ●新歡的确立,引起了朋友間的不愉快。
  人們把一個少婦留在馬拉蓋濱河街的一套小寓室里了。
  她已經看破一切,心灰意冷。在婚姻与通奸中俱已失敗后,試圖以一部長篇小說來表示她的反抗。
  但別想象她會淚流滿面,她仍充滿生机和力量,決不會長久流淚。
  她思忖自己看錯了人。
  理想的情人,能尊重她的敏感、克服她的厭惡感的情人應該存在。她遇到他的那一天,激情做為良心的提示,因而也是上帝的提醒,將會給她引路。
  她繼續尋找他,眼睛在她周圍的才子行列里掃來掃去,就像土耳其的蘇丹,在后宮的密室里審視他的姬妾。
  盡管圣·勃夫也許不使她討厭,而且在梅里美徹底失敗后,她也許心甘情愿把小生的角色分配給這位知己。可是,圣·勃夫在大獻殷勤之后,卻退避了。
  她不明白他為什么沉默,而且,她也許喜歡“爽快的出其不意的攻擊,甚于這种傲慢的靜默”。
  喬治·桑不停地在想:
  難道是因為她蒙受了某個奇恥大辱,而嚇坏了“他庄嚴的定期來訪”?
  難道他把她當作討厭的的人避而遠之?
  難道自己的失望扰亂了他對生活青年人般的信心?
  或者他是一個醋意很重的女人的情夫,她禁止他上一個危險女人的家?——“假若确是如此,您不能安慰她,告訴她我是個老朽的女人。”
  這是阿黛爾·雨果和圣·勃夫都不相信的東西。
  他俯身在喬治·桑的魅力掩蓋的深淵之上,嚇坏了,赶忙后退。但他較親切地對她講述這事,并贊揚“受女人寵愛的男人的正直”,但是指出与她建立友情不易。
  “要使男女間的友誼成為可能,必須結束生命的多變和冒險的狀態,必須讓所有的人很簡單地結束生命,就像上了年紀的人坐在長凳上,晒著四點鐘的陽光結束白晝一樣……”
  總之,圣·勃夫很希望与喬治·桑隔一段距离,保持一种嚴肅的、但決不是兩人單獨相處的友誼。
  她覺得這點可悲、好笑。
  “我的朋友,無論如何,如果我讓您厭惡,那您就擺脫我好了……我再也不扰煩您。您高興嗎?好极了!我為此感謝上蒼,并認為您做得對,避開我……”
  但她避免与他鬧翻。他是個有影響的批評家——除了在愛情上的事,她也并不怎么記恨他——而這并未涉及到愛情。
  另一個批評家古斯塔夫·普朗什,自《印第安娜》面世以后,就成了馬拉蓋濱河街的一個常客。他是她的情夫?巴黎人是這樣說的。
  卡西米爾信以為真,而喬治·桑則堅決否認。
  事實上,普朗什并不引誘人。不過是由于他能干,喬治·桑讓他成為自己在社交場上的男伴,而他也欣然接受了這一角色。
  她常去科爾德利街他租的那間帶家具的髒亂房子找他,給他一些奇怪的使命:卡西米爾來巴黎,陪他去劇院是普朗什;索朗芝病了,叫醫生的也是普朗什;早上,他送莫里斯去上學,晚上接他回來;多爾瓦爾每出戲的首演,也是他陪喬治·桑去觀摩。
  嚴厲的古斯塔夫完全被嬌小的杜德望夫人降服了。
  瑪麗·多爾瓦爾仍是最親愛的朋友,但她根本不可能參与喬治·桑的生活。
  維尼竭盡所能,使情婦与他稱之為“可怕的女人”的喬治·桑疏遠。
  瑪麗手頭總是缺錢養她的三個女儿,只得一次接一次地巡回演出,忠心耿耿的普朗什每到這時便派往維尼家,向他索取地址。
  在心靈的沉默之中,喬治以同樣的速度寫作。但她覺得生活空虛。
  1833年初春,《兩世界評論》舉行盛宴,招待合作者。古斯塔夫·普朗什做為該刊物的批評家,領來了喬治·桑。
  出于偶然,或者是布洛茲的惡作劇的安排,喬治·桑与阿爾弗雷德·繆塞相鄰。圣·勃夫在為她尋覓追求者時,就已經打算把這個身材單瘦、金發飄動、儀容英俊的年輕詩人介紹給她。
  繆塞當時23歲,比喬治·桑和圣·勃夫小六歲。但圣·勃夫欣賞繆塞。
  繆塞講究衣著,天鵝絨衣領一直開到腰部的禮服,歪戴在頭上的高禮帽、挺括的領帶、天藍色的緊身長褲,都給他一种略為過份的优雅。
  當圣·勃夫向喬治·桑提議帶他來時,喬治·桑拒絕了。她說:“他太講究衣著了,我們會合不來的。”
  人們明白她是出于害怕,因為文學界的人講了繆塞許多坏話。
  1840年,繆塞步人文壇,成就輝煌,文學界馬上接受了他。可是,他忘恩負義地嘲笑和譏諷同仁們,最終招致了大家的攻擊。
  繆塞是個被女人慣坏的孩子。還在產生愛情之前,他就嘗到了肉体享樂。他以幼稚的瘋狂,濫飲白酒,大抽鴉片,狎妓嫖娼。如拜倫一樣,他被放蕩所吸引。他被妓女娼婦弄得自覺失望,留下了丑惡的回憶。
  從青年時期起,他的神經就有病。做為一個詩人,他的靈感時有時無。他的錢包空空如也。
  在《兩世界評論》舉辦的宴會上,喬治·桑發現講究穿著的繆塞既不是放蕩哥儿,也不是花花公子,盡管他兩者都打算做。
  他言語譏俏,引人注目,讓這位默不作聲、眼睛漫不經心的美婦開怀而笑。
  她也需要笑。
  喬治·桑雖缺少風趣,卻善于評价別人的風趣。她覺得他討人喜歡。
  至于他,他覺得她有一雙印第安人的大眼睛,沉凝、黑亮而溫柔,盯著他的時候,像是在詢問。
  他便被迷住了。
  她的皮膚呈黃褐色,閃著青銅的光澤,通過繆塞的詩,歌頌“一位褐色胸脯的安達盧西亞女人”,可以知道他喜歡“處女的胸脯,如嫩葡萄一樣金黃鮮嫩”。這种琥珀色的皮膚大概為他隱秘的肉欲所喜歡。
  回到家,他閱讀《印第安娜》,并且寫了一封情給她,信中他表現出十分欽敬,末尾是:“夫人,請接受我對您的敬意。”還附上了下面的詩句——《印第安娜讀后》:
  桑,你寫書時,在哪儿看見,
  印第安娜床上的可怕場面:
  半裸的諾娜,与萊蒙陶醉欲仙?
  愛情以顫抖的手,徒勞地尋覓?
  它幻想中深深鐘愛的幽靈。
  誰讓你寫下這熱情的一頁?
  莫非你心里有這悲傷的經驗?
  萊蒙的經歷感受,你又記起?
  那隱隱痛苦的所有感覺,
  無比空虛悵惘的快樂,毫無幸福,
  喬治,你是想象,還是回憶起這些?
  以“你”相稱和懇切的提問產生了一种富有詩意的親切感。于是,他們之間的情書便隨之而來了。
  繆塞在寫作中善于討人喜歡,喬治·桑則重新感到了快樂。
  “我的孩子阿爾弗雷德,”她馬上就這樣稱呼他。
  他們一起制訂了一些浪漫的計划:登臨巴黎圣母院的塔樓,去意大利游歷。
  她不拘禮節地接待他:黃色絲綢晨衣敞開著,腳趾趿著土耳其拖鞋,頭上罩著西班牙發网;她讓他吸埃及煙,自己則墊個墊子坐在地上,就著一杆波斯尼亞產的櫻桃木長煙斗吸煙。
  阿爾弗雷德跪在她旁邊,把手放在她的拖鞋上,借口說注意上面的圖案。聲音則仍是打趣的調子。
  七月,《萊莉亞》完成,繆塞接到了一些校樣。
  他很興奮:“在《萊莉亞》里,有二十頁直達心靈,坦誠,有力,其优美与《勒內》和《拉哈》不相上下……”
  接著,可愛的孩子又回到愛情上來:“您相當了解我,可以确信那可笑的話‘您愿不愿意?’永遠不會從我嘴里出來。……在這方面,您我之間隔著波羅的海。您只能給予精神上的愛情,而我則不能把它獻給任何人(姑且認為您不會一開始就攆走我,假如我竟敢向您求愛的話),但假如您認為我配得上,我也可以不是您的朋友——對于我,這仍然太偏重于精神——而做您的某种同伴,既無足輕重,也沒權利,因此也無嫉妒和不和,可以抽您的煙,搓皺您的披肩,与您高談闊論,染上鼻炎……”
  喬治·桑需要給《萊莉亞》安插若干句褻讀神明的詩,那是小說中斯泰尼奧酒醉后以變了樣的聲音唱的。
  繆塞寫了這首《醉酒歌》:
  如果我的目光從狂飲中抬起,如果我顫抖,沾著紅泡沫的嘴唇去尋找親吻,但愿我強烈的情欲,不會在快樂來臨時,面對情場女郎的裸肩有所減弱;但愿她們淫蕩的撫摩,今天在我平淡的血液里,重燃起二十歲教士痙攣的欲火;但愿她們頭上的花是我親手撒;我的手指把她們飄散的頭發,編結成芬芳的辮子;但愿我瘋狂的牙齒從她們顫動的肌肉奪得一聲惊叫;但愿她們喘息的聲音頻頻向我求饒;但愿最后一次努力,我們的歎息包融合一起。通過最后一次對抗,我們的叫聲互相應合;但愿我就這樣死去!……或者,如果上帝拒絕給我幸運的死亡,贏得光榮与幸福;如果我感到我的情欲,像暗淡火光的蒼白的倒影,以永久臨終的無力的狂怒,繼續在享樂中殘存,模仿我師傅的嫉妒任性,讓這慷慨的酒去縮短那麻木軀体的痛苦;在永別的親吻中,讓我們的嘴唇緊貼,在冰涼的睡眠中,讓我們的情欲泯滅,上帝真可惡。
  1833年7月29日,繆塞給喬治·桑寄來了愛情的表示。
  親愛的喬治,我有某件愚蠢可笑的事情要對您說……您會當面恥笑我,會在迄今為止我和您的所有聯系上,把我當成一個說漂亮話的人。您會把我赶出門,您會認為我撒謊。我愛您。從頭一次上您家那天就愛上了您。我原以為只要以朋友身分看到您,我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消除它……
  她猶豫不決。
  人們經常把她說成一個必然帶來不幸的女人,一個尋找新鮮肉体的吃人女妖。事情根本不是如此。她覺得一個年輕人才華橫溢,令人快樂,便与他一起娛樂;但他的放蕩事,她都清楚,感到害怕。
  “我愛所有的女人,但我也鄙視所有的女人,”他曾對她說過。
  她夢想的愛情大概是深厚而忠貞的,即使她本人曾做過不忠的事,她認為那也是由于失望与灰心。
  繆塞猜出了這种感情,并且在另一封里作了回答:
  “愛善于愛的人吧,我只會蒙受痛苦,我像個孩子一般愛您……”
  “像個孩子……”他找到了最能打動她的東西。
  “像個孩子。”她重复著,兩手緊攥著信,激動得一個勁地顫抖。“他像個孩子一般愛我!天哪,他在這里說的什么話?他知道他給我造成的痛苦吧?”
  她再見到他時,他哭了,于是她讓步了:“要不是你的青春,要不是你的眼淚給我引來的軟弱,我們仍會是姐弟……”
  很快,繆塞就來馬拉蓋濱河街生活了。這一次仍像過去的一樣,她需要和所愛的人一起吃飯,既做他的情婦,又做他的家庭主婦、護士,尤其是母親。
  新歡的确立,引起了朋友間的不愉快。巴黎的貝里籍人和古斯塔夫·普朗什這些習慣于匍伏在喬治·桑腳下的忠實奴仆認定,与一個金發青年、一個上流社會的人物;一個花花公子的這种公開關系將損害喬治·桑在文學上的前程。
  普朗什的肮髒惹得講究的繆塞不快,因此被掃地出門。
  在這當口,《萊莉亞》面世了。喬治·桑把它題獻給“拉杜什先生”,希望重新征服這位歐內的隱居者。拉杜什表示抗議,于是,喬治·桑在后來的版本中划掉了這個名字。她送給繆塞一套,在第一冊上寫道:送給我的孩子阿爾弗雷德先生,喬治”,第二卷上則寫著:“送給阿爾弗雷德·德·繆塞子爵先生,忠誠的仆人喬治·桑敬贈。”
  這部書在報章上引起巨大轟動。有一位記者要求把“一塊燒紅的煤”放在喬治·桑嘴唇上,以燙去這些下流無恥的思想。“您翻開《萊利亞》的那天,請關在您的書房里(以避免傳染任何人)。如果您有個女儿,您希望她的靈魂保持純洁、天真,那就打發她和同伴們去田野玩耍……”
  普朗什具有騎士風度,与這個記者對抗。1833年8月,他在《兩世界評論》上發表了一篇贊揚《萊莉亞》及其作者的文章:“有一些命中注定的個性堅強的人,不能不具有長期斗爭的激情……不管發生什么事,他們以令自己失眠的不安与折磨,來贖補自己的過錯。除非不了解他們才會指責他們……”
  接著,他遣他的決斗證人去那位記者那里。巴黎以這次決斗為娛樂,人們發問:古斯塔夫·普朗什以什么身分自任喬治·桑的“刺客”?這是他在失去他的權利之時,來聲明自己擁有那些權利的方法嗎?
  古斯塔夫為自己辯護:
  “如果我對于喬治·桑,不是有一种深厚的友誼,而是別的東西,那么我昨天的行為就會是一种粗野舉動。我就好像一個莽漢,沒有教養,在利用一种權利。這种權利我沒有,我僅僅滑稽可笑而已,但社會并不非要知道事實不可,它對此并不關心。”
  阿爾弗雷德·繆塞怒不可遏:“我的意圖是我去作戰,誰知被人搶先了。”從這天起,他對普朗什的厭惡一變而為憎恨。
  圣·勃夫謹慎地等待風暴過去。喬治·桑催他好几次,他才在《國民報》發表一篇文章。接著,她正式地把自己的新關系告訴了他:
  我愛上了阿爾弗雷德·德·繆塞。這一回,我是非常嚴肅的。這不再是一時的興趣,這是感覺到的愛慕。在另一封信里,我將把詳情告訴您。給這种愛許定一個期限,使您覺得它与您能接受的情感同樣神圣,這不是我的權利。我頭一次愛了六年,第二次三年,而現在我不知我能愛多久。我的腦子里經受了許多幻想,但我的心受到的損害卻不像我害怕的那樣嚴重。我現在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我感覺到了。我遠未苦惱,遠未被埋沒。這次我体驗到了貞洁、正直、溫柔。它們使我陶醉。這是年輕男子的愛和同志的友誼。這是某种我沒有概念的東西,是我不相信在什么地方能遇到的東西,尤其是在這里。過去,這种愛,我否認,我摒斥。起初我拒絕它,后來我讓步了。我慶幸我這樣做了。我讓步是出于同情,而不是愛情,然而我不熟悉的愛情卻給我顯現了出來。我認為沒有感受任何痛苦。我高興。請為我感謝上帝……既然我把心里的事情告訴了您,我也將告訴您我該怎么辦。
  普朗什曾被認為是我的情夫,這對我無關緊要。他現在不是。現在,對我甚為重要的是,人們知道他現在不是的。同樣,人們認為他過去是的,我對此根本不在乎。您明白,我不能同時与兩個男人親密相處,因為這兩個男人會被人家認為与我有同樣性質的關系。這与我們三人中的任何一個都是不相宜的!因此,我拿定主意,疏遠普朗什,盡管這讓我非常痛苦,卻是不可避免的。在這方面,我們相互坦誠而深情地作了解釋,然后我們握手而別,在心底互相摯愛,互相答應永遠尊重……我不知道我們的大膽行為是否讓您滿意。或許您會認為一個女人應該掩蓋她的情愛。但我懇請您注意我是在一种特別的處境,被迫從此將私生活公開……
  她年輕了十歲;和繆塞在一起,她恢复了最初和桑多在一起時的快活。馬拉蓋濱河街寓室里又起了歡歌笑語。
  阿爾弗雷德做了很多荒唐事。有一晚,他裝扮成女仆,穿著短襯裙、頸上挂著十字架上菜,把長頸大肚玻璃瓶打翻在哲學家萊米尼埃的頭上。
  喬治·桑總喜歡玩笑。由于天生憂郁的緣故,她為了讓自己快樂起來,需要一种粗俗的快活。這种大學生的生活使她快樂。倆人互相暴露思想,各自炫耀自己才智的珍寶。在那套窗戶面對著世上最美的風光的寓室里,頭几星期是一段長時間的狂喜。
  “自由自在的生活,令人喜悅的親熱,如此的安宁,新生的希望。有什么比愛還要甜蜜?”
  他們是一對奇怪的同床共枕者。喬治·桑認真,守時,一心想在許定的時間交稿,常常在深更半夜跳下床寫作;而阿爾弗雷德卻像睡鼠一般,呼呼酣睡。他醒來后,她訓戒他,就像從前訓戒桑多一樣,因為她做為教育者,甚至甚于情婦。他笑嘻嘻地抱怨,“我工作了整整一天。晚上,我寫了十行詩,喝了一瓶燒酒,而她喝了一升牛奶,卻寫了半卷書。”
  不過,頭几天,他感謝她把他從這种慢性自殺中搶救出來。而喬治·桑卻沉浸在使一個优秀人物重又高尚的喜悅之中。
  然而一些朋友讓阿爾弗雷德小心提防;他們回憶起桑多的不幸:“在這個女人的生活中,有一面黑旗,暗礁被標明……”
  但繆塞屬于這种情人,他們尋找危險,心甘情愿地把心交給保證撕裂它的人。
  九月,繆塞向情婦建議,去楓丹白露,在弗朗夏爾的森林和峭壁懸崖間居停几日。她接受了;她喜歡將自然与愛情結合在一起。
  她既不怕勞頓,也不怕夜晚,一身男人打扮,在林間行走,以堅定的步伐踏著沙地,女人的嬌弱与孩童的冒失迷人地交織在一起。她像個士兵一樣朝前走,聲嘶力竭地唱著歌。。回來的時候,她偎著同伴的手臂,低聲他說著情話。
  這次游玩起先是愉快的,因為繆塞在懊悔的時候,總是回想起弗朗夏爾的女人,但后來一個夜間的景象把一切都破坏了。
  月華之下,在一塊墳場,阿爾弗雷德產生了幻覺。他看見朝歐石南方向奔跑著過去了一個蒼白的鬼魂,衣衫撕破了,頭發隨風飄。“那時我駭异不止,忙把臉貼在地面,因為這男人就是我。”
  次日,他拿此當笑話說,并做了漫畫。在他自己的漫畫下面,他寫道:“在森林和在情婦的思想里迷路。”而在喬治·桑的漫畫下面則這樣寫著:“心靈和裙服同樣被撕裂。”
  這幅畫使喬治·桑大為不快;她拒絕看到自己在危險面前惊慌失措,顯得滑稽可笑。
  在人指出喬治·桑夸大了繆塞的幻覺。不過,他的幻覺,除了繆塞本人在《十二月之夜》中描寫過的之外,還有一個證明,即美麗的女伶路易·阿朗的證明,她在喬治·桑后的十六年里充當繆塞的情婦。她的描述与喬治·桑的描述完全吻合:出眾、有點愛幻想的詩人,突然一下變成了一個瘋子。
  這就是喬治·桑面對的雙重性的男人。她依戀他身上的魅力:軟弱。她總是如此不可避免地喜愛這种魅力,他清楚這點,并以無限的真誠与感動的激情,表露出他的才華動人的弱點。接著,當他的軟弱成功之后,他便恢复了力量,以便讓人經受痛苦,并且也讓自己經受痛苦,因為這個患受虐狂者為了自己的寫作和享樂,需要痛苦。
  這時,強健的喬治·桑便關怀他,稱他為“我可怜的孩子”,而他則稱她為“我的大喬治。”
  喬治·桑又一次做了兩個人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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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情人之間的情人


●繆塞避開滾燙的床,開始游蕩、飲酒。他已厭倦喬治·桑稱之為“崇高的愛情”的東西。
  ●如他所言,在威尼斯,与喬治·桑發生關系,會造成多大的轟動!可是,他怎能抵拒這個魅人的外國女人的誘惑?
  ●喬治·桑從諾昂匆匆赶回巴黎,以便先安慰帕吉洛,之后再犧牲他。兩人都希望去意大利觀光。
  繆塞歌詠過這個國家,卻從未到過那里;喬治·桑被威尼斯吸引,希望變動一下生活環境最終會給她帶來某种神秘的啟示。
  在一次大膽的拜訪中,喬治·桑向阿爾弗·雷德的母親保征,她對繆塞有母親一般的關心和愛護,以此獲得了她的同意。
  至于卡西米爾,他得到消息后,极力促使妻子去旅游。
  于是,他們于1833年12月出發了。喬治·桑穿一條灰色的長褲,戴一頂飾有流蘇的大蓋帽,興高采烈,從里昂至阿維尼翁,他們与司湯達一道,沿羅納河而下。在馬賽,他們乘船赶往熱那亞。繆塞縮在大衣里,忍受著暈船的痛苦。喬治·桑則兩手插在口袋里,嘴上叨著煙卷,以优越的神气注視著自己的同伴。
  最浪漫的旅行也沒有改變喬治·桑勤奮生活的節奏。她有部長篇小說要寫完,交給布洛茲。在熱那亞和佛羅倫薩,她要求夜里寫作八小時;只要當天的任務沒有完成,她就不開門。如果情夫表示不滿,她便鼓勵他在自己身邊寫作,并給他提示題材。
  “男人的真正胜利,就是女人坦率地把他看作她的命運。”可是喬治·桑的命運卻一直与愛情有區別。
  繆塞厭煩受了輕侮,便變得粗暴。他稱喬治·桑為“討厭的化身,空想家,傻瓜,修女”。他責備她“從不會給人以愛情的快樂”。
  這正是喬治·桑的弱點。
  她心靈受了傷害,被人沖犯,便做出反擊:“這种快樂比你將在別處找到的更嚴峻,更含蓄。我很高興。至少,你在別的女人怀里就不會記起我。”但這种虛張聲勢并未使兩人之間的矛盾緩和下來。
  在熱那亞,她病了,發燒。
  性欲与疾病不和。繆塞避開滾燙的床,開始游蕩、飲酒。他已厭倦喬治·桑稱之為“崇高的愛情”的東西,一心向往“往昔有害的陶醉”。
  他又恢复了詭辯:“變,就是自新。藝術家難道天生是當奴隸的?”
  一個過于有自制力的女人讓情夫惱火,叫情夫不安。當男人在愛情中尋求忘掉自我的時候,她卻仍是個頭腦清晰的見證人。
  男人并不單單要戰胜羞恥,而且要控制自由,把一個能思維的動物變成一個物件。喬治·桑使男人不快,因為她是一個有能力的人。
  她曾對威尼斯寄予了那么多的希望,可是到達該城時的景況卻是凄涼冷清的。
  天黑了,水道上黑黝黝的輕舟像棺材一樣。他們進城時,黯淡泛紅的月亮照著穹頂一片晶瑩洁白的大教堂,公爵宮殿和天主教鐘樓出現在天邊的光亮地方,這時他們以為看到了一幅畫。不過,是愛情美化風景和城市,把光明投射其上,而不是背景的优美引發愛情。玫瑰色的宮殿和教堂的金碧輝煌不可能改變兩顆心。
  他們在達尼埃利旅館租了房間。晚上,在這家旅館里,繆塞對情婦說:“喬治,我弄錯了。請你原諒。但我不愛你。”
  喬治·桑惊愕不已。她本想馬上就走,只是因為自己病了,又不忍把這個孩子獨自一個、身無分文地留在舉目無親的异國,一時猶豫不決,才沒有走。
  他脫离她,首先是由于厭煩,因為她待他如“孩童”,并訓戒他;其次則是出于反感,因為她患有嚴重的痢疾。
  由于擔心讓她看見自己的厭惡,他早就耽于浪漫的放蕩之中。他跑遍了威尼斯低級的酒吧間,飲一些不知名的燒酒。那些酒吧間里飄散著死水的气味。接著他尋求舞女的親吻。
  喬治·桑由于苦惱和憤恨,強迫他保持貞洁。可是他又找了一些女人。她大概再也忘不了那些孤獨而漫長的等待,梯階上神秘地汩汩作響的水聲,河街上警察沉重而整齊的步子,在大石板上爭吵的田鼠尖利而几乎是稚气的叫聲,所有這些悄悄的、怪异的聲音微微地打破威尼斯夜晚的岑寂。
  有一天早晨,繆塞不知跟誰打了架,一身鮮血淋漓地口到家,很快便開始他的最厲害的一次發病。近乎發狂,近乎大腦發燒。近乎傷寒。不管是什么,其狀況都十分可怕。
  她害怕了。因為他可能自殺,或者由于此病而死在威尼斯。她得負多大的責任!她曾經想象的一部壯麗的傳奇故事,結局是多么可怕!
  她請來了曾給自己治療過的年輕醫生帕吉洛大夫。并且,為了啟發他的診斷,她在信中對他敘述了弗朗夏爾夜間的事情:
  “此前三個月,有一次,在极度不安之后,他像瘋子一樣,鬧騰了整整一夜。他看見周圍有一些鬼魂,惊恐、駭异得直叫。……這是世上我最愛的人,看到他這种情況,我真是惶惶不安……”
  在那樣失望之后,喬治·桑仍稱繆塞為“世上我最愛的人”。
  后來,人們寫了多卷著作,以證實喬治·桑与帕吉洛在一個杯里喝酒,在病人的床頭相愛,人們探尋究竟是誰的錯,喬治·桑還是繆塞。不過答案很簡單,過錯与損害雙方都有。繆塞是把她當做情婦拋棄的;她則認為自己是自由的。便是他本人也承認“他失去她活該”。可是繆塞具有男人的習慣,往往縱容自己。他對女人不忠,卻希望她對他保持忠誠。
  在他二十天的譫妄和狂熱之中,喬治·桑和帕吉洛忠心耿耿地照料他。
  為什么當時喬治·桑會与帕吉洛睡在一起?首先,由于對既是心靈又是肉体的愛情怀著執著的希望,她便把任何年輕、強壯、儀表英俊的男人看作對問題的回答。其次,在威尼斯,她与…個半瘋的孩子在一起,土地是陌生的,周圍是异國生人,孤立無援,感到尋找依靠的需要。女人們在絕望与恐慌時,有時把這种需要与愛情混在一起。最后,由于威尼斯的傳奇故事的題材吸引,她希望能与意大利親密地相通。而任何藝術家都知道,唯有愛情才使与另一國、另一民族的肉体親近成為可能。
  帕吉洛与喬治·桑共度了許多夜晚,來守候繆塞這個一時譫妄、一時昏睡的病人。分擔的不安、共同的工作使一個男人与一個女人親密。
  疲倦則是淫媒。
  帕吉洛欣賞這位异國女子,給她投去熾熱的目光,卻不敢向她求愛。她是個大名鼎鼎的作家;而他才是個可怜的醫界新手。
  他有個意大利情婦;喬治·桑在威尼斯則与一個情夫住在一起。而且,這個情夫還是大夫的病人,因此職業的責任是明顯的。對于一個二十六歲的、正直、胖胖的、長著金色頭發、沒有愛情糾紛的男青年,這個良心問題倒是頗為微妙。
  有一天晚上,繆塞想睡,便請情婦与醫生离遠一點。
  他們便在壁爐附近的一張桌子旁坐下,帕吉洛真誠地問她:
  “那么,夫人,您是否打算寫一部長篇小說,描述美麗的威尼斯呢?”
  “說不定會寫,”她回答。
  她拿了一些紙張,熱情地寫起來,然后把紙頁塞進一個封套,遞給大夫。他問她這封信交給誰,她一把奪過來,在封套上寫道:“給傻瓜帕吉洛”。
  他回到家后,展讀了這篇浪漫的作品。這是愛情的表白,遠比她在她的長篇小說中賦予主人公的那些表白优美。
  它是由一個緊接一個的問題組成的,在她,這是真正的風格的表露,因為提問是這個不滿足的女人對生活所持的態度。
  信是這樣寫的:
  你將是我的依靠,還是我的主宰?
  我遇見你以前經受的痛苦,你會使我減輕嗎?
  你知道我為什么憂傷?
  你理解同情、耐心与友誼嗎?
  人們或許是在女人沒有靈魂的看法中把你培養成人的。你知道她們有靈魂嗎?
  ……我將是你的伴侶,還是你的奴隸?你是想我還是愛我,你感情滿足之后,你會不會謝我?
  我讓你愉快時,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知不知道,靈魂的欲望,任何人為的親撫都不能使其厭倦,也不能使其疲乏?
  當你的情婦在你的怀里睡著了,你仍會張著眼睛,端詳她,祈禱上蒼,流淚嗎?
  愛情的快樂是讓你气喘吁吁,昏昏沉沉,還是把你投入絕妙的陶醉之中?
  當你离開所愛之人的胸脯時,你的心會不會跟隨著你的身体?……
  我可以闡明你的沉思,讓你的沉默雄辯他說話。
  我將給你的行為賦予我所希望的意圖。
  當你溫柔地注視我時,我相信你的靈魂在對我的靈魂說話……讓我們保持這樣吧。
  別學我的語言;我也不愿在你的語言里尋找把我的怀疑与擔心告訴你的詞。
  你怎么安排你的生活,你在男人中擔負什么角色,我不愿知道。
  我也不愿知道你的名字。
  掩蓋你的靈魂,讓我永遠以為它是美好的……
  在這件艷事里,帕吉洛不僅默不吱聲,而且被嚇坏了。在他平靜的生活中,這個愛情的表示有如一聲晴空霹靂。一如許多征服者,帕吉洛覺得自己在征服中被戰胜。如他所言,在威尼斯,与喬治·桑發生關系,會造成多大的轟動!可是,他怎能抵拒這個魅人的外國女人的誘惑?
  她變成了他的情婦。
  繆塞發現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他大腦發燒,時而譫妄,時而清醒。他看見一個女人坐在一個男人膝上,兩張嘴吻在一起;他以為在喬治·桑和帕吉洛挨著坐的那張桌上,僅放了一個杯子,他們兩人就在這同一個杯子里喝茶。
  后來,他嘲笑自己的激動:“是在什么滑稽的喜劇里面,有一個嫉妒者相當蠢,竟要去深詢一個杯子變成了什么?他們為了什么在一個杯子里喝茶?”
  有一天,他發現喬治·桑在寫一封信,便指責她給帕吉洛寫信。她矢口否認,威脅說要讓人把他關進瘋人院,并把信撕碎,扔出窗外。接著,天剛微微亮,她又穿著襯裙去街上撿回它們。
  帕吉洛的登場開辟了一個繆塞自覺被排斥在外的局面,是喬治·桑成功地把他排斥出去了。
  阿爾弗雷德說她是個笨拙的情婦,把她看低、她則迫使他心生醋意,以此來報复。
  從第三者感到另外兩人有种同謀關系,而自己被排斥在外之時起,這种醋意就產生了。
  一俟喬治·桑与繆塞重建同謀關系,而輪到帕吉洛被排斥在外,這种醋意就消失了。這時便是帕吉洛難受了。
  既然繆塞說過不再愛慕情婦,為什么又要吃醋呢?因為醋意喚醒愛情,并賦予人們原先以為了解它時所蔑視的人以新的、高貴的价值。
  她無拘無束,可以离開他。但她堅持等他病好后,向他說真話。
  帕吉洛則勸她不要說;他認為繆塞還沒好利落,經受不起這一打擊。
  可是,喬治·桑說她的尊嚴要求她直率。后來,她在日記中寫道:“我的天哪,還給我在威尼斯時的冷酷的力量吧,還給我對生活的這种粗暴的愛吧,它在我极度失望之中,像發狂一樣攫住了我……”
  繆塞知道喬治·桑愛帕吉洛,不過他不清楚她是否在他离開威尼斯之前,便已屬于帕吉洛了。
  他一直耿耿于怀。
  她拒絕給他回答這方面的問題。她說,這是她的秘密;既然她不再屬于繆塞,她也就無須向他匯報。
  到了三月下旬,喬治·桑和阿爾弗雷德·繆塞不再同居。
  繆塞于三月二十九日攜一名意大利仆人赴巴黎。他帶走了憂傷和快樂。他憂傷的是失去了一個情婦,一個他脫离她時又再度愛慕的情婦;他快樂的是自己表現不錯,做出了重大犧牲,以高尚的行動与她分子。
  喬治·桑把他一直送到梅斯特雷。充滿母愛地深情吻別他之后,她一如平日精神危机發作之時,徒步旅行,以消耗燒灸她自己過多的精力。然后,她回到威尼斯,与帕吉洛在一套小寓室里安頓下來。
  喬治:桑在威尼斯的隱居所住了五個月。她在此寫完了《雅克》。她將這部長篇小說寄給了繆塞,上面有一句用鉛筆寫的冷漠的題辭:“喬治獻給阿爾弗雷德”。她還在威尼斯寫了《旅人書簡》的頭一部分,并為寫意大利的中篇小說做了些筆記。
  巴爾扎克不喜歡《雅克》。他認為這本書“空洞,虛假”。
  巴爾扎克是這樣評論《雅克》的:“杜德望夫人的最近一部小說是勸丈夫們——因為他們妨礙妻子——自殺,以便讓妻子自由……一個天真少女新婚后六個月便离開了一個‘高傲’的男人,一個有聲望的、熱情的、愛她的男人,轉而跟了一個輕浮的年輕人,一個花花公子,沒有任何生理的或精神的原因。其次,里面有一种對騾子的愛,對不育者的愛,像在《萊莉亞》中的一樣。這在一個既當了母親,又以德國人的方式本能地占有足夠愛情的女人身上,真是古怪的東西……”
  喬治·桑在閒暇的時候便以慣常的熱情,做針線活或編織。她親手為她英俊的意大利人裝飾了整間房子:窗帘、椅子、沙發。她要建立一個非法同居的家庭。
  佩德羅·帕吉洛是個非常鐘情的人,因此有點為難。他的那些威尼斯的情婦力圖再獲得他,其中有一個在一場由吃醋引起的爭吵中,撕破了他漂亮的衣服。可是帕吉洛愛他的法國情婦。
  由于帕吉洛一整天在外照料病人,便給喬治·桑留下了八小時安靜的工作時間。對于這場愛情,這是持久的保證。
  由于太窮,買不起花,帕吉洛便黎明即起,去郊外采摘鮮花送給喬治·桑。
  這是幸福嗎?是一种已經枯燥乏味的幸福。
  喬治·桑和繆塞立刻就惋惜那不幸的時光。在她与阿爾弗雷德分手后,她給他寫信道:“往后誰照料你?往后誰照料我?誰會需要我?我又愿意照顧誰?……再見,我的小鳥!永遠愛你可怜的老喬治吧。帕吉洛那方面,我也不告訴你什么,除了他几乎和我一樣為你傷心……”
  至于繆塞,他一旦遠离這個好責罵的女人,便又怀念起這個女友。“我仍然一往深情地愛你。”他寫道。他一心思念不在身邊的女人,并真誠地表現出寬宏大度,祝愿她与帕吉洛一起愉快。“真是個正直的年輕人!告訴他我多么愛他。一想到他,我就忍不住流淚……”
  喬治·桑哭了:“我跪著求你,別再酗酒,別再尋花間柳!為時太早……只到本性來急切地要求、万不得已時才去享樂,不過別把它當作除煩消愁的藥……”
  他們兩人仍互相忠誠于對方。小繆塞受喬治·桑的委托,在巴黎辦了成百上千次事情:買手套、鞋、香精。為了買這些貨物,他從布洛茲那儿支錢。而且,他去亨利第四中學看望她的儿子莫里斯。
  阿爾弗雷德繼續哀聲歎气,悉心養護自己的傷口。他去馬拉蓋濱河街,看到一個茶碟里有喬治·桑留下的一支煙卷,不由得抽泣起來:“決不能恨我;我是做我可能做的事……想想吧,眼下,我身上既不可能再有怒火,也不可能再生憤慨;我想念的不是情婦,而是我的喬治·桑……”
  回到巴黎后,他又遇見了他們那一小群對喬治·桑憤憤不平的人。普朗什和桑多大罵她。繆塞則陶醉于原諒之中,准備為她辯護:“我就要寫一部長篇小說。我很想寫我們的故事:我覺得這會治好我的病,使我的心靈高尚。我愿意為你建一座祭壇,哪怕是用我的骨頭……高興吧,我偉大而正直的喬治,你把一個孩子變成了男人……”
  在威尼斯,喬治·桑獲知了奧雷利安結婚的消息。她給他寫信,祝愿他們幸福,并索取她從前的信件。
  1834年7月,她終于打算返回法國。她已經寫完了她的長篇,能從威尼斯取得的寫作素材,她都取得了。她在此錢不多,布洛茲、布古瓦朗、卡西米爾都忽略了給她寄錢。她已有八個月沒見到孩子們。她打算在巴黎出席莫里斯的發獎儀式。她希望在諾昂度過秋天。她怀念家鄉,回憶著那儿的小榆樹、刺槐、綠樹成蔭的小徑。
  問題是:是否把帕吉洛帶去法國?
  她對他提了出來。
  帕吉洛大夫心慌意亂,對她說考慮一下。但他一下便明白他將去法國,然后會孤身一人回來。可是他愛她,宁愿面對上千件煩惱事,也不愿讓她獨自去走如此漫長的旅程。
  于是,他同意了。大夫給他尊敬的父親寫信道:“我瘋狂到极點……明天,我赴巴黎,在那儿,我將与喬治·桑分手……”
  誠實的帕吉洛頭腦清醒,有理智。他既為失去情婦而憂傷,又為在离別之際讓家里高興,并擺脫一大罪孽而愉快。
  回到巴黎后,喬治·桑面臨著三個方面的問題。
  一是公眾輿論方面。喬治·桑對拉夏特爾城的評論毫不在乎,卻對文人社會,即布洛茲和圣·勃夫的社會里有關她的傳聞甚為重視,她注意到,一些人見了她便把頭轉過去。帕吉洛讓巴黎人覺得惊訝、失望。人們原以為她迷上的是某個意大利伯爵,英俊得不可抵抗。可人們看到的只是一個小伙子,雖說討人喜歡,但她喜歡他胜過繆塞,叫人不可理解。喬治·桑感覺到了這种譴責。
  二是帕吉洛方面。她希望溫情而高尚地對待他,她把他介紹給一些醫生,他們帶他參觀巴黎的醫院;她還把他推荐給布洛茲,希望后者采用他的有關意大利的文章。他沒有錢,她想給他,但又不愿損傷他的自尊心。于是她事先設想,叫帕吉洛帶四幀毫無价值的油畫到巴黎,然后她聲稱替他出賣,把現金交給他。以此借口,她可以給他一千四百法郎。這樣,慷慨和体面便可兩全其美。她原以為帕吉洛相信她,誰知這時卻突然想吃醋了。
  三是在繆塞方面,這又是一場悲劇。繆塞不愿意承認,對于某些不合适的情人,唯一的藥便是完全一刀兩斷。他想再見喬治·桑,卻不能經受打擊。
  她告訴他,她与帕吉洛一起感到愉悅。這并不是真話,但她自尊心過強,不愿承認這點。
  于是繆塞決定遠走高飛。他要求她給他最后一個与她相處的机會,還請她給他最后一吻。“親愛的,我向你作最后的告別……我不寫完有關你我的書,決不去死……我以青春和才華保證。在你的墳墓上長出的,將是洁白無暇的百合花。我將以現在這雙手,在那里放上你的墓碑。它是大理石的,比我們曇花一現的名人的塑像還要純粹。后人將反复傳誦你我的名字,就像傳誦那些不朽的情人的英名。人們提到一個,從不會忘掉另一個……”
  然后,他于8月25日赴巴登。她則于29日去諾昂。
  卡西米爾應妻子要求,寫信邀請帕吉洛。他謝絕了,以留在這諾大的首都,經常出入各家醫院為滿足。
  在諾昂,喬治·桑又看見了她古老的房子,村里美麗的廣場,她的樹林,她的朋友,她的孩了,她的丈夫,甚至她從巴黎赶來的母親。她的貝里朋友馬上赶來了。
  這些人沒有責備她。“斥責只會刺激痛苦人的心,而熱情的握手卻是最有說服力的安慰。”
  在這兩個男人之間,她覺得自己疲乏、痛苦,于是她想到了自殺。她說,僅是孩子的愛,才使她活下來。
  喬治·桑認為她沒有幸福過。她處于被人指責、被人誹謗的境地,可是卻有清白無辜的感覺。
  1834年9月,她閱讀了好几部書。另外,她一遍又一遍地讀繆塞的信,尤其是她當時收到的他的信。
  那是些熱烈的、興奮的信:“請對我說,你把你的嘴唇、牙齒、頭發,這一切,連同我曾經占有的那個腦袋一并給我;并告訴我,你擁抱我,你,我!呀,天哪!呀,天哪!我一想到此,喉嚨就哽塞,眼神就慌亂,膝頭就搖晃。啊,死亡可怕,如此戀愛也可怕。啊,我的喬治,我多么想念你,多么想念你!我求求你,讓我寫完這封信。我正在死去,永別了……”
  在巴登,繆塞有了一些輕松的時刻,甚至有一個良好的机運,激發他寫了一首詩。但嫉妒是真的,對他認為失去的女人的感情也是真的。
  在諾昂,喬治·桑躲在一個小樹林里,用鉛筆給他回信,并盡力安慰他,“啊!你還過分地愛我,我們不應該再見面了。”
  可怜的帕吉洛,這個誠實而純洁的小伙子,也要吃醋了。在他的那些信里,大肆指責喬治·桑。
  詩人繆塞從巴登給喬治·桑寫了那些令人贊歎的盧梭式的熱烈的書信;而軟弱多疑的帕吉洛則劈頭蓋腦給她傾下笨拙的刺人的話。
  在這兩個情人之間,喬治·桑已經拿定主意,不再猶豫不決了。
  她認為自己心靈受到了帕吉洛冒犯,清楚地感覺到帕吉洛不再有誠意,因此他們之間不再有愛情。
  在喬治·桑和繆塞的艷情之間,經過帕吉洛這段插曲,悲劇變成了喜劇。喬治·桑以夸張的詞匯問繆塞:“高尚的、信任的愛情是否可能?難道我至死都不能遇見它?抓住的總是虛無的影子,追求的總是縹緲的東西!我厭倦了。然而我又愛他,真誠地、嚴肅地愛這個高尚的,与我一般浪漫,我以為比我強的男人。我愛他像一位父親,而你就像我們兩人的孩子……”
  她本希望大家都幸福,人人相信她所言,每個情夫都愛她,并高尚地同意她也讓他的情敵高興。
  可是人類并不如此。愛情并非好客的、敞開的;愛情是怀疑的、排他的,充滿了不安和嫉妒。
  9月15日,繆塞給喬治·桑寫信說:“如果我回巴黎,或許會使你不快,也會激起他反感。我承認我現在不再寬容什么人。如果他痛苦,那就讓他痛苦好了。這個威尼斯人讓我學會了經受痛苦。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喬治從諾昂匆匆赶回巴黎,以便先安慰帕吉洛,之后再犧牲他。
  這個戲劇性情景的精彩之處便是帕吉洛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慰。從威尼斯到巴黎時,他就預計到這种結局。他在法國的居留使他感興趣,一些著名的醫生對他親切和藹,沒有情婦的生活使他感到一种美妙的清靜。
  他是這樣敘述斷絕關系的:
  喬治·桑的一封信通知我,我的油畫賣了一千五百法郎……狂喜之中,我跑去買了一個外科工具箱,和對我的職業有用的几本新書……我們的訣別是無言的。我握了握她的手,卻不能望望她。她似乎茫然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她是否痛苦。但我的在場使她為難……
  帕吉洛退場了。善良的大夫回到威尼斯,在那里完婚,養育了眾多子女,一直活到九十一歲。由于這場青年時期的艷事,他享有了一定的聲譽。那些一時与某個光亮的命運聯系,又很快從聚光燈危險的光束里跳出來的人,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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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最后的分手


