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尊中国好歌曲哪一期:吓出来的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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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出来的好运

类别:民间传奇  作者:黄昏里的雪 [个人小说集] 日期:2011-8-27 10:17:32 编者按:故事情节出人意料,人物刻画饱满,结构合理,脉络清晰,推荐欣赏!  第一章黑夜来临
  
  天黑了,郭抗美像平时一样,早早吃过了晚饭,弄了一满盆亮堂堂的火炭往屋地脑头一放,便一头钻进被窝里,因为,只有在被窝里早一点睡着,才能使自己睡得时间长些。时值腊月出头的东北,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腊七腊八冻掉下巴”,零下三十多度的夜晚,常常睡着睡着就冻醒了。一个人,也只有在被窝里才心安理得。
  郭抗美今年二十一岁,才当上桃花乡的公安不满两个月,这可是他一直向往的工作。五岁的时候,放猪回来没啥好玩,便拿支柳树条撑到爷爷给他的旧军帽里,做成大檐帽,再穿上爸爸补了几层补丁的翻毛皮鞋,挎上麻绳拴着两头的带杈杨树枝,屋里屋外的踱着方步,仿佛自己就是威武的大将军,逗得爷爷捋着花白胡子呵呵笑着说“俺娃有出息!”爷爷是抗美援朝的退伍老兵,据说在战场上打死了十二个美国鬼子,自己身上也烙下了九处伤疤,郭抗美的名字也是在郭抗美出生时爷爷起的,爷爷还给他弟起名叫郭援朝。爷爷在喊着自己孙儿的名字时,满脸的皱纹都会增大弧度,一下子堆积起来,眼眶里也泪盈盈地闪着无限的自豪和满足,是啊,那记录的是他一生中最壮烈的记忆,那是用生命的代价换回来的尊严和成就感。可郭抗美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什么美不美的,总感觉像个黄毛丫头,就自己偷偷改了名,叫郭威,这该有多神气呀,可后来被爷爷知道了,爷爷气得三天没吃饭,也让郭抗美足足跪了三天,从此,郭抗美再没敢动过改名的念头,就算爷爷去世了好多年以后也没敢改过名字。
  桃花乡其实一棵桃树都没有,也不知什么时候谁给起的名,可能想给这个偏远的地方一个响亮唯美的名字,就像人造的一圈彩虹,围挂在没有足够水分子结成雨滴的云层里,好让人们知道它的存在,不然就算被遗忘了,都不知道是咋忘的。因为这里是纯粹的山沟,地方偏远,又都不富裕,所以,不少好不容易娶来的外面的姑娘在这里没待多久就都不声不语的偷偷跑了,慢慢的,桃花乡也就被大伙戏谑成了“逃婚乡”。泥巴做成的金元宝再怎么逼真,也不能拿来当钱花。
  郭抗美所在的派出所没有独立的办公房,乡政府就腾出一进门右侧的收发室,一来算给派出所解决了办公场所,二来由公安值班把门,也会安全许多。派出所原本五个人,两个民兵,赶巧一个孩子得了感冒,另一个老爹哮喘犯的严重,都请了假陪着看病。还有个看屋老头,因唯一的侄女出嫁回了山东老家,就剩下郭抗美和老王两个人了。老王是老公安,从成立公安特派员时起就干了这行了,以前就他一人,在桃花乡干了十来年,不苟言笑,敢说敢做,敢拼敢打,老百姓都挺敬畏他,就连小孩子不管任何原因的哭闹,只要大人说一句“再哭,再哭把王公安找来抓你。”再能魔的小孩子都会戛然而止。在他们眼里,王公安就是专吃小孩的妖怪,比姥爷故事里的白骨精要凶恶一万倍。自打郭抗美上班,他自然也就当了所长了,当了领导自然自在许多,原本一人一晚轮流值班,在带了郭抗美几天后,便多了很多理由,很少晚上值班了,郭抗美刚参加工作,积极性正高,也乐得替所长值班。
  今天临近下班,老王拍拍郭抗美的肩膀笑着说“小郭啊,俺家你婶子……”郭抗美知道他不想值班了,也懒得听那些听厌了的理由,忙笑着说“所长,您回吧,有我呢,没事儿!”郭抗美也知道,就是没有理由,所长命令他值班他也得乖乖服从,谁让人家是所长呢。老王笑着,心满意足,骑着那辆旧永久二八自行车,拧着大屁股走了。那辆车是七八年全国公安系统统一装备的,现在除了车铃不响,哪都响得热火朝天。
  