●“我再也不見你朝我低下,也不見你蒙上一層淡淡的憂郁!我柔軟而溫熱的小身軀,您不再在我身上俯倒……”
  ●“我心安理得。我做了我不得不做的事情。”這是她最后的宣言。
  喬治·桑和繆塞從第一次重逢起,就又成了情人。
  他,為愛情而陶醉;她,感動和同情。
  可這并不是完全而甜蜜的和解。
  他答應忘掉過去,這是酒鬼的誓言!
  他連連不斷地以細小的問題糾纏喬治·桑——她何時成為大夫的情婦的?怎樣成為的?
  她拒絕回答,扯起一塊遮羞布,“你認為佩德羅如果問你我的枕間秘事,我會回答他?”
  繆塞進入了惡性循環:受虐色情狂患者需要知道最糟情況,吃醋,罵人,大吵大鬧;然后內疚,請求原諒,柔情繾綣,并且如果人家反抗便發病。
  喬治·桑又一次被迫去他母親家中照料他。她向女仆借了一頂便帽,一件罩衣。
  德·繆塞夫人熟知內情,卻假裝認不出她來。
  阿爾弗雷德病一好,便又到馬拉蓋濱河街喬治·桑的寓室住下。不過,他們再也不可能愉快了。倆人之間又開始了侮辱人的吵鬧和多情的便函交替的局面。
  她發現了絕境,“你明白嗎,這一切是我們玩的一場賭博,不過賭注是我們的心靈和生命。而且,實際不會与表面上一樣有趣。你愿意我們一起去弗朗夏爾,彼此開一槍,打得腦漿迸裂嗎?這很快就會是事實……”
  接著,由于他們兩人都不想自殺,所以她認為一刀兩斷更明智,于是去了諾昂。
  但男人往往鄙視自荐上門的,而追求拒不允婚的。
  喬治·桑大概惊訝地看到,這一回,繆塞同意絕交。
  她馬上停止做如是希望。她的傲气受到傷害,便赶回巴黎,想見他。
  繆塞經朋友們唆使,沒有理睬。
  她知道他談她時冷酷、憤慨。有人告訴她,他不愿再見到她。在1834年11月的這些不愉快的日子里,喬治·桑寫了一篇《私人日記》,這是她寫的最优美的文章之一。
  當愛情過于強烈地攫住我時,我要不要跑去?要不要把他的門鈴繩拉斷,一直到他給我開門為止?我要不要橫躺在他家門口,直到他經過?……
  我要不要對他說,你還愛我,你為此痛苦,你因此臉紅,但你太舍不得我,不會不愛我。你很明白我愛你,我只能愛你。
  擁抱我吧,什么也別跟我說,我們也不爭辯。對我說几句溫情話,撫摩我,既然你認為我仍然俏麗……好吧,當你以后發現你覺得厭倦,又變得惱怒時,你就把我打發走,就虐待我,但永遠不要說這可怕的話:“最后一次!”
  你愿要我多么痛苦,我就多么痛苦;只是有時,哪怕一周一次,讓我來尋求讓我活下去,給我以勇气的一滴眼淚、一個親吻。可是你不能做到。啊!你己厭倦我,因而你很快就痊愈了……
  她試圖會見一些朋友。在布洛茲的要求下,她擺姿勢,讓浪漫主義畫派的領袖德拉克魯瓦作畫。德拉克魯瓦對她說起繆塞的速寫所顯示的才華,勾起了她的痛苦。阿爾弗雷德欣賞西班牙畫家戈雅筆下的女人頭像。于是她夢想自己也被畫成那樣。
  她常去拜訪親切的、非常會做人的霍爾滕絲。霍爾滕絲告訴她,對付男人必須用計謀;要佯裝生气,使他們歸返。真是蠢話!既要用計謀,就不必愛。唯有圣·勃夫不對她說傻話。她問他:“什么是愛情?”他答道:“就是眼淚。您哭了,您就愛了。”然后她尋求孤獨。她寫道:“我再也不能寫作了。”這是她從來未遇到過的事情。
  她知道,如果繆塞只是任性,那他會与她重修舊日好,可是他還有自尊,那可怕的男性自尊。對她來說,她愿能夠重獲繆塞的友誼:
  要是我不時地得到你的几行字,一封短信;要是你允許我有時給你寄上濱河街上買的几文錢的小圖片,寄上我制的煙卷,寄上一只鳥,一個玩具,某种哄騙我的痛苦和煩惱的東西,以便想到你在接受這些微不足道的小東西時,有點想念我,那該多好……
  啊,我的藍眼睛,你們不再注視我了!美麗的頭,我再也不見你朝我低下,也不見你蒙上一層淡淡的憂郁!我柔軟而溫熱的小身軀,您不再在我身上俯倒,您不再摸我的手,說:“小姑娘,起來吧!”
  永別了,我的金黃頭發;永別了,我的雪白的肩膀;永別了,屬于我的一切!現在,在我熱烈的夜晚,我將擁抱林莽間的樅樹和懸岩,一邊呼喊著您的名字。當我渴望快樂時,將昏倒在潮濕的地上……
  到了十二月,她精疲力竭,便去了諾昂。她認為自己几近屈從。阿爾弗雷德給她寫了一封相當親熱的信,說為自己的粗暴懊悔。“就這樣,完了。我不再希望重見他。這叫我太難受了……”
  通過這封信,她獲知這次絕交是決定性的。她不能經受這一打擊。她把秀發剪斷,給繆塞寄去。
  繆塞收到這沉甸甸的黑色卷發時,淚雨滂沱。他又一次被征服了。
  喬治·桑得意洋洋:“阿爾弗雷德又成了我的情夫……”
  但他們兩人都染上了最糟糕的瘋病:對絕對的追求。一次又一次絕交,一次又一次和好。他們垂亡的愛情經歷了一次次惊跳,但這不是臨終的抽搐。喬治·桑和繆塞活像渾身血汗、扭抱一團、打得鼻青臉腫、觀眾不能將其分開的斗士。
  有一天,繆塞威脅要殺她。接著,通過一封用意大利文寫的短函,他要求最后一次約會:“不要見,也不要說話,只要摸一摸一個瘋子的手;他明天就出發……”
  圣·勃夫是最后這場斗爭的仲裁人。他參与進來,以使這對情人間的斗爭了結。喬治·桑棄絕了他。
  繆塞:“我的自尊心現在已經損害,我的愛情僅僅是出于怜憫,必須消除它。你的行為是荒謬的。我的天哪!我將把你扔在什么樣的生活里?酒,妓女,酩酊大醉。說不定還不止這些。而且是永遠!既然我不再能做什么事情,使你避免這种生活,那就必須對我延長這种恥辱,對你延長這种折磨……”
  由于阿爾弗雷德堅持要來她的寓所,她便跑到諾昂去。喬治·桑在愛情的紛繁雜亂之中,仍保持著机智和組織者的才能。諾昂的女領主在最糟的時刻擔負起了散漫主義女英雄的職責。
  “我心安理得。我做了我不得不做的事情。”這是她最后的宣言。
  喧嘩聲平息了,雷雨遠去了,田野的歌聲湮沒了最后几聲悶雷,不過這段轟轟烈烈的艷史以失敗告終。喬治·桑又一次認為可以藐視世界,可以強使人承認自己的獨立,可以在愛情和自由中生活。然而愛情和自由顯得水火不容。她最忠實的朋友們,她的听仟悔師圣·勃夫暗暗地指責她,并勸她保持貞洁的愛情即接受不圓滿的愛情。
  不,她既不再希望溫柔的、持久的愛情,也不再指望盲目的、強烈的愛情。她明白感情是美好而神圣的事物,她既未好好對待,人家和她在一起也未好好對待。她自忖太老了,不能再激起愛情。她不再有信心,不再抱希望,也不再怀欲望。她不否認她年輕時所崇拜的神,但她并不愛它,而它把她打垮了。對她來說,騎馬溜達的時代已經終結,她不再踏馬鐙。
  喬治·桑明白,“我的過錯和痛苦都在那里,在毀了我的貪婪的傲气里……男人和書都該詛咒,他們以詭辯助長了我的傲气!我本該只讀富蘭克林的書。直到二十五歲,讀他的書都是我的一樁樂趣。他的肖像挂在我床頭,總是叫我想哭,就好像是我背叛過的一位朋友的肖像。我不會再讀富蘭克林,不會再找我的耶穌會的听仟悔師,也不會再回到延續了六年之久的我的柏拉圖式的初戀;也不會再去收集昆虫和植物標本,再去獵狐,再去縱馬馳騁;也不再享哺育孩子的樂趣。我再清楚不過,過去存在的一切將來都不會再存在……”
  人們處在浪谷時,便忘了只要繼續生活和行動,永恒的運動便會把他們帶上波峰,這是人所共有的錯誤。
  喬治·桑怀疑過去存在過的不可能再存在。然而可能的事情仍然不可胜數。當她為給繆塞造成痛苦而懊悔時,她會不會相信,繆塞會如此快地恢复平靜?
  詩是人們在平靜之中記起的一种感情。繆塞不再痛苦,因此,只要藝術要求,他便能心甘情愿地再次揭開傷口。他保留的這個痛苦時期的回憶,這些愛情、歡樂和瘋狂的日子里的景象,給他的所有作品提供了養料。有時,這是一聲仇恨的吶喊,但更經常的,是他怀念驕做的女人,怀念她的黑色鬈發和美麗的眼睛。
  從前他答應喬治·桑寫的關于她的書,1836年以《一個世紀儿的仟悔》為名面世。他在書里以勃莉吉特·皮爾松之名描寫了喬治·桑。筆調并不嚴厲,甚至帶著尊敬。男主人公奧克塔夫在過了放蕩生活之后,養成了嘲笑幸福的夜晚所具有的圣洁和神秘的東西的習慣。他一時把勃莉吉特當成不忠的情婦,一時又把她當作自己供養的妓女。勃利吉特卻一直怀著慈母心腸。“是的,當您讓我痛苦時,”她說,“我不再把您看作情夫;您是一個患病的孩子,我愿意照料,愿意治愈您,以便重新獲得我喜愛的……但愿母親和情人的保護神讓我完成這一任務……”喬治·桑肯定對他說過類似的話。小說以一次原諒的開始為結尾:“親愛的勃莉吉特,我不相信我們可能互相遺忘。但我認為眼下我們還不可能相互原諒。然而這是無論如何要辦到的事情,即使我們永不重見,也要相互原諒……”
  喬治·桑讀這一段時,大哭了一場,“然后我寫信給作者,告訴他一些說不上來的東西:我曾經十分愛他;我完全原諒了他;我永遠也不希望再見他……”
  在最后一點上,他倆意見一致。
  將近1840年底,有一天,繆塞穿過楓丹白露的樹林,回想起了那位使他的青春狂熱的女人。不久,他在劇院遇見了喬治·桑;她仍然年輕,漂亮。她嘴角上挂著笑意,像個陌生人一樣盯著他看。夜晚,回到家后,他便寫出了《回憶》。它的主題是:“是的,愛情逝去,正如人的所有感情,正如人本身。”
  人們可以想象比浪漫的愛情更美好的愛情方式,人們也可以希望一种將由時間和意愿改變為觀念的激情。一個偉大的靈魂可以憑忠貞和誠意起誓,并恪守誓言。但藝術家的行為与別的人的行為,絕不能用同一座天平來衡量。每個藝術家都是一個出色的演員,需要超出可以經受的激動,以使他的思想變成某种丰富而獨特的東西。
  一個道德家有權利說喬治·桑与繆塞本應生活得貞洁一些。不過這樣一來,那些源于他們的過錯与痛苦的獨特的藝術作品便不可能誕生。
  繆塞在喬治·桑之先就經驗了肉欲,而不是愛情,這就是我們不能為1834年的一天而遺憾的原因。那一天,在一間充滿幽靈的房子里,兩個情人處于极度煩惱之中,互相傷了對方的心。房子下面是紅色的威尼斯。市井的喧囂与死水的濃臭直達他們那儿。無疑,他們的叫喊有某种夸張的意味,他們的狂熱也有某种佯裝的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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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艷情間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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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鋼琴王子李斯特


●1835年,奧洛爾与卡西米爾簽了一份离婚協議,由此引出了一場糾紛。
  ●繼繆塞、帕吉洛之后,喬治·桑相信自己已經忘記了愛戀的熱情。
  ●繆塞离開她的時候,身后留下了弗朗茨·李斯特。
  ●李斯特希望瑪麗像喬治·桑一樣离開丈夫,然后同情人公開在一起生活。
  1835年3月底,諾昂,在初春的日子里,花園里美麗迷人。憂郁的杜德望夫人,走到長春花和風信子花叢,坐在一張長椅子上,准備讀圣·勃夫的一些來信。
  信中充滿了責備、鼓勵与提醒,布洛茲感到恐懼,因為她向他索求柏拉圖的著作和《古蘭經》,他害怕神秘主義傾向會猛烈襲擊他的頭腦和《兩世界評論》雜志。他對圣·勃夫說:“請寫信給喬治·桑,叫她不要太神秘化了。”
  布洛茲的害怕并不是沒有道理。女小說家搞神秘主義,卻不再是那种鼓吹愛情狂熱的神秘主義。喬治·桑肯定地表示,宁可肝腦涂地,也不會再像最近三年那樣生活。“不要溫情而持久的愛情,也不要盲目而狂熱的愛情。這兩种愛情都很美妙寶貴。可是,對于我來說,它們卻已經過時了。”
  在愛情上經歷了那么多次失敗,她感到害怕,希望在其他方面尋求安慰。可到哪里去找?用什么方法去找?像從前在英國女舊道院一樣,或者如圣·勃夫忠告的那樣,到上帝那里去找嗎?她想這么做,不斷熱愛那陌生的上帝。
  在愁慘的夜晚,微弱的星光下,諾昂的庭院里万籟俱寂,神秘莫測,一片昏暗。她感覺到上帝就在那遙遠的群星之外。但是,她的优雅嫵媚已經消失,她悲傷得要死。她想:“上帝不愛我,也不為我操心;上帝把我留在人間,使我孱弱不堪,無知無識,潦倒不幸……”
  她被愛情避棄之后,又被上蒼拋棄。
  圣·勃夫的來信中,她只記住了兩個詞:“克己”和“犧牲”。
  她愿意投身到某一偉大的事業中,利用那使她窒息的旺盛精力,從個人主義与驕做自負中解脫出來。這种想法始終顯得空泛而漫無目的。
  她能對誰表示一片赤誠?
  孩子們不在身邊,遠在他鄉:莫里斯念中學,索朗芝在寄宿學校。胖丫頭變得調皮搗蛋,誰的話都不听;但是,她的模樣漂亮有趣,能得到別人諒解。莫里斯是個多愁善感的小伙子,總想廝守在母親身邊。母親也希望有人帶他回諾昂。但是喬治·桑知道,這樣就會為了儿子的教育問題与卡西米爾常常發生爭吵。
  拉夏特爾的杜特伊是她的知己和訴訟代理人,他建議奧洛爾做他的情婦,同時又讓她与丈夫言歸于好。
  這計划使她反感:“沒有彼此傾慕与深情的親近,想起來都覺得可恥。一個女人力爭与丈夫接近,為的是奪取他的意志,這与下等妓女為了糊口、高等妓女為了奢侈而賣淫毫無二致。”
  杜特伊談到她要替孩子們著想,她加以反駁,說自己對重修舊好本能地深感討厭。并不是她的丈夫比別人更引起她身体上的厭惡,或者精神上的反感。但是,她認為一個女人不能像一件東西那樣委身于人。“我們是有血有肉的人,更是有精神的人。如果說身体的某些功能,比如吃飯、消化等,精神固然不必參与,那么兩個人在愛情上的結合,難道能夠同那些功能相提并論嗎?只要一想起這點,就令人憤慨。”
  既然她不想把卡西米爾拉過來,剩下的問題就是從生活中排除他。她熱切地希望在肉体上和財產上同他分開,她自己最終成為家里的主人。
  杜德望呢?他已厭倦了鄉村生活,不反對到巴黎去當單身漢。
  他們已經達成了一個离婚的初步協議,奧洛爾要留在諾昂;卡西米爾將擁有巴黎的納博納公館,每年可收房租6700法郎。他要撫養莫里斯,支付其食宿費用和看門人的工資,還要繳納稅款。奧洛爾則負責撫養索朗芝,協議在1835年12月執行。
  協議剛一簽字,卡西米爾就后悔了。他舍不得諾昂這個小王國。他的妻子卻不把協議看成是悲劇性的,或者是嚴肅的事情,“我的職業是自由;我的癖好是不接受別人的怜憫与恩寵,甚至當別人用我的錢財對我大發慈悲……”尤其是他很尊重孩子們的意見,不希望父親在他們的眼里是個受害者。
  怎么辦?杜特伊建議喬治·桑去請教布爾日城的著名律師路易·米歇爾。
  路易·米歇爾盡管才三十六歲,從外貌上看,卻已是個禿頂駝背的小老頭了。他的腦袋特別大,好像是兩個頭焊接而成的。他臉色蒼白,牙齒洁白整齊,眼睛近視,卻充滿了柔情蜜意。
  米歇爾的父親是瓦爾省的一個貧苦樵夫,后被人殺害,米歇爾在農村長大,總是穿著不成樣子的寬袖長外套,粗笨的木鞋。一年四季他的頭上都包著三條頭巾,古里古怪。那是因為他常常生病發燒,感到發冷,在奇异可笑、粗俗而又富有挑釁性的頭飾下面,可以見到一件細布襯衫,總是洁白干淨。
  這個威嚴的律師很喜歡獻殷勤,喜歡女人。他勾引女人的手段就是雄辯的口才。當他口若懸河的時候,似乎變得漂亮動人。
  喬治·桑為自己的官司來征求米歇爾的意見,可是他只是大談自己對《萊莉亞》的看法。在一個美好的春夜,月光皎洁,他倆在朴素安靜的布爾日城內散步。米歇爾一直講到黎明。
  這談話好比一首充滿思想的樂章,通過合乎邏輯的聯系和輕柔的音調變化,毫不費力、也不用對比,就把杜德望夫人的靈魂一直高舉到天上,進入凝思,接著又把她帶回人間、置于自然的气息之中。
  她毫無招架之力,著了迷,從失敗中感到快樂。米歇爾對她使出渾身解數。他欣賞《萊莉亞》,喬治·桑更使他特別歡悅。他把自己整個儿奉獻喬治·桑,拿出了自己的全部智慧和同情心。
  繼繆塞、帕吉洛之后,喬治·桑相信自己已經忘記了愛戀的熱情。實際上,她像一匹勇敢的戰馬,久經征戰之后,重新在亭享受牧場的安宁。但是,一旦遠方響起了號角,便又跳過欄柵奔馳,如果說她的自我奉獻是無私的舉動,并伴隨著強烈的感情,那么哪怕是即時的獻身,對她來說都是正當合理的。
  她与米歇爾會見不久,便送給他一個戒指,做為他們初次愛情的紀念,她說,他是“她自降生那天起就愛慕的人。相信這是在做了种种幻想之后,終于找到的愛人,并且要把他据為己有”。
  然而,盡管在听他滔滔不絕他講話,她仍舊保留判斷的自由和良知。喬治·桑本能的政治觀念,就是愛情和正義;而米歇爾本能的政治,卻是以斷頭台為手段,達到謀取權力的目的,喬治·桑回到諾昂以后,開始給米歇爾寫信,既是恭維,又是對抗。米歇爾,他是個博愛家嗎?
  博愛造就了慈善的修女。愛慕光榮則不同,產生了其他的人,狡猾的偽善者,你給我閉上嘴吧。在命中注定的陡峭的斜坡上鍛煉你本能的力量,你把這視作義不容辭的責任,結果誤解了自己。至于我,我知道你這個人不肯盡義務,而把義務強加于人。你不喜歡人類,不是他們的弟兄,不跟他們平起平坐。你生來就是國王……
  她准備承認自己的生活中充滿著失誤和過錯,但是對過去的錯誤并沒有在理論上予以重視:“長期以來,我所認識的人都相當愛我,寬宏大量地評价我,原諒我所做的錯事。我的著作,從來沒有做出任何結論,既沒有好的效果,也沒有坏的惡果……”
  米歇爾焦急地問道:“那么,什么時候才會有結論呢?如果您到死的時候還沒有得出結論呢?”
  她喜歡感受到這种力量對自己的鞭打,她第一次同一個比她更倔強的男人打交道。他對她喊道:“傻瓜!”
  這是一种新的感覺。
  她撫摩他那光禿碩大的前額。她認為自己希望米歇爾蒼者多病,以便照顧他。但是他生的是心病,徒有雄心一片,卻不能如愿以償。她對他說:“你覺得完成一項偉大的事業需要多么漫長的時間呀!時間一小時接一小時地過去,你的頭發脫落了,靈魂消磨了,而人類卻停步不前……”
  四月底,米歇爾去巴黎,為那一年的一起政治要案,即里昂起義案做辯護。
  喬治·桑打算到巴黎去与米歇爾相見,也看看辯論的情況怎樣。
  圣·勃夫用情場上的經驗來提醒她,她有重新見到繆塞的危險:“朋友,您不要設想不會見到他,也不要設想他不知道您來巴黎,更不要設想他不會來找您。試想一下,您在那里,您替他開門,當時除了您之外,沒有第三者在場……”
  她偷偷笑了。她正是要見繆塞!
  米歇爾竭盡全力為四月案件中的被告們辯護。每晚從法庭回來,他總有几小時惶恐不安。喬治·桑就像熱情洋溢的護士,守候在他身旁,把自己的心血全都付与這個不成人樣的人。
  米歇爾感覺好一點后,又開始了一場新的辯論,這一次為的是轉變喬治·桑的思想。那不是因為她堅持反對的立場;她跟他一樣憎恨中庸政府。拿破侖代表法國大革命的時候,她是一個態度不甚明朗的波拿巴主義者。因為她痛恨年老的伯爵夫人們,打從青年時代起,就是一個共和主義者。她還繼承了母親的遺傳,一直是平民的朋友。她贊成財產平等,但把這看成是分享幸福,而不是分配所有權。
  一天晚上,喬治·桑在橫跨塞納河的圣父橋上听米歇爾說教。伊勒里王宮的燈光照耀著廣場上的樹木,跳躍閃動。他講的是用暴力消除不平等的制度。
  喬治·桑漫不經心地享受著這迷人的夜晚,享受著遠處傳來隱約可聞的管弦聲,享受著明亮溫柔的月光与節日的王宮投在河中的倒影相互重迭的美景,米歇爾的聲音突然粑她從冥想中喚醒。
  他大喊道:“我對您說,為了使您那腐朽的社會煥然一新。變得年輕,應該讓這河里的流水如鮮血一般殷紅!讓這可惡的王宮化為灰燼!讓您目光注視的大城市變成光禿禿的沙灘!讓窮苦人家在那里耕耘勞作,建起茅寮!”
  這天晚上,他激動地高聲喊叫,用手杖猛擊古老的盧浮宮的宮牆,結果手杖都折斷了。這使喬治·桑感到沮喪和厭倦,她轉身朝馬拉蓋濱河街走回去。于是,他跟著她,哀求喬治·桑繼續听他講。
  以后,每天都有爭辯,她抱怨米歇爾擺出知識權威的架子。她相信才智与愛情甚于相信暴力。她感激米歇爾使她看到了完全平等的理想,但是她擔心如此激烈的雄辯會導致輕舉妄動或者動刀動槍。她以嚴格審慎的理智詢問,他要建立一种什么樣的社會?他的計划是什么?而他卻回答說:“我怎么知道?”事態的發展會給他指點。他又說:“真理是不會顯現給蟄居深山的思想家的。為了找到适用于勞動者社會的真理,應該團結一致,行動起來。”
  米歇爾責備喬治·桑沒有耐心。一天早上她正要同他爭辯,卻發現他剛剛已經走了,并把她鎖在屋子里。好多天,他都這樣把她整天囚禁起來。他笑著說:“我把你藏起來,給你時間去思考問題。”
  起初,她還為自己任人擺布而感到某种快樂,然而她的思想并不因此有所改變。她老是在想,下等人与上等人沒有什么兩樣,被壓迫者比壓迫者更有价值,奴隸比君更為可貴。“我從來就對一切將要在泥階上生長的東西表示憤恨。”然而這种憤恨始終是被動的。除了一些尚武的熱情之外,喬治·桑又隱入一种充滿詩意的生活中去了。她出于對米歇爾的愛慕,終于接受了他的旗幟,而不接受他的理論。
  新舊朋友的更替如同腐殖土層的更新一樣。初到巴黎的時候,杜德望夫人有貝里同鄉勒尼奧、弗勒里等人做伴;拉杜什和圣·勃夫是她的密友。她与桑多斷交,便疏遠了巴爾扎克和勒尼奧,隨后熱情造成了空虛。繆塞离開她的時候,身后留下了弗朗茨·李斯特。繆塞曾帶他到馬拉蓋濱河街。
  天才的音樂家李斯特使喬治·桑喜歡不是沒有理由的。喬治·桑由祖母撫養長大,本能地懂得最妙的音樂。但是還有別的許多理由。李斯特像她一樣,在青少年時代信奉神秘主義,還保持著熾烈的虔誠心;像她一樣,他對窮人抱有親切的同情;像她一樣,他把貴族的態度与民主的言論結合在一起;像她一樣,他閱讀詩歌集和哲學書,追求高尚的感情,希望自己無所不知。李斯特比喬治·桑小七歲,兩眼投射著閃電般的光芒。他演奏時,那柔軟光滑的秀發隨之飄舞。喬治·桑早就愛他了。
  巴黎的流言蜚語說她已經愛過他了。繆塞一度嫉妒李斯特。喬治·桑和弗朗茨總是拒不承認。但是他倆都相當公開地過著狂放不羈的生活,以致人們都信以為真。
  李斯特欣賞喬治·桑寫的小說,夸贊她關于風流韻事的构思。但她絲毫沒引起他的肉欲。
  至于喬治·桑,她憤怒地寫道:“要是我能愛李斯特先生,我早就愛他了。但是,我不能夠……如果我喜歡吃菠菜,那我就吃了,然而我討厭吃菠菜,要我喜歡菠菜,我會生气的……”
  事實上,弗朗茨愛著另一個女人,達古爾伯爵夫人。她是德國銀行家貝特曼的外孫女,弗拉維尼伯爵的女儿。這位藍眼金發女郎,高挑身材,瘦薄如紙,皮膚白哲,正要大膽地風流快活一番。
  繆塞把李斯特介紹給喬治·桑;李斯特促成了喬治·桑与德·拉姆奈神甫的結合。
  德·拉姆奈是一位神甫,也是一位作家。這是一位天真爛漫、固執己見、心地高尚的教士,是個容易發怒、喋蝶不休的“道德標本”。拉姆奈認為教會的首要任務是保衛圣靈、反對專制政權。除了靈魂,一切都屬于愷撒大帝。他回顧教會的作用,發現它始終是同化并且圣化偉大的歷史潮流。十九世紀的天主教教義應當是自由化的、社會的和民主的,做為平民預言家,拉姆奈相信自己是應命振興教會的。結果他受到羅馬教廷的嚴厲譴責,被撤職和開除教籍。他感到痛苦,幻想破滅了。他說。“我希望能夠同我自己決裂。”
  他住在里沃利街的一個小房間里,幻想為自己建一個地牢,讓人們在地牢的門上看到一條座右銘:我宁折不彎。
  拉姆奈個子矮小,纖弱干瘦,腦袋挺大,跟整個身体极不協調。他態度拘謹不自然,近視的雙眼卻在眼神里帶著騙人的柔情。他瞧不起婦女,說沒有一個女人能夠進行推理達十五分鐘之久的。然而他使喬治·桑狂喜。他給她帶來了宗教信仰与社會信仰的混合物。這正是她所需要的。
  喬治·桑給拉姆奈大唱頌歌:“世上從來沒有一顆比他更溫柔的心,沒有什么人比他更慈祥地關心別人,比他更有天使般的耐心……”
  李斯特向喬治·桑描述了神甫的衣著:磨損了的外衣,只有農民才穿的藍色粗襪,很舊的破草帽。他還談到了自己同達古爾伯爵夫人的愛情有了進展。
  李斯特希望瑪麗像喬治·桑一樣离開丈夫,然后同情人公開在一起生活。1835年6月,他終于胜利了。
  伯爵夫人說:“這是最后的,也是最艱難的考驗,但是我的愛情就是我的信仰,我渴望做一個殉道者。”她已有了身孕,那是李斯特的骨肉。她等待小孩在十二月份出生。
  喬治·桑看到伯爵夫人這樣的貴婦,其所做所為竟像自己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感動不已。
  我美麗的長著金發的伯爵夫人,我本人并不特別了解您,但是我听李斯特談起過您,我也見過您。我相信,根据這些我能夠神志清醒地對您說:我愛您。您是我在貴族階層里看到的唯一光芒四射的尤物。您雍容華貴,美貌絕倫,而又受人尊敬。事實上,您應該是強有力的,使我忘記您是伯爵夫人。但是,您現在對于我來說,才是真正神奇的公主,多才多藝,舉止端庄,談吐高雅,衣飾華貴。我就是這樣看您的,不管您怎么樣,我都愛您。我很希望去看望您,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計划。我想,我們見面多了就會真誠相愛。您比我強千倍……
  這是一封优雅親切的信。
  然而,這兩個女人生來就不能融洽相處。達古爾夫人像杜德望夫人一樣,不受家庭和上流社會的束縛。但是,喬治·桑雖然是國王的親戚,卻常常夸耀她那以捕鳥為業的外祖父;瑪麗往往提醒那些把她忘記了的人,說自己是出身名門望族。喬治·桑喜歡穿著緊腰寬擺的藍布衫和男人長褲,在田野上縱馬奔馳;達古爾夫人卻不穿一千法郎一件的連衣裙就感到不自在。喬治·桑從一個男人到另一個男人,從一個才子到另一個才子,情人不斷;而瑪麗只有一次向戀情讓步,并聲稱要用忠貞來使通奸合法化。
  李斯特和達古爾夫人帶著自己的愛情一起到瑞士去生活了。在旅居瑞士期間,他們繼續同喬治·桑通信。喬治·桑通過他的來信猜測李斯特在日內瓦的情況,不由得暗暗歡喜,看得出他已感到厭倦,盡管他過分表白自己在那里十分幸福。
  他們在每一封信里都催促喬治·桑到瑞士來。可是在臨行之前,她要了結貝里的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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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离婚的煩扰


●“我的東西交到魔鬼手里,我卻每年被人赶出家門。然而,鎮上的一些放蕩女人卻睡在我的床上……”
  ●卡西米爾整理出一份備忘錄,向法庭披露妻子的一樁樁通奸行為。
  ●偉大的上帝!請您保護一切愿做好事的人,鎮壓一切要做坏事的人。
  1835年2月,奧洛爾·杜德望同丈夫簽署了一項協議,將在十一月份執行。但是卡西米爾卻拿不定主意,并且變得容易發怒。妻子交了一些政治上的新朋友,使他深感不快。
  夫婦之間的爭吵越來越頻繁。奧洛爾打算撤銷卡西米爾對她的家產的管理權。她說是卡西米爾把家產給弄光了。然而她同意甚至在离婚之后仍然供養他。
  她在給伊包利特的信中說:“你可以想到,我不會讓丈夫在麥秸上斷气,盡管他不那么可愛。”
  1835年10月19日,他們又發生了一場爭吵,雖然說不太嚴肅,卻決定了他們的決裂。
  晚飯后,全家人和朋友們一起在客廳喝咖啡,莫里斯又要添奶油。他爸爸說:“沒有了,到廚房去。滾開,滾出去!”孩子于是躲到媽媽身旁。夫婦倆接著吵起來,奧洛爾顯得心平气和,而卡西米爾怒不可遏。他命令妻子出去,她回答說她是在自己家里。卡西米爾說:“咱們等著瞧吧。滾出去,不然我就打你耳光!”在場的朋友都出來勸阻。卡西米爾气得發狂,朝他放武器的地方走去,大喊道:“讓這一切全結束吧!”杜特伊看到他拿起一枝獵槍,便從他手里奪過槍,并且嚴厲地責備他。卡西米爾說:“要是惹我生气,我不能控制自己,也會打你兩記耳光。”
  喬治·桑用農婦的詼諧語調,對這次爭吵做了敘述:
  男爵一時起了打我的念頭,杜特伊不愿意他這樣做。弗勒里和帕佩也不愿意。于是男爵就去找他的槍,要殺死所有的人。大家都不愿意被打死,男爵就說:“夠了”,他又重新喝酒。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誰也沒有生他的气。而我呢,我可受夠了。我討厭為了活命而寫作,我的東西交到魔鬼手里,我卻每年被人赶出家門。然而,鎮上的一些放蕩女人卻睡在我的床上,把虱子帶到我的屋里。
  她到布爾日去了。米歇爾因政治罪正在監獄里服刑。獄中的待遇并不太苛刻。所有的法律界人士一致認為她應該利用這湊巧的事件,提出盡快离婚,妥善地了結此事。而此時所缺的就是取得卡西米爾的同意。這好辦,因為只要卡西米爾的嫡母還活著,他這個私生子不能繼承遺產,很需要錢用。事實上,他同意在辭去諾昂鎮長的職務之后,就帶兩個孩子上巴黎,一個送到中學,另一個送到寄宿女校。
  奧洛爾已經囑咐她的母親,如果卡西米爾去看她,要好好接待,不要刺激他的自尊心。“他也許會找些碴儿,同我過不去。我需要做的事,想做的事,什么也不能阻攔我去做。當我的良心要求我拿出勇气和主持正義,我就會嘲笑一切偏見,無愧于我的父親。要是他听任這世界上的傻瓜和瘋子擺布,那我就跟他一刀兩斷。然而,他遺留給我的,是獨立自主与父愛的偉大榜樣。我將盡力效法,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感到憤慨。我只關心莫里斯和索朗芝。”
  十一月份,她在諾昂等待法庭的判決,同時在這靜幽的祖居寫完了最后一部优秀的小說《莫普拉》。她沒有仆人——卡西米爾把他們都辭退了——只有園丁夫婦倆做家務。法庭的判決在一定的程度上取決于奧洛爾的言行舉止,她在專心地彈鋼琴練習曲。
  1836年1月,拉夏特爾的大法官听取證詞。指控是眾所周知的:1824年在普萊西她被他打了耳光;受到他侮辱人格的謾罵……在合法夫婦的住宅內,卡西米爾与女仆佩皮塔和克萊爾等通奸……通宵達旦地狂飲作樂。
  她在訴狀中說:
  杜德望先生變得如此荒淫放蕩,如此吵鬧,以致住在我自己的家里,都成了難以忍受的痛苦:他在我面前肆無忌憚地放縱情欲。我在宁靜的夜晚經常被他行歡作樂的喧鬧聲吵醒……1831年元月,我向杜德望先生宣布,我想同他分居,結果達成了一個妥協的協議。正是根据這個協議,我去巴黎定居……到意大利旅行。在這期間,杜德望先生給我寫了一些很得体的信,說對我的遠离并不十分關心,也不很希望我回去……
  她沒有一字提到桑多,也沒有提繆塞。
  伊包利特盡管是起訴人的哥哥,卻站在妹夫一邊,鼓勵卡西米爾做自我辯護,說鄉親們都支持他。卡西米爾卻沉默不語。他不想丟掉已經商定的年金。他听任法庭作缺席判決。
  拉夏特爾法庭同意孩子由奧洛爾照管。但是,她要求得到一千法郎,以便結清她和丈夫共同財產的賬務。
  卡西米爾不由勃然大怒,堅決表示反對。
  伊包利特在這件事上极力慫恿他:“你周圍有人幫忙,一下子就能打贏官司。關鍵在于要使他們開口講話……”
  喬治·桑對丈夫完全改變態度感到突然和惱怒。
  相安無事的分居時期結束了。她不得不离開諾昂。直到最后判決之前,諾昂都是屬于卡西米爾的合法財產。
  她到了拉夏特爾,住在杜特伊的家里。她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取得輿論界的諒解,因為小城市的輿論界能對法官施加無聲的壓力。她盡量使自己討人喜歡。跟小孩們在一起就天真活潑;同男人在一起,就貞洁嬌好;同女人在一起,就謹慎從事。她在田野散步,追逐昆虫,還想方設法在公園和大路邊同米歇爾秘密幽會。她給儿子寫了許多親切慈愛的信,贊揚高尚的道德,她特別努力工作。不管是打官司,還是同米歇爾的沖突,還是頻繁的通信,都不能使她不去像螞蟻一樣耐心地勞動。
  訴訟的雙方都焦慮不安,動員一切人證、物證。
  喬治·桑給布古瓦朗寫信,讓這位愛她的孩子的家庭教師指證丈夫与女仆的通奸行為。
  卡西米爾也同樣給在巴黎的朋友寫信,為妻子在那里的不端搜尋物證。
  最后,卡西米爾從麻木遲鈍中清醒,整理出一份備忘錄,詳細列舉了令他不滿的事,備忘錄的開頭是這樣的:
  1825年8月:比利牛斯山之行,同奧雷利安會見与通信。10月:波爾多之行,奧洛爾·杜德望与奧雷利安被當場捉奸。
  1827年:奧洛爾·杜德望同斯特凡·格朗薩涅有情書來往。1827年11月:由斯特凡·格朗薩涅陪同做巴黎之行,借口要治病和療養!
  1829年:奧洛爾·杜德望寫信給斯特凡·格朗薩涅,向他要毒藥,借口要自殺。1829年4月:夫婦倆出發去波爾多,約定在那里住三個星期,或者頂多一個月。一住就是三個月。每天早上,杜德望夫人都要訪問格朗薩涅先生,借口是去洗澡……
  1830年11月:杜德望夫人到達巴黎,住在塞納街她兄弟的家里。据看門女仆說,杜德望夫人的行為使整個家庭蒙受恥辱。于勒·桑多先生。
  1831年:她回諾昂只住几天,又回到巴黎,她雇的女仆、鄉下姑娘瑪麗·莫羅同行。女仆目睹了她同于勒·桑多先生大吵大鬧,大打出手。
  1832年:古斯塔夫·普朗什先生……
  1833年:偕同阿爾弗雷德·德·繆塞先生出發去意大利,逗留了八個月……爭吵与和解……
  1835年:夫婦不和,杜德望夫人學著年輕男人的樣子,抽煙,罵人,而且穿男人的衣服,完全失去了女性优雅嫵媚的風度。
  寫了《萊莉亞》一書……
  1836年5年,离婚訴訟案重新提交拉夏特爾法庭。法庭嚴肅認真地審理了丈夫提出的令人不快的控告。結論是,指控既是确有其事,又是惡意中傷;歸根結底,指控是荒唐的。那是因為杜德望先生“并不力圖擺脫夫婦共同生活,而是要維持現狀”。基于指控實質上是使夫妻雙方都不抱重修舊好的希望,法庭宣判杜德望夫人与丈夫离婚,禁止丈夫再糾纏她,也不准同她來往,妻子以母親的名義照管孩子。
  卡西米爾在他的顧問們的鼓動下,就這個判決向布爾日地方法院提出上訴。
  喬治·桑前往布爾日,以便与他的律師兼情人米歇爾親近。開庭前夕,喬治·桑在自己住的房間的細木護壁上寫了一段祈禱文:
  偉大的上帝!請您保護一切愿做好事的人,鎮壓一切要做坏事的人……
  朋友們從巴黎、拉夏特爾和波爾多赶來支持她,只有她母親索菲·莫里斯·杜邦夫人避免受牽連,因為她還不知道誰將給她提供年金。
  米歇爾替自己的情婦辯護,他聲音低沉地對訴訟的另一方說:“夫婦的住所遭到褻讀,正是您干的好事;您把腐化墮落和迷信帶到家里……”他激動地念著奧洛爾寫給奧雷利安的信,證明他的委托人在初戀中純洁無暇。他描述了這位少婦十分矛盾的處境:她雖然有庄園及大筆財產做嫁妝,卻不得不靠菲薄的補助金度日,而她的丈夫則靠著這個家庭及其財產,過著“窮奢极欲,荒淫無恥的生活”。他影射杜德望先生的指控“把妻子描繪成最下流的娼妓”,完全是造謠中傷,不能令人深表厭惡。他夸贊這位無可指責的賢妻,是放蕩而又吝嗇的丈夫逼迫她离開夫婦住所的。
  喬治·桑穿著素淨的白色連衣裙,戴著白帽,圍著帶下垂花邊的細布皺領,披著花披肩,楚楚動人地傾听米歇爾的辯辭。
  在場的人都被這滔滔的雄辯震惊和折服。法庭終于同意辯護,駁回上訴。
  然而,第二天法庭卻又做了一個折衷的安排。
  原來,伊包利特感到事情進展不妙,便建議妹夫對諾昂的權益和索朗芝的去向做出讓步:“我沒有要你同意拉夏特爾法庭的初審判決,但是你可以只要納博納公館和你的儿子。把諾昂留給奧洛爾。即使要了諾昂,你也會覺得不能在那里呆下去。至于索朗芝的去向,你應該拿定主意。不必扯得太遠,我就能向你證明,一個輕浮的女人對女儿一定會比正經的女人更嚴厲。不要擔心現在左右她的男人。不出一年半,他們就要被她赶出大門!她的性格將比任何時候都固執,可能會因為女儿在身邊而重新獲得某些人類的感情;她會把某种自尊心傾注在索朗芝身上,使其不致重蹈覆轍……”
  卡西米爾撤回了上訴。
  喬治·桑也要了結此事,同意他照管莫里斯并享有對納博納公館的用益權。她撫養索朗芝和繼續管理諾昂。
  經過多少次憤怒与激烈的爭辯,才回到原先達成的妥協。這是一個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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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情人迪迪埃


●兩個情人互相指責對方不忠,各有各的道理。
  ●“她寫完了《旅人之簡之六》,又變得溫柔多情。她睡在我的腳邊,頭枕在我的膝上,她的手和我的手握在一起……”
  ●喬治·桑同李斯特和瑪麗·達吉爾相約在貝里見面,可是,只有瑪麗只身一個來了。
  ●“不,馬上就走,”他說。她把臉靠近他,他吻了吻她那雙難以識透、無動于衷的眼睛。
  米歇爾·布爾日出色地替喬治·桑离婚做了辯護,但他的雄辯与其說是發自內心的感情,不如說是出于職業的需要。
  兩個情人不再和睦相處了,米歇爾很快就開始沖撞喬治·桑。兩個人幽會的時候,他總是迫不及待,使她覺得很累。盡管她勉強答應了他的要求,但米歇爾仍覺得她的封閉的內心世界,永遠是一個難以攻克的圣所。
  喬治·桑原先以為自己找到的是一位老師,不料卻是個君。她對他說:“有時我覺得你是一個惡鬼,我看到你對我冷酷殘暴、無恥專橫。”
  為什么她沒有与他決裂?這是因為事情太奇怪了。這個專橫人物雖說不能夠滿足她的愿望,但他至少有時使她感到自己像桑多、繆塞、帕吉洛等年輕的情人認為的那樣,是個真正的女人。
  當命運把我們一個人拋向另一個人的時候,我們不曾尋求過愛情,情欲卻向我們襲來,既沒有戰斗,也沒有思考。你的欲望超過我,并支配了我。我接受了你的愛情,卻不懂得自己愛情的力量。
  我如痴如醉地接受你的愛情,預感到你的欲望會首先中止,因為我知道我的愛是多么深厚、集中、宁靜和執著。
  ……我是滿含熱淚接受你最初的愛撫的。几天里,你相當愛我,以致我夢想把我們的命運在物質上絕對地聯系起來。你甚至保證,在以后一段時期都不變心,而那期限快到了。
  放心吧!這個諾言已經銘刻在我的心上,而我的心是屬于你的。這是生活之書的書頁,你可以撕掉它。一旦我的鎧甲被一片一片地扯下來,我就完全筋疲力盡了。我的全部生命之弦,在你的手中振動。我的愛,變得深切強烈,除了同你生活在一起,我不能想象還有別的什么生活目的。
  她給他寫了一些熱情洋溢、滿是暗語的信件,固為米歇爾夫人令丈夫十分害怕。有時為了避免引起怀疑,喬治·桑假裝是給一個女人寫信。這些信件里字字肉欲橫流,句句焦慮不安,用的是喬治·桑慣用的寫作風格,顯得气喘吁吁。
  兩個情人互相指責對方不忠,各有各的道理。
  米歇爾心怀嫉妒,容易讓人理解,因為喬治·桑在不那么鐘情的時候,不會放過幸運的机遇。當時有一位俊秀的瑞士青年、三十一歲的夏爾·迪迪埃。他跟米歇爾一樣,是她巴黎和諾昂家中的常客,迪迪埃生于日內瓦。他是植物學家,登山愛好者。在感情上,他是個有節制的清教徒。他在本國的貴族資產者當中感到不自在。他曾周游各國,在佛羅倫薩成了霍爾滕絲的情人。將近1830年,他怀揣五十法郎來到巴黎,他崇拜的維克多·雨果接見了他。他寫過一部小說,小有成績。大約在這時,他讀了《萊莉亞》,感到跟這位寫作技巧如此高超、創作激情如此橫溢的天才相比較,自己實在太渺小,只是一個可怜的作者,卑微的藝匠。
  這位英俊的崇拜者經霍爾滕絲介紹,認識了喬治·桑。她當時閉著嘴巴,估量著新來的客人。
  迪迪埃口才很好,嗓音響亮,兩眼低垂,嘴唇上泛起微笑。講起話來滔滔不絕,傲气十足,相當自信,卻仍保持优雅的風度。霍爾滕絲是位評品男人的行家,她愛上了這位日內瓦的辯才。
  迪迪埃成了喬治·桑的知己。
  迪迪埃雖然受過良好的教育,生活嚴肅刻苦,然而因為性欲非常旺盛,需要女人;他也討女人喜歡。喬治·桑單獨邀請他,他就上了鉤。
  迪迪埃覺得杜德望夫人溫柔而隨便。他向她表露了愛情。
  圣·勃夫對這位青年敘述了杜德望夫人的卑劣行徑,特別是与梅里美的一段艷情,迪迪埃卻不相信。不久,繆塞上場,成了喬治·桑的床上客,迪迪埃便被忘記了,一直到一天早上,喬治·桑來向他借一百法郎,以便在出發去意大利之前付給木柴商。
  迪迪埃沒有錢。這個日內瓦青年認為這個法國女人太古怪了。
  他1835年底從西班牙回來,頭發已經過早地變白,卻越來越漂亮。繆塞已經消失了。喬治·桑幫助迪迪埃,推荐他在布洛茲那里工作,并給他錢和所需的一切。
  他倆的友情又恢复了。1836年3月26日,他在喬抬·桑家吃晚飯。
  那是難以置信的一夜,迪迪埃五點鐘才离開。天已大亮,他懶洋洋地躺在沙發墊子上。而她顯得有點憂傷,把手伸到他的頭發里,稱他是她的老哲學家……告別的時候,她使他倆都墮人情网。
  第二天晚上,迪迪埃帶著三瓶香擯酒跑到馬拉蓋濱河街:
  喬治·桑顯得高興,笑容可掬。我雖不喜歡她的不良傾向,卻加以原諒。酒醉后她溫情脈脈,我也一樣。她擁抱我,我擁抱她,八點鐘我和她分手,碰上一場可怕的暴風雨,我的白綢巾換了她的開司米披巾。
  嚴肅的男人玩這种感情游戲不無危險:
  喬治·桑很想我。……我不想自作多情,由于我和她的性格不合,我將是很不幸的。
  然而,他覺得她是個老好人:
  “她對我談了很多關于米歇爾·布爾日的事,講到他的性格,說他很聰明,還談到他倆之間的關系。她對我發誓說,自從同阿爾弗雷德·德·纓塞的關系破裂之后,她就沒有情人……她漂亮迷人。
  1836年4月25日,喬治·桑搬到迪迪埃的家去住了。迪迪埃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她。
  她在我家住下后,招來种种流言蜚語,……但是我們更加相愛……這個复雜的人有不少疑點,真讓我百思不解。我擔心她的感情急劇多變,我對她做了很多研究,仍不了解她。她是忠誠的嗎?她是不是在演戲?她是不是死了心?許多問題,都無法解答……
  1835年5月2日
  晚上,她出去了,直到午夜我們才見面。她寫完了《旅人書簡之六》,又變得溫柔多情,她睡在我的腳邊,頭枕在我的膝上,她的手和我的手握在一起……啊!美人魚,你要拿我怎么樣?
  別人也都在尋思:她要拿他怎么樣,米歇爾時期是否已經完全結束?在日內瓦的李斯特寫信詢問喬治·桑本人是否真的另有新歡。
  喬治·桑回答李斯特:“迪迪埃是我忠實的老朋友。您問我是否另有新歡,他是否扮演了某种角色。關于這,我完全不知道人們會說些什么,有人說過我和您的事。在巴黎及外省不是有許多人說,同您一起在日內瓦的,不是達古爾夫人而是我。迪迪埃的情況跟您的一樣,我絕對不會是他的情婦。但是這并不妨礙我在他巴黎家里住了一個星期……”
  五月,她出發去拉夏特爾,還是為了那場离婚的訴訟。
  迪迪埃愛她愛得發瘋,倆人雖在一起同居了,但他仍不滿足,比過去更多地自問:“美人魚,你要拿我怎么樣?”有時他希望不要再見到她,拒絕艱難地充當密友;有時他被欲火与希望所折磨。因為她剛剛寫了信給他;他害怕了,便跟著她到了貝里。
  憂郁不快的旅行。爭吵。茫然不知所措。我到達拉夏特爾。她睡了;我叫醒她,投入她的怀抱,沉默不語。她把我緊緊地抱在怀里。在長時間無言的擁抱里,我們又重新和好。除了她帶我到諾昂的那個晚上,我們再也不用別的解釋。我同她在一起度過了我一生中最甜蜜的五天……把世界給忘記了;沉浸在鄉村的孤寂之中。諾昂樹蔭下的晚會,明亮的月光,我們總是單獨在一起……星光底下,在平台上度過了一個個夜晚,我的手臂圍在她的腰際,她的頭偎依在我的胸膛……
  在那几天里,迪迪埃感到心滿意足。他著了迷,如醉如痴。回到巴黎后,在他收到的她寄來的信中,她談起了那些美好的日子。但以后她就無消息了。
  她几乎沒有想到他。她四處旅行,出庭為自己辯護;穿著衣服在河里洗澡,然后濕淋淋地扑在草地上。夜晚,她修改《萊莉亞》,准備出一個修訂本。
  瑪麗·達古對喬治·桑始終不很信任。然而,她繼續堅持要求喬治·桑到瑞士來跟他們相聚。
  1836年8月,當日內瓦的這對情人准備出去游玩時,喬治·桑突然宣布她將要來瑞士。她的官司已經打贏了。她帶著兩個孩子、兩個老朋友和女仆一起來了。于是,出游的隊伍一下子擴大了很多。
  他們在一起談論哲學、音樂、創作,談論謝林、黑格爾和上帝。喬治·桑有天賦和創造力,活潑頑皮,充滿詩意:而李斯特是音樂之神。十三歲的莫里斯擅長繪畫,畫了很多速寫和漫畫。這班旅行人馬上路了。
  喬治·桑在《旅人書簡之十》中記述了這次旅行:“審判的威脅并沒有把我壓倒,突然間似乎變成了我的希望,并以從未有過的快樂加快了我心髒的跳動。自信与無比坦然告訴我,永久的審判不會把我壓扁……”
  她感到心緒安宁,從她本人的道德方面來看,她根本沒有罪。迪迪埃呢?她可怜他那病態的自尊心。怎樣才能既不傷害他,而又不把曾經給過別人的東西給他呢?米歇爾呢?她准備為他犧牲自己性命;但是他已經結了婚,朝三暮四,態度冷淡。她肯定地認為,大吵大鬧的日子,對她來說就是得到原諒的日子。
  他們一行人回到日內瓦。李斯特根据一首西班牙歌曲譜寫了《幻想回旋曲》,還加了題辭:獻給喬治·先生。喬治·桑立即寫了一篇抒情故事《走私者》,對李斯特的回旋曲進行發揮。
  10月,喬治·桑不得不回法國。李斯特和瑪麗跟她約好在巴黎再見,他們彼此都相當滿意,因為天才識天才。然而喬治·桑有點嫉妒他倆的愛情。她認為瑪麗對李斯特大缺乏感激之情。
  瑪麗·達古爾相當痛苦,呆在日內瓦就好像草地上的鯉魚一樣不自在,抱怨她在那里的生活平淡乏味:天天要為面包發愁。
  他們在友好的話語聲中道別,喬治·桑帶著孩子們和她的一位青年崇拜者离開瑞士。她的心中有一件事,她在瑞士白白地等了米歇爾,此時希望在里昂同他再見。
  在寫給米歇爾的信中,她滿腹牢騷:
  我焦急地等了整整六個星期,望眼欲穿,人都快要悶死了,而你卻堅持不來找我;因為在你的頭腦里,我應該像姬妾一樣溫馴地走向你身邊。我希望与你在里昂見面,我帶孩子們旅行一直到那里。我在一家旅館里過了要命的五天。同行的還有一位好心的男子,雖然他特別殷勤,但是与他單獨交談卻廖無興致。你竟沒有來!由于沒有時間,也沒有錢,我走了;當我到達這里,疲憊不堪,又十分不愉快,為道德而煩悶,在瑞士的日子給我的血液灌輸了詩意与熱情,我還不知道把這詩意与熱情往哪里用。我從您那里得到一封信,頂多像是一個老銀行家給他供養的妓女寫信!像您這樣的男子竟這樣評价与對待我這樣的女子,這太可怜了。
  米歇爾則回信,指責她新的不貞行為。
  她又回信,表示了抗議:
  我曾一勞永逸地對您說過,如果某一天因為勞累、体力虛弱或有病態的需要,我不幸對您不貞;我將向您承認我的過錯,讓您作主懲罰我,永遠把我忘記。自從我倆有來往之后,您對不起您的妻子,犯了相當嚴重而不可以原諒的錯誤。您恨我,是對我的懲罰,可要是跟那种錯誤相比較,卻又算不了什么!不管怎么樣,我將忍受因我的放蕩行為而帶來的后果,我有多少罪過,就有多少悔恨。我不會為了您——和其他許多令人尊敬的人物——犯了千万次的一种罪過,到沙漠去贖罪
  不瞞您說,我為自己的貞操而感到痛苦。我曾相當神經質地幻想過;血液一百次涌上我的心頭。在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常常一人獨坐在美麗群山的深處,傾听烏儿的歡唱,呼吸森林和河谷特別沁人的芳香,心里充滿愛情,雙膝因感宮的快樂而顫抖。我還年輕。盡管我對其他的男人說,我像老人一樣宁靜,血液在不住地沸騰……我還步行了十里,然后晚上一頭倒在旅店的床上。我想著心愛的男人的胸部。那是唯一能使靈魂和肉体同時得到休息的好枕頭。您可以相信,我要尋找安慰,不是沒有机會;我周圍有許多男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們比您年輕……我不曾受到懲罰;有千种辦法欺騙您;把一時的粗暴埋藏在陰影里。俄國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一點也不拒絕這樣做。這污點本身雖然輕微,然而對正在愛的人卻是洗刷不掉的。使我避免染上這污點的,不是被女人們叫做道德貞操的那种東西,而是深藏在我心中的愛情。它使我一想到自己被別人的男人鐘情摟抱,就感到無法克制的厭惡。當我渾身彼汗水濕透,醒過來以后,您正是我苦苦想念的人。當崇高的大自然唱著深情的贊歌,山野的空气通過千种欲念的針刺而進入我所有的毛孔時,您正是我呼喚的人……
  她肯定地說,她絕對不會向誘惑讓步;而當她穿過布爾日城時,有朋友對她說,米歇爾正熱戀著“一個极端肥胖的女人”。喬治·桑大為惱怒:
  通過一個從不瞎說的小孩的嘴,我确切地知道你住在那個女人家里。我能不痛苦、不怀疑嗎?從前,你同那個女人并沒有什么交情,因為你本應該對我談到這事,可是你從來沒有提起過。我從你本人那里得知,你很瞧不起她的丈夫。你在她家里做些什么?她是搞音樂的,但是她老唱錯,而且忸怩作態,令人難受。這我都知道,我听過她唱歌。她很坏,她恨我,她從不放過任何机會對我進行攻擊与誹謗。這我都知道,我差不多能夠听見她講的話。你怎么能容忍這個恨我的人親近你?
  米歇爾,請告訴我,你在她家里做些什么。為什么放棄你的工作,跑到她那里度過所有的時光?那個女人能像妓女一樣,對松松你的腰腎有用嗎?可惜,我比你年輕,我的血液、肌肉、神經都比你的多。我的身体像鋼鐵一般結實,精力特別旺盛,我都不知該怎樣使用。年輕英俊的小伙子都不能使我對你不忠實,盡管你忘記我,鄙視我,甚至對我不忠實。如果這高熱度使我不安,我就請醫生給我放點血。醫生對我說,放血是犯罪,是自殺;并且說這并不能給我一點安慰;還說我應該有一個情人,否則血液過剩會威脅我的生命。我想情人也是白想,我不能有情人,甚至不容許有這個念頭……
  那身体多么美麗可愛!它飽受我多少愛撫;多少次在我的擁抱中精疲力竭,又在我的親吻中复蘇;它好几次在我們的极度興奮中感到痛苦,又好几次由我的嘴唇、頭發和火熱的气息治愈……現在我想起那身体就感到討厭。可惜,我們的記憶在哪里徘徊迷路?有一次,我用自己的呼吸使你恢复了知覺。我熱情洋溢地試圖把充滿我胸間的生命和愛情輸送到你痛苦的髒腑里去。那時我真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哦!讓我給你注入我的生命之液。即使我就這樣死去,那也死得甜蜜愉快。哦!我的上帝!在同污穢的肚皮接触的時候,那曾令我崇拜的身体,被弄髒了嗎?你的嘴巴也許呼吸到一种被人稱作妓女的嘴巴的气息吧?
  因為米歇爾想方設法躲開他,喬治·桑便哀求他同她會見十五分鐘:“我不預想你會害怕我,如同害怕米歇爾夫人一樣;你不會在我懇求您賞光的一次約會面前后退……”
  他來了。接著,在兩人達成了表面和解之后,她出發去了巴黎。
  諾昂的美好回憶縈繞在迪迪埃的心頭,他希望喬治·桑住在他那里。但是,她卻租下了法蘭西西旅館的一個房間。
  因為李斯特与瑪麗·達古爾在這家旅館有一個套間,而且瑪麗,達古爾的客廳是一個作家和藝術家聚會的沙龍。在那里,人們可以看到海涅、密茨凱維支、拉姆奈、米歇爾、歐仁·蘇等人的身影。而正是在那里,喬治·桑第一次听到波蘭音樂家弗雷德里克·肖邦的演奏。肖邦是唯一能同李斯特在天才与美貌上相匹敵的优秀鋼琴家。
  可怜的迪迪埃被邀請到法蘭西旅館,在那里見到喬治·桑。她顯得秀美俏麗,人們都對她大獻殷勤。但她對迪迪埃卻十分冷淡。
  他不由得在客廳里淚如雨下。經過他的苦苦哀求,喬治·桑終于同意他在午夜去她的家。
  但是,不幸的情侶在一起笨手笨腳;他們并沒有重溫過去的肉体快樂,而是抱怨美好的過去已經一去不返。這一夜以不愉快的解釋和可怕的表白而告終。她對他說的話不僅不能激發他的熱情,反而使他渾身冰涼。他像死人一樣躺在她身邊。
  喬治·桑又离開巴黎,重返諾昂。
  這時,迪迪埃產生了去看瑪麗·達古爾的念頭,要跟她談談喬治·桑這個不忠實的女人。他估計瑪麗這個女人會像他本人一樣嚴肅,但要比喬治·桑更善于听人抱怨。
  兩個女人都熱情奔放,且常常顯得高尚;然而,自從在瑞士相遇以后,這兩個女人之間的一場殘酷斗爭已經開始了。兩個女人都孤高自傲,欲望難以滿足。
  迪迪埃向瑪麗盡吐衷曲。瑪麗与喬治·桑是平起平坐的對手,她評論起喬治·桑來頭腦清楚而又十分嚴厲。她高興地听取這個漂亮的瑞士人發牢騷。她答應要到諾昂住一段時間,去為他打抱不平。
  1837年1月初,喬治·桑帶著兩個小孩回到諾昂。她終于成了自己領地的絕對主人。她需要親自管理領地,也需要安靜的環境寫完《莫普拉》。她還想高米歇爾更近些——他逃開了,一定要重新征服他。
  喬治·桑同李斯特和瑪麗·達古爾相約在貝里見面;可是到一月底,只有瑪麗·達古爾只身一人來了。
  這兩個女人變得更加親密。她們一起長時間騎馬溜達。喬治·桑穿著緊身寬下擺外衣和長褲,顯得雄姿勃勃。當沿途的山坡太陡,或者涉水處河水太深時,她就牽著瑪麗的馬,在前面開路。
  索朗芝十分漂亮,身材优美勻稱。在瑪麗·達古爾看來,索朗芝的靈魂同身体一樣強悍,她的一生將充滿斗爭与對抗,不會屈從于一般的規則;即使犯了錯誤也顯得偉大,在貞淑賢惠之中更顯得高尚。
  莫里斯同妹妹正好成鮮明的對比,他將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循規蹈矩,頗有德行。他感興趣的是安安穩穩地享樂和過產業主的生活。
  新來的家庭教師歐仁·帕爾丹照料莫里斯。他是個新教徒,父親是一位公證人。他身材瘦長,像米歇爾一樣是個共和主義者。
  至于喬治·桑,瑪麗認為她被那荒謬無望的愛情所消耗。她接近米歇爾,以便在他身上燃起已經熄滅的欲火,卻白費力气。出于私利,也因為疲憊不堪,他希望擺脫這個折磨人的情婦。喬治·桑不免大發怨言:
  但愿我的憂郁不致使你操心。我的憂愁郁結很深,是不治之症。但是。我有力量忍受,而你卻沒有力量治愈。我不再對你提起此事,只要你明白這點就好了。并不是因為你愛我,我才愛你。其他許多人更愛我,但我不屑一顧!也不是因為你一張油嘴善于對女人花言巧語;我遇到嘴巴更甜的善言者,他們根本不值得我的耳朵去听!也不是因為我要仰仗別人的福佑或光榮,或者僅僅要依靠別人的愛。我鄙視虛假的善意,而且我知道,我要委身于你,但世上的急流始終要把我們分開。我愛上你,是因為你討我喜歡;任何其他的人都不可能討我喜歡……你有的缺點,我沒有;因為你從來沒有駕馭自己的激情。我完全了解你,因為我們就是一個人,而你正是我那不可分离的另一半。
  類似冗長的信,沒完沒了地寄出去,可是米歇爾根本不再回复。
  你為什么不寫信?這是怎么回事?你病了嗎?我的上帝!你還生我的气嗎?你是不是愛上了另一個人?哎,我相信确有其事。我和你見面以后,這個念頭就一直沒有离開我;你的眼神不再和從前一樣;在我們重新親熱的時候,你難以掩飾煩躁与不安,要急于离開我!……你想怎樣做就怎樣做,我會适當地保持尊嚴。如果我的愛妨礙你,我會保持沉默……
  她承認自己做得不對,尖刻而又任性。但她不能沒有他她嫉妒所有的女人,尤其是米歇爾夫人。
  有一天你竟想要帶我到你妻子的房間去走走,并把你結婚的床指給我看,我不知道你耍的什么惡毒的鬼花招?我不明白愛情竟要經受這樣的考驗。然而我的愛情卻經受住了考驗。
  她有時夜晚策馬急馳前往拉夏特爾或夏托魯,在米歇爾的怀抱里度過几個鐘頭。但是擁抱過后,緊接著一場大雪崩。每次約會,喬治·桑都要哀求:“我請求一個奇跡,我希望你不要發生什么事,希望你能想出辦法整個晚上逃避你的事務和你做為丈夫的責任……”
  她自忖什么事情都准備干,其卑賤恭謙的態度令人吃惊。米歇爾想要她在布爾日租一所房子,她照辦了,并且閉門不出,形同坐牢。只要他想來,她就任由他擺布。米歇爾害怕縱欲傷身嗎,她就同意保持洁身自好:
  啊!如果疾病麻痹了你的靈魂,你就來我身邊生活,至少可以睡在我的怀抱上!我的愛情始終清醒,就像一座倉庫,可以接納你的愛情,等到它醒來就歸還給你。我絕不為了使你記得應該愛我而打扰你。我要讓你忘掉這些,因為你應該在我的身邊好好休息:
  我的愛永遠傾向于你,就像垂柳俯身向它鐘愛的流水;我盼望在你身邊生活,當我陷入這無望之想時,我最甜蜜的夢,就是想象我正在照料著你多年來虛弱的身子!愛情的樂趣不僅存在于那經久不衰的純洁的溫存与眷戀之中……每天陪伴你;晚上把你摟在怀里,使你暖和,微微地彎著身子,安靜地睡覺;排除你感情上的暴風雨,使你免遭摧殘。
  我們到了生命之液不多的年紀,我為你把我的愛情變成一個如此柔軟的枕頭,一個如此可靠的隱蔽所,一個如此沉默溫和与宁靜的夜晚,這就是我所怀抱的希望。
  瑪麗·達古爾觀察著這些,品嘗著漫長的和平日子的滋味。她記述道:“每天晚上,喬治·桑都麻木不仁,好像處于一种呆滯的狀態。可怜的女人!上帝賦予她的神圣之火找不到什么机會,可以在內部消耗和在外部吞噬一切尚存的信仰、青春和希望。仁慈、愛情和肉欲享受,是靈魂、內心和感官的渴望;這三者在這個得天獨厚的女人身上顯得大強烈了,遇到了怀疑、失望和滿足,就被壓抑在她的內心深處,使她的生活成了殉道……”
  總之,由于更好地認識了她杰出的朋友,瑪麗·達古爾認為自己最恰如其分地意識到朋友的個人价值。這倒不是她欣賞女主人旺盛的生命力:可以連續寫作十四個小時,然后騎馬去赴約。她從喬治·桑身上認出了奇特的优雅和天賦的友誼。
  但是,最后的評判是嚴厲的。既然喬治·桑口口聲聲說愛米歇爾愛得要死,那么為什么她的房子里滿是年輕人?他們從拉夏特爾和巴黎遠道而來,全都愛慕他。為什么會有這种可笑的狂熱的母愛?這感情一點也不明智,是盲目的本能。
  瑪麗的初次診斷是最公正的。過剩的活力扼殺著喬治·桑。她常常要人給自己放血。瑪麗諷刺說:“我要是你,就更愛肖邦。”她注意到漂亮瘦弱的音樂家肖邦給喬治·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并且知道喬治·桑愿意把他吸引到諾昂來。
  五月,李斯特從巴黎來到了諾昂,他臉色蒼白,熱情洋溢。于是輪到喬治·桑來觀察這一對情人了。這兩個人時常嘔气。也有沖突。弗朗茨年輕有為,但不受約束;瑪麗驕做而又愛夢想。喬治·桑想,這場愛情不會長久。
  然而,在諾昂的樹蔭下,1837年的夏天是個十分美好的季節。天空忽而被天才的光輝照亮,忽而被激情的風暴遮蓋而變得陰沉。驕陽似火。菩提樹閃閃發光,巍然不動。
  世界對于喬治·桑突然明亮起來,因為米歇爾同意約會一次。為了他們相遇的紀念日,他給她寫了一封比較充滿溫情的信。
  她被久已絕緣的幸福所壓倒:“告訴我,這是真的嗎?你是否還愛我?要來看我?我是否在月亮初升的時候,在我們綠蔭如蓋的小徑上再見到你?我是否在我們的刺槐樹下,讓你緊緊偎倚在我的心頭?你將給我帶來幸福?”
  她騎馬去与米歇爾相會,那整整一夜都處在幸福之中。
  我深重的眼皮勉強能夠忍受朝陽的光芒。万物被照耀得火紅的時候,我卻感到冷。我餓了,但又不能吃東西;因為身体健康才會有食欲,筋疲力竭的人才會餓。那么,你來吧,我的情人!我蘇醒了,就像又被五月太陽照射的大地。我因愛情而顫栗……你將覺得我年輕美麗,因為我將在你鋼鐵般的怀抱里,高興得跳躍。來吧,來吧,我將有力量、青春、快樂和希望,我將身体健康……我將去迎接你,就像妻子迎候她親愛的人一樣。對我來說,要么愛,要么死,沒有中間道路可走。
  米歇爾卻抱怨自己被愛戀:“倒霉!為了你,也因為你,我在家里要支持一場每日每時都在進行的戰爭,倒也罷。這是對的。在世上,不經過斗爭,不經過戰斗,是什么好處也得不到的。我至少能在你的怀抱里找到一個避免這些苦難的庇護所,那就好了……可你不是這樣,你要求我和希望我反對你。真是左右逢敵,進退維谷。我對你說,這种局面叫人吃不消……我應該平靜地生活。女人之間的一切爭斗都是卑鄙齷齪的。我至少需要享受絕對深沉的休息……”
  這一回,喬治·桑惱火了:“你把我与那個使你痛苦的女人擺在同樣的位置上。你咆哮說是為了我才受苦,好像自愿無私的忠誠可以与家庭糾紛相提并論!你威脅我說,要住到一個簡陋的小屋里。如果上帝滿足你的希望,上帝就對我太好了。我馬上到那里去,來到你的身旁。至于我,你可以把我看成一個忠實的黑奴,照料你可怜的身体。你會懂得女人的愛情不是什么卑鄙齷齪的東西……”
  喬治·桑一旦不能控制她自認為所愛的男人,就怀恨在心。她的頭腦大清醒了,不能滿足一個專橫的男人;她大自傲,不能佯裝馴順。1837年6月7日,她終于第一次有勇气取消一個約會。
  悔恨与驕傲掃走了情欲。
  米歇爾退場了。
  諾昂的夜晚,全家人和朋友們在平台上集中。柔和的月光籠罩著古老的房屋。每個人都在夢想。瑪麗·達古爾自問為什么所有的情人都為初戀的最初時刻而遺憾,又為失戀而落淚。喬治·桑朗誦莎士比亞的詩句。弗朗茨站起來,走到屋里去,坐在鋼琴旁。
  月亮躲在高大的菩提樹后,把一動不動的冷杉的黑色幽魂勾畫在淺藍色的天空中。一片深沉的寂靜。微風降臨高高的青草上面,精力耗盡正在死去。高貴的樂器開始奏響和弦。夜鶯還在与琴聲爭嗚,聲音羞怯而又痴狂。夜鶯靠近濃密的樹蔭,放聲歌唱,音色圓潤而富有節奏感,真是個出色的音樂家。
  6月初,演員博卡日到達諾昂,前來催促喬治·桑寫一個劇本。他是個浪漫派的喜劇演員,又高又瘦,是個美男子。他三十八歲,熱情奔放,充滿激情地表達共和主義的觀點。
  人們談話的主題涉及戲劇、演員和作家。有人嘲笑維克多·雨果的虛榮,瑪麗·多爾瓦爾的墮落。喬治·桑則替他們辯護。博卡日開始追求喬治·桑;而喬治·桑并不顯得不高興。6月15日,漂亮而又陰沉的迪迪埃突然到諾昂來了。
  瑪麗·達古爾信守當初的諾言,為迪迪埃打抱不平。但是迪迪埃一到諾昂,就后悔自己不該來。他不再討人喜歡,接待也使他感到尷尬:“她的言談中流露出不高興,要戲弄人……我到這里來,犯了一個大錯,她對我冷冰冰的……她水性揚花,鐵石心腸!”他在那里遇見了博卡日,還遇見了別的一些人。
  在平台上,大家在燈下談論上帝、多爾瓦爾和喬治·桑收養的一只鴛。喬治·桑自己做酒,夜晚藍色的火焰照亮了她猩紅色的連衣裙。
  迪迪埃繼續對喬治·桑滿怀情欲,對瑪麗表示尊敬。他同令人猜測不透的瑪麗一起在菩提樹下散步,向她訴說自己的失望和痛苦。
  喬治·桑似乎只記挂著博卡日。這對可怜的迪迪埃未免太過份了。瑪麗·達古爾憤怒而又粗暴地對他說,他們的女主人似乎差一點就墮入賣弄風情的蕩婦堆里了,她确信喬治·桑現在不可能有真正的愛情和友誼。
  迪迪埃翻來复去睡不著覺,想著要殺死喬治·桑。雖然這只不過是一個幻想,他感到自己已經處在危險的斜坡上,于是決定离開諾昂。
  他差一點就不辭而別。但喬治·桑卻突然發現他在收拾行李,她說:“我想,你不走吧?”
  “不,馬上就走。”
  “啊!真是的!”她把臉靠近他。他吻了吻她那雙難以識透、無動于衷的大眼睛。
  迪迪埃退出了這場愛情游戲。
  至于喬治·桑,她恢复了一度被米歇爾扰亂了平衡,用兩個月時間寫了一部优秀的小說。這部《鑲嵌畫師》回顧了威尼斯之行和圣馬克教堂的鑲嵌畫師。
  李斯特在演奏鋼琴,夜鶯被悅耳的琴聲和皎洁的月光所陶醉,在周圍的丁香樹叢中狂熱地高聲長嗚。
  喬治·桑恢复了平靜,連自己也感到惊訝。自從她离開諾昂去体驗偉大的愛情的那一天起,盡管滿怀希望,她的激情已經三起三落。她現在睡在自己的床上,像布洛茲睡在他的床上一樣心平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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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巴爾扎克