  第二章一场虚惊
  
  郭抗美蜷在被窝里,火炕的热乎气正冒得来劲,再加上那一盆明晃晃的火炭,整个屋子显得舒服而惬意。这里算得上是全县最偏远地方,整个桃花乡才六个村子。天高皇帝远,再加上这里的老百姓还算朴实厚道,派出所里的摇把电话很少在夜里响起,就算偶尔响了,也是老王打过来,关心一下郭抗美,诸如冷不冷啊;火盆放好,别弄失了火;火炭要燃尽,别中了毒气之类,其实郭抗美心里明白,这是所长不放心,怕他年轻轻的,心里长草不守铺离了岗,故意打电话试探的。
  窗外,西北风刮得刚硬,不时传来树枝被勒紧的喉咙发出的干瘪嚎叫声。夹杂着些许小米粒大小的雪糁子盘卷在房前屋后的空地里,狞笑着,警告将要熟睡的人们它的存在。
  郭抗美听着窗外的风,耳朵似乎习惯了那种笑声,不予理睬,一会功夫,眼皮儿便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拉拢在了一起,不再分开。
  郭抗美穿着棉大衣,和老王所长一起踩着一路厚实的积雪去乡里最东头的刘家窝棚村,有人报案说他家的十二个猪崽儿全被人偷走了。警情就是命令——这是老王所长常挂在嘴边用来叮嘱郭抗美的。老王所长走得飞快,郭抗美紧紧地跟着,累得呼哧呼哧直喘,可就是跟不上所长的脚步。心里害怕,所长又得批评他“年轻轻的,一点劲头儿都没有”。可越想撵上,这两条腿就越不听使唤。正着急呢,忽然,老王所长蓦地停了下来,回过头,眯着眼,咧着嘴角似笑非笑地问郭抗美:“小郭啊,你说,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我的地盘上作案呢?”郭抗美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所长盯着郭抗美的眼睛又问道:“小郭啊,你说,谁能有这样的本事一下子偷走十二个猪崽儿呢?”郭抗美咧着嘴,无助地苦笑着,低声说:“不、不知道。”话音刚落,就看老王所长猛地窜了上来,双手狠狠地卡住郭抗美的脖子,眼睛瞪得像饿了三天的母狼,狞笑着,恶狠狠说:“你不知道?你敢说你不知道?那不就是你爷爷偷的嘛,是你爷爷一下子偷了十二个猪崽儿。嗯?哼哼哼……”郭抗美也急了,他想告诉所长,爷爷是抗美援朝时打美国鬼子的英雄,根本不会干偷鸡摸狗的事儿。可光能张嘴,怎么使劲也喊不出声来,眼睁睁看着所长嘴角的牙开始变长,眼睛开始放射出痛苦而又恶毒的红光,掐他脖子的手也越来越紧,他也随着那双铁钳的劲道慢慢被薅了起来,一点一点,离开地面……正在郭抗美已经绝望的时侯,爷爷突然飘了过来,手里拿着在朝鲜战场上从美国佬手里缴获的汤姆逊冲锋枪,愤怒地喊着:“你叫抗美,你就叫抗美,你敢改名字我就打死你!”喊毕,朝着王所长的脑袋就是一梭子,嗒嗒嗒……郭抗美一骨碌坐起来,满身满头的汗,原来是做了一个噩梦啊。一支胳膊还夹在下巴底下,已经压麻了,电话的铃声正叮铃铃的响着。
  