●有人笑里藏刀,私下早已做好准備。報仇的工具是大師巴爾扎克。
  ●巴爾扎克讓于勒·桑多放心,他小說里的主人公同他毫無瓜葛。
  ●在處理喬治·桑、李斯特和瑪麗·達古爾与自己的關系時,巴爾扎克耍了個花招。
  經過諾昂這個夏天洶涌澎湃的漲潮之后的退潮,弗利西安·馬勒菲依像塊船板,同喬治·桑和她的孩子們一起,留在了諾昂的海灘上。
  這個年輕人1813年出生在毛里求斯,九歲回到法國。他留著長長的山羊胡子,身体瘦弱,輪廓优美,目光鋒利,小胡子直豎起。因為貧窮和孤獨,他尋找靠山,謀取職位。他是在法蘭西旅館里由瑪麗·達古爾介紹給喬治·桑的。
  喬治·桑覺得他丑得出奇,虛榮心重,愚蠢。相反,瑪麗·達古爾斷定他忠直、善良,才智橫溢,极力替他辯護。喬治·桑向她的朋友發脾气,責怪瑪麗·達古爾缺乏鑒賞力,竟然容忍那個長得那么丑陋的家伙。尤其是李斯特對她透露說馬勒菲依愛上了她,更加使她惱火。她把這個不幸的年輕人不客气地奚落了一番,直至宣稱他引起她身体上不可抑制的反感。
  然而,因為喬治·桑同古板的帕爾丹不很和睦,她想給莫里斯找一個新家庭教師。瑪麗·達古爾推荐馬勒菲依的弟弟列昂,喬治·桑卻突然選中了弗利西安。
  不久,她同他一起到楓丹白露去,住在不列顛旅館;而莫里斯當時住在拉夏特爾附近的古斯塔夫的家里。馬勒菲依成了“一個高尚的人物”,特別忠實,喬治·桑決定在他的陪同下作一次遠游,到弗朗夏爾山口去,以前她同繆塞在那里過了難忘的一夜。
  在楓丹白露的小住期間,喬治·桑被意外的消息打扰——母親索菲·杜邦突然得了重病。喬治·桑奔向巴黎照顧她。
  不久,索菲·杜邦在平靜中离開了人世。
  喬治·桑一生中最富悲劇性的事件、最不幸的情感就這樣結束了,可怜的母親不在人世了,她不由得流了許多眼淚。
  在巴黎處理母親的后事這段時間,喬治·桑虛惊了一場。她听到傳說,她的儿子被搶走了。于是,她赶忙派馬勒菲依坐驛車去諾昂找他。
  她相信是卡西米爾搶走了莫里斯。拉夏特爾的一個朋友曾寫信告訴她說,她的丈夫正在那里。
  事實并非如此,帕佩把莫里斯交給了馬勒菲依,并且同意負責照料索朗芝。
  卡西米爾并沒有企圖搶走莫里斯,可是他卻萌生了拐帶索朗芝到吉勒里的荒唐念頭。
  喬治·桑大發雷霆,經許可去見了專區區長。她在馬勒菲依和一個訴訟代理人的陪同下,坐上驛車飛馳前往報警,讓警察包圍了吉勒里。
  杜德望先生變得溫文爾雅,手牽著索朗芝一直走到他富麗堂皇的住所門口。索朗芝像一位公主,在兩國邊境線上,被交到喬治·桑的手里。
  此后,因為她是在离比利牛斯山不遠的地方,喬治·桑就想進行第二次情感遠游。馬勒菲依已經繼承了弗朗夏爾的激情。這次馬爾博雷的游覽,給她和他留下了美好的回憶。然后他們心里踏實地回到貝里。冬天剩下的時間,各人做各人的事。
  喬治·桑不辭辛勞,寫了長篇小說又寫短篇小說。馬勒菲依寫了劇本又寫小說,一本接一本。莫里斯畫了一張又一張的漫畫。索朗芝總在吃雞腿,彈鋼琴老走調。
  有人笑里藏刀,私下早已作好准備。報仇的工具是大師巴爾扎克。
  從桑多事件以后,巴爾扎克對喬治·桑一直很冷淡。他不僅在喬治·桑与桑多絕交期間支持小于勒,而且在于勒從意大利回來后,還給他提供食宿,以換取桑多曾許諾的泛泛的幫助。由于過份懶惰,桑多卻沒有踐約。
  巴爾扎克跟喬治·桑一樣狂熱地工作,兩個月寫一本小說,必要時甚至十六天寫一本。小于勒生性軟弱、怠情,激怒了這些精神堅強的的龐然大物。而桑多呢,他很快對這急風暴雨式的生活感到厭倦。巴爾扎克曾經這樣談到他:“這是一個听任命運擺布的人,他一生有許多計划,卻從來不去實現。”
  他接著講:“与于勒·桑多相交是我的一個錯誤。你絕對想象不到會有像他這樣無所事事、漫不經心的人。他缺乏毅力,意志薄弱;講起話來娓娓動人,但毫無行動,往往一事無成,不論在思想上,還是在身体上,都毫無獻身精神。我像一位大老爺一時心血來潮,為他花了不少的錢財。我把他放在我的怀抱里,對他說:‘于勒,這是一場戲,你就寫這個戲吧。寫了這個戲后,再寫一個。寫一個通俗笑劇,以后在体育館上演……’但他對我說他不可能在任何人后面動手干活。三年之內,他沒有寫出半本書!搞文藝批評,他覺得太難。他對友誼失望,猶如對愛情失望。一切都完了。”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分手了。1831年初,桑多准備潛心寫一部關于喬治·桑的小說《瑪里亞娜》。有人對他說巴爾扎克正在寫一部關于桑多与喬治·桑艷史的小說,為此,他寫信給巴爾扎克。
  有人從巴黎寫信給我說,這是我同一個您認識的人的故事。這是一部涉及大家的故事,人們很可能弄錯。然而,人們确信您書中每一頁都是我青年時代的每一頁。關于這件事,有兩點使我感到不安:其一,因為出于對我的友誼,您對另一個人就不顯得大嚴厲。其二,因為在這時刻我自己寫我命定的歷史,為時并不晚。
  巴爾扎克讓他放心,他小說里的主人公同于勒·桑多毫無瓜葛。
  巴爾扎克因為終于能夠与喬治·桑在桑多的問題上有共同的感受,他再也沒有任何理由不同堅強有力而又討人喜歡的女友來往。1838年2月,巴爾扎克寫信給喬治·桑,請求允許他到諾昂去朝拜她。
  喬治·桑不喜歡同才子們鬧翻,便熱情地邀請他。
  巴爾扎克因此到了諾昂。以下是巴爾扎克自己對此行的記述:
  我于星期六抵達諾昂城堡。將近晚上七點半鐘,我見到喬治·桑。她身著睡袍,晚飯以后吸著雪茄煙,坐在單獨的大房間的壁爐旁。她趿著漂亮的黃拖鞋,穿著雅致的長襪和一條紅長褲。她有了雙層下巴,非常胖。她沒有一根白發,盡管經歷過可怕的不幸。茶褐色的皮膚沒有什么變化,美麗的大眼睛依然熠熠閃光。當她思考的時候,樣子仍然愚笨。我仔細研究了一番之后,便對她講了我的看法。于是,她的整個面部表情都在她的眼中。她在諾昂已經一年了,特別憂郁,但是拼命地工作著……
  她深深地隱退了,閉門不出,譴責婚姻和愛情,因為在這兩方面,她只是感到失望。過去,符合她理想的男人很少,問題全在于此。今后她的意中人也不會多,尤其是她一點也不可愛,因此她被別人愛就很困難了。她像個男子,是個藝術家;她偉大慷慨而又忠實貞洁;她具有男子的偉大性格;所以,她不是一般的女子。經過三天推心置腹的交談,我不像過去那樣感到,在她身旁就會感染上一种要對一切女人大獻殷勤的毛病,這种病在法國和波蘭十分流行。我是在和一個男同志談話。她有高尚的道德情操,全社會卻不喜歡。我們態度嚴肅、誠心誠意地討論了婚姻和自由等重大問題,雖然天真爛漫,卻像偉大的牧師帶領人群前進那樣自覺。
  我大獲全胜,使杜德望夫人承認結婚是必要的。我确信她以后會相信的,而且我認為向她證明這一點是有好處的。她是一位优秀的母親,孩子們熱愛她。但她把女儿索朗芝打扮得像個小男孩,就不好了。從道德上講,喬治·桑像一個年方二十的小伙子,因為她內心純真謹慎,只是在外表上才像個藝術家。
  杜德望夫人所干的一切蠢事,在漂亮而偉大的人物的心目中,卻是榮耀的事。她被多爾瓦爾、博卡日、拉姆奈,以及其他很多人欺騙。出于同樣的感情,她上了李斯特和瑪麗·達古爾的當。但是最近她才明白這對情人同多爾瓦爾一樣騙她,因為雖然她工作能力強、特別聰慧,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卻极易受騙。她給我講了李斯特和達古爾夫人的事。這為我提供了素材,我馬上就動手寫一部小說:《愛情的苦役犯》,或者《強迫的愛情》。而她由于自己所處的地位,是不能寫的。她是一個女強人,希望比男人更像男人,尤其是因為她跳出女人的角色,她簡直不像一個女人。女人要吸引人,而她卻排斥人。因為我很男人化,如果她要在我身上找到那种效果,那她應該對跟我類似的男人起作用。她將永遠是不幸的。因此她今天愛一個比她差的男人,在這契約中只有對一個心靈美好的女人感到失意与絕望。一個女人應該始終愛一個比她強的男人,否則她會上當,就像事情本應該發生的那樣。
  巴爾扎克也許為了讓自己醋意十足的情婦放心,說他對喬治·桑的外貌体態漠不關心,喬治·桑男子气很重。這當然都是夸大其詞,然而,從根本上說,他從來不對喬治·桑怀有肉欲。由此,完全擺脫了一切束縛,這兩個偉大的天才能夠自由地交談。
  交談本應該是熱烈而融洽的,然而這兩個“偉男子”對任何事的意見都不能趨于一致。喬治·桑是盧梭的忠實門徒,相信原始的自由和進步。巴爾扎克是一個悔罪的盧梭主義者,他相信原罪并認為不可能改變自然本性。喬治·桑是個共和主義者,巴爾扎克是個君主主義者。喬治·桑鼓吹婦女解放,主張戀愛婚姻。巴爾扎克支持基于利害關系的婚姻,害怕已婚的婦女自由過了頭。喬治·桑在小說中塑造了十分理想化的主人公,在生活中找尋他們,然而卻找不到。巴爾扎克在年輕的時候,就得到了一個理想的女人的愛情。在《迪萊克達》這部小說中,他采用現實主義手法,無情地描繪了男女奷情与腐化墮落。
  巴爾扎克認為,他使喬治·桑改變了對婚姻問題的看法,不是為了她本人,而是為了其他的婦女。這個偉大的智者可能對喬治·桑的思想起到有益的影響。至于《愛情的苦役犯》,巴爾扎克發揮了喬治·桑提出的主題,并以此創作了一篇杰作《貝阿特麗克絲》,或者叫《強迫的愛情》。
  在這部小說中,巴爾扎克暗示了瑪麗·達古爾的企圖,即把李斯特和她本人變成新的但丁和新的貝阿特麗克絲。李斯特曾苦澀他說:“但丁!貝阿特麗克絲!是但丁們創造了貝阿特麗克絲們,而真正的貝阿特麗克絲在十八歲的時候就死了。”瑪麗·達古爾當時三十三歲,比李斯特大六歲。
  至于喬治·桑,在巴爾扎克的筆下成了費利西泰·德圖什。大師對她的肖像勾畫充滿了贊揚的口气:“她有天分,心眼极好。她過著特殊的生活,即人們認為她過的不是普通的生活……”相反,小說中的貝阿特麗克絲則是對瑪麗·達古爾嚴厲的諷刺:“她有點矮揉造作,似乎通曉一切難題……”至于熱納羅·孔提,巴爾扎克發誓他不是李斯特的原型。李斯特以他慣常的尊嚴拒絕承認,但也不為之生气。
  其實,像巴爾扎克一慣做的那樣,素材雖說是搬移來的,但主題思想极為深刻。但瑪麗·達古爾不能原諒喬治·桑和巴爾扎克,照她的說法,這部小說是“在諾昂的几天晤談之后”寫成的。
  1839年9月,《貝阿特麗克絲》以長篇連載的形式,發表在《世紀報》上。
  此時,巴爾扎克寫信給喬治·桑:
  我希望您會感到高興。如果有某些東西使您不愉快,我指望我們之間真誠的關系和坦率長久的友誼,會使您對我指出。
  小說在書店出售了,然而喬治·桑擔心李斯特和瑪麗·達古爾有什么反應,就請巴爾扎克替她掩飾,寫一封信給她,好讓她在必要時可以出示。巴爾扎克這時卻耍了一個花招;他在寫信給喬治·桑的信中說:
  我已料想到《貝阿特麗克絲》一書會發生些什么事情。熱衷于給我們制造麻煩的那些人,永遠不會成功。因為我們有著深厚的友情,我們彼此都沒有把八天看成是八年。要我知道關于您和您的內心的什么事,那是很困難的……有人不是也對我說過《貝阿特麗克絲》是一幅肖像,而這一切都好像是你們大家的故事嗎?可惜!對于我所做的,這類事總是這樣落在我頭上!因此,至于所謂貝阿特麗克絲的人物原型,這未免太過份了!創造一個貝阿特麗克絲,除了我在序言中談到的理由以外,沒有別的理由。這就足夠了。
  在鄉間,戲劇性的夏天結下的果實,就這樣成了一篇杰作。
 

第五章 与肖邦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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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帕爾馬之戀


●這次征服可不容易,因為肖邦是個愛挑剔的人。
  ●她已經突然受到了愛的壟擊,愛情已經占住了她的心,她不能讓理智來控制自己了。
  ●但是,肖邦的身体卻惊人地走下坡路……
  1837年的夏天,燦爛輝煌而又荒誕無稽。喬治·桑的朋友都發現,年輕的鋼琴家肖邦最使她思念不已,神魂顛倒,但她枉費心机也沒能把他吸引到諾昂來。她曾一度認為,肖邦似乎是上帝有意為她而降生的。
  弗雷德里克·肖邦,這個不幸的波蘭流亡者,很易動感情,十分怀念家鄉、怀念祖國,更眷念那溫存的母愛。
  “要是有人愿意管束我的話,”他曾這樣說過,“我會感到很高興”。
  這時,确實有人愿意把他看作自己的情人和孩子。
  因為米歇爾的專橫使喬治·桑遺憾沒有人順從她,而肖邦比喬治·桑小七歲,她能指望肖邦像儿子,差不多像幼小的儿子一樣順從她,看見這個年輕的音樂家体弱多病,焦躁不安,對于她這個想做母親和護士的人,該有多少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他的相貌同李斯特一樣漂亮。他身材中等而瘦弱,兩手纖細,一雙小腳,灰黃的頭發近乎栗色,褐色的雙眼与其說有活力而不如說很憂郁,面頰正中長著一個鷹鉤鼻子。他的微笑甜潤,嗓音低沉,整個人顯出某种庄嚴的、難以形容的貴族气質,致使所有不認識他的人,還以為他是一個流亡國外的大闊佬。
  有多少回,喬治·桑望著諾昂的金色菩提樹冥思默想,那漂亮的形象就來到了她的筆端,使筆不住跳動,使她無法再寫下去。
  馬勒菲依是一個正直誠實的青年,可才疏學淺;而肖邦卻是天才。喬治·桑受過音樂的熏陶。小時候,她就經常坐在奶奶瑪麗的羽管風琴旁,欣賞詩意盎然的音樂。結婚后,她又常蹲伏在李斯特的鋼琴旁,分享使她深受感動的音樂。她比任何人都更理解音樂的語言。由于瑪麗·達古爾征服了李斯特,那么她的辦法就是要使肖邦歸順。
  這一切,都使喬治·桑急欲接近這柔弱而有才華的音樂家。
  這次征服可不容易,因為肖邦是個愛挑剔的人。他討厭一切喧鬧的爭論,討厭別人衣冠不整,特別討厭一切丑惡言行。他最喜歡的環境,是擺設令人贊歎的沙龍,里而坐滿舉止高雅、喜愛音樂的美女,她們在半明半暗中等著听一首吐露隱秘的《夜曲》。他喜歡使高雅的听眾深深地陷入沉思,繼而突然間以英勇豪邁的感情,歌唱受苦受難的波蘭,打動他們的心。在政治上,肖邦是個保守主義者;在愛情上,他多情而又羞怯。見异思遷的精神戀愛觀,适合他性格上的弱點。總之,這個相當痛苦的人,他的生活很不協調。
  肖邦和喬治·桑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嚴肅地評价這個浪漫派的女作家。她一副男人的打扮,嘴里吸著雪茄,親昵地稱呼她那些古怪的朋友。除了文藝界,她不和其他人來往。她与那些漂亮的、天使般的波蘭金發女郎不相同!而直到這個時候,肖邦還純真地喜歡她們。
  大家都知道,肖邦起初是不愿去喬治·桑家的。去過法蘭西旅館后,他曾說:“這個喬治·桑多么討厭!她真是個女人?我總表示怀疑。”
  1837年,喬治·桑回到巴黎,肖邦反而同意与她相見了。
  肖邦的內心深處仍是很痛苦的。“我們從一個著名的大師的工作室出來,”肖邦說,“因為几個為我們調琴的獨特的意大利提琴制造家不在,不靈巧的手不善于引發出我們的新聲。沒有弦樂器制造家,我們只好將這新聲壓抑在心里了……”
  肖邦要娶的波蘭姑娘瑪麗遵照父母的旨意,漸漸地疏遠了肖邦,原因是肖邦的体弱多病,令人感到很擔憂。肖邦從沒對人談起這件憂傷的事,但他感到需要安慰。
  就在這時,喬治·桑給了他所有的安慰。人們在肖邦的一個小本子里,找到一封喬治·桑寫給他的信,信是對折著夾在本子里的。在信的角上,喬治·桑寫了這樣几個字:“大家愛慕您”,并且簽了名。而在喬治·桑簽名的下面,多爾瓦爾夫人寫道:“我也一樣!我也一樣!一樣!”
  1837年10月,肖邦在日記中寫道:
  我見過她三次。在我演奏時,她眼睛深情地看著我。我演奏一首有點陰郁的曲子《多瑙河的傳說》,我的心跟著樂曲飛回到故鄉。而她憂郁而奇怪的眼睛,老是盯著我,這雙眼睛在說什么呢?她倚在鋼琴旁邊,灼熱的眼光使我的全身發燒……我們被鮮花包圍,我的心被征服了!我又見過她兩次,從此她愛上了我……
  肖邦在喬治·桑身上找到了一种力量,不由得被她吸引,因為這力量支持著他。喬治·桑這個音樂愛好者,會珍重他,給他靈感,甚至能給他出主意。她這個慷慨的女人,只求獻身于他。
  盡管肖邦生性害羞,好像生來就怕冷,終究經不住誘惑。
  詩人亨利·海涅很羡慕他倆,給他們這一對勾划了几筆。她栗色的秀發一直披到肩上,有點暗淡而似睡的雙眼,是那樣的溫存和安詳;她的微笑充滿了天真的嬌媚;她的嗓音低沉不清,她生性沉默寡言,听得多而說得少。他异常敏感,稍為触動一下,就是一個傷口,稍有一點聲響,也會引起雷鳴;他喜歡兩人獨處,隱居在神秘的生活之中,但是,有時因為被強烈迷人的或者說是古怪的念頭驅使,才走出來。
  1838年春天,喬治·桑几次來到巴黎。晚上,他倆經常住在一起。肖邦演奏音樂;后來兩個人都沉醉在吹過的晚風之中,這是燃燒著的天國之愛火。
  可怜的馬勒菲依完全被忘卻了。
  但是,和肖邦在一起,難以做出結論,愛情的季節變化無常。早上說:這顯然是無法忍受的,可是晚上卻說:這是最大的幸福。然而,這种羞怯和害臊,比起嬌揉造作、故作媚態,更有把握地激起她的情欲。他整日躲開別人,神情冷淡,卻使喬治·桑神魂顛倒。
  在這變換不走的气氛下,1838年初夏,喬治·桑寫了封信給肖邦最好的朋友阿爾貝·克齊馬拉伯爵。他是一個好打扮的波蘭大胖子,穿一件時髦名牌外套,上面縫滿了絛子和花邊。喬治·桑稱他為自己的丈夫,因而肖邦被看成是他們的孩子。這封認真斟酌過的信,長達三十二頁。喬治·桑在信里直率地寫了大部分人過去和現在敢想不敢說的事。因此,在偽君子的眼中,似乎任何以誠相見,都是厚顏無恥。
  喬治·桑在給克齊馬拉的信中這樣寫道:
  讓咱們最后一次把問題明顯擺出來吧,因為您對這個問題的最后的答复,將決定你今后的行動。您主張,既然我們熱愛的人的幸福要求我們竭盡全力;那么,不要最后才考慮自己,也不要全然不顧自己。這樣,我們的看法就完全一致了。請您好好地听我說;并請清楚地回答我,不要含糊,直截了當……
  信中說的是些什么呢?肖邦要愛、或者以為要愛的是波蘭姑娘。首先要知道她是否還會給他帶來幸福。喬治·桑不愿做一個損害朋友的人。如果那青梅竹馬的女友是位純洁美貌的姑娘,她不愿做爭風吃醋的妖精。此外,喬治·桑心想,既然自己已經和一個稱心如意的人(指的是馬勒菲依)有了婚姻般的關系,感情融洽,也很体面;那個人把他自己完全奉獻給了她,她不想拋棄他。如果“我們的孩子”(就是說肖邦)決心投入喬治·桑的怀抱,她也許會感到害怕:因為這种愛情“只能在它賴以產生的條件下發展,也就是說,斷斷續續地發展。如果一陣風吹過來,把我們中的一個人吹到另一個人身邊,我們將在星際邀游……”
  因此,只有兩种可能。
  其一,如果那個女人生來是要使肖邦獲得純真的幸福,而特別多慮的肖邦,又拒絕以不同的方式去愛兩個不同的人;那么喬治·桑就會离去,并盡力使自己忘記他。
  其次,情況剛剛相反,如果同那個女人結婚,就是斷送藝術家的靈魂,如果肖邦在顧全家庭幸福和嚴守教規的情況下,能夠抽出几小時去享受充滿溫存、詩意和貞洁的愛情,那么喬治·桑确實愿意繼續去看他。喬治·桑絕不會干涉他的生活,妨礙他的宗教信仰、政治思想和社會觀念。肖邦相應地不責問她的行為:因為“我們將不是每天都見面,不是每天都會有激情;但是,總會有些美好的時光和圣洁的感情……”
  還有一個次要的問題,但有必要提出來,那就是完全獻身的問題。是讓人占有,還是不讓人占有?喬治·桑對這個問題掉以輕心的態度,實在引人注意和令人吃惊。她承認,關于這一點,她的聰明和她的感情從來沒有這樣吻合過:因為“在這上面,我既沒有什么秘密,沒有什么理論,沒有什么學說,沒有什么定見,也沒有下定什么決心……”
  她素來為自己的這种天性感到自豪。她干過不少值得自我責備的蠢事,卻沒有干過庸俗惡毒的事:
  感情總是胜過理智的,我希望處在這兩者的邊界上,這對我從來都是毫無益處的。我多次改變主意。我尤其相信忠誠,宣揚過它,實行過它,而且要求別人也這樣做。有些人缺乏忠誠,我也一樣,然而,我并不后悔,因為我在不忠誠的時候,總是在劫難逃;這是一种理想的本能,促使我去擺脫不完善,追求那些我認為接近完善的東西……
  總之,喬治·桑并不是那种水性揚花的女子,她總是忠實于她所愛的東西。就這個意義而言,她從來沒有欺騙過任何人,而且,她只是由于別人的過錯,愛情被扼殺,才不再保持忠貞。
  在當前這情況下,她對自己十分不滿,因為确實沒有理由怨恨馬勒菲依。而肖邦所造成的結果,又使她感到惊愕。如果有時間讓她思考和權衡一下,她就會明白,這樣做也許是不好的。但是,她已經突然受到了愛的襲擊,愛情已經占住了她的心,她不能讓理智來控制她自己了。
  盧梭和他的情感倫理理論對此是有責任的。不管怎么說,讓別人愛并不會擴大錯誤,最輕微的親撫都會使不忠的憂慮煙消云散。“失掉了愛情,就等于失掉了一切……”要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想要一起生活,他們不應違背人的本能,在完全結合的問題上退卻。和肖邦一起,必要時她將被迫不再保持貞洁,條件是肖邦也不守貞洁,那是出于對她,或者對另一個女人的忠誠,而不是像虔敬的宗教徒一樣鄙視人類粗鄙的行為。喬治·桑覺得“蔑視肉欲”這個口號是可怕的:
  我相信肖邦曾說過,某些行為會破坏美好的回憶。這難道是他說的蠢話,是他設想到的事嗎?那可怜的女人在肉体之愛當中,竟給她留下這樣的印象,她究竟是誰?他有過不相配的情婦?多么可怜的寶貝啊!在男人的眼里,所有的女人,都應該被絞死,因為她們糟蹋了造物主最受尊敬、最神圣的小東西,褻瀆了神奇的秘密,玷污了宇宙生命中最嚴肅、最崇高的行為。
  這就是那封有名的信。它特別以其通情達理引人注目。有人說她想占有肖邦,又保留馬勒菲依,還找了些合乎道德的借口,企圖使人相信她追求的只是這兩個年青人的幸福。也許是這樣的。但是,那些充滿激情的人,誰不會絞盡腦汁,使他的生活在感官和感情兩方面協調一致呢?喬治·桑在她的《私人日記》中發問:
  那么,所有像你們那樣的人,是怎樣生活的呢?你們用眼睛、耳朵和記憶來做什么呢,你們說我厚顏無恥,那是因為我看見并記住了使你們自欺欺人的偽善行為,因為我為盲日地追隨偽善的德行而感到臉紅……
  她錯了嗎?這個自認道德敗坏的女人,道德家接受并寬恕了她。因為她認了罪,她不但不會削弱原則,而是加強原則。放蕩的拜倫或者波德萊爾,雖然受到懲罰,仍不失為道德的見證人。
  而正是她心安理得和毫不慚愧的反叛,激怒了社會。那些虛偽的讀者,絕對不能容忍喬治·桑的這封信。因為她在信中坦率從容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尤其是因為這封信竟出自一個女人之手。如果換個男人來寫信,那么人們會發現,這不只是一個男人,而几乎代表了所有的男人。然而,喬治·桑就像男人一樣地生活。這既是她的特點,也是她的弱點。她卻認為這正是自己的光榮。
  此外,問題在于肖邦极其謹慎,真實情形喬治·桑是難以想象的,從去年起,肖邦就中止了同瑪麗的婚約。那是因為肖邦很痛苦,需要慷慨大度的溫存,任憑自己在喬治·桑的怀抱里尋找溫柔的寬慰。
  克齊馬拉的答复大概給喬治·桑吃了定心丸,因為喬治·桑很快就從諾昂回到巴黎。
  1838年夏天,令人感到幸福。波蘭姑娘瑪麗的形象在肖邦的腦子里慢慢淡漠了,最后,只剩下一些詩一般的回憶。肖邦工作很努力,并且發表了一本《練習曲》,獻給李斯特的情婦達古爾怕爵夫人,他過分靦腆,所以不會將這練習曲獻給喬治·桑。
  在這對情侶中,卻是男的要求保守秘密,顯得不合常理。因為馬勒菲依的緣故,喬治·桑這次不得不謹慎從事。她滿以為可以輕而易舉地擺脫他:
  他這個人是這樣和善聰明,以致我漸漸地不能引導他領會和知曉一切。這是一塊可塑的蜡塊,我在上面留下我的印記;而且,當我想改變印記時,只要几分謹慎和耐心,就能夠成功……
  這塊蜡在使用的時候,并不像她認為的那樣軟弱,馬勒菲依在被拋棄以后,變得十分嫉妒,并想要抵抗。1838年夏天,他就要与一個來諾昂的朋友決斗,因為這個人曾向喬治·桑獻過殷勤。
  喬治·桑事先光明正大地通知這位年輕的家庭教師,說他得寵的時間已經結束,愛情從此將轉變為友誼。但是,她和另一個男人一有來往,爭吵就可能要重演,肖邦尤其不應該是那個第三者。喬治·桑害怕肖邦受到馬勒菲依的傷害,因而當馬勒菲依到一個他們共同的朋友那里去時,她赶緊給那個朋友寫信求援。信中說:
  當你們談到女人的問題的時候,請清楚地告訴他,女人不屬于使用暴力的男人;兩人互相割喉嚨,絕不能重修舊好……
  這場風波使瑪麗·達古爾感到很高興:“我說,多么可怜的馬勒菲依啊!他現在躺在床上,因為虛榮心受到了損害而病倒了,從此不存任何幻想:不抱任何希望了。”于是,她說馬勒菲依返回巴黎了。
  馬勒菲依,這個可怜的人,一點也不知道喬治·桑又有了新歡,他甚至在《音樂報》上向肖邦表示敬意。
  最后,不知道是什么鬼靈感,使他猜疑起來,進而在肖邦的房門外窺視。喬治·桑每晚都要到那房間去,被他撞上了。馬勒菲依在那里變成戲劇性的人物,他叫著、吼著,他凶相畢露,想要殺人。朋友克齊馬拉扑到這几個出名的冤家對頭中間。人們讓馬勒菲依安靜下來,喬治·桑和肖邦一起溜走了。他們去了帕爾馬,在愛神木的樹蔭下,編織美好的愛情了!
  喬治·桑有十分充足的理由,到巴黎以外的地方去編織美好的愛情:如果她不离開巴黎,就會重新引起爭風吃醋的風波;另外,在炎熱的气候條件下生活,莫里斯的身体會好起來。肖邦整天咳個不停,令人不安;他自己擔心和喬治·桑的這种曖昧關系一旦公開,丑聞會使他虔誠的家族大為震惊。
  至于喬治·桑,她在什么地方都能同樣有規律地工作;而且,她總是需要同新情人像正式夫妻一樣生活。近五年來,她經受了很大的痛苦,感到很煩惱;希望有一個安靜的隱居之地。她和肖邦約定,她帶著兩個孩子出發,每天赶路不多,途經里昂和西班牙的巴塞羅那;肖邦在途中与他們匯合,然后一起乘船去地中海的巴利阿里群島。
  1838年11月,他們來到馬略卡島的首府帕爾馬。离開巴黎時,天气寒冷;到西班牙時,陽光燦爛,初次印象就十分美好。
  置身在帕爾馬的樹下,那是棕櫚、雪松、蘆薈、橙樹、檸檬樹、無花果樹和石榴樹;碧空万里,大海蔚藍,群山蒼翠。空气清新,人們仿佛在天上一般。白天,太陽高照,大家穿著夏天的衣服,天气很熱;晚上,整夜歌聲和吉他聲接連不斷。他們住的房子建于阿拉伯人時期,葡萄藤從寬廣的陽台伸出,垂挂在牆上。總之,生活在這里,令他們十分愉快。
  但是,肖邦很快就感到失望了。那兩個陳設很差的房間,根本就沒有怎么布置,只有几張舖著深灰色墊子的帆布床,一把草墊椅子。他們吃的是魚和大蒜,一种變了質的油把這里的房子、居民以及原野的空气都熏臭了,令人十分惡心。這足以使一個過分講究而又敏感的人感到不舒服。
  喬治·桑東奔西忙,找到了一個住所。他們想請人裝修一下也很難,馬略卡人干活既偷懶質量又很差。當地人慣于在大風中生活,房子沒有玻璃窗,也沒有門鎖。
  最后,一位名叫戈梅茲的先生把一所鄉間小屋出租給這對情人。房子座落在山腳下,每月租金為一百法郎。
  因為有甜密的愛情支持,最初的日子倒是過得愉快。他們輕松愜意地閒逛,到了12月中旬還在平台上度過美好的夜晚。喬治·桑常常想起威尼斯:入夜,大理石上汩舊的流水聲多么神秘;她也憶及諾昂:成群的夜鶯在林中整夜歡唱。
  馬略卡島的夜晚极其安靜,只有雌驢脖子上的鈴鐺和遠處微弱的海浪聲,有時會打破沉寂。
  但是,好景不常。雨季開始了。大雨滂沱。戈梅茲先生租給他們的小屋,屋里很潮濕,又沒有壁爐。建這房子并不是為了抵擋大風暴。牆壁很單薄,房內涂的一層石灰,經雨水一泡,全都如海綿似地膨脹起來。寒冷像一件冰外套,突然罩在他們身上。房里火盆發出的令人窒息的气味,使肖邦的咳嗽又發作了。
  就從這時起,肖邦成了當地居民討厭和懼怕的人物。膽小的戈梅茲寫道:“我們遇到了一個得了傳染病的人,怪不得他叫我們离開他的屋子。”
  城里的三個醫生都到這里來給肖邦會診。一個醫生聞他咳出的東西,另一個叩診他咳嗽的部位,還有一個醫生在他咳時,給他听診。肖邦費了很大的力气才逃脫了放血和服發包藥。
  由于這些西班牙醫生明确地指出,肺癆病是傳染的,戈梅茲先生就把房客赶了出去。他們只得去瓦爾德莫札修道院落腳。
  舊道院破敗荒涼,尚未倒坍,院里的人都被赶走了。一個政治流亡者匆匆离開故土,留下了他的單人小室和家具。喬治·桑他們在十二月中旬穿過灌木叢和阿福花,搬到這個山間的陋室里來往。
  瓦爾德莫札舊道院面積很小,只夠十二個修士和一個主持居住。它居高臨下,兩邊靠海。1836年頒布的一項法令規定,修道院的單人小室,由國家經祖。但是,由于可怕的迷信,這里沒人敢住。喬治·桑他們孤獨地住進了修道院。
  他們的鄰居中有一個藥劑師,一個圣器室管理人,和一個名叫安東尼姬的老太婆。她替他們干活。但事實上,她要拿走最漂亮的衣服,先嘗最可口的飯菜。幫忙做家務的,還有當地大個子巫婆卡達里娜,以及頭發亂蓬蓬的小鬼妮娜。
  修道院小禮拜堂和回廊,裝飾著阿拉伯風格的鑲嵌畫。晚上,在月光下,這古老的建筑物就顯得十分奇特。索朗芝和莫里斯常常沿著螺旋形的樓梯爬到屋頂上去玩。
  郁郁蔥蔥的青山,黃褐色的懸崖峭壁,孤零零的棕櫚樹,都消失在玫瑰色的天空里。在陽光明媚的白天,景色雄偉壯麗。然而,他們在瓦爾德莫札舊道院的暫住,實在是失敗。肖邦吃不慣當地的飯,喬治·桑只得自己做飯。她親自下廚,還要到帕爾馬的店舖買東西。她帶著孩子們,頂著大雨,來往奔波,坐破舊的馬車,穿過暴漲的激流。同時,她還要修改《萊莉亞》,寫小說《斯皮里底翁》——因為她需要錢,布洛茲資助了他們的旅行,可要她交稿——喬治·桑強健的身体,很能适應這种緊張的生活節奏。
  老鷹在他們的床頂上方翱翔,濃霧時常籠罩著群山;小燈替他們在荒涼的修道院里照路,看上去像鬼火一般閃爍。從來沒有什么住所比這里的更加浪漫。
  肖邦工作在他的修士小室里,房門比巴黎住宅中通馬車的大門還要高。他的頭發一點也不鬈曲,手上沒有帶白手套,臉色和往常一樣蒼白。后來,肖邦終于收到了他的豎式小鋼琴,這鋼琴一直被扣在帕爾馬海關。過去,在鋼琴上,常放著巴赫的作品和他自己手寫的曲譜。他一直因失去了自己的習慣,和自己熟悉的東西而難過。
  鄰居們并不喜歡這几個法國人。他們不去教堂祈禱,引起了鄰居的反感。當地市長和本堂神甫說他們是异教徒。農民們聯合起來敲竹杠。他們要出高价,才能買到魚、蛋和蔬菜。索朗芝的衣服也十分引人注目,因為人們認為,一個十歲的女孩,不應穿男人的服裝。
  這里的气候很适合孩子們的成長。索朗芝容光煥發;莫里斯也神奇般地恢复了健康。他們的母親,一慣勤勉地工作,努力教他們學習。
  但是,肖邦的身体卻惊人地走下坡路,咳嗽使他整日無精打采,十分虛弱。喬治·桑感到很難過,不能使他得到很好的調養。她常大發脾气,因為女仆們偷吃肉湯,又沒有新鮮的面包。天气越冷,憂傷的情緒就越妨礙喬治·桑努力使大家快樂和安宁。
  當地的醫生診斷肖邦是喉結核,并建議他放血和禁食。喬治·桑覺得放血有生命危險,并且不相信診斷結果。
  盡管肖邦感到很不舒服,他還是堅持工作。在馬略卡島的這些日子里,他創作了不少《敘事曲》和《前奏曲》。据說,其中很多樂曲是他焦急等待喬治·桑夜間散步歸來時,靈感大發而寫成的。
  每晚喬治·桑都和孩子們外出散步,直到很晚才回來。
  “我們加快了步子,”喬治·桑這樣寫道,“以免病人擔憂。這种优慮的确很強烈,而且像是凝固在一种平靜的失望里。他流著眼淚演奏一首十分出色的《前奏曲》。看見我們回來,他大叫著站了起來;接著,顯得神情失常,用一种奇怪的腔調對我們說:‘啊!我很明白,你們已經死了!……’而當他清醒過來,并看到我們很好時,他因回想剛才夢幻中我們遇險的情景而感到難過。后來,他向我承認,在等待我們回來時,他像是做了一個惡夢;由于無法分辨夢境与現實,他就彈起鋼琴,漸漸地就平靜了下來,昏昏沉沉的,以為自己死了。他好像掉進一個湖里,冰冷沉重的水滴,有節奏地滴落在他的胸前。我叫他听,那雨水真的是滴在屋頂上,節奏分明;他卻否認听到過這聲音。我用‘模聲諧音’這個詞,他竟怒气沖沖。他极力表示反對,他有理由反對這种幼稚的听覺模仿。他的音樂才華充滿了大自然神秘的和諧,是由他的音樂思想卓越体現的,而絕不是外界聲音的刻板重复。這天晚上,他創作的樂曲,在他的想象和在歌曲中,都已變成了從天而降的淚水,敲擊著他的心房。”
  肖邦就這樣,在浪漫的環境中,創作了不朽的杰作。但是,他很快就討厭馬略卡島。暫住在瓦爾德莫札舊道院,對他是一种折磨,對喬治·桑也是一种痛苦:
  肖邦在社交場合,顯得溫文爾雅,活潑可愛;但當疾病纏身時,他心里卻感到失望,精神上好像被活活地剝皮那樣痛苦,一片玫瑰葉子的折皺,一只蒼蠅的影子,都會使他感到放血一般難受。除了她和孩子們,西班牙的一切都會引起他的反感和憤慨;与島上生活的不便相比,急于离開的念頭更加折磨他。
  啟程的日期終于決定了。從帕爾馬到巴塞羅那,旅途十分可怕。在輪船上,從貨艙里散發出生豬的臭味十分難聞。船長見肖邦咳嗽,怕他弄髒干淨的床舖,給他一個最差的舖位。水手們用鞭子來抽打生豬,治療暈船,豬群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叫。
  肖邦在船上咳出了很多血,到達巴塞羅那時,他差一點死去。從巴塞羅那到馬賽,法國輪船上的醫生十分細心地照看他這個病人。看來二月份他回不了巴黎。喬治·桑做為這個“家庭”的家長,把全家安頓在馬賽的一家旅館。
  馬賽的風光秀麗迷人,喬治·桑卻無動于衷:“因為,我只要稍微探首窗外,走到街上或去到港口,我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塊糖、一箱肥皂或一包蜡燭了。幸虧肖邦用他的鋼琴赶走了煩惱,并將詩意帶到了我們的住所……”
  有閒者、獵奇者和文學乞丐,都圍在她的門外。
  喬治·桑說:“我的門口總是擠滿了,所有的文學渣滓都來糾纏我,所有的音樂敗類都尾隨肖邦,為了應付這种局面,我讓肖邦裝死。如果情況沒有改變,我們就四處寄發我們兩人的訃告,讓別人為我們哭泣,使我們得到安宁。我們想整個三月份都躲在旅館里,避開那不時刮來的相當猛烈的西北風。我們四月份到鄉下租几間好的農舍住,五月份就回諾昂。”
  在旅館里,盡管孩子們在周圍嬉戲吵鬧,喬治·桑每天仍舊要寫完十五頁或二十頁小說。她從馬略卡島帶來了修改過的《萊莉亞》和一本抽象神秘的小說《斯皮里底翁》。
  她繼續慈母般虔誠地照顧肖邦。她不能出門,因為肖邦不能孤獨一人呆在家里,周圍沒有孩子嬉戲和朗讀的聲音,他就會感到煩躁。肖邦略微胖了些,几乎不咳嗽。肖邦身体好時,她帶他去意大利的熱那亞,做一次繆塞式的出游,就像當年他帶馬勒菲依去弗朗夏爾一樣。
  瑪麗·達古爾,挖苦喬治·桑已經“肖邦化了”。
  喬治·桑給自己放血,我總對她說:“換了我,我比您更愛肖邦啊!”省得挨那么多刀呀!后來,她就不可能寫《致馬爾西的信》,也不可能纏住博卡日了。對一些善良的人來說,那可真是大好了。根据我分別了解他們的情況看,他們也許是因為同居了一個月,才彼此傳染傷風的。這是兩個正好相反的人,但沒關系,這可是太妙了。而馬勒菲依呢?他在這些糾紛中會怎么樣呢!像他所說的那樣,再去培養他那卡斯蒂利亞人的驕做?喬治·桑常常振振有詞地向我證實,馬勒菲依特別愚蠢可笑,難道是偶然的嗎?我從來也不太擔心莫里斯的健康狀況。不管怎么說,西班牙的陽光對于愛情的沖動來講,是一种靈丹妙藥。肖邦是我唯一喜歡的鋼琴家,他的演奏不僅不會令我生厭,反而使我听得入神。
  這封信被收信人惡作劇般地交給了喬治·桑。喬治·桑果真發火了。由于信的主人要她發誓不要泄露是誰提供這情況的,她認為最簡便的辦法是不回复達古爾夫人的信:“我不愿意假裝友好。”這話使瑪麗和李斯特大為吃惊。
  李斯特從中撮合,改善情婦和喬治·桑的關系,便寫給一位朋友,說:“既然我們是她過去朋友,就在我們中間,悄悄說說算了吧.”
  1839年5月底,肖邦和喬治·桑离開馬賽,前往諾昂。他們好像市民一樣,在沿途的旅館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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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女人的纖指