  第三章夜深人不静
  
  郭抗美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缓了下神,以最快的速度忘掉狰狞的所长和爷爷开枪时的愤怒,摸索着拽了下贴在墙上的灯绳,趿拉着鞋,摇晃到桌子旁,拿起了听筒。“喂?”郭抗美打着哈欠,心里在咒骂这个老东西又他妈闲出屁了。“派、派出所吗?不、不好了!出事了!杀、杀人啦,你们快来吧!”“啊?你是哪的,咋回事啊?”郭抗美听着电话那头急促的喘息和因惊恐而强烈的颤抖,心里咯噔一下,完全醒了,他也有点慌了手脚,这是他入这行以来头一次接到杀人的报案,就连老王所长平时教的也都是谁家婆媳打架了怎么办,谁家丢了东西怎么办,男女“搞破鞋”干仗闹离婚了怎么办,因为这块地儿,十多年了,就没出过人命案子,老王也都“忘”了还会有杀人的事情发生。“俺、俺是弯月村二道沟屯的,俺、俺屯裴大成子被、被人杀了,快来吧。”“好好好,我们马上就过去了,啊。”说我们,是郭抗美一时来了“心眼儿”,他潜意识里清楚,这么大的事,必须向所长报告,就算“你婶子”三年没水做饭,三年没柴烧炕,三年房顶漏雨,三年因所有骨头关节全崴了走不了路、干不了活,你所长也得来!刚挂掉杀了人的电话,郭抗美马上又拨打杀了人的电话。还没等那头“喂”出来,郭抗美就报告上了“所长,刚才有人报案,弯月村二道沟屯裴大成子被人杀了。”说完这句话,郭抗美都有点吃惊,这么大的事儿,自己竟然能短短一句话把事情表达得如此清楚!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再清晰不过了!不觉暗暗对自己挑起大拇哥,佩服自己临危不乱、遇险不惊的胆识和气魄!没准儿,所长看我这样年轻就能这样沉着冷静,以后会器重我呢!“谁报的案?”所长迷糊又略带不耐烦的问话一下把郭抗美从五彩云头直接薅进了万丈深渊。“是、没、忘、忘了问了。”“几个人干的,咋整死的啊?”郭抗美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不、没、不知道啊!”郭抗美最终选择了主观意识失误最小的答案,心里把报案人、自己连同所长瞬间咒骂了一万遍。“嗯——”所长用汉语拼音音标里的四声长长地发出了这个声音,仿佛一只看守一坨屎已久,正准备享用,却被同类偶遇的狗,斜着丑陋的眼睛,裂开丑陋的嘴角,龇起同样丑陋的獠牙,向同类发出低沉的警告。“你给弯月村打个电话,把具体情况问清楚,我马上过去。”这声音是从歪着脖子、皱紧眉头、脸色愠暗的地方挤出来的。“告诉他们保护现场啊!”所长补充了一句。郭抗美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上来,他清楚,如果所长来了以后自己还弄不明白大致的一些情况,肯定会和发现同类正准备享用屎的狗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咋个情况?”王所长一边摘掉黑狗皮棉帽子一边问,脑门上的热气像掀开了蒸粘豆包的锅盖,满嘴的胡茬子被风雪细致地雕刻成了立体山水画。“是二道沟屯屯长刘有德报的案,几个人干的不清楚,裴大成子是在自己家被杀的,说是好像用刀杀死的,也不知道谁干的。”郭抗美打电话询问之前,才感觉到所长这老家伙不愧是老警察,道道多,经验也多,就像课文里教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是一个道理。犯罪分子是一个人我们怎么办?如果犯罪分子是很多人,我们又得怎么办?犯罪分子用木棒我们怎么办,用刀我们怎么办?如果犯罪分子有枪呢?还是自己太年轻,阅历太浅啊!郭抗美这样想的,询问时还没忘了把想法拓展了一下,加了句“是谁做的案?”万一知道是谁,岂不另有方案?郭抗美不但爬出了深渊,还上升了半米的高度!“哦,马上给局里挂电话,把情况报告上去,我去发动车,咱现在就去二道沟。”“是。”郭抗美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还真不少呢。“妈的,也不知道能踹着不,咋他妈还出人了命了呢!这他妈鬼天!”王所长一边戴帽子出门一边嘟囔着。也难怪,这大冷天,风吹脸上比刀割还疼,外面一团黑,还出了人命,说不定搞多长时间破案呢,王所长能不骂娘!
  