●肖邦總是生病,不适宜過性生活,不能享受性愛的快樂。很久以來,不管他怎么懇求,她強迫他清心寡欲。
  ●喬治·桑站在他身邊,一只手親昵地放在他的肩上,喃喃道:“大膽些,柔軟的手指!”
  六月的貝里,驕陽似火。喬治·桑感到高興,因為能夠在自己家里工作和執掌家政。
  肖邦應邀到諾昂作客的那一天,她在自己臥室一個窗戶左邊的牆壁上,用鉛筆寫了個日期:一八三九年六月十九日
  這是不是標志著新生活的開始呢?
  她早就意識到,那种騎馬散步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做為一家之長,她要負責照顧三個孩子:肖邦、莫里斯、索朗芝。她將竭力堅韌不拔地生活,只是為了他們和她的藝術。
  然而,她真正的朋友都希望她過另一种生活,充滿溫柔的愛,帶點家長气概。他們把肖邦看作這個家庭中的一員,并不加以嘲笑和責難。從1839年起,他們給喬治·桑寫信末尾都是這樣寫的:“吻肖邦、莫里斯和索朗芝。”
  肖邦的言談舉止极其得体,他只稱呼喬治·桑為我的主人或本宅主人。這樣,形勢變得對他越來越有利。
  他們愉快地度過了在諾昂的第一個夏天。然而,肖邦根本不喜歡農村。他向往諾昂,但同時又忍受不了那里的生活,他那鄉居的欲望很快就得到滿足。他外出散步不多,只是在樹下坐坐,或順手采摘一些花。然后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里,閉門不出了。他不參加喬治·桑和孩子們十分喜愛的戶外活動。但是,他自我感覺良好,并且從早到晚彈琴不止。
  喬治·桑寫道:“自從到了這里之后,他創作了很多歡快的曲子。”
  在這個夏天,他的确創作了降B小調的《奏鳴曲》,第二首《夜曲》和三首《瑪祖卡舞曲》。女友的音樂鑒賞能力,對他來說,十分可貴。
  喬治·桑是肖邦敏感的听眾。由于對肖邦的了解不斷加深,她与肖邦真正成了心心相印的知己。她听肖邦演奏,并一直跟隨著鋼琴家神秘莫測的內心活動——只有他的琴聲能把內心活動委婉含蓄地表露出來。
  1839年10月,肖邦在日記中寫道:“他們都說我身体好多了。不咳嗽,也不痛。但是我內心深處還是感到很難過。因為,奧洛拉(肖邦對喬治·桑的稱呼)的眼神還是那樣的陰郁。她的雙眼,只有在我演奏時,才顯露出喜悅的光芒。在那里,世界是多么光明美好啊!我的手指在琴鍵上輕跳,她的筆尖在紙上飛舞。她能邊寫作邊听音樂。四面八方都充滿了肖邦的琴聲,甜蜜清亮,就像溫柔的情話。奧洛拉,為了你啊,我都可以在地上爬行。這一點也不過份,我要把一切都獻給你。我累的時候,你的眼光,你的撫慰,你的微笑,給我多大的安慰啊!我只是為了你才活著;我會為你彈奏出优美的旋律。親愛的,你陰郁的目光別太折磨人了,好嗎?”
  “別太折磨人了,好嗎?”那么說喬治·桑在折磨他?
  當然不是。但是,在喬治·桑的愛情中,含有几分高傲。這并不是因為她不大欽慕那個音樂家和詩人。馬略卡島的共同生活,目睹肖邦舊病复發,足以使喬治·桑感到,肖邦總是生病,不适宜過性生活,不能享受性愛的快樂。很早以來,不管他怎么懇求,她強迫他清心寡欲。后來,他完全無此欲念了。
  很多年以后,喬治·桑寫信給他倆的密友克齊馬拉說:
  我如處女那樣,和肖邦及其他人生活在一起,已經七年了。由于我對情欲是那樣地倦怠、失望、無藥可醫,我已經未老先衰,沒費什么力气,也無需做什么犧牲。如果世上也許有一個女人值得肖邦絕對信任,那就是我;而肖邦根本不懂得……我知道有不少的人在責怪我。一些人說,我強烈的情欲,耗盡了肖邦的精力:另一些人說,我的行為出軌使他很失望。我認為你是知道內情的。肖邦埋怨我剝奪了他愛的權利,等于置他于死地;我堅信,如果不這樣做,那才真的置他于死地……
  對喬治·桑的這种態度,肖邦如果不感到痛苦,并且不把它歸咎于另有所愛,那么肖邦就顯得不近人情。只是在后來,肖邦的嫉妒与不公正,才變得難以忍受。
  秋天,他們要离開諾昂,喬治·桑深感遺憾。在巴黎時,每當她想起諾昂那些犁過的田地,想起休耕地周圍的胡桃樹,想起農夫們吆喝著的那些耕牛時,她歎息不已:“沒什么好說的,生為鄉巴佬,根本适應不了城市的喧鬧。我認為,還是家鄉的泥土美,而這里的泥土,使我惡心。”
  但是,肖邦要回到他的學生們當中去;喬治·桑自己也愿意在巴黎生活,這樣可以節省開支。諾昂的家庭負擔很重。這個女領主,財產披人搞光了,卻不愿顯出一副寒酸相,以逸被人罵作吝嗇鬼。每天,都有些朋友不請自來,一來就是十二個,甚至還沒起床就有人來。每月要開支一千五百法郎;而在巴黎只需一半。因此,這個“家庭”決定搬到巴黎去。
  起初,喬治·桑和孩子們住在皮加爾街十六號兩間獨立的小屋,屋前有個漂亮的大花園与街相接。肖邦住在特龍塞街五號,有一個套間。他仍然需要精神上的依托和精心的照料,最終也住進了皮加爾街。
  他們這樣同居了三年。
  巴爾扎克參觀過這套房子,并在給他的情婦的信中,以拍賣估价員和小說家獨特的觀察力,做過精确的描寫:
  她住在皮加爾街十六號,房子坐落在花園的盡頭,面向街,首層是車庫和馬廄。飯廳里全是橡木雕花家具。她接待客人的大客廳、小客廳的牆壁呈淺褐色,里面擺著精美彩繪的花瓶,插滿了花。一個花盆架,鮮花盛開。大客廳的家具呈綠色,餐具柜里放滿了精巧的擺設。牆上挂著德拉克魯瓦的油畫和卡拉馬達替她塑的像……那架豎式黃檀木鋼琴十分華麗。此外,肖邦總是坐在鋼琴旁。平時,喬治·桑只抽香煙卷。她每天四點鐘起床;肖邦剛好四點鐘才上完課。要登上又陡又窄的叫做磨坊梯的樓梯,才能到她的住處。臥室呈褐色,床是土耳其式的,即舖在地上的兩張床墊。
  1842年,熱心而又潑辣的馬爾利亞尼夫人替肖邦和喬治·桑在奧爾良花園廣場附近找到兩套房間。那里是個高級住宅區,具有意大利宮毆式的高雅气派,室內光線充足,室外礫石舖地,綠樹成蔭。在廣場附近,還住著一些藝術家和作家。
  這樣,奧爾良花園廣場,就成了一個大家庭式的組織了:他們甚至設想過一起吃大鍋飯,晚上,大家聚在一起開音樂會和朗誦詩文。
  喬治·桑和肖邦与朋友們聚會。喬治·桑的朋友:皮埃爾·勒魯、巴爾扎克、亨利·海涅、博卡日、瑪麗·多爾瓦爾、霍爾滕絲等人和她的所有貝里同鄉;肖邦的朋友則是一些音樂家、上流社會的太太小姐和波蘭人。
  聚會使喬治·桑成了斯拉夫語的學者,她頌揚密茨凱維支的光榮。
  歐仁·德拉克魯瓦和肖邦一樣講究時髦,他們結下了親密的友情。他們敏感多情,易受感動,言談舉止与思想都具有貴族派頭,比起他們同那位民主派女友的關系來,他倆更加親近。
  亨利·海涅是奧爾良公園廣場一個幽默風趣的常客,喬治·桑很喜歡他。他和大家一樣,曾鐘情于喬治·桑;但是這未能如愿的狂熱之情并沒有持續多久。他稱喬治·桑為“我親愛的表妹”;給她的信,用“我的心擁抱你的心”來結尾;信中常有這樣的話:“您的小說很美,真是文如其人……我現在還給您……”他跟喬治·桑開玩笑,說繆塞是一個過去偉大的年輕人。他是很賞識這個女人和作家的。喬治·桑的偉大和從容,誰也不如他描繪得那么維妙維肖:“喬治·桑多么漂亮,多么溫順。對于一只爪撫摩、一只爪抓傷她的惡貓,以及拼命向她狂吠的狗,她都像月亮一樣,在高處溫存地望著它們。”
  談起肖邦,喬治·桑仍舊情深意切:“他永遠像天使一樣善良。沒有他純真親密的友情,我就會失去勇气,”“肖邦慢條斯理地過日子。他是有天才的人中,最和藹、最隱秘、最謙遜的人……”
  因為經濟上的原因,喬治·桑沒有再把肖邦帶口諾昂。1840年,她自己也沒回去。但是,在后來的六個夏天里,她又在諾昂為她的“三只小雞”壘起了小窩。
  在這期間,從早到晚都可以听到肖邦演奏的琴聲,琴聲伴隨著玫瑰的香味和鳥雀的歡唱,一直飄到在樓上工作的喬治·桑那里。她唱起古老而又鮮為人知的歌曲,肖邦替她伴奏。莫扎特的《唐璜》,在這几個朋友的眼里,是最理想的,他們為德拉克魯瓦在諾昂布置了一個畫室。他和肖邦,還有年已二十几歲的莫里斯經常在一起談論他們的藝術,喬治·桑漫不經心地听著。
  她正在寫《康絮愛蘿》。這部小說寫得很出色,喬治·桑曾這樣描述諾昂的那些晚上:
  肖邦坐在鋼琴旁,并沒有覺察到大家都在听。他好像是偶然地即席演奏。接著,琴聲停了下來。
  “啊!啊!”德拉克魯瓦叫了起來,“還沒完啊!”
  “還沒開始,一點构思都還沒有……只有不定形的倒影、陰影和立体形象。我尋找合适的顏色。我還沒想到畫面該是怎么樣的。”
  “色彩和畫面,兩者互相依賴,缺一不可。”德拉克魯瓦又說:“您都會找到的。”
  “但如果我只找到月光呢?”
  “那您將找到反光的反光。”
  這想法使非凡的藝術家感到高興。他又演奏起來了。但并不顯出是重頭來的樣子,因為他的构思是那樣模糊,好像拿不足主意。我的眼前慢慢浮現出了溫柔的色調,它和耳朵里听到的美妙曲調,協調一致。接著,響起了表現藍色的音符,我們仿佛在澄澈碧藍的夜空中,輕柔的云朵,形態万千,神奇變幻,布滿天空,簇擁在月亮周圍。月亮給它們拋去巨大的乳白色光輪,喚醒了沉睡的色彩。我們夢見了夏夜。我們等待夜鶯的到來……
  肖邦開創了諾昂的戲劇事業。
  在開始時,當年輕人演戲或跳滑稽芭蕾舞時,肖邦就即席演奏鋼琴。他得心應手地引導他們,讓他們按照他的想象,從打趣變成嚴肅,從滑稽變成庄重,從优雅變為狂放。而肖邦自己呢,就是一個真正天才的啞劇演員。
  有時,他站起身來,突然出現在鋼琴后面,絕妙地模仿奧地利國王或一個波蘭猶太老人的神態。
  當他們在森林里散步時,肖邦騎在驢背上,其他人卻步行。在草地上,和著風笛的拍子,村民們翩翩起舞。這風笛聲啟發喬治·桑寫了小說《風笛手》。這些活動使她對那浪漫的樂土和歡樂迷人的喧鬧,有一個大略的印象。
  把1840年到1845年間的肖邦,描繪成一個病魔纏身的人,倍受一個欲壑難填的蕩婦折磨,那就大錯特錯了。
  其實,喬治·桑對肖邦的影響是完全有益的。她在事業上,給他的創作提建議;在生活上,對他無微不至地關怀。肖邦盡情愉快地度過了在諾昂的這几個夏天。可惜,他的性格和疾病都不允許他這樣長久地愉快生活。很多朋友同情喬治·桑。連肖邦的同鄉密茨凱維支也說:肖邦對于喬治·桑來說,是禍根,是精神上的吸血鬼和苦難的十字架,而且他最終也許要把喬治·桑置于死地的。
  肖邦心地是好的。但是,他像所有神經質的人一樣,總是過分挑剔,不能設身處地替別人著想。在政治上,他与喬治·桑觀點不一致,他既不能容忍喬治·桑所贊賞的某些人物,也不能接受這些人判斷事物的激烈方式。譬如:他責備自己的學生瑪麗和沃德贊斯基伯爵的關系大顯眼。他猛烈攻擊他們,尤其是因為喬治·桑袒護他們。
  喬治·桑已經知道他病態的偏好与厭惡。她就像對孩子講話一樣,改換話題。否則,他會整天沉默不語,傷心難過,做出些古怪的舉動。在諾昂,喬治·桑邀請了肖邦,就不敢再邀請自己袒護的詩人一起作客了。
  喬治·桑的哥哥伊包利特喧鬧的玩笑和熊一樣的舉止,時常會激怒肖邦。在巴黎,喬治·桑的客人的衣著和態度,往往引起他的反感。英國詩人伊麗莎白·勃朗宁曾這樣描寫過他們:
  她噴煙吐霧,唾沫橫飛。一大群沒有教養的男人,對她崇拜得五体投地。一個希腊人親昵地用你稱呼她,把她緊緊地摟抱在怀里;一個男演員,庸俗极了,竟扑倒在她的腳下,稱她為最了不起的女人,于是高傲的女人不慌不忙、溫柔而又輕蔑他說:友情使人忘乎所以。
  戲弄喬治·桑的這幫人,激怒了肖邦。然而,很久以來,不同政治觀點、各异的興趣和嫉妒心,卻一點都沒有影響他和喬治·桑之間深厚的友誼。在肖邦,那是愛戀之情;而在喬治·桑,則是母愛与欽佩之情。
  喬治·桑繼續無微不至地關心她的病人。肖邦單獨去巴黎,她就赶緊通知馬爾利亞尼夫人,使肖邦能洗上熱水,找到通風的房間。“這是我的小肖邦,我把他托付給您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請多加照料。我不在時,他自己照管自己的能力很差。他有個好心的佣人,卻很笨。我并不擔心他的飲食,因為各方人士都會宴請他的。但是,早上匆忙去上課,我擔心他忘了喝一杯巧克力或一碗湯。我在時,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我總是要灌他喝一杯的。現在肖邦身体很好,只是要像大家一樣吃好睡好就可以了。”
  肖邦還沒痊愈,但經過喬治·桑的照料,好多了。喬治·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隨時准備放下一切去照料他。肖邦對她始終忠誠。因此,當她臥床不起時(她也常有病,她一生都說肝痛和肚子痛),肖邦熱誠地履行護士的職責,忠心耿耿,動作机敏。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愛美這一點上,他們繼續保持一致。在諾昂,有一天晚上,喬治·桑對肖邦敘述了鄉間大自然的宁靜和美妙,她講得好极了。
  肖邦說:“您講的這些多美啊!”
  喬治·桑回答道:“您感覺到了嗎?那么,請把這些用音樂表達出來吧!”
  肖邦馬上即席演奏了一首真正的田園交響樂。
  喬治·桑站在他旁邊,一只手親昵地放在他的肩上,喃喃道:“大膽些,柔軟的手指!”
  誰知道,如果沒有喬治·桑這只手撫在他的肩上,沒有諾昂神奇的影響,肖邦在他短促的一生中,能否寫出那么多杰作?甚至,誰知道他是不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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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女人間的沖突


●李斯特的情婦瑪麗·達古爾既想恢复与喬治·桑的關系,又忍不住肆無忌憚地議論她。
  ●“喬治·桑恨我,我們不再見面了。”
  人們大概已經注意到,在諾昂和皮加爾街的來訪者中,肖邦和喬治·桑這對情人先前的朋友李斯特和瑪麗·達古爾不再露面。自從那封信的事發生以后,就產生了這樣一個無法挽回的局面。因為喬治·桑答應過不透露提供消息的人。所以,她就不能抱怨。瑪麗因不知道自己已被出賣了,完全不理解諾昂方面為什么緘默不語。她說這沉默無法解釋。她繼續肆無忌憚地議論喬治·桑。在給朋友的信中,她這樣寫道:
  根据什么我不能愛也不能理解我的朋友們?而且,這是關系到世界上最容易了解的人啊!怎么能要我對她自己都不能嚴肅對待的事嚴肅對待呢?這不都是因為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她詩興大作,才使她將石頭看成鑽石,把癩哈蟆看作天鵝的嗎?我只想知道她是死了還是活著。當我在她家里時,我都盡量不去打听她生活的某些細節。這和我對她的情感毫不相干。此后,我從公眾輿論中得知一些情況。此外,喬治·桑又是那樣愿意讓人知道!
  對于我來說,唯一真正嚴肅的事情,就是我要當面跟她講清楚,她的聰明才智變得遲鈍麻木了。自從她寫了《致馬爾西的信》以來,她只寫了些毫無价值的小說。顯然,激動的時期已經結束了。她今天必須做進一步研究、深思熟慮和集中思考。然而,博卡日、馬勒菲依和肖邦,都不能幫助她,也不能引導她走上新路。
  她在激情的驅使下,极盡瘋狂之能事,竟至認為愛情只是一個生理問題。當她不可能保持貞洁時,她把一個不能對她施加任何影響的人做為情人,她不欺騙他,而這個人在她的生活中也微不足道。她終于干出了一心滿足自己肉欲的男人才干的事。
  她一邊干丑事!一邊悲歎她肌体的需要;由于她完全自覺和絕對忠誠,比男人顯得更高明。
  1837年8月,瑪麗感到惊訝,有些擔心再也得不到喬治·桑的复信。她請人轉達了最后的呼喚。
  瑪麗·達古爾給喬治·桑寫了信:
  親愛的喬治·桑,您也許對我堅持給您寫信感到很惊奇吧,因為一年半以來,您完全沉默了,尤其是我最近寫信請您來和我們一起避暑,您也不回答。這一切足以表明,您覺得我們的交往使您厭煩。
  但是,既然我認為我們的交往是件嚴肅的事,既然我們彼此交換過的一些意見對我具有始終不變的意義,哪怕是出于自尊,我都不可能听任我們的聯系無緣無故地結束。我想,這种聯系應該与我們同在。
  我認為,您沒有什么好怨恨我的。因為,即使這樣,您也應該赶快告訴我,好讓開誠布公的解釋盡快地消除暫時的誤會。這是友誼中最容易而又最應該盡的義務。
  此外,我也反复地想過,但都枉費心机,找不到一點錯誤的表現。弗朗茨也自問,怎么您和一個他自認有權稱作朋友的男人親密了,就馬上要斷絕同我們的來往呢?
  說實在的,您第一次和我們朋友中的一個親密起來時,也曾有過同樣的結果。從那時起,您就表示不想常給我寫信。弗朗茨那時跟您談話,使您把頭腦中早已決定了的事住后推:慢慢地疏遠我們,并且最后中止同我們的交往。對您古怪的做法,我只能做這樣的解釋,但是我仍然不同意這樣的解釋。
  過去,您在愛情上經歷了很多挫折,使您心灰意懶,您受到過多次的提醒。直到現在,我覺得這一切,還都不足以得出如下悲觀的結論:您不可能有持久的感情;初次短暫的愛情,總是壓倒經過考驗的愛情;對您來說,說話不一定算數,您將思想最深處的隱秘,付諸偶然吹來的風;而且,您喜新厭舊,舊人在您的心上早已沒有地位,任憑新人辱罵。
  請讓我告訴您,我還是滿怀希望。我衷心希望得到一個您和我都相宜的解釋,以了結這難以忍受的痛苦狀況。
  要是您仍然堅持沉默,那我將明白,您一心要斷絕關系。您多變的性格竟使您背叛了神圣的友誼;它大概同樣促使您把友誼忘得一干二淨。至于我,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我都虔誠地把友誼銘記在心,并把一切沖淡、破坏友誼的想法默默地埋藏在心底。
  弗朗茨想給您寫几個字,但他的信也不過是重复我要說的話。我阻止他提筆寫信,以免使您厭煩和傷心。我再重复一下,因為我不能相信您會滿心喜悅地同兩個經得起考驗的朋友絕交。                     瑪麗
  由于這封信是托人轉交的,委托人未能送達喬治·桑。最后,信又回到了瑪麗·達古爾的手中。
  九月,她連同另一封信一起寄給了喬治·桑。
  喬治·桑收到信后,考慮選擇什么方式和瑪麗絕交。
  她決定答复瑪麗,首先是要證明肖邦是無辜的。因為瑪麗·達古爾可能會在音樂界里向肖邦挑起不必要的沖突。她完全明白,見面將是不可避免的。
  喬治·桑在給她和瑪麗·達古爾的中間人馬爾利亞尼夫人的信中寫道:
  然而,請注意,我承認有必要心平气和地見見面。但是,在我們三個人之間沒有解釋清楚,就不可能會面。不然,她會大吵大鬧,一有机會,就要演一場大鬧劇的。我了解她!在維護其尊嚴的爭吵中,她是很出色的演員。除了您這個東道主和我之外,大家都會覺得是十分可笑的……
  因此,喬治·桑要求三個人在一起澄清事實——態度十分堅決。而馬爾利亞尼很厭煩,她要向瑪麗承認自己不謹慎。
  1839年10月,馬爾利亞尼給瑪麗·達古爾寫了一封信:
  親愛的瑪麗,有一件事,我應該對您,也對我自己解釋清楚。我一直打算等您回到巴黎后親口對您說。但有一個特殊情況,使我決定現在就開誠布公地跟您談談:那就是,喬治·桑馬上要來我這里。而您堅持責問她對您沉默的原因;您還告訴我,已經把給我看過的信寄給了喬治·桑。您在去年十一月九日和今天一月二十三日給我寫了信,我想您還記得吧?您在信中冷酷無情、輕率唐突地挖苦我的朋友,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給您回了信,后來閉口不提那令人難受的事,就已經清楚地表明了我的態度。直到那時,我都相信您對喬治·桑的友情,而正是通過她,我才有幸認識您。
  她從此不把您當作她的朋友,而我出于對她的深厚友情,盡了朋友的職責。喬治·桑對我說起過您,并說沒有及時給您回信,我寫信對她說,我認為她不應該指望您的友情,我覺得有責任告訴她,并且要她不必多問,因為我不會回答她的。喬治·桑從來沒向我提過一個問題。我也從未向她說起過您的信,也沒給她看過信。
  如果說我通風報信,不夠慎重,對不起一個如此親密的朋友,做了錯事,那是可能的。總之,我能讓您放心的就是我的作法,除了上述原因,沒有別的動机——我的作法,您也許會抱怨。但是,根据我對真誠友誼的義務之理解与認識,我不會后悔。
  這樣,喬治·桑和瑪麗·達古爾直接通信恢复了。喬治·桑對老朋友毫不寬容,她一直視瑪麗為敵人。她給瑪麗的信寫得很出色,文筆斬釘截鐵,分析細膩入微:
  瑪麗,我并不确知最近馬爾利亞尼夫人對您說了些什么。我只對她埋怨您……您卻向很多人埋怨我,他們便怨恨我和誣蔑我。要是說我是生活在一個流言蜚語的世界,我可不是創始人,我試圖盡量少學您這個榜樣。
  我不知道您想求助于我們過去的是什么。我很不明白。我是很自然,甚至是很熱情地投身到您親切的友誼中的。您嘲笑我迷戀于友誼,滑稽可笑。當您毀坏了我對您的一片痴情,這就不夠寬厚。
  您對友誼的理解跟我大不相同,您大肆吹噓友誼,讓別人對您講友誼。您對友誼不抱幻想,毫不寬容。然而,對待友誼應該具有無可指責的赤膽忠心。當面評論別人与背后議論別人,都要一樣嚴格。大家將會習慣這种態度,盡管它不那么討人喜歡,但至少是可以利用的吧。
  學究气對某些事總有用處,用心惡毒就毫無用處。
  而您只會對喜歡您的人,講些甜言蜜語,給以溫存的撫慰,甚至淚如泉涌,深表同情。過后,在您談到他們,特別是寫到他們時,您就傲慢無情地對待他們……您嘲笑他們,蔑視他們,貶低他們,甚至誹謗他們,還帶著优雅和輕浮的嬌媚態度。這使您如此對待的那些人猛地覺醒,感到吃惊和相當不愉。至少應該允許他們在某些時間里好好思索,保持緘默和難受。您那時做的事情,真是聞所未聞,難以解釋。您責備他們。而這責難,卻使認為彼此相愛的人感到驕做和快樂;也使互相仇視的人感到悲傷和可怜。您對他們破口大罵,在友誼受到損害的情況下,您顯得痛苦和懊悔。但是,在另外的情況下,您只是流露出惱怒或者憎恨。是的,是憎恨,我可怜的瑪麗!
  不要試圖自我幻想了:您對我恨之入骨。因為您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恨我。一年來,我只有承認您一直恨我,才能對您作解釋。至于為什么呢?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怀疑。這只是本能的反感;我就是這樣解釋您從那時以來的行為。
  總的來說,我喜歡看到事物好的方面,這是我引以為自豪的怪癖。您對李斯特那樣忠誠,看到他對我的友誼由于您的諷刺挖苦而受到嚴重損害時,您想向他体面地表示愛情,試圖做出巨大的努力。您讓他相信您愛我,也許您也想使自己相信……因此,您突然地、一陣一陣跳躍式地愛我,有時也許是被我給您的友情征服了……但是,當我不在的時候,或者您想吐一吐長期壓在心里的苦水,您就又厭惡起來。
  我相信,如果您在內心深處仔細想想,您會明白這一切的。
  至于我,既原諒您,也埋怨您,就是這樣。如果我不是您這种倒霉的試驗的犧牲品的話,我也許會贊賞您:但是我應該感到遺憾,自己輕率匆忙地犯了錯誤;我特別應該遺憾的是,您只能有一种選擇,要么直爽地恨我——因為我不了解您,這對我毫無害處——要么坦率地愛我。這也許證明,您不僅沒有高尚的理想与愿望,而且也沒有能力具有這樣的感情。我正是抱有這种理想,或者照你說,有別的理想。
  嘲笑我具有如您所說的指鹿為馬的能力,剝奪我最珍貴的理想,這對我未免有點殘酷。
  現在,您為我大動肝火是正常的。不過,瑪麗,請冷靜點!我并不怨恨您,也不責備您什么。我已經盡力而為。請和我一起,用您的感情代替您的理智,理智又會占上風。當心!理智的成分不要太多了,我可怜的朋友!如果過分仁慈———像我時常表現出來的那樣——會使大好的晴天變成陰天;那么,過分遠見卓識就會導致寂寞孤獨。既然我們己和人類一起被迫來到了這個世上,在戰爭与和解不斷交替中生活,這与永遠地同人類鬧別扭,也許沒有什么兩樣。
  我可怜的瑪麗,就此停止,別的就不用操心了。忘掉我吧,就像做了一場惡夢,最終擺脫了我。不要試圖愛我——您永遠也不可能愛我——而要試著克服對您有害的仇恨心。如果我根据痛苦引起我的怜憫來判斷,那該是很痛苦的。別再苦苦地构想奇幻的小說,向您周圍的人們解釋我們的關系為什么變得冷淡。
  當李斯特來到這里時,我根本不接待他。為的是不墮人您奇談怪論的圈套:他在我們之間,好像是個爭奪的對象,您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我從來沒有這种想法。這只是巴爾扎克的一种想法。而且,我向您保證,即使有辦法實現,——我現在還不相信——任何怨恨的情緒也不能使我那樣去想,因此,相信此事,談論此事,甚至任由別人去談論,對您都是不适宜的。
  我接受——我承認,感到某种自豪——您對我品德的嘲諷。但是,我只對含沙射影的攻擊予以有力的還擊。
  醒醒吧,瑪麗!這些可悲的事有失您的体面。至于我,很了解您。我知道,您的聰明才智需要高貴的气派,而一种女性的憂慮不斷地同它作對。
  您希望有紳士派頭与騎士風度,但是您卻不能靠犧牲和壓倒別的女人,來顯示自己才貌雙全。正因為這樣,您不難稱贊我為“好男子”。而您,從女人的角度出發,還沒有足夠的狠毒來污辱我。總之,您有兩种驕做,一种渺小,一种偉大。盡量讓后者占上風吧。您是能做到的,因為上帝賦予了您很高的天分,而且您要上帝交待是怎樣對待上帝賜与的美貌、才智和誘惑力。
  以上是您從我這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得到的說教。請原諒我的這些話,就像我原諒您說了我的許多坏話,而又沒有告訴我一樣……
  在巡回演出的李斯特,從他的情人那里得知這場激烈的爭論。馬爾利亞尼夫人也因此受到了所有的人,包括她的丈夫的責備。明知一些話會令人傷心,卻偏要傳出去,其罪過大于輕率他說長道短,几乎每個人都染上這有害的惡習。為了開脫自己,馬爾利亞尼太大證實說,是拉姆奈慫恿她將這兩封信的內容透露出去的。
  當這三個女人1839年11月在巴黎重新見面時,瑪麗·達古爾對馬爾利亞尼夫人很冷淡,對喬治·桑卻如先前曾許諾的溫和友好。
  喬治·桑顯得惱怒,更顯得憂郁,她說,她對瑪麗的思想及其對愛情的忠貞,從未停止欽佩。但是,她知道瑪麗根本就不愛她。至于那些信……
  瑪麗打斷喬治·桑的話,說她請求喬治·桑原諒,一點也不感到羞愧。
  就這樣,喬治·桑向她伸出了手;以后見面不應該再提彼此的愛慕与友誼了。
  “我同意這樣的關系,”瑪麗說。“因為我相信,它是會改變的。時間是偉大的主宰,几個月或几年之后,您會對我說,是您錯了。”
  “這也可能,”喬治·桑回答說。“我是很容易受誘惑;況且,瑪麗,您又很有魅力。”
  李斯特同意自己女友的態度,說:“您對喬治·桑的態度使我非常高興……您應該耐心和适可而止。您能做得到,因為,您是很堅強的……与喬治·桑斷絕來往,我覺得還不是時候……如果可能的話,對許多事,不必過問;而對別的事,要寬容。如果你們斷絕來往,一定要有肯定的、明顯的益處……”
  但是,表面上的和解,一點也不解決問題,流言蜚語繼續到處傳播。
  1840年1月至3月,瑪麗·達古爾給弗朗茨·李斯特的信中說:
  昨天晚飯時,喬治·桑相當陰郁。
  在吃飯時,她讓克齊馬拉直接地撫摩她那像香擯酒一樣紅光閃閃的膝蓋,并且說:“模吧,唉,克齊馬拉,告訴我,我的膝蓋長得怎么啦?”
  克齊馬拉說:“皮膚已經變成玫瑰色了。”
  喬治·桑說:“啊!那么,別摸了,你弄得我痒痒的。不然,我可要抓破你的皮……”
  談話無精打采而又不自然,一直進行到深夜。我不能再見到這樣的人了。
  維尼來了。他仍是很溫柔,他對我談了很多關于多爾瓦爾夫人的事。他說是喬治·桑使多爾瓦爾夫人墮落!他從那里知道我看不起喬治·桑,打心底里叫了聲:太好了!
  我同馬爾利亞尼的關系重新好起來。我相信肖邦那一對不久就要分道揚鑣。一般的朋友要他假裝得了嫉妒症,假裝失戀,自欺欺人。喬治·桑感到厭煩,她只擔心,一旦离開他,他就馬上夭折……
  1841年2月至5月,瑪麗·達古爾在給一位畫家朋友的信中說:
  拉姆奈神甫經受得住牢獄生活。他不愿在那里接待女人。我想這是為了不愿見喬治·桑……
  喬治·桑恨我,我們不再見面了……
  弗朗茨在巴黎音樂學院舉行貝多芬作品演奏會。會場充滿庄嚴的气氛,他倆當之無愧。喬治·桑對這些成功感到厭煩。她促使肖邦開了個音樂會,只邀請朋友參加。李斯特就那個音樂會寫了一篇文章,好得出奇。我想,這使他們很惱火吧!想想看,她是多么瘋狂地和我作對啊!她竟對弗朗茨說:您過去也是我的情人!弗朗茨很机智地作了回答,他善于這樣做。仇恨只能是越來越深了。我已完全脫离了馬爾利亞尼的小集團了……
  拉姆奈神甫有這樣一句名言:“人們讓我們和解;我們互相擁抱;從此,我們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敵。”此話用在喬治·桑与瑪麗·達古爾兩人身上,再恰當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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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秋風淫雨


●女演員瑪麗·多爾瓦爾成了于勒·桑多的情婦。
  ●圣·勃夫盡管風流韻事不多,但也有過几次艷遇。
  ●《康絮愛蘿》堪稱佳作,它充分顯示喬治·桑是偉大的小說家。
  ●瑪麗·達古爾气得直跺腳。李斯特再次勸她沉住气,保持沉默。
  1843年,喬治·桑:“過去諾昂充滿歡樂和笑聲,它現在變多了。我快滿四十歲,讓嚴肅主宰諾昂……此外,最不幸的是,我們的朋友,身体不好,使大家習慣于憂愁,或者至少是沉思……”
  1845年,喬治·桑:“生活是個大傷口,它很少愈合,也從不見好。我很傷心,也很憂愁。但是,我因此更喜歡那些值得人愛的人……”
  時間的長河把喬治·桑和她曾熱愛或仇恨過的人,都帶到死亡的瀑布。
  1837年,卡西米爾就從嫡母杜德望男爵夫人那里,繼承了吉勒里的領地,條件是要償付遺留的大量債務。他成了一個拮据的大業主。
  他生活在加斯科尼省,住在城堡里,很少外出旅行。他喜歡這里茂密的樹林、碳類植物和葡萄園。鄰居們把他看作是當地的神甫和好上帝。
  同奧洛爾一起生活,他學到了很多他的朋友不具備的文化知識和聰明才智。他喜歡引用名言,談起自己的不幸很有分寸。吉勒里的居民很難相信妻子离開他是因為他平庸和粗野。大家覺得他態度溫和,息事宁人,身材相貌都不錯。
  有個名叫布瓦斯馬丁的中年婦女愛上了卡西米爾,試圖獲得他的愛,卻是枉費心思。因為卡西米爾太了解熱情女人的危險。一天,他給儿子莫里斯寫信說:“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布瓦斯馬丁夫人死了……”
  話說得絕情,但是卡西米爾過去受到過絕情的對待。
  孩子們每年都到吉勒里來過一段假期。從1844年起,他和女管家姘居。她給他生了個女儿羅斯。他本想正式娶羅斯的母親,而且一直深深地愛她。但是,因為奧洛爾還活著,合法的手續都不能辦。
  由于姘居的原因,卡西米爾不能參加宗教儀式,他感到很痛苦。然而,他每個星期天都去做彌撤,還盡領主的本份,參加圣詩班的合唱。他承受過可笑的重壓,而不失体面。
  于勒·桑多繼續在世上走他的路。
  痛苦的初戀在他一生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長期以來,他既不能忘記,也不能原諒發生過的事。然而,桑多完全是多虧了喬治·桑的幫助。与喬治·桑相識時,他只是個沒有才華的無名小卒。1839年他出版了小說《瑪麗安娜》,讀者們這時才承認這個真正多情的作家。這本書的成功,抵消了他以往在情場上的失敗。雜志社、出版商紛至沓來,向他約稿。
  女人也找上門來。他成了瑪麗·多爾瓦爾的情人,因為多爾瓦爾對維尼另尋新歡表示厭倦。但她仍是喬治·桑的女友。說來也很奇怪,欽佩這位狂熱可愛的女喜劇演員,成了小于勒和第一位情婦之間的唯一聯系。
  初与桑多有來往時,多爾瓦爾是總想著維尼:“我們的結合是不可能的,但我痛惜我的愛情。我不能用別的什么取代它。我并不喜歡桑多,只是盡力地愛他而已。但我覺得難以成功。”
  后來,她覺得自己逐漸老了,就熱烈地愛于勒。多爾瓦爾給桑多的信中說:“啊!我是多么愛你啊!你使我的雙眼迷惑,精神愉快,感官興奮,內心歡樂。”1831年喬治·桑由諾昂寄出的信,內容大体也是如此。
  1840年,他陪情婦巡回演出時,曾這樣寫道:“我們親愛的瑪麗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但是,小于勒最希望的是娶一個富家小姐。他對海軍軍需官的女儿波利娜·波蒂埃的嫁妝垂涎三尺。
  于勒的姐姐是瑪麗·多爾瓦爾的知己,她收到了多爾瓦爾的一些哀怨的來信,信中說:“我傷心,而又無法解脫。兩個月前,他把我留在外省,回來寫他的書。我回來了。我得知波蒂埃夫人小姐也在巴黎。我极度心煩意亂,對您的弟弟說起這事。他對我說,那是真的,我心灰意懶地回到家,整整三天,我都极其焦慮不安地等待于勒!他來了,并對我說要跟我分手。我很惊訝。我叫道,我不能活生生地与親愛的人分開啊!他回答說,他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菲莉茜,請把我對他的愛同我的痛苦加以比較吧!我不得不把這些告訴您。”
  1842年,于勒在南特結了婚。當時,瑪麗·多爾瓦爾正在巡回演出。
  收到桑多的結婚請柬后,她到喬治·桑那里痛哭一場。這兩個女人痛苦地談起有關往事。
  這個金發鬈曲的青年,頭已早禿,寫了些道德小說。人們說他要進法蘭西學院了。
  拉杜什繼續在歐內村過著孤僻的隱居生活。他從遠處痛苦地回顧自己的文學生涯,既有輝煌成就,也有屈辱失敗。他寫信給表弟杜維納,譴責一個女人竟然把他的痛楚寫進小說。但是,他希望和解。1840年,他自己出版了一本小說。
  喬治·桑沒有讀她啟蒙良師的小說,但是,她讓別人去讀,并且知道他對自己并無惡意。因此,不久之后,在創辦《獨立雜志》時,她請拉杜什先生合作。
  喬治·桑致杜維納的信中說:“我見到了拉杜什。他仍然优秀迷人,現在我們完全和解了。如果他不那么任性的話,那他就是貝里地方報社最嚴肅、最有才華、工作最出色的編輯。但是,怎樣才能讓他相信,我們沒有合伙拆他的台呢?”
  經過一段時間的猶豫、怀疑和故作姿態后,他几乎是輕易地重新感受到了這种友誼。但是,喬治·桑覺得他被激怒,滿是暗傷,對當時的政治、風俗与文風表示气憤。這种极度的精神苦悶持續了十五年。
  有一些人被生活所困扰,但有些人卻是自尋煩惱。可怜的拉杜什是后一种人。
  奧洛爾·杜德望的第二位良師是圣·勃夫。他已是權威的批評家。初出茅廬,他的威望即被承認,視為合法,如今更加聲威大震。他在貴族圈子里大受歡迎,那個圈子里的很多人都与他過往甚密。他向貴婦們透露文學界的內幕,討她們的喜歡。
  喬治·桑冒失地讓圣·勃夫保管她与繆塞的來往信件。圣·勃夫把那些信放在一個大信封里,背面寫上貴婦的名字,然后分別轉寄給她們傳閱,且他几乎不擦去她們的名字。那些信就這樣傳遍了貴婦的小客廳。圣·勃夫盡管風流韻事不多,但也有過几次艷遇。嬌媚的霍爾滕絲就投入過他的怀抱。
  禁欲主義以男子的睿智,
  回報那無比溫馨的禮物,
  只有您,或者阿斯帕西
  才能夢想起那些話語,
  夜晚的撫愛,或早上的幽會。
  他擅長于寫這些拉封丹式的詩句,比過去題獻給阿黛爾·雨果的哀歌寫得更好。
  他對喬治·桑顯得彬彬有禮、謹慎和冷淡。實際上,他對喬治·桑不再表示敬重。
  當一個朋友對他說:“啊,給繆塞的信寫得美极了!喬治·女士是個好心腸的人。”
  他卻回答說:“是的,她有一個很好的心腸和一個很大的屁股。”
  而且,他很風趣地引用了一句話:“她吞下了她的情人之后,并沒有把他們扔下河,而是讓他們都到了她的小說里去了。”
  這都是私下偷偷說的。而他評論喬治·桑的文章,仍然謙恭有禮,甚至加以頌揚。
  至于皮埃爾·勒魯,是圣·勃夫親自把他介紹給喬治·桑的。而現在他卻說:“這個勒魯搞的哲學,像在沼澤地行走的水牛一樣粗野。”
  維克多·雨果也說:“要是皮埃爾·勒魯善良,那他也許是最好的男人。”
  喬治·桑并不這樣認為。盡管勒魯漸漸地喪失了威信,喬治·桑卻繼續支持他。哲學家理所當然地成了門生的情人了。而喬洽·桑卻矢口否認,并很肯定他說:“某些人聲稱,愛情產生了奇跡。我很愿意在思想上仰慕他,至于哲學家濃密的長發,我一根也沒動過。這頭發跟土耳其皇帝的胡子一樣,与我毫不相干。我生活中最嚴肅的東西就是嚴肅的道德行為,而不是像一個平庸的女人,暖昧地迷戀醫生或仟悔師。”
  喬治·桑拒絕做為男人的勒魯,而做為哲學家的勒魯太感激她了,不能不原諒她。
  他寫信給喬治·桑說:“您真好,您的友誼對我大有裨益!沒有一個詞不直透我內心深處,沒有一句話不使我白天黑夜反复回想与思考。我多么感激您的信任啊!啊!不!惡狗不應沿著您的血跡跟蹤您。您的痛苦是神圣的。要活下去,并且要取得胜利,至于我,很悲傷,我討厭的只是您信中寫的再見這個詞,盡管我吻過這個詞,并因此而感到欣喜;因為它胜過任何別的什么東西,我也就十分喜愛它。您說,‘心和思想都屬于您’。我本來就很模糊地喜歡這個‘屬于您’,我對您說過,感情、理智和行動這三個方面,都是虛假的。沒有什么‘存在’,更真實的了;‘存在’包括這三個方面,并在友誼和愛情上同樣表現出來,只是兩种表現有所不同罷了。那么您的‘再見,是什么意思呢,啊!我知道。對于我來說,這個‘屬于您’,最好是不确指的,可以加上一些限定詞‘也許’、‘勉強的’、‘今生或者是來世’等等。而我呢,我要用盡气力,由衷地對您說:‘屬于您。’”
  雖然喬治·桑不是屬于他,但是她盡力為他做事。不然,她怎么會撇開慷慨的出版家布洛茲的《兩世界評倫》,而去和這個沒錢的勒魯創辦什么《獨立雜志》呢?
  拉姆奈嘲諷地評論他倆的合作:
  “据可靠消息透露,喬治·桑和勒魯主辦的一本新雜志,就要出版了。他們想要和《兩世界評論》展開競爭,他們也許是只承認一個世界吧。恐怕還不到這地步,說實在的,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他們將要改造這個世界;而且,當這個世界被改造之后,我們大家在那里將會如魚得水。我要說:謝天謝地!但是,哎呀!我們的人已經破坏了這個世界。除非他們的雜志饒有趣味,我也許從中多少還能得到一些安慰。至于說新的宗教,那令人發笑的新玩意,在這討厭的年代里,也許是會取得一些成功的。”
  “有人剛把勒魯和《獨立雜志》的一些情況告訴我。他個人比以往更加陷入創立一种宗教的构想之中,而且相信會成功。据他說,十年后,私有制在法國將會被完全鏟除。他的雜志將按照這思想去辦,他把自己的著作,起碼是著作的某些部分,第三次重印后塞進創刊號里。除了一些盡人皆知的事之外,人們還從中看到耶穌基督明确地允許通奸。因此,很多原來約好的撰稿人紛紛退出,最后只剩下他自己和喬治·桑。這是別人告訴我的。喬治·桑對這個啟蒙者十分忠誠。她在雜志的創刊號上發表了一篇小說。我真擔心,她原來的才智在這本小說里表現得太少了。怎么能隨便去糟蹋這樣罕見的天賦呢?”
  喬治·桑的天賦,根本沒有被糟蹋。《康絮愛蘿》堪稱佳作,它充分顯示喬治·桑是偉大的小說家。她早期的作品《印第安娜》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不過,拉姆奈說得有道理,勒魯對喬治·桑在政治上頗有影響。喬治·桑自青年時起,就錯誤地認為,世界可以用一個公式來解釋。勒魯自稱能提供公式,使喬治·桑喜出望外。
  布洛茲原則上要發表喬治·桑所有的稿子,卻提了很多反對意見。勒魯批評喬治·桑尤其不應該同意布洛茲改動她小說的文字。喬治·桑于是收回了她的稿子。
  喬治·桑寫了一本《奧拉斯》。在這部小說里,她把一個珠寶首飾工人保爾·阿爾塞納同一個自私自利、好逸惡勞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相對照。奧拉斯像青年時代的于勒·桑多,有時像馬勒菲依。這個年輕人聰明,有才干。但是,他空談偉大的事業,卻不腳踏實地去干,并且盡情玩樂,耗盡了貧窮的父親省吃儉用得來的血汗錢。他拋棄了出身貧賤、為他怀了孕的情婦,去追求夏依子爵夫人。這位夫人的形象完全是冷酷的瑪麗·達古爾:
  她干癟瘦削得嚇人,牙齒長得不好,但她有一頭難得的秀發,常常饒有興致地特別細心地梳理。她的手干瘦細長,卻像大理石一樣白淨,手指上帶著世界各地制造的戒指。她有某种風韻,博得許多人的歡心,總之,她具有稱之為矯揉造作之美。她自炫博學多才,標榜与眾不同。她涉獵群書,甚至閱讀政治和哲學書籍。她把早上從書本上看到的,或者昨天從几個嚴肅的人那里听到的,重复給其他尚未知曉的人,好像是談論自己的看法。說真的,听她這樣一講,真是稀奇极了。總的來說,可以把她的表現稱之為裝腔作勢,不懂裝懂。
  夏依子爵夫人出生于銀行家的家庭。她家的爵位,是在攝政時期買來的。可是,她卻要顯示自己出身貴族世家,甚至連扇柄上都飾以花環和盾形紋章。和少婦們在一起時,她總是傲慢無禮,令人難以忍受。她眼紅女友們以金錢為目的的婚姻。此外,她相當熱情地款待年輕的文學家和藝術家。和他們在一起時,她無拘無束地大擺貴族架子,還在他們面前假裝不著重功罪。反正她的牙齒、乳房和心肝,都具有人為的貴族气派……
  瑪麗·達古爾气得直跺腳。李斯特再次勸她沉住气,保持沉默。既然李斯特寬容了《貝阿特麗克絲》,達古爾也能裝出与《奧拉斯》毫不相干的樣子。李斯特相當嚴峻地加上一句:“可以肯定,喬治·桑描繪夏依夫人賣弄才華、搔首弄姿、裝腔作勢,顯然就是要刻划您的尊容。”這證明喬治·桑和巴爾扎克說得有道理,李斯特長期以來不喜歡《貝阿特麗克絲》。
  《奧拉斯》發表在《獨立雜志》上。布洛茲擅自刪改喬治·桑的文稿,喬治·桑決心擺脫他。同時,喬治·桑也是為了幫助勒魯獲得成功。第一期,她送去了《奧拉斯》和一篇研究詩人的文章;第二期,送去《奧拉斯》的后半部分和《烏托邦主義者拉馬丁》。后來,又獻上《康絮愛蘿》。她确是极其慷慨地獻出了她的財富。最妙的是,她認為《獨立雜志》的真正价值在于傳播勒魯的學說。
  《獨立雜志》只有李斯特等几個朋友感興趣。雜志沒有人訂。勒魯銷聲匿跡了二十几天,校樣沒有修改。可是,喬治·桑認為勒魯還是有威望的。
  “最近我收到他寄來的一封很長的信,他极其悲傷。我知道,他為了完成事業,也許還為了維持家庭生活,遇到了嚴重的經濟困難。這就是他恐懼和憂慮的原因。今天,我給他寄去了五百法郎,我們不能讓他倒下去,他思想的光芒不應該在這場戰斗中熄滅。不應該因為缺少几張鈔票,就讓惊恐和失望征服他。讓他講出真情,道出沮喪的秘密吧。”
  在拉夏特爾,喬治·桑和朋友創辦了《安德爾偵察兵報》。肖邦給報紙捐贈了五十法郎。這份報紙起初打算在巴黎印刷,但是勒魯買了一個印刷厂,喬治·桑就把《偵察兵報》委托給他辦了。肖邦十分怀疑地觀看,并嘲諷地評論他的東道主的善良舉動。
  在喬治·桑和肖邦之間,從來沒有什么不能逾越的障礙。他們彼此相愛,有堅實的基礎,肖邦愛喬治·桑,而喬治·桑以一种溫柔的母愛對待他。喬治·桑很欣賞肖邦的音樂才華,而肖邦很敬重這位大作家。
  然而,“這不再是愛情了”,這對情人的熟人瑪麗這樣寫道,她是個成熟的少女,而且是肖邦的學生,她說:“這不再是愛情了,至少對于喬治·桑這一方來說是如此,而是体貼和忠誠,其中隨著時間的不同,夾雜了惋惜、悲傷和懊喪。”
  這是事實。但是,如果沒有第三者的話,這体貼与忠誠本來已經足夠,并能保持下去。喬治·桑總是感到同她的這個孩子和朋友密不可分。而非常敏感的肖邦,又不能忍受感情的不專一。
  莫里斯這時已是個大人了,很愛自己的母親。但是,母親經常和肖邦在一起,他覺得是件大丑事,心里很痛苦。
  1844年,索朗芝已滿十六歲。她在混亂的家庭糾紛中成長,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也不尊重任何人。她有時嘲笑肖邦,有時向他賣弄風情,并且還很成功。因為家中只有她不把肖邦看作是慣坏的孩子,她讓肖邦著了迷。
  索朗芝的臉型和膚色,都很像她的曾外祖母瑪麗。這個有男子气概的美人,生來就冷酷和古怪。她總是隨心所欲,前后矛盾。索朗芝有點瘋癲,像母親一樣大膽,才華卻不及母親。
  “你有一顆善良的心,但性情太暴躁了。”當索朗芝還是個孩子時,喬治·桑就這樣寫信責備她。
  性情乖戾依然如故,好的心腸卻難得見到了。
  父母与孩子之間,情人之間,都同樣地關系緊張,富有戲劇性。孩子長大了,獨立自主,使父母惊訝和气憤。以前討人喜歡、任人擺布的孩子,現在成了冤家對頭。
  像喬治·桑這樣的母親,期待著孩子們順從和尊敬,做為對自己無可置疑的犧牲精神的報償。莫里斯給予了她期望的一切,而索朗芝則染騖不馴。母親不能容忍女儿的獨立性,而她自己在少女時,就強烈要求這种獨立自主。因此,母女親情破滅就會導致仇恨。
  在一段時間里,喬治·桑再也不能容忍索朗芝,試圖离開她,把她托付給肖邦的學生瑪麗小姐。其實,這并不是一個好主意。
  瑪麗出身名門望族,卻缺乏金錢。她被肖邦未婚妻那個不專一的哥哥勾引和遺棄。這使她變得情痴迷迷,好說謊話。她喜歡說長道短,談論丑聞。
  喬治·桑很生硬地禁止瑪麗小姐對索朗芝談論某個先生的身材怎樣,另一個先生的小胡子又怎樣。喬治·桑認為,愛情的挫折引起的憤恨,決定了瑪麗小姐令人不快的變化。
  “要我全都對您說了嗎?那時您是個風騷女人,現在您的眼睛仍然可怕地閃爍著淫蕩的光。男人們都注意到了,要是您對這無所謂,那我也一樣。但我要把您同索朗芝分開,一直到那陣輕微的歇斯底里的發作過去,直到您任意選擇了一個情人或丈夫。”這是給那個可怜的姑娘的一封信。
  她太傷心了,絕不原諒喬治·桑。
  然而,瑪麗小姐要挑起肖邦對喬治·桑的反感實在太容易了。為了主辦《安德爾偵察兵報》,皮埃爾·勒魯把一個贊同他的政治觀點的年輕人帶到拉夏特爾。這個年輕人叫維克多,常在諾昂逗留。肖邦因此不由得嫉妒起來。兩人之間產生了摩擦。
  1844年,肖邦的姐姐和姐夫在諾昂暫住,帶來了有益的影響。兩個女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但是,這次來訪的積极作用,并沒有持續很久。肖邦的情緒變得更坏了。他越來越陰郁、敏感和嫉妒。喬治·桑寫道:“他比往常更加作弄人,更加吹毛求疵。”
  喬治·桑像所有的作家一樣,把自己的痛苦寫進一本書,以此寬慰自己。她的對頭瑪麗·達古爾和李斯特分手了,寫了一本《內里達》的小說,撕碎了李斯特的心。喬治·桑則在她自己的小說《呂克里齊姬·弗洛利亞尼》里,用改頭換面和前后顛倒的藝術手法,描繪了她和肖邦這一對古怪的情人。
  女主人公呂克里齊姬有過很多奇遇,她像喬治·桑一樣原諒自己。她不是一個妓女,因為她獻身于情人們,卻沒有從他們那里得到什么,甚至對朋友們也一樣。她愛過很多人,但從未真誠地希望共同生活,也從沒幻想永遠忠貞。她的熱情持續八天,甚至只有一小時。但是,每次她都以為是白頭偕老。
  然而,在她以為自己情場生活就此結束時,卻遇上了一個令人愛慕、溫柔、敏感和善于辦事的青年,一個漂亮的天使,臉蛋長得像憂郁的美人,單純、輕盈,顯得貞洁熱情。他的名字叫卡羅爾。卡羅爾王子喜歡自己幻想出來的女人。別人愛他胜過他愛別人。他迷人的臉蛋使人產生好感。他身体虛弱,使充滿母愛的女人對他感興趣。他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就是他思想偏狹。
  當然,卡羅爾鐘情于呂克里齊姬,而呂克里齊姬照顧他像照顧自己的一個孩子。卡羅爾羞怯而狂熱地愛著她,對她產生一种無法抗拒的魅力。呂克里齊姬相信,這种上天注定的愛情是永恒的。她獻身給這個王于,他們一起度過了几個星期幸福的時光。后來,令人喜愛的卡羅爾暴露了他自私的性格,變得嫉妒、偏狹和令人難以忍受。
  但是,卡羅爾越是气憤,越顯得彬彬不禮和自我克制。
  經常賭气,終于損害了不幸的呂克里齊婭的健康。她的美貌消逝了,變得又黃又瘦。情人不尊重她,虐待她,使她未老先衰,令她痛苦不堪。她不再愛卡羅爾了。一天早晨她突然去世。
  因此,小說結束得艱澀、生硬,比起現實生活,顯得不夠真實。這是對肖邦的一個教訓与警告。奇怪的是,肖邦竟一點也不覺得小說寫的就是自己。一天晚上,喬治·桑給德拉克魯瓦和肖邦朗讀《呂克里齊婭·弗洛利亞尼》。
  后來,喬治·桑否認呂克里齊婭就是她的形象。但是書中著名的意大利女演員年輕時就到鄉下隱居,撫養孩子,這情形很像她本人。
  德拉克魯瓦談起那晚的事說:“我听這部小說,感到很痛苦。劊子手和受刑人都同樣使我感到吃惊。喬治·桑顯得十分自然,肖邦也不住地稱贊小說寫得好。我們午夜一起离開。肖邦要送我一程,我抓住這個机會,深听一下他的印象如何。難道他真的對我裝樣子?不是的,他确實沒听懂。這個音樂家仍舊熱情稱贊這部小說……”
  某些熟悉的朋友抨擊喬治·桑。
  1847年5月,霍爾滕絲在給圣·勃夫的信中說:“我沒有告訴您,我對《呂克里齊婭》多么气憤……喬治·桑完成了犧牲鋼琴家的丑行。她向我們拋出肖邦,透露了許多雞毛蒜皮的可恥細節。她態度冷淡,翻臉不認人,真是毫無道理。盡管女人變心會使情人遠离,但她們不會過分加以指責。現在看來,呂克里齊婭冷酷的憤慨是不可寬恕的。這樣好端端的一個天才人物,怎么會被歪曲成這個樣子?”
  霍爾滕絲直率憨厚。她寫信告訴喬治·桑說,她已經把這事告訴了圣·勃夫,喬治·桑卻很自然地否認在他創作卡羅爾王于時想到肖邦。她寫信說:
  您的責備比稱贊更使我感動。因為,我認為稱贊是朋友們的一點禮貌与愛戀的表示,而責備則是出于真誠關心的憂慮与坦率。因此,我赶快回信告訴您,您的信使我感到很難過,我應該讀它兩遍。
  哪個魔鬼使您產生這种想法呢?是瑪麗·達古爾?……要是她了解肖邦,她應該明白,那不是肖邦。如果她不了解肖邦,從何而來這樣肯定的解釋呢?
  但是,您怎么會了解他,并在這小說的人物中認出他呢?應該說,是某些用心惡毒的人搬弄是非,給了您這個錯誤和荒謬的消息吧!
  我現在身体很好,我永遠也不會想到要輕率地离開我的朋友,八年來,我們肝膽相照,他對我的友情是無法估量的。我是在他身旁寫成這部小說的,并且,逐段逐段念給他听的。在創作過程中,我倆共同工作。接受或者拒絕他的意見,是常有的事。
  表面上看,我們相互了解,但是還不如公眾對我們的了解。故事的确挑起人們的好奇心。如果不是您,而是別人批評我,那么,我只是付之一笑。但是,您嚴肅地責備我,我因此也嚴肅地答复您。卡羅爾王子可以是十五個不同的人,就像是所有完整的小說中的典型人物那樣。因為任何一個男人,任何一個女人,任何一件事,都不能給熱衷于文學的藝術家,提供藝術實踐中的一個對象。
  我相信我曾對您講過這些;而且,我很惊奇,您也是一個藝術家,竟同平庸的讀者一樣,有這种幻稚可笑的看法:他們總想在小說中看到真人真事,希望主人公的面貌是按照他們熟悉的人描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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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儿女的婚事


●索朗芝才十八歲,情竇未開,她想結婚只是為了能有夫人這個稱呼。
  ●索朗芝很清楚,自己能對肖邦施加影響。瑪麗也不滿喬治·桑。她倆合謀煽動肖邦來反對喬治·桑。
  ●喬治·桑和肖邦分手,各走各的路,誰也不回頭。
  愛情開始于偉大的感情,但又往往因一些小的爭吵而結束。
  一群人在一起生活,必然會產生矛盾和沖突,但是,婚姻和家庭之愛,可以克服這些矛盾和沖突,使一切都得到解決。在自由亂交的情況下,一切聯系都會中斷。因此婚姻就成了唯一的聯系,時間能使婚姻關系密切。
  在諾昂,一切似乎很愉快,富有詩意。大家讀書、作曲,在田野里玩耍,在小河中游水,做舞台造型,猜字謎,在肖邦即興的伴奏下跳芭蕾舞,等等。
  但是,人們的內心深處并不平靜。
  1845年,喬治·桑邀請奧古斯蒂娜·布洛特到諾昂住了一段時間。后來,喬治·桑收養了這個年輕的姑娘。
  布洛特是喬治·桑外祖父家的遠親。她的父親是個裁衣工人,母親阿黛爾是個卑鄙無恥的半老徐娘,靠情人供養,她想把美貌的女儿當作搖錢樹。喬治·桑出面干預,給了那個女人些錢做為補償,收養了奧古斯蒂娜,讓這個姑娘做自己孩子們的伙伴。
  對這個漂亮的姑娘,莫里斯很自然地表示歡迎;索朗芝卻擺出一付男爵夫人的架子,對這個表妹傲慢無禮。兩條陣線就這樣形成了:喬治·桑和莫里斯保護奧古斯蒂娜,索朗芝和肖邦則攻擊她。
  索朗芝野蠻粗暴,奧古斯蒂娜溫順听話,喬治·桑更喜歡奧古斯蒂娜,稱她為自己真正的女儿。
  1846年的夏天,气候非常炎熱。
  肖邦出汗不已,甚感惊奇。他因此很沮喪,抱怨說洗澡都是白費勁,總是渾身臭哄哄的!這個純洁的人竟然不贊成人們出汗,大家忍不住笑得流出了眼淚。園丁偷東西,喬治·桑便把他辭退了。肖邦對這嚴厲的做法,感到很吃惊。他不明白:人們已經忍耐了二十年,為什么不能忍耐一輩子。
  秋天時,索朗芝宣布她已經訂婚了,她征服了附近一個年輕的領主。此人出生殷富人家,有威嚴的紳士气派,莫里斯給他畫了一幅古典式半身肖像,把他畫得很漂亮,又有點可笑。
  喬治·桑沒有反對女儿的這門婚事,也不急于成事。
  索朗芝才十八歲,按她母親的說法,她情竇未開。她想結婚只是為了能有夫人這個稱呼。
  喬治·桑喜歡某种意義上的愛情,胜過這种沒有意義的婚姻。她說:“這個青年很漂亮,有一顆非常善良的心,但他沒有什么頭腦,特別是說話不清……至于我呢,打心底里喜歡他。但是,他不能在巴黎飛黃騰達,光彩奪目。他不懂得現代文明。他在樹林子里打發日子,和馬、野豬以及狼打交道,用鞭子柄敲碎這些動物的頭……可是‘公主’,愛上了他,并且操縱他。”
  還有另一樁事,喬治·桑更希望促成實現,那就是莫里斯和奧古斯蒂娜的婚事。但是,莫里斯對結婚沒有很強烈愿望,下不了決心。喬治·桑肯定,在這兩個青年人之間,存在著友誼,一种神圣的友誼。
  鑒于莫里斯有過兩次失敗的情事,喬治·桑勸儿子“不要再犯嚴重的錯誤,不要匆匆表態,你再也不應該像小孩子那樣”。
  莫里斯曾對奧古斯蒂娜寄予很大的希望,而后來卻拿了父親卡西米爾的話來做擋箭牌,明顯是撤退的借口。
  這時,索朗芝很嫉妒這個褐色皮膚的姑娘。她毫無證据地對肖邦說,這個年輕的姑娘是莫里斯的情婦,害羞的肖邦就加以指責。諾昂就又陷入了無休止的爭吵。
  晚秋季節令人難受。兩個表姐妹親密地手挽著手散步,卻互相勾心斗角,彼此怀恨。
  肖邦還是那個坏脾气。除了索朗芝,他對所有的人都冷眼相待,大發雷霆。他對索朗芝無比寬容,對可怜的奧古斯蒂娜卻惊人地嚴厲刻薄。
  莫里斯聲稱要离家出走,因為肖邦不斷地斥責他和表妹有暖昧關系。
  “這不可能,并且不應該是這樣的,”喬治·桑寫道,“肖邦不容許我對這件事做公正的和必要的干預。他低著頭,并說我不再愛他了。這是什么混帳話,我以母親的誠心,和他一起度過了八年啊!但是,這顆可怜的破碎的心,并不覺得自己是在說胡話。”
  1846年11月,肖邦离開諾昂。這天,他根本沒有想到再也不會回來。他繼續給喬治·桑寫信,每封信都很友好,而且常常是令人愉快。但是,在他寫給其他人的信中,他開始放肆地挖苦那個把他奉為上賓的家庭。新的、令人气憤的事是索朗芝的婚事。肖邦過去同意索朗芝訂婚,因為這個貴族求婚者与他很相投。
  但是,1847年初,索朗芝和她的母親到巴黎去訂嫁妝,一個喧鬧的、不修邊幅的人,突然闖進了母女倆的生活之中。此人從前是個騎兵,現在當雕塑師。他到處竄,從營區的咖啡館到雕刻室都可見到他。他叫奧居斯特·克萊森熱。1846年3月,他曾給喬治·桑寫過一封很古怪的信。大話連篇,白字成堆。
  1847年2月,母女倆來到巴黎,這個留著絡腮胡子的退伍騎兵,就跑去找她們,并請求能榮幸地為她們在大理石上雕塑半身像。
  他把索朗芝的像塑成女獵人的模樣:鼻子微微顫抖,雙肩袒露,頭發在微風中飄蕩。
  讓人塑像這件事,莫名其妙地扰亂了姑娘的心。她突然決定,在訂婚的前一天終止与子爵的婚姻關系。
  索朗芝選定了那個退伍騎兵。
  喬治·桑說:“被拋棄的可怜人是一個高尚的孩子,真正具有法國騎士風度。”
  但是,喬治·桑也對退伍騎兵感興趣。
  然而,有人把克萊森熱的缺點告訴了她:“他瘋瘋癲癲,很粗野,欠了別人很多債,而且酗酒。”
  喬治·桑竭力想分開索朗芝和雕塑師,赶緊把索朗芝帶回了諾昂,但完全無濟于事。大胡子騎兵追到拉夏特爾,像真的瘋子一樣,硬是逼得喬治·桑同意了。
  因為那個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而且刻不容緩。他甚至不吃飯不睡覺,也要馬上達到目的。
  沒過多久,索朗芝就病倒了,因為她是第一次強烈地愛上了一個人。
  克萊森熱簡直是把火,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喬治·桑告訴朋友們,這么匆忙地做出決定,是因為那個無法無天的退伍騎兵征得了索朗芝的同意,擬定了一個搶親的計划:“這婚事要很快地進行,突如其來地完成。”
  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喬治·桑對肖邦只字未提。因為這和他無關,而且采取了斷然的行動。生米已煮成熟飯,多說也無益。她自己則以一顆善良的心,對待并不理想的選擇,她慷慨地給新娘陪嫁,還稱贊新郎將為他妻子增光,也將為自己增光。
  因為索朗芝尚未成年,必須征得父親卡西米爾的同意。克萊森熱因此馬上跑到吉勒里去。這個性情暴躁的人和寬厚的卡西米爾討論的結果對婚事毫無不利影響。最后,就是要盡可能遲地通知肖邦了。
  這時肖邦正病得厲害。他對克萊森熱十分看不順眼,特別是克萊森熱裸身若狂。肖邦憂傷他說:“明年,我們將會在客廳里看到,那個小人就在索朗芝的身后!媽媽是挺可愛的,但她缺乏做一個偉人的常識。莫里斯贊成克萊森熱,因為他討厭彬彬有禮的世家子弟。”
  婚禮于1847年5月20日在諾昂舉行。卡西米爾從吉勒里赶來參加;他對女婿和喬治·桑都很親熱。
  但是,事情并沒有完:索朗芝和丈夫作了短期蜜月旅行后,回到諾昂。這時莫里斯邀請了一個叫泰奧多爾·盧梭的朋友住在家里。他是一個擅長畫草木、森林和草原的畫家。
  他愛上了漂亮的奧古斯蒂娜。喬治·桑覺得欠了她一筆債,竭力讓盧梭去向她求婚。
  如果盧梭決定了,喬治·桑甚至答應提取10万法郎稿費來做嫁妝,真是慷慨大方。
  索朗芝憎恨奧古斯蒂娜,出來干預這件事,根本不愿由喬治·桑給這姑娘出陪嫁。此外,她也想為婆家,為克萊森熱的弟弟做件好事。因為這個小叔也愛上了奧古斯蒂娜。
  索朗芝叫人告訴盧梭說表妹另有所愛;況且,這婚姻只會給她帶來怨恨。
  盧梭很不安。他對喬治·桑說,他的确很喜歡奧古斯蒂娜;但是要娶她卻……
  這是一幕可悲的雜亂無章的鬧劇。喬治·桑不得不用計騙莫里斯,因為莫里斯眼看奧古斯蒂娜就要出嫁,他那猶豫不決的愛情又萌發了。
  喬治·桑想再把盧梭拉回來。“如果您以為我原則上反對這門婚事,那您就從來沒看過我寫的書……”
  盧梭讓一封匿名信弄得十分煩躁,索朗芝也使他喪失了信心,他就躲開了。
  奧古斯蒂娜如雨后的玫瑰一樣,非常平靜。但是,喬治·桑和女儿女婿之間的爭吵,卻變得十分激烈了。
  喬治·桑特別怨恨索朗芝,說她心狠手辣、冷酷固執、厚顏無恥,從不感到內疚,毫無惻隱之心。
  喬治·桑說:“她剛剛出嫁,就撕下了假面具,把一切都踩在腳下。她挑動頭腦簡單、容易發怒的丈夫攻擊我,攻擊莫里斯和奧古斯蒂娜。索朗芝對奧古斯蒂娜特別恨之人骨。要說奧古斯蒂娜有什么錯的話,那就是對索朗芝太寬厚,太忠心了。是索朗芝耽誤了可怜的奧古斯蒂娜的婚事。是他對盧梭大造謠言,惡毒中傷莫里斯和奧古斯蒂娜,并使盧梭一度神經失常。她竭力挑撥我和朋友們的關系。她裝出一副可怜相,好像由于我偏愛大哥和表妹,她倒成了犧牲品!她玷污了她出生的家庭,肆意捏造謊言,胡說這個家庭卑鄙無恥,藏污納垢。她連我都不放過,往后的爭吵,令人難以相信,我們差點在這里互相殘殺起來。”
  雕塑師舉起錘子要打莫里斯。喬治·桑為了保護儿子,打了女婿一拳。索朗芝一直在挑動打架。
  這就是人間的生活。一天早上,撒旦突然附在一個漂亮女人的身上。索朗芝的理論是:不當劊子手,就要被砍頭。
  喬治·桑在給肖邦的學生瑪麗的信中說:“這對凶惡的夫婦,昨天晚上走了。他們背負了一身債,不知羞恥,反而趾高气揚,在鎮里留下了永遠難以洗刷的恥辱。總之,三天來,我在自己的家里受到傷害。我永遠也不愿再見到他們了,他們永遠不要踏進我的家門,他們太過分了。我的上帝啊!我做了什么錯事,竟有這樣一個女儿啊!”
  索朗芝很清楚,自己能對肖邦施加影響。瑪麗也不滿喬治·桑。她倆合謀煽動肖邦來反對喬治·桑。她不說雕塑師動手打人才引起了家庭糾紛,反而含沙射影地說,喬治·桑是年輕的維克多的情婦,也許還是莫里斯畫室的同伴的情婦,而喬治·桑不想讓了解內情的人留在家里,所以把他們赶了出來。索朗芝又誣蔑他哥哥容忍維克多住在諾昂,是因為他要利用這事作擋箭牌,好掩蓋他和奧古斯蒂娜的關系。
  這些流言蜚語,肖邦几乎都深信不疑。他津津有味地听索朗芝無中生有的誣蔑。喬治·桑出于關心,寫信叫他到諾昂去,他連信都不回了。
  喬治·桑認為肖邦愛索朗芝胜過愛她,他在跟自己賭气,站在索朗芝一邊。
  她認為像往常一樣,被自己愚蠢的感情欺騙了。“六天來,我每個晚上不能入睡,一直為他的身体擔心。原來他卻忙于同克萊森熱夫婦一起設想和議論我的過失。真是大妙了。關于這些,有很多事,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而且我知道,在挑起成見和使人輕信這方面,我女儿是多么能干。我終于看清了!我將做出相應的行動。我不再把自己的血肉做為忘恩負義、腐化墮落之徒的談論資料。”
  對于自己的女儿,在寫給肖邦的信中,她說:“她也許很不情愿地說,她需要母親的愛,可她又討厭和誣蔑這個母親。她用殘忍刻毒的話玷污了母親最圣洁的行為以及家庭!您興致勃勃地听,也許深信不疑,我不會參与這种戰斗,因為我感到厭惡。我宁可看見您成為我的敵人,而不愿對付那個我親生的、用我的乳汁養大的敵人。”
  最后,她對肖邦說:“關心她吧,既然您認為為了她,可以不惜做出自我犧牲。我并不怨恨您。但您應該明白,我是被侮辱的母親,我受盡了欺騙和折磨。我原諒您,并且從此絕對不責備您,因為您的仟悔是真誠的。這使我感到有點奇怪。但如果您覺得這樣做了,心里更自在但然,那么,這奇怪的大轉變,不會使我感到痛苦。
  “別了,我的朋友!愿您的病早日痊愈,而且,我希望您現在就康复。并且我將感謝上帝,我們長達九年的特殊友誼就這樣奇怪地結束了。請不時給我來信,談談您的情況吧。再也沒有必要重提其他的事了。”
  兩個曾經十分恩愛的人鬧翻了,這是件非常痛苦和愚蠢的事。實際上,這通常并不嚴重。在不介意的時候,講出從來沒講過的話,或者不大相信的話,往往會被愛獻殷勤和陰險刻薄的第三者張揚出去。由于憤懣或者自尊,被誣蔑的人又不愿做辯解。長時間的沉默,使誰都把對方當作死人,感情就這樣破裂了。原來的感情越深,失望所造成的怨恨也就越深,多少朋友因為過去他們的友誼被過分地贊揚,而在友情破裂的日子里,焚燒他們鐘愛的東西,變得過分嚴厲!
  但是喬治·桑相當仁慈。
  在怨恨的道路上她十分克制,但是也感到精神衰竭。她今后唯一想知道的,就是肖邦的身体怎樣。
  1847年11月,喬治·桑寫信給肖邦的學生瑪麗:
  索朗芝向我轉告肖邦的意思:那架鋼琴是一件貴重的樂器,但我可以留著用,由肖邦付租金。
  我根本不想讓肖邦替我出錢租鋼琴。對恨我的人,我不愿欠他們的人情債。而且肖邦對他的朋友們吐露的知心話向我證實,他同我的關系從此究竟會怎么樣。
  我很清楚,他的思想和行動,為什么會有這樣大的變化。我的眼睛睜開得太遲了。
  我真心原諒他。我看他再也不能自制了。對于其他人,那是罪過;而對于他,只是失去理智而已。
  我一直都預感到,他對我的友誼會轉變為厭惡,因為他做事都是做到底的。
  現在,我對此感到心安理得。所有過去的事,我都清楚。我僅僅希望他不要給我幫忙。”
  此后,就是沉默。喬治·桑不再試圖結束這冷淡的局面。他們的最后一次見面,簡短而又富有悲劇性。
  1848年5月,肖邦到馬爾利亞尼夫人家去,出來時,在前廳門口碰見了喬治·桑。
  他向她致了問候。接著,他問她是否很久沒有得到女儿索朗芝的消息。
  她口答說:“有一個星期了。”
  “前天沒有消息嗎?昨天呢?”
  “沒有。”
  “我告訴您吧,您已經當了外婆了。索朗芝生了個女孩儿,我很高興,是我最先告訴您這個消息。”
  向她道喜之后,肖邦就下樓了。
  一個仆人陪他出來。他想自己忘了對她說索朗芝身体很好,這對于做母親的來說是很重要的。而他又不便再上樓,就請仆人上去,對她說索朗芝身体很好,孩子也很好。
  他在樓下等仆人。她和仆人又一起下來了。
  喬治·桑很關心地問索朗芝的身体怎樣。
  他對她說,本來覺得很痛苦,但她看到女儿,就將一切痛苦都忘記了。
  她問他身体怎樣。肖邦回答說很好。最后,他向她告辭了。
  生活就這樣前進。
  兩個人相依為命就會相互珍重。但是,日常生活的協調一致,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習慣。把兩棵植物移栽,讓它們彼此分离,那么它們的根就在新的土地上生長了。從前,對一個人無話不講;現在,要不要對他講點小事也拿不定主意。
  喬治·桑和肖邦分手,各走各的路,誰也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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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喬治·桑的另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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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逐情之外的淑女


●喬治·桑天生是民主主義者。
  ●共和國在額抖……
  “女人都沒有道德觀念,她們的生活作風完全取決于她們所愛的人。”
  不止一個傳記作家想把這句話用于喬治·桑的政治生活。他們說:“她沒有理論,她在思想上追隨她所愛的男人。”
  其實并非如此。甚至在愛某一個人之前,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政治觀點。肖邦是個貴族,繆塞是個怀疑論者;他們都沒有使喬治·桑變成貴族或者怀疑論者。她曾從米歇爾·德·布爾日、拉姆奈和皮埃爾·勒魯等人那里,吸收過他們的一些思想,但是這些思想是她原來就有的。
  在政治上,她本來就是极端大膽、熱情和激烈的。她是十九世紀在法國歷史上起過一定作用的、少有的婦女之一。
  喬治·桑從孩提時起,她就已有明确的政治態度。一方面是因為她珍重人民,并且常常喜歡想到他們;另一方面是因為她長期親密無間地和農民的孩子們一起生活。她認為母親受到不公正的對待,從小就對母親怀著強烈的愛。因此從母親那里,她學會了不相信富人,天生就同情反叛者。她嘗到了當時統治階級的腐化所帶來的痛苦,而且她也參与這种腐化,于是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人民大眾的美德上。
  因此,喬治·桑天生是民主主義者,或者說,至少她自認是民主主義者。和拉夏特爾的朋友們在一起時,她總是反對君主派,為共和派和拿破侖派辯護。在她看來,凡是國王,即使他自稱公民,都是暴君。當莫里斯和蒙彼利埃公爵在同一個班上學時,她禁止儿子接受年輕的親王的邀請。她擁護共和政体;但是,她在尋找最好的共和國。
  喬治·桑從來也不要求、也不希望給婦女以政治上的平等。她認為母愛的職責,同公職不相容。她說:“婦女將同男子一樣受教育,但是女人的心,將仍是愛情、忠誠、耐性和慈悲的庇護所。正是女人要在粗暴的情感中拯救仁慈的基督精神。女人不再起這种作用的世界,是十分不幸的。”
  她為婦女要求的不是投票權和選舉權,而是公民權的平等和情感的平等。她認為,男人控制女人的奴役方式,破坏了男女之間的幸福,而這幸福只有在自由之中才有可能獲得。如果女人能如愿以償的被人愛,她們也許就無所求了:“但是,男人們虐待她們、責備她們被迫養成的習慣,鄙視她們的無知,嘲笑她們的學問。在愛情上,男人們把她們看成妓女;在夫妻的情份上,則把她們看成佣人。男人們并不喜歡她們,男人們使喚和利用她們,并且希望這樣迫使她們屈從于忠貞的戒律。”
  這就是她主要的抱怨,也是她自青年時代就發出的呼聲。這在她后來的作品里都有反響。男人認為忠貞是徒勞無益和可笑的。但是,憑什么公理,是人間的還是天上的公理,人們能夠要求婦女忠貞?如果那男人是個追逐女色、粗暴放蕩之人,為什么妻子還要對他保持貞洁呢?
  在我們的這個社會里,在我們的偏見和習俗里,一個男人越是交了好運引人注意,人們就越是對他笑臉相迎、巴結奉承。某人吃得腦滿腸肥,情場上春風得意,就被看作是快活的伙伴。而被指控為奸婦的女人,卻不會有這种地位。這就是人們給予婦女的唯一的榮譽。對丈夫不忠的女人,她變得憔悴,被人輕視;在子女眼里,她也是很丟人的;她該受到侮辱性的懲罰,比如說坐牢。
  喬治·桑所希望的是,把婦女因結婚而被剝奪了的公民權利歸還給她們;并且希望廢止對通奸的婦女實行侮辱性懲罰的法律,因為那是“使通奸現象長期存在并不斷增加的野蠻法律。”
  她認為整治兩性結合不合理的唯一辦法,就是自由地中止和改變夫妻關系,而這种自由那時還不存在:“在世上,一個人,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當已經進化到懂得完美的愛情的時候,就不能夠——最好說,就不允許——走回頭路,仍舊像野獸一樣對待性行為了。”
  當肉体的結合不是伴隨著一种強烈的感情時,它對人來說是一种罪過和褻瀆行為,即使是結了婚,也是如此。女人應有權躲避這樣的結合:“我認為,在愛情中顯露虛假的快感,以及在不完全的愛情里极力制造快感,都是莫大的罪孽。我認為,并且要說:要么全心全意地去愛,要么干脆如處女般生活下去。”
  在她看來,錯誤和罪過并不在于更換情人,去愛自己所愛的人,而在于委身于自己不愛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丈夫。
  這就是她的女權論的界限。而且,人們可以看到,對于婦女來講,這种女權論并不牽涉到政治行動。
  然而,任何人,不管是隨大流,還是逆潮流,他們都要受到同時代的思想的影響,或者与其一致,或者被其改造。
  在1830年至1848年這段時間,喬治·桑生活中的主要特點是繼承1789年的政治革命,號召社會革命。
  1847年,喬治·桑的個人生活遭到一連串的不幸:中斷了同肖邦的來往;出現了克萊森熱与索朗芝的婚姻悲劇。這些打擊比政治上的失意使她更感不安。
  “我的精神和身体都被悲傷壓碎了,我相信,這是無法醫治的憂傷。因為,我越是能夠暫時忘記憂傷,憂傷越是向我襲來。往后,我就更加陰郁不快,心碎欲裂……”
  盡管這樣,她仍然繼續工作,而且顯得很愉快,有時也會真的心情舒暢。
  喬治·桑終于為她的奧古斯蒂娜找到了一個丈夫,三十六歲的圖畫教師卡羅爾。他是流亡法國的波蘭人,維克多發現了他;喬治·桑曾邀請他到家里做客。他對奧古斯蒂娜十分中意。
  這對年輕人沒什么財產,只有他一年三千法郎的薪金,為了保障他們將來的生活,喬治·桑給了新娘三万法郎的陪嫁,又為新郎找到一個稅務員的職位。
  喬治·桑平日慷慨大方,加上瘋狂的克萊森熱揮霍浪費,結果負債累累。為了使收支平衡,她寫了十卷本的《我的自傳》。
  1847年,喬治·桑几乎沒有見過皮埃爾,勒魯,十分寬宏大量的喬治·桑很嚴肅地批評他:“我一點也不知道勒魯的事,我開始習慣做這樣的設想:他在与世隔絕的、想象的鋼絲繩上,可以保持平衡。我不知事情將會變成怎樣,但他總可以找到辦法,一方面,他辦事情雜亂無章;另一方面,他又很靈活,堅持不懈。而且,他很善于從他不承認的這個世界,取得必需的幫助。多年來,他心甘情愿地過著窮困的日子;但是,他一家老小,那么多人吃飯,卻從來不缺少什么,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這是一個問題。但是問題拖延下來,他并不那么擔憂,他有令人贊歎的智慧,能找到意想不到的方法度過難關。他也有令人贊歎的才智,使人接受這种解決辦法。”
  年輕的維克多此時成了諾昂的常客。1848年初,他一想到即將在巴黎舉行革命,就感到心慌意亂。喬治·桑起初還不相信,二月革命使她吃了一惊,全法國也為之一震。喬治·桑恨路易·菲利普,完全出于一种女性的強烈憤慨。
  她寫信給儿子,勸他不要再去那里閒逛了,因為人們會被砍傷,而且這對正義的事業毫無好處。她見儿子沒听她的勸告回諾昂,感到很吃惊。莫里斯喜气洋洋,就像喝醉了似的狂熱。喬治·桑很擔心,于是決定去找她的儿子。
  到了巴黎后,喬治·桑突然感到,這是偉大的日子,不僅建立了共和國,而且建立了社會主義共和國。她發現朋友們都已上台掌了權。
  共和國是堅強的。大家不再放棄它,為了保衛它,必要時就戰死在街壘上。正直的人組成的政府,也許不能胜任只有拿破侖的天才才能完成的任務。但是,大部分人都盡力去工作。
  喬治·桑看到臨時政府的首腦,被工人和資產階級拉來拉去。他們用工作服反對禮服,用鴨舌帽反對禮帽,將社會主義共和國与資產階級共和國相對立。這是她不愿看到的。
  但在最初的日子里,她很樂觀,尤其是因為突然感到自己堅強有力。她使她的朋友們被任命為共和國在拉夏特爾等城市的專員。舊情人米歇爾已被澈職,因為他害怕作蠱惑人心的宣傳,背叛了民主。喬治·桑還使莫里斯成了諾昂的鎮長。
  她有一張長期通行證,只要她想去,就可以隨時去找臨時政府的成員。她成了革命的繆斯。革命行動使藝術家們大為振奮,他們沒有經歷過革命的危險,昏了頭腦。他們以為現實的世界和想象的世界同樣容易任人塑造。
  美夢是不會長久的,這就是美夢本身的含義。富人們害怕,窮人們也一樣,人民對一八三○年怀著慘痛的記憶。那時候,國王從人民手中搶走了共和國,人民仍然握緊武器。
  喬治·桑1848年3月寫道:“我看見了不信任和怀疑已經鑽進了富人的心窩,我看見了野心和欺騙戴上了贊同現政權的假面具。”
  她跑口了諾昂,為的是陪莫里斯回去就職,并了解一下外省的情況。一個鄉間的慶祝集會就在市鎮廣場上舉行。但是,在拉夏特爾,資產階級表露了敵對的情緒。“我回到這里,要盡我的能力,幫助我的朋友們,變革那已經變得相當麻木的貝里。不管怎樣,并不因為拉夏特爾不同意,共和國就失敗了。”
  失望反而使她更頑強,變得更好斗。回到巴黎后,她十分自豪,自命為政權的智囊和筆杆子。
  偉大真誠的信仰在她的心頭掀起了波濤。
  巴爾扎克從來都是腳踏實地,他不抱幻想地估量新政權的運气:共和國維持不了多久,頂多三年。在這段時間里,應該盡量不失時机。要是他有錢的話,他也許會像他的小說中的投机者一樣,趁著人心惶惶之机,低价買進債券和田產。他寫信給情人說:“為了建立共和國,要摧毀一切,重建一切。這事業沒有人支持。因此,我們將要回去,我想可能很快就要回去。”對于這种可能性的大小,巴爾扎克本來就同她的女友和同志喬治·桑有分歧。
  普選臨近了。喬治·桑充分利用她的權力使人民能很好地投票,也就是說去選那些支持政府和革命的候選人。但是。全省除了几個屬于工人的城市外,都像拉夏特爾一樣保守。
  不過,喬治·桑不承認被擊敗了。她撰文威脅道:
  如果選舉不能使社會真理取胜的話,如果選舉只代表一個人民不真誠信任的特權集團的利益,那個本應是拯救共和國的選舉就將會失敗。這是毫無疑義的,那么大概只有一條拯救人民的道路了:人民過去建起過街壘,他們也許會再次表達自己的意志,使錯誤的國民議會決議推遲實行。這是最后的、可悲的辦法。法國愿意迫使巴黎再求助于這個辦法嗎?但愿不要這樣才好!
  這是號召舉行暴動。
  喬治·桑不害怕暴動。在她看來,政府、報刊、整個法國分成了兩大派。一派純粹是政治上的共和派,他們与君主主義者有著密切聯系;另一派是社會主義的共和派,她是其中的一員。她想,唯有戰斗的結果才能區分兩大陣營。
  然而,在等候選舉時,政府中思想先進的人,開始密謀反對自己的政權。很多人把造成混亂的責任,歸咎于喬治·桑的文章。
  喬治·桑在別的報紙上力圖解釋說,她不主張示威和反示威,即像她自己說的,不主張“特權集團和小集團”。“特權集團”就是所謂的領導階級,“小集團”指的是狂熱鼓吹暴力的小集團。但是,實際上,她是鼓勵“小集團”,而公眾反對她的叫罵也是很厲害的。
  這時,喬治·桑還能到一些部長的家里去。然而,路易·勃朗被逐出了政府。5月15日,巴黎工人按照喬治·桑勸告他們的那樣做了。巴黎的起義者們闖進了彼旁宮,宣布解散國民議會,并宣布成立社會主義政府。但是,合法政府下了緊急動員令,富人區的國民衛軍挽救了國民議會。
  5月15日,喬治·桑在哪儿呢?波旁宮旁邊的勃艮第街,人群密集,擠得水泄不通。人們看見,有一個大家不認識的女人在發表演講,并博得眾人的喝采。她就是喬治·桑!
  5月15日晚上,喬治·桑斷定社會主義共和國的事業失敗了。她只有一個愿望:回諾昂去。
  但是,她等了兩天,因為有人說她將要被捕。她不愿意顯出逃走的樣子。在等待搜查時,她燒毀了所有的文件和《私人日記》。但沒有任何人想要為難她。于是,在17號晚上,她平靜地口諾昂去了。
  當喬治·桑回憶起5月15日晚上勃良第街的情況時,她就會覺得,諾昂就是她的避難所。但現在卻應該改變這种看法。在混亂的巴黎,人們都把她給忘了,而在這鄉間,她的處境會更加危險。反動派把她當作攻擊目標,鄰居們指控她犯了种种過失和罪行。
  諾昂新鎮長奧拉爾是喬治·桑政治上的對手,又是私交。他勸喬治·桑离開家鄉,直到各种謠言和憤怒平息之后再回來。
  喬治·桑去了圖爾,報紙譏笑說:“喬治·桑到哪里去了?她狼狽不堪,六月事件的時候,收拾好家具和雪茄煙盒,不再在巴黎露面,到圖爾去住了。”
  出走是上策。
  起義失敗和六月的血腥屠殺之后,有上千人被流放。社會共和國被推翻了。一道新的血腥的壕溝挖好了,橫在了資產階級和工人之間。喬治·桑失望了,而且停止在報上發表文章。她說:
  “我不給任何報刊寫了,至少是現在不寫。在被包圍的情況下,我不能暴露我的思想。所謂當務之急,就是要做些讓步,而我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做。但后來,在一段時間里,我的精神崩潰了,還未复原,我要等它康复。”
  這時,肖邦在倫敦越來越惡毒地談論他舊日情人的不幸:“最近這段時間里,她陷進泥泞里了,而且把很多人都拖進泥潭。人們認為,燃起內戰之火的公告是她寫的……”
  除了外界的責難,喬治·桑的心中也充滿了痛苦的斗爭。奧古斯蒂娜的父親也發表了一篇評論文章,題名為《當代女人——喬治·桑的傳記及其陰謀》。他在文章中指責喬治·桑把奧古斯蒂娜拐到諾昂,做莫里斯的情婦,然后把這姑娘隨便嫁給一個男人。
  喬治·桑去請教了大律師謝·戴斯丹日。她肯定他說,他儿子和養女之間,只有圣洁的兄妹友情:“因為我們生活在鄉間,家庭里充滿親密的友情,我一直看著他們長大。”
  謝·戴斯丹日恐嚇了那位父親,第二篇文章就再也沒有發表。
  但是,輪到肖邦來指控了。他說:“總之,現在整個巴黎都在議論這樁最肮髒的丑聞。做父親的雖沒有盡責,但那都是事實。這就是那樁善舉!當這姑娘來到這個家時,我是竭力反對的……”
  索朗芝仍然是肖邦的女友,并且經常接受肖邦送的康乃馨和玫瑰花。
  喬治·桑寫給索朗芝的信:“對于他,我不能以怨報怨,以怒報怒。我經常想到他,就像是想起一個性格乖戾、失去理智的病孩……”
  為了迎擊敵對派的進攻,喬治·桑再次把自己的書桌變成防衛的堡壘。她重新開始寫《我的自傳》,并又挖掘鄉間題材小說。
  這种新的田園小說,贏得了讀者的好感。那并不是因為她否定了自己的思想,但是,她确實放棄了激烈的政治觀點。她說,她從此也許可以接受兩种所有制:一种是個体制,只有階級調和才能使它為人們所接受;另一种是集体制,她希望它能夠實現,并且范圍盡可能廣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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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丈夫·情人·朋友


●肖邦臨終前,有几個女士站在他的床前,其中有索朗芝。
  ●瑪麗·達古爾和李斯特分手。
  1848年12月底,伊包利特去世了,他病了將近兩年,在酒里找尋一种人為的刺激。他什么也不吃,每天喝酒,越喝越多。死神來到了,他卻沒有察覺到。
  1847年,奧古斯蒂娜生了個儿子,取名喬治。
  瑪麗·多爾瓦爾的外孫也叫喬治。瑪麗·多爾瓦爾變老了,她退出情場,斷絕了一切來往,只是一個熱心的祖母。她的女儿卡羅琳娜,嫁給了喜劇演員勒內。小夫婦倆在事業上并不成功;但已有三個孩子了。瑪麗的丈夫已經癱瘓,成了殘廢。沉重的負擔壓在多爾瓦爾的身上。她勇敢地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巡回演出。因為在這個貧窮的家庭里,除她這個流浪女演員的演出報酬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什么收入。小喬治身体很虛弱。
  為了使多爾瓦爾能帶孩子到南方去調養,喬治·桑給孩子出旅費。孩子卻因患大腦炎而夭折,多爾瓦爾也只比孩子多活了一年。
  臨死前,多爾瓦爾曾叫人通知大仲馬和桑多,說她想見見他倆。大仲馬跑來看她。瑪麗擔心會被拋到公共墓穴中去,大仲馬安慰她,并答應為她買塊墓地。但是小于勒錯過了這最后的會面,他來得太遲了。在她的墓前,豎著一個黑色木十字架,上面寫著:“瑪麗·多爾瓦爾,死于悲傷。”
  在她被詛咒、被拋棄和被侮辱的一生中,她是藝術和命運的犧牲品,喬治·桑慷慨地照顧她的外孫們——雅克和瑪麗長期在諾昂度假。
  肖邦沒有再見到喬治·桑。1849年10月17日,他与世長辭。有人說他斯喃喃地說:“喬治·桑對我說過,我只在她的怀抱中死去。”
  肖邦臨終時,有几個女士站在他的床前,其中有索朗芝。喬治·桑得知這個死訊時,把肖邦過去給她的一綹環狀鬈發,放在一個小紙袋里,在上面寫道:可怜的肖邦!死于一八四九年十月十七日
  兩年之后,小仲馬在俄國与波蘭邊界,發現了喬治·桑給肖邦的全部信件。肖邦的姐姐把信從巴黎帶到了密斯羅維奇,因為怕信被那里的海關截去,就把信留在朋友那里。那些人為了讓年輕的小仲馬開心,讓他看了一個法國女人的情囊,而他們根本不認得她。
  自從瑪麗·達古爾和李斯特分手之后,瑪麗住在巴黎。她同家里的人(除了丈夫)言歸于好,她在愛麗舍田園大街主持政治沙龍,發表了一些嚴肅的作品:《論自由》《共和主義者的信》《倫理學提綱》。在寫三卷《一八四八年革命史》的時候,她想和喬治·桑接触,希望這個當年參与這出歷史悲劇的演員能幫助她回憶這段時間的歷史。可是,這兩個女人不和已經有十一年了。
  1850年11月,瑪麗·達古爾給喬治·桑寫信:
  我們共同的朋友中,有人代表您向我淡了些知心話,說到我心坎上。但我還不敢沉浸在它帶來的歡樂里。要是您是單身的話,我本來隨時想去向您了解一下,我們間事實上破裂了的、美好友誼,是否還給您留下某些惋惜之情?您是否也和我一樣覺得那友誼是永恒的,并且是一點也不能替代的呢?
  公眾誤以為我們相互做了對不起對方的事。如果您發現我對不起您,我隨時准備忏悔。但說實在的,我認為我們兩人,只有一件事情是可責備的,那就是我們少不更事。我們那時年輕,就是說我們輕信,愛挑剔,又太暴躁。我們曾天真地相信了那些惡毒的,或至少是輕率的謠傳。我們自以為強烈的溫情被人出賣,流露過激烈的言詞。但我怀著不能奪走的堅定信念:因為如果我們在那痛苦的年代的每時每刻,透過所有憤怒的謠言背后,都能了解對方真實的思想,那么我們的友情就會真摯深厚和牢不可破。
  剛才提筆給您寫信,我還很猶豫。我對您的感情對您是否還有些魅力呢?
  歲月也許是把我改變得比較好些了,但也使我變得沒有那么可愛了。金發女郎翅膀不知留在哪里了,神奇的公主脫下了她藍色的裙子,神圣的光芒已經离開了她的額頭。在您充滿才華的一切幻覺中,只剩下一個女人了。她性格倔強,更加勇敢,慢慢地走在一條孤獨的路上,走在長長的送葬行列的最前頭。
  不管怎么樣,無論如何,我還是寫信給您了。您將會感到這些話嚴肅而又真誠。我感謝您住日真誠地對待我。
  喬治·桑,在我寫這個如此親切的名字時,我似乎看到自己又回到青年時代。所有疑慮都消失了,我听到一個聲音,我們的友情將會复活,不僅親密,而且更加堅強。我再也沒有什么比這更熱烈的希望了。
  而您呢,喬治·桑?
  喬治·桑并不反對這种半和好的想法。但是,在同意和解之前,她堅持要把膿腫擠干淨!要澄清一切事實。她給瑪麗·達古爾寫信,說明了這層意思。
  說實在的,這兩個女人間的友情,不可能繼續存在。她們互相說得太多,寫得太多了。她們彼此都知道對手与伙伴對自己的看法。過分直率,就不能相互原諒。它使對方大清楚別人的評价。這評价過去殘酷無情,現在可能依然如故。沒有信任就沒有友誼。而且,尊重對于友誼來講,即使是虛情假意,也比嚴厲的真誠更有利。此外,真誠常常也只是一种生气或怨恨的表示。
  喬治·桑的孩子們几乎沒有變。索朗芝和她的丈夫在愛情与离异之間搖擺。他們因支付不了抵押的利息,法院根据債權人的請求和申訴,把納博納公館賤价出賣了。女儿自己的陪嫁揮霍光了,母親仁慈地答應給她每年三千法郎的補貼。1849年5月,一個小女孩降生在卡西米爾的家里。她就是讓娜·克萊森熱。
  莫里斯還是那樣优柔寡斷,僅有愿望而沒有行動。他老是說要成家,但計划總是落空。
  1850年12月21日,母親在信中對他說:“不對,你對結婚的看法,我并不認為是悲劇性的,不要以為我責備你的過去。”
  她勸儿子,如果真想找妻子,要在巴黎把結交的范圍擴大,并且深入到各种不同的團体里。“還有別的階層:你愿意見見達古爾夫人嗎?她接受偉大思想的最芳香的花朵。我們之間已經言和了。盡管我不愿常去她那里,但你可以去看看她。她會熱情接待你的,因為她渴望和解,她有几個女儿,她會接待年輕人的。然后,新朋友再介紹新朋友……”
  她特別要莫里斯經過認真的選擇之后再做決定。這是很重要的事,不僅對莫里斯是這樣,對她也一樣。如果將來她和媳婦不和,就得离開諾昂。
  根据她自己的經驗,喬治·桑提醒儿子,只有一种方法可使夫妻幸福,這就是說要誠心誠意,而不是只有些游移模糊的想法。她勸人們要保持忠貞。這可能使人惊訝。但對愛情的忠貞卻是她的一貫主張。
  沒有愛情的婚姻是終生的苦役。
  不久前,我就听你說,你認為不能永遠愛一個人,也不能保證結婚后永不變心。如果你有這种想法,就不要結婚。因為那樣你會成為戴綠帽的丈夫,那你是咎由自取。你得到的,不是個愚蠢的犧牲品,就是醋意十足的潑婦,或者你所瞧不起的騙子。
  人們在相愛的時候,總是确信對愛情忠貞不渝。人們完全可能受騙,但是相信保持忠貞,立下山盟海誓,能堅持多久就能幸福多久。要是專一的愛情不能維持一生,至少有一段美好的時光,人們可能相信忠貞不渝的愛情。
  在我看到你有自信心的時候,我就安心了。
  莫里斯在諾昂吸引了很多和他年紀相仿的男青年,有畫室的同伴,也有政治上的朋友。他們長期住在諾昂。喬治·桑把自己的生活同他們的生活聯系在一起。
  1850年以后,亞歷山大·芒索升級為受寵的人,并且在諾昂留了下來。他使喬治·女士完全滿意,她的政治偏見和模糊的母性都得到了滿足。
  芒索比喬治·桑小十三歲,長著一張漂亮的臉蛋,但身子單薄,肺也不太好。
  他出身貧寒,父親是盧森堡宮的衛士。他是個很有藝術才能的雕塑家。他起初給喬治·桑當秘書,很快又成了她的知己。
  當喬治·桑去巴黎時,她不听莫里斯的意見,要往在芒索的家里。盡管母親人到中年,莫里斯還是擔心這樣做又會招來閒話。但喬治·桑對莫里斯說:“你希望我住在哪里我就住在哪里。我住在芒索那里,比住在你那里更好。要是你和我住在一起,要是你能睡在他的工作室里,就不會有什么流言蜚語。即使你不來睡覺,也不會有的。你想,除了看門人之外,誰也不知道我住在那里!每天,一個男青年把他的套間,借給一個外省來的夫人,特別是這位夫已經四十六歲了!有什么好說的呢?”
  在喬治·桑的生活中,一生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她在諾昂又重新過起平靜的生活,重新每天觀賞美麗的鳶尾花和歐石南,重新生活在吵鬧而又快樂的年輕人的周圍。
  芒索要她去照顧,儿子要她去愛,這個家要她去管理;而且,每天晚上,她要寫二十頁小說。她的生活又重新走上了正軌。
  路易·波拿巴被選為共和國總統。新的元首對喬治·桑并不陌生。路易·波拿巴年輕時就是自由主義者,甚至是燒炭党人。大概在1838年,喬治·桑在巴黎的一個沙龍見過他。當時,路易謀反的計划敗露后,被送進了哈姆監獄。
  親王知道喬治·女士對他很感興趣,便叫人告訴喬治·桑說,要是她能夠到哈姆監獄來的話,對于他就是盛大的節日。她并沒有去,但給親王寫過信,彬彬有禮地表明自己的立場。
  那時,喬治·桑真想相信這個年輕波拿巴的真誠。朋友們要她謹防上當;但是,當波拿巴當選總統后,她還是在《改革報》上發表了一篇不抱敵意的文章。
  1851年11月,她來到巴黎,參加她寫的《維克托里娜的婚姻》的彩排。該劇于1851年11月26日在体育館上演。
  索朗芝和她的丈夫,以及她的保護人多爾塞伯爵觀看了首場演出。克萊森熱夫婦若即若离,忽而分居,忽而合好。第二年,這對互相仇恨的夫妻的動蕩不安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這時,大家都在談論著可能發生的政變。誰來反對政變呢?是資產階級?他們是君主主義者。是工人?他們為什么要捍衛那個曾經下令槍殺他們的國民議會呢?
  十二月初的一天,有人對喬治·桑說:“如果總統不馬上搞一次政變,他就是個外行,因為現在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了。”
  那天晚上,喬治·桑和索朗芝与芒索一起去看馬戲。凌晨一點鐘,他們走過愛麗舍宮,看見院子的正門關著。只有一個哨兵守在那里,万籟俱寂;路燈光照著泥泞滑溜的路面。喬治·桑笑著說:“這還不是明天!”這一夜,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有人來告知她:“國民議會己被解散。”這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很久以來,喪亡中的共和國就已不再是她所期望的共和國了。
  大街上,人們都很平靜,但是,晚上《維克托里娜的婚禮》在体育館演出時,觀眾寥寥無几。
  “現在,我非常能控制自己,”喬治·桑對一個朋友說。“再也沒有什么會激起我的气憤了。我對待反動派,就像是對待盲目的命運,要有一定的時間和耐心,才能戰而胜之。”
  她坐在爐旁度過了這個路易·波拿巴晚上,細心地听著外面有什么動靜:“什么也沒有,到處是死亡、蠢笨或者恐怖造成的寂靜。”在這几天里,她希望路易·波拿巴這個新主人將盡力使法國人和好。
  但是,新政權一開始就充滿血腥与暴虐。就像白色恐怖時期一樣,一些极端分子要求路易·波拿巴親王做一個冷酷無情而又公正的人,并要求他手持嚴酷的利劍,越過世紀。
  凡是忠實于共和國的,都被殘酷地消滅了。地方上的報复行動,使鎮壓有加無減。半個法國都在檢舉別人,依据匿名、誣告而做出的不能上訴的判決,使無數不幸的人被囚禁、被運往非洲,或流放到美洲去。
  貝里也籠罩在惊恐之中。諾昂的常客中,很多人被投進了監獄,有的人被指定流放。有人說喬治·桑也要被捕。她不愿逃走;相反,她決定要去見路易·波拿巴。
  其實,她根本沒什么危險。親王總統很尊敬她。她堅持要得到總統的接見,她要替朋友們的案子做辯護。
  1852年1月,她來到巴黎,并寫信給親王:
  “我一直把您看成是一個天才的社會主義者,對您滿怀虔誠的信任。我認為,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高聲責備上天和民族,責備由上帝所降生和為人民所擁護的人,簡直是一种罪過。”
  總統親筆回信給她:“夫人,我將很高興地接見您,時間由您定,下星期隨便哪一天,下午三點鐘吧。”
  她擔心時間不夠,不能講完自己的意見,事先准備了一封很長的信。這是一份要求寬容的呼吁書:
  親王,我來到您身邊大膽地進行交涉。親王,我童年和老年時的朋友們,我的兄弟和我收養的孩子們,現在都已身陷囹圄,或者被流放。
  在陌生的天空底下永遠過流亡生活,這不是您的意愿吧?
  但愿您知道它使最平靜和最漠不關心的人都感到沮喪啊!而且,在候審監獄,羈押著身患疾病和生命垂危的人。囚犯們都擠在舖草的地上。那里臭气薰天,而且冰冷難熬。母親和女儿完全不理解以國家利益為名的理由,她們焦慮不安。溫和的工人和農民都惊呆了。他們說:“難道要把那些不謀殺和不偷竊的人,統統投進監獄嗎?我們都要去嗎?而我們那時投票選他,都是多么高興。”
  親王,我過去愛戴的親王,請您本人好好考慮吧!您還不至于為了進行統治,而變成無情無義吧。政治也許做出了偉大的事情;但是,只有良心才能做出奇跡。捫心自問一下您的良心吧!
  赦免吧!我的親王!如果您不听我的話,我在臨死之前做了這最后的努力,那死又有什么關系呢?我覺得自己既不會使上帝不高興,也不會損害自己做人的自由權利。我尤其不會有愧于您對我的敬意。我珍視您對我的敬意胜過珍視宁靜地度過晚年和辭別人世。
  路易·波拿巴握著喬治·桑的兩手,听她慷慨陳辭,請求實行大赦,揭露以政治為幌子的公報私仇。親王對她說,非常尊重她的性格,同意她為朋友們提出的要求,并把她介紹給內政部長。她從這位部長那里獲得了對一些貝里人的從寬處理。
  接著的一段很長的時間,為了讓不幸的人們獲得赦免,她進行了勇敢頑強的斗爭。這真是兩頭不討好的任務:她堅持不懈的奔走,几乎激怒了當局;而她与當局的關系,又引來了共和派朋友的指責。然而,她一點也不放棄自己的觀點。
  在几個月里,喬治·桑在部長、親王与警察局長之間周旋,來回奔波。她拯救生病的囚徒;為他們的家庭爭取救濟;阻止運送被流放者的囚車出發;給被流放者寄書匯款。為了維護請愿者的尊嚴,她替他們寫請愿書,從行刑隊手中搶救出几個被判了死刑的士兵。
  當喬治·桑碰到的麻煩太多時,她就毫不猶豫地寫信給總統,喬治·桑繼續相信這個從前的哈姆監獄囚犯的善心,可是他已成了愛麗舍宮中的昏君。
  總統差不多取得全國一致同意,當了皇帝。喬治·桑再也見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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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心靈的變遷


●她想用仁慈做為行動的動机,來代替情欲。
  ●索朗芝受到一見鐘情的熏染,思想露骨放肆,行為大膽無恥。這使母親大為反感。
  ●人們最鐘愛的人和不喜歡的人,晚上在墓地徘徊……
  ●莫里斯給母親下了最后通牒:“他或者我,我們中的一個,必須离開諾昂
  喬治·桑經歷了愛情,保持著光榮,她沒有像其他很多人那樣,憂愁地自問著將會發生什么事。她記得過去發生的事。而將近五十歲的時候,她由于年齡起作用,不可避免地衰弱了。但是,發現美貌消失對她又有什么關系?對于不愿只是做為一件奢侈品的女人來講,承認不能再出風頭的那一天來臨,雖然不是無關緊要,卻是可以忍受的。
  喬治·桑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盡管上了年紀,她仍然有吸引力。她是統治諾昂的家長,有巨大的權利。莫里斯的朋友都十分崇拜地奉承她。家里住著那么多男青年。喬治·桑以為,她和年輕人生活在一起,是她保持青春活力的辦法:“大家在我家玩耍,我總是很愉快。”
  當諾昂的房子里坐滿了人,或者拉夏特爾的朋友們來到時,這里的生活仍然像以前一樣有規律:午飯,散步,工作,晚飯,玩骨牌,然后大家圍在桌旁讀書。
  喬治·桑經常做非常細致的活:默默地做絨花。午夜時分,芒索給她准備好了油燈,并且陪她到工作室去,她在那里一直呆到早上六點,一邊寫東西,一邊吸煙,她把煙蒂都扔到一個水杯里。
  下午,她收拾房子,料理花園。這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需要很多人干活。平時有八、九個仆人,當城堡來了很多客人,或者在夫人做她的醋栗果醬時,還有一些散工來幫忙。她要自己親手做果醬,她有自己的配方,為此頗為自豪。
  在這里做工的人,都得到比較好的報酬。喬治·桑立了條規矩,要比鄰近的庄園主多付點工錢給工人,她不愿意別人談論主人和仆人。一個自由的人是不需要主人的,在她那里有的只是家務工作人員,各負其責。喬治·桑喜歡完美的東西,因此,她要求很高,但她叫人做事。從不使人難堪。她既不同意仆人們穿制服,也不愿人家用第三人稱對她講話。在要求別人做事時,她都采用貝里人的習慣說法:“您愿意做這事嗎?”而她又最喜歡人家回答:“我很愿意做。”她特別要求為她服務的人具備一种品德:嚴守秘密。誰也不能把在諾昂發生的事講出去。她年輕時的風流韻事始終是個秘密。
  大自然的景象,使人体的變化變得容易忍受。秋天黃色的樹木,預示著冬天的來臨,而不詛咒冬天。喬治·桑也泰然地迎接向她大步走來的老年。
  她想用仁慈做為行動的動机,來代替情欲。仁慈是一种她本來就具有的美德,有時卻被她強悍的個性所掩蓋。她心血來潮,就和病善待人;她希望從此始終如一地做個好人,她以為她的研究結束了。并不是甘心罷休,而是暴力的效果使她討厭暴力。從此她只愿無怨無仇地為別人的幸福而奮斗。
  這种思想狀態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老年就像剩余的生命,要經歷漲潮和落潮。喬治·桑將會有消沉、惱怒、邪欲、懊悔、失足和不公正。因此,她有時也會過分高興。輕浮是一种狂熱狀態。而且,嘻笑聲往往掩蓋了內心的聲音。這時,由于她希望自己前后一致,她不僅原諒了自己的過去,而且誠心要改變它,使它配得上這善良的決心。繆塞會怎樣想呢?喬治·桑對于他只是一個忠誠的天使,那神秘的情欲呢?婚姻的恩怨呢?這都只不過是浪漫的形式。
  在她寫的書里,結婚越來越受人尊敬。是的,上帝希望的愛是由愛情決定的,但它又區別于動物的本能。理智干預了選擇,選擇是唯一的,要繼續下去。
  他的小說中的一個人物問道:“如果愛情死亡了,是不是要到別處去尋求呢?”
  女主角反駁道:“為什么要到別處去找呢?不如用您賦予愛情的強大力量,去醫治它那罪惡的厭倦情緒呢!”
  除去自身邪惡的欲念,很好地去了解与之結合的人,比另外找一個人要好,這就是婚姻幸福的奧秘。
  巴爾扎克曾把這個道理告訴喬治·桑,然而,在這個問題上,時間是最好的老師;它比朋友的忠告更有效。
  這种新的婚姻哲學出現在喬治·桑的腦子里實在是大遲了,以致不能挽救可怜的卡西米爾的婚姻。此外,挽救他們的結合也不可能。有時,一個女人越是盡力深入了解丈夫,她就越難以看到丈夫可愛的地方,怎樣鼓吹和解也都是枉費心机。喬治·桑對此本來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然而,老年婦人和年輕姑娘,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待那些悲劇。老年婦人想到這些。不是為了自己,而為了女儿、媳婦、孫女的利益,而且,她們也總是有相當的能力去抵御別人感情的誘惑,索朗芝母親的判斷与感受,不可能与卡西米爾妻子的一樣。
  索朗芝和母親彼此關系很僵。喬治·桑和莫里斯一起反對這個凶惡的小姑娘。她振振有詞地搖唇鼓舌,無恥地挑撥离間,致使她周圍的人們,莫明其妙地互相仇視。她從童年起,就目睹母親的私情。起初,她對此加以譴責,而后,就十分嫉妒了,喬治·桑說:“當我向她談起上帝,她就當面嘲笑我。”
  索朗芝受到一見鐘情的熏染,思想露骨放肆,行為大膽無恥。這使母親大為反感。這兩個女人,一邊在互相叫喚著親愛的,其實并不相愛。在肖邦還在的時候,她們之間就暗里爭風吃醋。后來,喬治·桑愿意原諒她。
  喬治·桑兩次給女儿辦嫁妝:起初贈予納博納公館;這幢房子被扣押后,又給一筆年金,她畢竟希望女儿的婚姻能夠維持下去。
  結果喬治·桑勞而無功。因為克萊森熱是個瘋子,只一年工夫,就欠下了一大筆債,不得不拿那個公館作抵押。他使妻子破產,使岳母明顯地窮了。雖然喬治·桑盡力挽救他,卻枉費了心机。
  然而,索朗芝熱衷于栽贓誣陷,竟對她的朋友說母親的債主向她討債!她還鬼鬼祟崇地向喬治·桑隱瞞了自己家庭的真實情況。
  讓娜·克萊森熱的出生,才使這母女間的關系有了緩和,卻仍不能使她們親近。喬治·桑說:“如果說克萊森熱是兩個人中最瘋狂的一個,那么他還不能算是最坏的。”
  1851年2月,索朗芝帶女儿來到了諾昂。
  當時,喬治·桑給奧古斯蒂娜·寫信說:“我要告訴你,索朗芝比莫里斯早一天回到這里,同她的小女孩在這里住了四天。這小孩長得很漂亮,但是一點也不好帶。索朗芝決心回來,決定要討人喜歡,顯得泰然自若,就像一個貴婦胸怀豁達。我可以告訴你的就是這些。因為索朗芝這次回來的動机和她的本意,誰也不知道。她說要到家鄉來避暑几個月,而且設法祖個住所,但是,沒有找到,理由是找不到。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想不請自來的借口。我明确地對她說,不愿意接待她的丈夫、仆人、朋友、馬匹和狗;我只愿意接待她和她的女儿。這是出于小心,提防爭吵。她回答說,不打算住在我這里。因為她有很多仆人,恐怕我的家容納不下。她說她丈夫掙了很多錢。這我相信,我只是想知道她的債務是否還清。她總是多方袒護丈夫,說他只是脾气不好,心地卻很好。只要她滿意,那就太好了。我覺得她只是把變為上流社會的貴婦做為個人幸福的標准。而她對于所面臨的社會,無情地加以損害和嘲笑。她身体不好,這是不好的方面,我認為,那是她的過錯。她有一次小產,第二天就騎馬,從此,几個月她都沒能恢复起來。她假裝溫柔地給我寫了些信。我對此已拿定主意,不再傷心,也不再受騙,我心平气和地看著不可改變的事實。”
  喬治·桑十分憎惡索朗芝和她的丈夫,認為這一對夫婦可能犯罪作惡。她懇求莫里斯不要去她妹妹家里吃飯。
  她說:“我不愿你在他們家吃飯。克萊森熱是個瘋子,索朗芝沒心肝。這兩個家伙缺乏道德,什么坏事都干得出來。他們認為私利高于一切。殘忍的嫉妒心,早就吞掉了索朗芝的良心,去他們那里要千万小心,但別忘了我說的話。對于罪惡,人們往往不相信會發生。這不是偏見,是必然的傾向,罪惡正在殘忍的人的心里慢慢地產生。這是一种狂暴的行為,通常是一种瘋狂的舉動。”
  她終于承認,對她的女儿,她已絲毫沒有感情。喬治·桑給索朗芝本人寫信說:“你的生活太荒唐了。
  索朗芝的行動很古怪。她有時到吉勒里她父親那里住。可怜的卡西米爾怀疑自己是否有資格做她的父親。雖然盡了做父親的責任,他卻免不了被索朗芝埋怨。
  克萊森熱變了心,索朗芝也想效法。由于她長得很漂亮,有种特殊的美,思想又敏捷開朗,很容易打動鐘情于她的人。1852年,她离開了克萊森熱,因為丈夫對待她如對待模特儿。后來,她躲進一個修道院里去了。
  從前的兩個杜邦夫人,也就是喬抬·桑的奶奶和母親,婆媳不和,全靠她在某些日子里把母親和祖母聯在一起。現在是同樣的情形。喬治·桑和索朗芝在一起時,都喜歡听索朗芝的女儿說話。
  1854年5月,新的災難終于來臨了。克萊森熱得知妻子和意大利卡爾洛·阿爾菲里伯爵關系曖昧,強行闖進索朗芝的房間。經過一場可怕的爭吵之后,他拿走了妻子情夫寫來的全部信件,寄給了自己的律師。他离開自己的家,由人陪著到諾昂去找女儿,并且利用這個有利的机會,向通奸的妻子提出分居。可怜的孩子再次從一個人的手里轉到另一個人的手里:有時寄養在她的教母那里,有時在她父親那里,最后被父親送進一所寄宿學校。
  可是,這事件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初步結果。索朗芝十分激動,心碎欲裂,想改弦更張。隱居在圣心修道院,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想依靠上帝,表現出了某种謙恭:“應該出現奇跡,把我的女儿歸還給我。上帝能夠讓奇跡出現,但是,我值得上帝顯靈嗎?”
  盼望出現的奇跡,終于在1854年12月出現了,法庭在宣判這對夫妻离婚的同時,將孩子托付給外祖母。
  元旦臨近了,要是讓娜這時回來,諾昂將會怎樣祝賀她呀!喬治·桑想。可惜,要等待判決生效。克萊森熱還會上訴,而且律師是冷酷無情的。
  1855年元旦那天,索朗芝只得拿了些玩具去夏托布里昂街的德里尼埃爾寄宿學校。她就像小時候一樣,站在寄宿學校門口。
  大冷天,父親讓女儿出去,沒有注意到她還穿著夏天的裙子啊!晚上,他把女儿帶回家。女儿病倒了,而他卻到离巴黎很遠的的不知什么地方去打獵了。可怜的孩子染上了猩紅熱,不久就病死了。
  喬治·桑悲痛至极,感到要為小外孫女的死寫一篇文章。喬治·桑說:“上帝對于男人冷酷無情,對女人更厲害。”
  讓娜死了以后,莫里斯和別的朋友想帶喬治·桑去意大利散散心。
  這是一次很美好的旅行。他們先走海路,坐船從馬賽到熱那亞,在長滿果實的橙樹下露天吃飯。然后,他們走陸路,穿過羅馬鄉村,擠在公共馬車里,朝佛羅倫薩走去。喬治·桑恢复了体力,登山雖然使她感到勞累,卻很快樂。他們找到很多不知名的植物和昆虫。他們在廢墟上捕捉蝴蝶。總之,喬治·桑感到幸福。
  在年老時,人的思想變得像塊墓地。人們最鐘愛的人和不喜歡的人,晚上在墓地里徘徊。
  格朗薩涅在1847年去世了,伊包利特則死于1848年,肖邦和多爾瓦爾死于1849年,巴爾扎克和馬爾利亞尼死于1850年,拉杜什和呂茜姨媽死于1851年,讓娜·克萊森熱死于1855年。
  然而,諾昂仍然貴客盈門。
  莫里斯為母親仍心神不定而擔憂。他做了很多事,都做得相當好,可是沒有一件做得十分完美。他的漫畫畫得很有趣,他的插圖很精巧而且富有詩意,他為木偶戲譜寫的音樂非常奇特,他甚至寫起小說來了。但他一點也沒有從郁郁寡歡中解脫。母親的光榮沉重地壓在他的身上,盡管喬治·桑蜚聲文壇,她一直全心全意地愛自己的儿子,一直用保護人的腔調和儿子談他的作品:“把你的小說拿給布洛茲看看吧。為了讓我高興,他會接受的。”
  莫里斯將近四十歲,年紀也不小了,還只是母親的孩子,他感到很難過。喬治·桑本來希望他早點結婚,但他對此猶豫不決。
  喬治·桑還是很惋惜他沒有娶奧古斯蒂娜,喬治·桑和她經常通信。奧古斯蒂娜和她丈夫總是有些事要求她辦。
  由于芒索經常咳嗽,吐出的東西十分可疑,而這只有喬治·桑才知道得最清楚。
  至于索朗芝,她像個放縱的女人,在社交界里闖蕩。她美貌絕倫,但品格低下,一味追逐男人。她去過比利時、倫敦和都靈。
  喬治·桑因為要維持這個家,幫助被放逐的人們,資助瑪麗·多爾瓦爾的孫子們,以及很多靠她和靠她的筆杆子生活的人,她比任何時候都要加倍工作。
  在諾昂,她每天都要應付川流不息的來訪者。很多女人請求借助她對拿破侖親王的影響,為她們打通關節。她很惱火,希望有一個僻靜的地方,好干自己的活。
  有一次,她和芒索到拉克勒茲河谷郊游。那里依山傍水,地勢漸高,已是山區。她把那里叫做貝里的小瑞士。她發現了一個名叫加爾吉列斯的小村子,村旁有條同名的小河流過,她高興极了。
  這個村子建在一個漏斗狀的洼地上,那里气溫高,又保護得很好,有泉水,景色十分秀麗。村里有一個羅馬拜占庭式的教堂,一座浪漫派的城堡。喬治·桑說:“我們不是非要住在巴黎,我們夢想在村里安排個臨時住宿處。所有熱愛鄉村的藝術家,都渴望在簡單的生活條件下,甚至是田園式的生活中安度余日。”
  她很快就想在加爾吉列斯買一幢房子。這要花五百到一千法郎。芒索征得她同意,替她支付了這筆錢,他在河邊找了一幢房子,買了下來,接著花三百法郎請人包工把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另外置辦了家具。他把房子裝飾得像一只船似的,房間很小,但很舒服。
  喬治·桑一開始就喜歡這地方。一旦她想要宁靜地工作,就和芒索离開諾昂,躲到加爾吉列斯。他倆在這里享受田園詩般的樂趣。
  1857年,阿爾弗雷德·繆塞和古斯塔夫·普朗什去世了。
  普朗什一直到最后都用文章支持喬治·桑。喬治·桑把他看作是當代唯一嚴肅的批評家。
  至于繆塞,他的心因太瘋狂和太過分,已過早地疲憊了。他曾想替代喬治·桑,他從來也沒忘記過喬治·桑。在1851年,他曾去意大利旅行,讓當年美好的記憶重新浮現腦際:
  啊!命運!盲目而又變化莫測!
  痛苦使愛情如痴如醉!
  走開吧!糾纏不休的記憶,
  走開吧,我總看見的那雙媚眼……
  威尼斯朝夕相處的情人,令人失望而又難以忘怀。每當他在夢中不由自主地看見“她那如天鵝絨般溫柔的眼睛,帶著深邃居郁的目光,從眼前經過,”他就反复吟詠上面的詩句。
  喬治·桑保存了她和繆塞的全部情書,約在1860年時,她想公開發表這些資料。她确信,這些信件可以證實他們相互間真摯的感情。
  但發表這些信是否合适呢?喬治·桑決定請教圣·勃夫。他是自己和繆塞關系破裂的見證人。圣·勃夫建議她還是不發表為好。
  1861年2月,喬治·桑給圣·勃夫复信:“您的意見很好,我將照著去做。這些信只在我百年之后才發表。我想這些信將證明,下面的三件事不會使您的女朋友在思想上感到有重壓:一、當著垂危的繆塞的面,与新歡恣意作樂;二、威脅并想把他關進瘋人院;三、在他神智恢复后,不顧他的意見,決心重新得到他和引誘他……”
  喬治·桑對自己的信任,使圣·勃夫很感動。從索朗芝那里得知諾昂社團財政不佳后,圣·勃夫想通過法蘭西學院,發給這個偉大的小說家价值兩万法郎的戈貝爾獎金。但表決結果反對喬治·桑的有十八票,只有六票贊成。
  于勒·桑多沒有參加投票!為了喬治·桑能獲獎,梅里美十分積极,寫信鼓動小于勒。但是,桑多不能原諒損害他青年時代的人。
  在皇宮里,不管喬治·桑愿不愿意,大家繼續保護她。皇室因這次失敗而感到很气憤。皇后提議說,法蘭西學院不發獎金,也許可以給一個席位吧。后來,出現了一本叫做《婦女進法蘭西學院》的小冊子,作者描寫了法蘭西學院接納一名女院士的情形。這只能是喬治·桑。
  在1861年,莫里斯三十八歲,他母親已五十六歲了。喬治·桑因感到年老体衰,极力堅持要莫里斯結婚。她又想抱孫子了。
  “我更喜歡一個新教家庭……”喬治·桑和天主教的關系越來越松弛。在英國女修道院時,她喜歡天主教的儀式。后來,她不參加宗教儀式,只信奉有限度的基督教。
  事實上,莫里斯沒有娶一個信新教的姑娘,而是娶了一個二十歲不信教的意大利姑娘。她是雕塑師卡拉馬達的女儿。他是她父親的朋友,因而看著她長大。
  麗娜·卡拉馬達在巴黎生活過一段時間,她是個漂亮迷人、聰明能干的姑娘。在喬治·桑的眼中,十分重要的是,她是個熱情的愛國者。這樣,在婆媳之間將不會有政治上的分歧。
  雖然如此,對宗教信仰上,莫里斯与喬治·桑意見相悖。
  莫里斯在這點上,比他母親更加不妥協,而麗娜贊成未婚夫的意見。因此,他們舉行的是世俗婚禮。
  在諾昂,這兩個女人和睦相處。麗娜有一副美妙、爽朗、圓潤的嗓子,這使她的婆婆很高興:“這是一种天性和特點:唱起歌來令人高興,發脾气也溫柔動听;聲音甜蜜,使我們感到很意外。她把我們每天的休息時間,都變成了快樂的節日。”喬治·桑說這個意大利姑娘感情細膩。不久,這對夫妻就要添個孩子了。
  1863年7月14日,正好是攻陷巴士底獄的紀念日,莫里斯的儿子馬克安托万出世了。像所有激動諾昂人心的事件一樣,他帶來了生動活潑、近乎瘋狂的气氛。
  但是,喬治·桑想离開諾昂。
  很久以來,莫里斯和芒索之間的關系緊張。莫里斯一向把這個同齡的伙伴視為部矚,眼見他成了寵儿,不免感到痛昔。芒索做為秘書、會計,受權管理諾昂,不僅是代理人,而且是真正的經營者,莫里斯感到蒙受羞辱。
  芒索出奇地像喬治·桑小說中的民眾英雄。大公無私成了他的癖好。他手上有一點錢,都要設法拿了去給人,對喬治·夫人,他像只狗一樣忠誠。對別的人則隱約地表露出驕傲。
  此外,他也是個有才華的男人,不僅文藝批評家們認為他是优秀的雕刻家,而且他對戲劇也頗有見地,在喬治·桑的大力幫助下,他寫了一出小詩歌劇,在劇場上演。他常為喬治·桑主持排練,給演員們讀劇本。這個家庭的客人,諸如小仲馬、福樓拜對他都很熱情親切。馬蒂爾德公主請他去吃過晚飯;他的戲首場演出時,拿破侖親王也前來觀看。
  喬治·桑向小仲馬稱贊芒索說:“這就是您可以器重而不怕失望的人。一個多么好心,多么忠誠的人啊!也許是我和他朝夕相處十二年,才使我終于与人類的本性和解。”
  1863年,諾昂的緊張气氛變得難以容忍。莫里斯和芒索為了瑪麗·卡約爭吵起來。瑪麗·卡約因陶醉于演戲和做女人的成功,她變得輕浮和隨便。因此,就像在肖邦在的那段時間一樣,莫里斯給母親下了最后通牒:“他或者我,我們中的一個,必須离開諾昂。”
  一時間,喬治·桑似乎要犧牲芒索。
  但是,經過一個晚上的考慮后,喬治·桑認為,現在的情況和1847年不一樣。莫里斯已經結了婚,成為了一個孩子的父親,從此可以不需要母親經常在身邊;而芒索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不應該拋棄他。
  二十四日,喬治·桑選擇了芒索,決定出走。
  接下去是艱難的日子。喬治·桑被這決定的嚴重性弄得心神不安,她病倒了。神情緊張的芒索,在諾昂和巴黎之間往來如梭,在鄉間尋找一個住所。
  在巴黎,喬治·桑和芒索住在斐揚底納街九十六號。她裝了一口假牙,每星期看四次戲,并且常跑郊區,打算在那里找一所小房子。
  芒索的堂兄麥亞爾住在帕萊索,就在凡爾賽到利穆爾的那段路上。他給他們介紹了一幢房子。
  德拉克魯瓦剛去世。喬治·桑擁有這個畫家的二十幅畫。喬治·桑寫道:“這些畫值七万到八万法郎。”
  她決定賣掉這些畫,只有兩幅不賣:畫家送給她的第一幅畫《异教徒的仟悔》和最后一幅畫《半人半馬》。這筆買賣可以使喬治·桑送給莫里斯一筆三千法郎的可觀年金,還可以買一小塊領地。
  喬治·桑別墅是用芒索的名義買的,芒索答應以后遺贈給莫里斯。
  他們在諾昂做了最后的逗留,向鄉親們告別。年邁的鎮長都哭了。莫里斯和麗娜勸告童心未老的母親要審慎從事。
  諾昂變得處在黯然神喪的狀態,因為莫里斯和麗娜也不愿挑起管理這所大房子的重擔,他們決定去吉勒里,到卡西米爾家去。卡西米爾一直是孩子們最重要的庇護者。莫里斯和麗娜十分熱愛他。
  喬治·桑喜歡巴黎的新住宅,它雖然很小,卻令人愉快,方便适用,窗明几淨,式樣迷人。帕萊索使她感到高興。
  但喬治·桑在帕萊索剛安頓好,就接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孫子小馬克安托万在吉勒里病倒了。
  接到消息后,收拾好了箱子,他們就赶緊出發了,急忙奔向吉勒里。
  他們下午兩點鐘到達。但半小時前,他們從鄉郵員那里得知,來得太遲了,孩子已經在早上死了。
  他們最先見到的是莫里斯,然后是喬治·桑的前夫杜德望先生和他的情婦,接著是孩子的母親麗娜。
  喬治·桑在那里最后一次見到了她的丈夫。
  卡西米爾討厭在家里看見她,但他說:“我不能阻止她來看她的孫子。”當有人說男爵夫人的馬車來了時,杜德望和他的朋友們出來,站在台階上。
  奧洛爾帶著醫生和芒索一起來到了。她喃喃地說:“卡西米爾……”
  他說:“夫人,您認得您的房間,自您走后,它一直是空著的。”
  小妾有禮貌地陪著正妻。喬治·桑對她說:“我的老丈夫就托付給您了。”
  喬治·桑穿著一條古怪的裙子,卷在紅色底裙上面。她抽著特大號香煙。吃飯時,她什么也沒說。在場的吉勒里人注意到她的神情沮喪,身体圓胖,耷拉著臉。第二天她就走了,后來,一位醫生問卡西米爾:“和您妻子最后一次見面,給您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他回答說:“啊!我不想叫她奧洛爾,她更像一個落山的太陽了。”
  莫里斯和麗娜回到了諾昂,喬治·桑回到帕萊索。
  在這服喪期間,喬治·桑又一次使朋友們大為惊訝——她很快就平靜下來。“多么痛苦啊!但是,我需要另一個孩子,而且我要支配他,因為需要愛,需要經受痛苦,需要哭,需要希望,需要創造。”
  她在飯店吃晚飯,看通俗笑劇,去体育館、劇場。生活重新又成了封閉線路。
  遷到帕萊索后,芒索經常咳嗽。晚上,他常和喬治·桑玩紙牌。
  1865年是痛苦的一年。芒索咳嗽、發低燒,身体迅速衰弱,快得嚇人。喬治·桑也一樣,埋怨著渾身的痛楚。但她還是很活躍。她跑到花園的泥地里,种下諾昂寄來的洋蔥。每天晚上去巴黎看戲,使芒索在奔波中耗盡了气力。但她總是抵擋不住木偶戲的吸引。
  喬治·桑像仁慈的修女,忠誠地照顧著芒索,親自替他擦身、洗澡和濕敷。現在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寫日記了,芒索每天念日記。現在,她要顯出不真實的樂觀,又難免流露出使垂死的病人害怕的失望,她在這兩者之間,艱難地保持著平衡。
  1865年8月,芒索整日整夜咳個不停。
  8月21日,經過表面上完全平靜的一晚,他在早上六點鐘去世了。
  整整五個月,喬治·桑沒有一天离開這垂危的病人。當他一去世,喬治·桑就寫信給莫里斯:
  “我們可怜的朋友不再受痛苦的折磨了。半夜里,他睡著了,神志十分清醒。不管怎樣,我心都碎了。但是,我給他穿好衣服,并親自把他安頓在他臨終的床上。我還有能力控制自己沒有哭。我不會病倒的,放心吧。一旦我替可怜的死者妥善地辦完后事,整理好他的東西和我的東西,也是你們的東西,我就想去和你們團聚。”
  盡管芒索還有雙親和一個沒有出嫁的妹妹,但他還是把他自己的東西留給了莫里斯。
  安葬完畢,激動不安和悲痛的一天過去以后,莫里斯領著母親回到諾昂。
  1865年8月21日,喬治·桑在日記中寫道:“我的儿子就是我的靈魂,我將為他而活著。我將愛善良正直的人們——是的,至于你,你曾那樣地愛我!安息吧,對你的愛是永恒不滅的。”
  喬治·桑見到麗娜已經怀孕四個月了。她很精神,身体發胖了,房子收拾得整齊、清洁。莫里斯和麗娜似乎越來越愛諾昂了。媳婦勤快、溫柔和順從。
  喬治·桑在那里住了几個星期。后來,暑假結束以后,人們又見到她在巴黎:在劇院,在劇場。她忍受著痛苦,她不愿使自己感到痛苦。她談到自己,像談另一個女人一樣:“她像小孩一樣痛苦,這使事情越來越糟,而不能喚起責任感,她每天花几個小時,到孩子的墳前,不是為了祈禱或思考人們不道德的行為。而是為了看看這小塊的土地,那里只剩下他不朽的靈魂在人間暫短停留的軀殼。如果傷口不繼續惡化,時間將使創傷愈合。”
  喬治·桑給福樓拜寫了一封信,十分真誠地描繪了她的這种精神狀態。在她經受這次考驗時,福樓拜時常來看望她,是個忠誠友好的知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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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大師福樓拜


●房子依舊總是為朋友們敞開著,只是朋友們都變了。
  ●“我們振顫的工具不需要更多的激動,頻頻吹來的微弱的欲念之風會把那些工具粉碎。”
  ●喬治·桑對小仲馬說:“小仲馬,我打賭,你將要向朱麗埃特大講愛情吧?”
  喬治·桑孤獨地在帕萊索隱居時,她踏進了老年的門檻。
  芒索的去世,使喬治·桑又和諾昂親近。她喜歡有多處住房,保留了帕菜索的小房子和巴黎的一個套間。她是個戲迷,要參加晚上聚餐,觀看她的劇本的排練,這都常把她吸引到巴黎。她去法蘭西劇院看過繆塞的一出喜劇《勿以愛情為戲》。她看過后指出:“這是個古老的故事,迷人的戲劇。”
  在這個古老的故事里,她又重溫自己說過的話,重憶已逝的愛情。
  喬治·桑在帕萊索的房子,由住宅看管人夫婦倆收拾得很整洁。他們虔誠老實,家務管理得很好,就像芒索還在時一樣,沒有忘記按時給時鐘上發條,也沒忘記撕下每天的日歷。這樣,喬治·桑想在那里住上几天,就可以在宁靜和沉思中,平靜地度過几個晚上,單獨一人,不太悲傷。不過,實際上她始終眷念親愛的諾昂。
  從小女孩到姑娘,直至出嫁以后,喬治·桑沒有一年不回故鄉老家,在林蔭小徑散步,同死去的親人和故土取得聯系。雜草叢生的墓地,殘敗老朽的高大榆樹,瓦頂的小鐘樓,粗木做的門廊,這一切,使曾在這地方長期平靜生活過的人,一想起來就感到甜蜜和親切。周圍是農民們的小屋,住著她童年的游戲伙伴及其子孫。敲鐘和殯葬的雜役是她的老朋友。也許這個女領主過去使全村人反感。有些人以為在公園里見到了鬼,听到了古怪的音樂。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喬治·桑現在是諾昂的老夫人,傳奇式的人物,一個守護神,她為和諧的貝里增了光。
  和喬治·桑一起生活的,不僅有莫里斯和麗娜,還有一個小孫女,她的名字也叫奧洛爾。
  小奧洛爾長得很漂亮、嬌嫩、快活。她有祖母一樣的黑天鵝絨般的眼睛,即使是在笑的時候,眼神也顯得很庄重。1868年,她滿兩周歲,奶奶為了慶賀她的生日,從花園挑了一束白色的報春花送給她。
  房子依舊總是為朋友們敞開著,只是朋友們都變了。
  喬治·桑老年時,最好的朋友是古斯塔夫·福樓拜。芒索死后,福樓拜到帕萊索去陪伴喬治·桑,終于抓住了她的心。后來,喬治·桑做了回訪。這种結合非常成功。
  喬治·桑在日記中寫道:“我在一點鐘時到了諾昂。我看見福樓拜和一輛車在車站等我。他帶我去觀光了市容,參觀了美麗的古建筑物,真是美不胜收!福樓拜的母親是一個漂亮的老婦人。這里無比美妙,住房舒适漂亮,收拾得很整齊。清洁、供水、應急等生活設施完好齊全,應有盡有,令人滿意。我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這個晚上,福樓拜給我念一本非常好的書《圣安東尼的誘惑》。我們在他的書房里,一直談到兩點鐘。”
  回來后,喬治·桑給福樓拜寫信說:“我受到您熱情款待,十分感動。像我這樣流浪的蠢貨,出現在您舒适的家中,頗為反常,人們會覺得討厭。可是,人們不僅不討厭我,反而把我當成親人一樣接待,我看到發自內心的待人接物的好榜樣。你与很可愛的女朋友在一起,可別忘了我。你是一個勇敢的好男子,盡管你是個偉大的人物,我全心全意地愛你。”
  后來,她又与福樓拜一起去了他的家一趟。
  喬治·桑的日記再次記述了她的旅行:“一點鐘時和福樓拜一起從巴黎出發,車開得很快,气候适宜,景色迷人,談話投机。在諾昂車站,我們見到福樓拜的母親和她的另一個當醫生的儿子,在克魯瓦塞,我們先在花園散步,然后聊天,吃晚飯,又再聊天和讀書,一直到一點半鐘。床舖舒适,睡得很熟。”
  第二天:“天气好极了,從花園一直散步到果園。工作。我在我的小房里覺得很舒服,很暖和。一起吃晚飯的人有福樓拜的侄女及其丈夫,后來,古斯塔夫給我念夢幻劇。劇里充滿了值得稱頌和迷人的事件,但太長了,太丰富,太全面了。我們還是談到兩點半鐘。我覺得餓了,我們下樓到廚房去找些凍雞吃。我們把頭伸出院子,想去水泵那儿取些水,天气如春天般溫暖。我們一起吃了起來。然后,又回到樓上,一起抽煙、聊天。早上四點,我們才分手。”
  福樓拜稱喬治·桑為親愛的大師,或者親愛的尊敬的大師;而喬治·桑則稱福樓拜為我的本篤會修士,或我的行吟詩人。從表面上看,這种相互間的柔情是很令人感到意外和吃惊的,因為很難見到兩個性格如此不同的人這樣親近。喬治·桑喜歡走動和旅行,而古斯塔夫的生活總是不离開他的別墅、他的手稿和舒适安逸的生活。
  福樓拜給喬治·桑的信中這樣講:“在這里大家都親近您。您身上集中了那么多罕見而又不同的优點,您是出生在什么樣的星座下呀?我不知道我對您怀著怎樣的感情,但是我對您怀著特別溫柔的感情,我直到現在對任何人都還沒有過這种感情。我們很融洽,是嗎?這真好,我也常問自己,我為什么愛您,因為您是個偉大的人物,還是因為您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我們以往夜晚的聊天實在是好,有好些時候,我像個胖孩子一樣,忍著不去吻您。”
  世上除了文學,沒有什么使福樓拜感興趣。喬治·桑寫作是為了生活。她說:“神圣的文學,它在我的生活中,只是第二位的。我喜愛某個人更甚于文學,而我喜愛我的家庭更甚于那個人”“
  福樓拜對一個詞的使用,要反复推敲,花費很大的气力;而喬治·桑一個晚上就可以寫三十頁,并且在一本書剛寫完以后,就又開始寫另一本書。
  喬治·桑曾對福樓拜講:“您艱難地進行寫作,使我感到很吃惊。”
  不過有時她也不那么自信:“當看到老朋友很費力地寫小說時,我對自己輕而易舉地寫完一本小說感到怀疑和泄气,并覺得我槁的一定是很拙劣的文學了。”
  福樓拜很謙虛他說:“您的思路寬闊流暢,奔流不息如一條大江。而我的思路,則是一條細細的水流。要形成一個瀑布,我就要在藝術上做很大的努力。”
  他們經常討論藝術家耽于聲色的問題,喬治·桑對人類的這個方面十分感興趣。
  有了青年時代的經驗之后,喬治·桑比別人更清楚地知道:藝術家盡最大的努力從事藝術創作,卻常常不能享受他們所描寫的歡樂。
  喬治·桑對福樓拜講:“我不相信這個唐璜就是拜倫的化身。唐璜不會寫詩,据說拜倫并不會談情說愛。不過他也許有几次——生活中激動的次數,是可以算出來的。在心靈、思想和感覺上都完全處于狂喜狀態。他經歷了相當多次的激動,才成為一個愛情詩人。我們振顫的工具不需要更多的激動,頻頻吹來的微弱的欲念之風會把那些工具粉碎。”
  福樓拜反駁喬治,桑:
  “維吉爾所說的關于貞洁的道理,正是我的看法。這种努力是美好的,并不是我的自我克制。不然的話,就要像天主教徒那樣,詛咒肉体了。應該歡笑、哭泣、愛戀、工作、享受和受苦。總之,要盡可能地精神振奮,充滿感情。我想,這就是真正的人生。”
  他們討論圣·勃夫的情況。圣,勃夫雖然年紀老了,卻仍貪淫好色,總是遺憾不能常去拾花引蝶。喬治·桑責備他道:“他現在惋惜那些不很值得惋惜的東西,仍像過去一樣狡猾,精干此道。”
  福樓拜是很寬容的,他說:“這樣對圣·勃夫老爹太嚴厲了吧。他不是耶穌會士,又不是圣母會員!男人們總是覺得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享受。而女人,對于我們大家來說,是個深不可測的……”
  喬治·桑對此不能苟同:“不,我不是天主教徒。但是,我禁止那些极端可怕的事情發生,我是指丑惡的老頭千方百計要自己得到年輕姑娘。這不是愛情。因為,不是什么感情的意愿促使年輕的姑娘投到丑惡的老頭的怀抱。那里,沒有自由和相互友愛的關系,那是對圣洁的少女的殘害。”
  這是多么不同的觀點,又是多么鮮明的對比!但是,他們是兩個行吟詩人,相信愛情,相信藝術和理想。
  喬治·桑本來想把福樓拜吸引到諾昂來。但是,福樓拜有書要寫完,不同意休息。他說:“這就是為什么我沒去諾昂的原因。這都是女騎士們的故事。為了更好地拉弓射箭,她們連乳房都壓扁了。”
  喬治·桑認為,盡管穿哨兵的上衣和男人的褲子,但她從來不是女騎士。恰恰相反,她盡力要成為個藝術家和女人,既是藝術家又是女人。
  1860年之前,朱麗埃特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女作家。她和一個難以忍受的丈夫結了婚。她的丈夫是個保守主義者,還是個坏情人,使她很惱火。朱麗埃特來到巴黎便十分討人喜歡。她活潑迷人,不僅她政治上的朋友和共和主義者非常歡迎她,像梅里美這樣的第二帝國的擁護者也歡迎她。她以一本小書打開了局面。她寫書捍衛婦女的權益,特別熱情地稱贊喬治·桑和瑪麗·達古爾,認為她們敢于自由地生活。困此,她很快就受到達古爾伯爵夫人的邀請。
  當時,達古爾主持著政治沙龍和自由主義者辦事處的工作。喬治·桑知道朱麗埃特時常到她的敵人那里去,就不愿見她。喬治·桑認為,坦誠的斷交比說閒話要好,她對朱麗埃特說:“到您也討厭達古爾夫人時,您就會感到喬治·桑才是您的朋友,您才會去找她。”
  當朱麗埃特和她的丈夫分手時,達古爾夫人表示贊同,并給予支持。但是,在一起散步時,她總要提到喬治·桑:“我不能寬恕她。她雖出身名門,舉止卻不雅,穿著隨便,在諾昂粗野地胡鬧。她這樣的年紀了,卻像個畫室的藝徒一樣,她出身高貴,在年老的時候,沒有理由仍然像個淘气的孩子。”
  1867年,她的丈夫死了,朱麗埃特高興极了,并決定盡快地嫁給他心愛的人。
  除了達古爾夫人,朋友們都祝賀她。達古爾夫人說:“成為寡婦是不幸的,想再嫁是愚蠢的。我認為您不會做這种蠢事吧?一個善于思考的女人應是自由的。”
  她得知朱麗埃特再婚的消息,大發雷霆,把她看成是愚蠢的鄉下佬,并且對她預言說,不出兩年,為了做家務活,她就要停止寫作。
  和達古爾夫人的不和,終于使朱麗埃特去見喬治·桑。她要求安排一次接見,后來親自去了斐揚底納街九十六號。她很激動地走進客廳。她看見一個矮小的女人,在卷著一根香煙,并且示意自己在她身邊坐下。
  喬治·桑點著了煙,她好像要很費力才能說出話來,但又沒說。來訪者淚如雨下,說喬治·桑像母親一樣,向她張開臂膀。朱麗埃特扑到喬治·桑怀里,這無聲的場面,成了她們一种長久的友誼的開端。
  朱麗埃特認為,喬治·桑比達古爾夫人好得多,感情細膩,心靈高尚,對生活有深刻的認識,經過嚴酷考驗后,沒有偏見。
  喬治·桑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精神上的女儿。她想帶朱麗埃特到店去吃晚飯,并把她介紹給朋友們。
  這個漂亮的婦人使賓客大為興奮,他們講起些下流的故事來。喬治·桑气憤他說:“你們知道我討厭這种無聊的談話,我感到惡心……”
  小仲馬贊賞朱麗埃特的美貌說:“我倒很希望她沒任何才華。有這樣的身材和小臉蛋,何苦要做女才子?”
  喬治·桑對小仲馬說:“小仲馬,我請你注意你對女才子的輕蔑態度!我打賭,你將要向朱麗埃特大講愛情吧?”
  “肯定這樣。有那樣的外貌,就當不了作家。”小仲馬說。
  喬治·桑對朱麗埃特說:“我的孩子,別听這些人的。您只要讀讀他們的書,看他們把鐘情的婦女變成什么樣子,諸如包法利夫人等,您就會知道,他們不可能給您好建議。”
  小仲馬說:“您呀,您從來就只是喜歡您書上寫的英雄。”
  有時,喬治·桑力圖把自己從動亂的生活中總結出的經驗教訓,講給朱麗埃特听:“隨著我們彼此進一步了解,我要告訴您,我在人生的路上攀登,走的是怎樣的路。尤其是我找尋更平坦舒适的路,那路就更加艱難曲折。善良本來應該是一种敏銳、沉著的美德,在我身上卻恰似一股只求向外傾瀉的洶涌激流。一旦人們激起我极大的同情,我就總惦記著他們。我盲目地扑向每一個行善的机會,而那盲目性往往給我帶來痛苦。我反省,發現一生中有兩种熾烈的感情,就是母愛和友愛,我接受給我提供的愛情,并沒有特意尋找和選擇。這樣,我給予和有求于這种愛情的,完全不同于這种愛情給予我的。從得到過我愛的人之中,我本來可以找到些朋友和儿子;在對這兩者進行初次選擇之后,我再也無權把友情強加于人。對此應該有道德權威。男人們只是勉強地朋友般相愛。他們能同偶然遇到的任何女人在一起而感到快樂,并打算利用其感受到的柔情蜜意。”。”
  喬治·桑的自我診斷如此正确,使她的敵人們大為吃惊。她們把她看成是魔鬼纏身的女人,但是,她講的都是真的。她起初委身于人是出于仁慈;后來,像她所說的,因為她再也沒有道德權威強加友情!再后來,是出自于習慣和獨特風格的需要。她得出結論:“我們的錯誤就在于將肉欲摻進強烈的傷感中。”
  喬治·桑向朱麗埃特不厭其煩地解釋說,她對繆塞做了她一生中最大的善事,她只想讓他自己救自己。喬治·桑請求朱麗埃特,當有人當她的面指責喬治·桑背信棄義,就這樣回答說:“如果喬治·桑失去了被做為女人來評价的權利,卻保留了被人做為男人來評价的權利。在愛情上,她是你們中間最忠貞的一個。她沒有欺騙任何人,也從來沒有腳踏兩只船!她唯一的罪過就在于,在藝術占了很重要位置的生活中,她選擇了藝術家團体,并且喜歡男性的道德胜過女性的道德。”
  她進一步向朱麗埃特傳授自己的經驗:“做為一個女人,非女性化就是貶低自己。好好記住這些。您和我過去一樣,在被男人包圍的情況下生活。您會被他們中的很多人愛上,而且也許是迷戀上的。在最初的時候,您要好好地記住:當男人占上風的時候,他對于特殊的女人來講,是個值得羡慕的朋友;對于所有的女人來講,他同樣只是個情人,常常是最低賤、蠢笨的女人的最好的情人。我有愛的經驗,情人的經驗,可惜很复雜。如果我重新開始生活,我也許會是個貞洁的女人!”
  朱麗埃特和她的女儿艾麗斯于是成了喬治·桑日常的朋友。她同這兩個女友一起去旅行。
  朱麗埃特去戛納過冬。喬治·桑也接受邀請,一同前往。喬治·桑帶了莫里斯。
  莫里斯已是令人欽佩的父親。他同母親在一起,照料并保衛她,還使她快樂。
  麗娜第三次怀孕了,獨自一個人呆在諾昂。喬治·桑說:“她馬上就要生產了。為了不讓索朗芝破坏我在這里的小住,她要莫里斯來陪我,因為索朗芝只怕莫里斯。”
  這時,索朗芝在戛納正交上好運,和一個外國的親王在一起,而喬治·桑堅持不肯見他們。
  莫里斯討這里的主人喜歡。他們覺得他很有才華、很快樂。
  這群歡樂的人還到附近一些名城游玩:尼斯和摩納哥。
  在蒙特卡洛的游樂場,莫里斯上前和人攀談,說自己是個農民,來這里賭博,可是不知該怎么玩。一些人說他是傻瓜;另一些人給了他一些忠告。他的伙伴們笑死了。最終,警察把他們赶出了賭場。
  喬治·桑很開心,因為“她喜歡別人仍舊年輕活潑,又挺喜歡自己的年老。在這幸福的時光,她只不過是女友、母親和祖母。”
  大家如此快樂,喜歡生活在一起,便擬定了一個將來的集体行動計划:乘大篷車周游法國。
  大家帶著甜蜜、快樂的回憶依依惜別。他們發誓在諾昂再見。
  喬治·桑赶緊回諾昂抱孫女加布里埃爾。她是喬治·桑不在諾昂時出生的。
  朱麗埃特第二次結婚之后,于1867年7月与丈夫一起來到諾昂。他們很喜歡這里富有詩意的房子。晚上,打開窗戶,望見繁星滿天,花園的清香沁人肺腑扑鼻而來。他們听喬治·桑別具特色地演奏莫扎特和格魯克的樂曲。
  第二天正逢節日,莫里斯放了些禮花,每個人都拿出了從田里采摘的東西做禮物,晚上還表演了一出木偶戲。
  朱麗埃特發現,喬治·桑只有在諾昂才顯出她真正的面貌。她自己邊笑邊說:“完全是流浪才使我离開諾昂的。”
  她越來越樂于想到,騎馬散步只不過是除了她唯一熱愛的生活以外的偶然的偷閒。
  這時來諾昂的客人有小仲馬夫婦、福樓拜和屠格涅夫等。有一天,甚至連奧德翁劇場的整個劇團都來做巡口演出,上演喜劇小說。歌聲、笑聲和香擯酒的碰杯聲,一直鬧到清晨三點鐘才告停止。
  每天的日程沒有變化。喬治·桑每天都到小河游泳,全身沒在水中,只露出下巴。在這綠蔭如蓋、河水清涼的小河里,她又完全恢复了气力。她十分喜愛這條小河,在那里度過了一生中的很多時間,它使她在長期面對墨水瓶而坐之后很快地就能恢复体力。夏天,她常到小河洗澡,那里因為有樹蔭而十分涼快。
  中午,大家共進午餐,然后在花園長時間散步,觀看花木,勞動,或者給小奧洛爾上課。
  六點鐘吃晚飯。在花園再散一次步后,大家回到藍色的客廳,喬治·桑坐到鋼琴旁,演奏古典樂曲、西班牙樂曲或者貝里的老調。
  孩子們上樓去睡后,大家就圍在桌旁。喬治·桑獨自玩牌,或者為她的孫女縫制裙子。莫里斯畫漫畫,其他人玩打仗的游戲或玩多米諾骨牌。有時,福樓拜、屠格涅夫和喬治·桑試讀未發表的新作。但是,大家通常在說笑話,像孩子般傻笑。喬治·桑盡管沉默不語,但喜歡在身邊有喧鬧聲。她說:“歡樂對身体和思想都是最好的保健。”
  她相信歡樂,就像相信健康和仁慈一樣。正如她的朋友福樓拜說的,她希望大家無比快樂。六十歲上下年紀了,都沒有改變她愛開玩笑的嗜好。
  她和莫里斯一起,將一只公雞藏在朱麗埃特夫婦房間的一個木箱里,弄得倆人整夜都沒能合眼。
  朱麗埃特則收買了敲鐘人,進行報复。打鐘人半夜大力敲鐘,把全家人都吵醒了。
  福樓拜總是低聲埋怨無法忍受木偶戲。喬治·桑友好地反駁,并把諾昂木偶戲中的角色寫進小說題獻給他。
  因為喬治·桑還在寫小說。每天晚上,客人們睡了以后,喬治·桑以她堅定的筆法,寫完二十頁小說。她從不重新抄寫,也很少修改。她說,“我寫作就像從事園藝工作一樣。”
  她在自己周圍選擇創作題材和作品的主題。《梅爾岡小姐》的主題是取材于她的女儿索朗芝的生活。她用歐納斯特這個名字來描寫她的女儿:“她性格高做任性,思想易于產生矛盾,一半异想天開,一半腳踏實地,并且懂得利用自己的地位去獲取利益。”
  索朗芝這個四十多歲的漂亮女人,有好些高貴富有的情人。她從他們那里得到數目可觀的生活津貼。盡管這樣,她仍然接受她父母提供的生活費。
  一次次欠帳均已結清,所有的情欲都已消失,喬治·桑感到很幸福:“我將向著帕爾米爾的廢墟哭泣嗎?不,這將要過去。与我同時代的人們的不幸,就在于他們希望走回頭路。人們回不來,消逝了。他們是淙淙流水。如果他們反映了美好的東西,加以歌唱,付与愛,難道不是已經流夠了,響夠了嗎?人們討厭繼續這樣下去,也害怕從頭開始。人們衰老了,形只影單,憂傷不已,或者沉思冥想;但是感到坦然自若,總是更加坦然自若……”
  喬治·桑身体很結實,她像是被太陽的燒著的一塊磚。她還能徒步行走一天,回來后還能到冰冷的河里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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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生活是美好的


●喬治·桑給福樓拜的信中說:“為什么您還不結婚呢?獨身使人不愉快,是會致命的。”
  ●喬治·桑過去的朋友和敵人都去世了!
  ●她最后的話是:“永別了麗娜,永別了莫里斯,永……”
  在生命的旅程中,名列前茅的人總是越來越少。1869年,喬治·桑的首任神師圣·勃夫去世了。
  卡西米爾還活著,妻子在遠處繼續注視著他,并且讓索朗芝和莫里斯提防遺產會落到他非婚生的女儿手里。這個女儿會從吉勒里剝奪他倆的權利的。
  在喬治·桑的推動下,他倆去和父親打官司。這樁訴訟是關于杜德望男爵夫人的遺囑應說明的問題。喬治·桑用母親的熱情、女人的策略和法官的靈活引導談判的進行。
  這個訴訟程序使卡西米爾十分傷心。他失眠了,并失去了健康。他從來沒有力量和奧洛爾斗。法庭催促他變賣了吉勒里的財產。他從所得的收益中,給自己留下十四万九千法郎,莫里斯和索朗芝平分剩下的部分(十三万法郎)。從此,卡西米爾隱居到了离吉勒里六公里的巴爾巴斯特村,并于1871年3月8日在那里去世。
  痛苦使他的腦子日漸衰弱,并且扰亂了他的判斷能力。1869年5月,他給皇帝寫了一封令人吃惊的信。在信中,杜德望男爵,第一帝國退役軍官,請求恩賜榮譽勳位勳章。
  拿破侖三世認為,夫妻生活中的不幸,哪怕是有歷史原因,并不值得授勳。但是,他不得不認為這封信尖刻刺人,他1870年退位以后,把此信公諸于世了。
  喬治·桑根本沒想到埋怨卡西米爾。經過許多困難的折磨之后,她在安享充滿活力、榮譽和胜利的晚年。
  1870年,喬治·桑六十六歲。她記述道:自己“沒有累倒,身体很好,很活躍,肩上沒什么負擔。”
  七月,酷熱籠罩著諾昂,溫度計都升到四十五度,到處沒有一株草,樹木已經枯黃,樹葉紛紛跌落。那非洲般的酷熱好像把一切都帶到了世界的末日。接著,災難來臨:森林起火,惊愕的野狼也來到人住的房子周圍轉悠,流行病猖獗。
  在這樣凄涼的夏天,普法戰爭爆發了。
  八月初令人難以忍受。沒有任何軍事方面的消息,憂愁的期待變成了焦慮不安,被禁止發言的報紙什么也不說。喬治·桑觀察著農民對皇帝的憤怒:沒有一個人不說,我們要把第一顆子彈打到他的頭上!
  他們并沒有這樣做。但是,這是不信任和不滿的情緒,以及通過將來的選舉進行懲罰的決心。
  喬治·桑寫信對朱麗埃說:“我們要同時赶走普魯士人和一切帝國。”
  莫里斯本來想投筆從戎,但是到處都很混亂。”拿起武器!拿起什么樣的武器呢?”缺乏槍枝和給養,一切都缺。
  將近八月底,失敗的消息開始傳開了。1870年9月,喬治·桑在日記中寫道:“終于來了一份官方的電報,悲慘啊!唯一的慰藉是皇帝被俘了。但是,我們可怜的士兵啊!因為要殺死他們,結果四万人投降。這是帝國的末日。”
  九月,天花病流行,使諾昂的人口銳減。喬治·桑一家人到拉克勒茲省去了。孩子們特用蘆葦杆做的槍,玩抓普魯士人的游戲。
  在村子的廣場上,男孩子們拿著木棍進行操練。喬治·桑做為法國婦女与和平主義者感到難過。德國人使她感到痛苦和惊訝:“他們像暴風一樣冰冷殘酷地襲來,毫不改變主意,盡管在生活習慣上是最溫和的人,必要時也會凶狠毒辣。他們什么也不想,現在還不是想的時候;然而焦慮、怜憫和后悔在家里等待著他們。他們是沒有理智的、可怕的戰爭机器。”喬治·桑希望和平,但希望得到的不是屈辱的和平。
  停戰使巴黎政府重新控制法國。
  接著,像1848年一樣,舉行了選舉。除了巴黎,主和派取得了胜利。
  喬治·桑明白,法蘭西將會很快地复興。這個貝里農婦知道自己的祖國有無窮的資源和惊人的复興能力。她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也常常接近自殺;但是,每次她都從危机中掙脫了出來,重新煥發了青春,顯得就像是法國的象征。
  后來,巴黎公社成立了。巴黎到處是街壘、大炮和机槍。
  這事件從三月一直持續到六月,后來,梯也爾取得了胜利。
  這時,喬治·桑覺得,拯救一個開明的共和國需要時間,人們需要有耐心。她的思想完全變了樣。
  1872年11月,喬治·桑給福樓拜的信中說:“為什么您還不結婚呢?獨身使人不愉快,是會致命的。而且:對于愛您的人來講,這是殘忍。您所有的來信都充滿憂愁,使我心痛。難道您沒有愛過一個女人,或者您沒有被一個女人心甘情愿地愛過?那就娶她,讓她和您一起生活吧。是不是在什么地方有個男孩,您相信自己是他的父親呢?那就撫養他,忘了自己吧。獨自生活是不好的。”
  喬治·桑勸別人怎么生活,她自己就怎么生活。首先,普法戰爭以后,喬治·桑是一個熱心的祖母。她教孩子讀書,給他們講地理、歷史和文体。對于她這個天生的小學教師來說,這多么愉快。小孫女們圍繞著老祖母,像小兔子一樣,在歐石南叢中奔跑。“我的上帝啊,當人們喜愛的一切,生气勃勃和亂鑽亂動時,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喬治·桑和孫女們在一起,繼續愉快地享受著旅行、大自然、太陽和芳香花朵。
  她不像過去那樣喜歡寫作,她一年寫兩三本小說,都只是因為要履行合同,替《兩世界評論》和《時代》撰稿。這是因為她的家庭和朋友都需要錢用。她應付得相當自如。但是,她寫作的主題并沒有什么改變,福樓拜促使她讀些年輕人寫的書,如左拉和都德的作品。她相當喜歡他們的書,但覺得這些書太陰郁了。
  很久以來,評論家們就沒再提起她新寫的小說。盡管她為雨果寫了評論文章。雨果自己不給她寫一篇文章;她在文壇上感到很孤立。但是,新的一代人中有些人,開始稱贊她的理想主義。文學界和社交界一樣,都在圍繞著一种固定的觀點,搖擺不定。
  福樓拜的喜劇《候選人》和《女人》遭到了重大的失敗。在具有鑒賞能力的人們中,他再也沒有立足之地了。但是,他仍然相信為藝術而藝術的觀點,相信詞的本義、句子的韻律和作品的文雅。只要人們認為作品的藝術性強,別人說什么,對于他來說,都無關緊要。喬治·桑略為溫和地責備他說:“他只是追求華麗的句子,這不是完整的藝術,只是半個藝術。”
  她懇求福樓拜到諾昂來,重新投入家庭歡樂和溫情中去:“如果一個人被兩三個好人愛著,有十万個敵人也不要緊。”
  但是,1872年,福樓拜仍然堅持不去諾昂。
  在1873年复活節時,福樓拜終于到諾昂來朝圣。屠格涅夫也到諾昂來見他。大家邀請他參加狂歡化裝舞會,每人要換三次衣服。
  1873年4月,喬治·桑在日記中寫道:“大家蹦呀!跳呀!唱呀,叫呀,使福樓拜頭昏腦脹。他總是想阻止這一切,以便談論文學!他無能為力。屠格涅夫喜歡熱鬧和快樂。他跟我一樣孩子气。他跳舞,跳華爾茲舞。這是個多么善良正直的天才!福樓拜的談吐很生動,而且古怪。但是,他只顧自己說話。屠格涅夫雖然講得更有趣,卻很難插嘴。晚上,玩一個競賽游戲,直到深夜一點。大家終于互相道別。在生活中,人們的性格比聰明和高尚顯得更為突出。親愛的福樓拜使我很累,精疲力盡。不過,我喜歡他。他是個优秀的人物,但是個性太強。”
  福樓拜回去后,表示了衷心的謝意:
  “我們分手才五天,我就因离開了您,感到惆悵得像個傻瓜了。我因小奧洛爾和您全家不在身邊,感到惆悵。是的,是這樣的,大家在您家多有意思啊!您是多么好,多么才智橫溢。”
  夏天,喬治·桑帶領全家外出旅行。她建議去瑞士,孩子們更喜歡到海邊去。“去海邊!只要去游泳,我就高興得發狂了。我完全像我的孫女們一樣。她們還沒去,就欣喜若狂。”
  喬治·桑不再過問政治了。
  喬治·桑給她的朋友拿破侖親王寫過賀年信,當然不是祝愿波拿巴主義者复辟。
  喬治·桑只期待著一個共和國的得救。1875年,她終于看到共和國取得了多數票,建立了起來。
  索朗芝自1873年起就住在諾昂附近的蒙吉弗萊城堡里,這是她以其十分肮髒的錢財,向堂妹萊昂蒂娜,即喬治·桑的哥哥伊包利特的女儿買的。
  1871年,由于戰爭的原因,她和母親及莫里斯和好了一段時間。一天,有人看見她來到諾昂,像個難民,苦苦哀求。好心的麗娜出面替她說情。索朗芝被戰爭的危險制服,一度收回了她的爪子。
  和平恢复后,母女倆的關系又重新惡化。喬治·桑曾制止她得到蒙吉弗萊城堡,因為她不希望這個“貓頭鷹”從那高樓上窺視她。
  而索朗芝不予理睬,通過一個中間人買下了這城堡。
  她的生活補貼被取消了。最后連諾昂几乎也對她關閉了,因為她指責這里所做的一切。但偶爾她像一陣風似地回來。孩子們討厭她,守護著祖母的房門,不讓索朗芝進去。
  喬治·桑過去的朋友和敵人都去世了!
  1875年3月5日,瑪麗·達古爾死了。在垂暮之年,表現得理智和驕傲。
  于勒·桑多身体已很衰弱。上了年紀后,他身体臃腫,頭發篷亂,怠情沮喪的情緒使他頭昏腦脹,但是,人們從他的神情中猜得出,他年輕時一定是很迷人的。當他坐在王宮廣場咖啡館時,過路的人會說:“看,那就是桑多,喬治·桑的第一個情人。”這成了他唯一的光榮稱號。
  巨人馬爾夏爾引起了喬治·桑和小仲馬的憂慮,他很懶惰,粗心大意,很不守時。他從來沒按時交付過雕刻品和模型。大部分的訂貨最終都被取消了。另外,他又失去了兩個有力的保護人:拿破侖親王和馬蒂爾德公主。自從帝國統治倒台之后,他們都遷居國外了。他過起放蕩不羈的可恥生活,不擇手段地槁錢,到處告借以維持生活。喬治·桑寫道:“好酒与美色將要把他毀了。”
  在別的地方,人們听到這個話題,以為是從喬治·桑給繆塞的信中抽出來的話。她寫道:“十年的母愛都沒有驅除兩個可惡的魔鬼:懶惰和放蕩。”
  女人變化大不,男人也一樣,這倒是真的。
  霍爾滕絲也漸漸地變老了。她根据自己愛情的經驗,寫了一本很大膽的書——《謹慎的魅力》。
  喬治·桑七十二歲時,自己還不覺老,并且開始相信她是個老壽星。
  1876年初春,喬治·桑不時感到有些不舒服。她一生都在埋怨肝不舒服,腸胃病難治好。
  五月,莫里斯和麗娜請來醫生給她看病,母親的病使這對夫婦十分擔心。
  喬治·桑以為自己得的是頑固性便秘,因而并不怎么在意。
  死亡是個卑謙謹慎的來訪者,它會無聲無息地來到。
  五月二十八日,午飯喬治·桑女士沒來吃,她像往常一樣有些不舒服。她覺得劇痛已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差不多沒有引起她更多的憂慮。午飯后,喬治·桑女士從樓上下來,走了一會,欣賞她十分喜歡的各种鮮花,田野上長滿了幼嫩的小草。
  在后來的一些日子里,喬治·桑病痛很厲害。她說:“我的肚子里有鬼啊!”
  腸梗阻的劇痛使她大聲喊痛。她的醫生對莫里斯說:“她沒有希望了。”
  只有馬上動手術,也許還能挽救她的生命。喬治·桑要人把法弗爾醫生從巴黎叫來,她相信他。
  當地的鄉村醫生終于決定把外科醫生于勒·貝昂找來。但是,他認為不能做腸切除手術,只能做腹部穿刺。這之后,喬治·桑還是痛了六天,她拼命呼叫著要死,并覺得自己得了這种病,是件丟臉的事。
  六月七日,她要見見孫女們,她說:“我親愛的孩子們,我多么愛你們啊!擁抱我吧。要听話。”
  從七號晚上和八號,她說了多次:“我要死啦,我的上帝,我要死啦!”這時,索朗芝和麗娜已在她身旁。莫里斯叫人帶了字條去告訴索朗芝:“我們的母親病了,而且病情十分嚴重……如果你愿意的話,就來看看吧!”
  當時索朗芝在巴黎,她接到仆從的電報通知,就赶回來了,事先十分謙卑地請求允許她探訪一小時。
  晚上,就只有索朗芝和麗娜守在喬治·桑的床邊。她們听到喬治·桑說:“永別了,永別了,我要死了。”
  接著,她講了一句難以理解的話。只听見她最后說:“留下青翠的草木。”
  仁慈与溫存仍然流露在她的眼神里和握手的動作里。但是,她說不出話,顯得心不在焉。她最后的話是:“永別了麗娜,永別了莫里斯,永……”
  她在早晨六點鐘去世。
  午飯時,索朗芝坐在她母親先前坐的位置上,指揮著大家。莫里斯痛苦得泣不成聲。
  喬治·桑安葬在諾昂花園里圍起的墓地里,在她祖母、雙親和外孫女旁邊。
  那天,下著寒冷的細雨,風儿吹動了多節的紫杉和黃楊,發出了微微的沙沙聲,与年老唱經人的祈禱聲混雜在一起。附近所有的農婦都跪在潮濕的草地上,誦讀著長串的祈禱文。
  喬治·桑的朋友們都十分惊訝,葬禮竟然按照天主教的禮儀舉行。這是索朗芝要這樣做的,莫里斯作了讓步。
  十五個親密的友人從巴黎來參加葬禮,其中包括1872年重新獲准在法國居住的拿破侖親王,以及福樓拜、小仲馬等人。
  受維克多·雨果的委托,莫里斯宣讀了雨果的一封信:
  我痛惜一個偉大的女性的去世,向這個流芳百世的人致敬……我們失去了她嗎?不,她的崇高形象雖然隱去,卻不會消失。完全相反,人們几乎可以說,她的崇高形象會獲得發展。那形象變成以一种看不見的形式,又以另一种看得見的形式出現。那是崇高形象的升華。人的身体好比遮光板,它遮掩了神圣的面貌,即思想。喬治·桑是一种思想,她超出了肉体,她自由了,她去世了,她卻永生了。
  1876年6月25日,福樓拜寫信給屠格涅夫:“可怜的母親喬治·桑的去世,使我感到無限悲痛。在她下葬時,我像頭小牛似的哭了,而且哭了兩次。她永遠是法國的一位杰出人物,而且是法國唯一的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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