  第四章夜路
  
  派出所的车是一辆六成新的暗黄色长江750,挎斗外面的漆皮基本上掉的差不多了,这是县局考虑到桃花乡派出所离县城最远,优先从局里调剂给予配备的,也是全桃花乡唯一的一辆机动车。
  老王所长紧攥着油门,抬起沉重的屁股,一下一下猛劲用脚踹着发动杆,那辆六成新就像一头吃多了毛豆的叫驴,鼓着大肚子横躺在地上,一阵阵发出“突突突”放屁的声响,短促而又沉闷,弥散的烟雾浓烈地呛入人的肺腑,让人窒息,让人眩晕,催人呕吐。
  踹酸了腿的老王所长在郭抗美出来的同时,斜着身子从长江里出来,他知道,就算他踹断了腿,这条长江也不会载着他和小郭飘到他们想去的地方。“骑车子去吧!”王所长果断放弃了在冬季的长江里练习游泳的机会。郭抗美本来就对那个破三轮子在这大冷天能打着火不抱任何的幻想,就算老天爷亲自跑来帮忙弄出一个奇迹,就这黑灯瞎火的寒冬腊月,没等飘到地儿,长江和他们指定一起结成一坨冰。“带上手电筒。”咔——吱吱扭——啪,老王踢开了铃不响哪都响的二八车梯子,嘱咐着郭抗美。“是。”“枪带了吗?”“带了。”“材料纸和笔呢?”“带了。”“手铐呢?”靠,真他妈够罗嗦,把派出所一同搬去得了,还他妈手铐,就像今晚能他妈抓住犯罪分子似的。郭抗美心里骂着,嘴巴却有了办法把可能有的啰嗦全都给堵回去。“都在包里呢,都拿着了。”“锁上门!”王所长的啰嗦比长江还长。
  风,停止了盘卷碎雪撕扯黑暗的狞笑。夜,像银角大王准备收装孙悟空的玉净瓶,寂静、空旷、冰冷而阴森,黑洞般的魔爪悄悄伸展出来,没有一丝声响,就等着主人一声号令,瓶口幽光一闪,便将齐天大圣连同他大闹天宫的光辉历史瞬间裹入无底无边的邪恶世界,然后,消失得不留一丁点儿痕迹。山间的小路上,一束微弱的亮光不停摇晃着,拖拉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跌跌撞撞地在银角大王的宝物里寻找着前进的方向。老王所长哗楞当咣的二八车像极了孙大圣,无惧也无所谓任何妖魔鬼怪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痛骂和警告着“孙爷爷在此!”。郭抗美没有孙悟空的本事,心里有些发毛,后背的凉意加上蹬车轴的力气,增加了汗水挤出肉皮的几率,好在有所长在,有那把三八大盖改制的匣子炮在,底气还不至于散尽。郭抗美的匣子炮是老王所长在领到崭新的五四手枪那天传给他的,也不愧为炮,一尺来长,二斤多重,只能装两颗子弹,可是不是两响就不得而知了。老王所长告诉过郭抗美,以前用它打过野鸡,第二枪的卡壳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所以,希望必须全寄托在第一枪上,第一枪打不准,野鸡就会在你面前大摇大摆地飞过,你却无可奈何,也就因为这,老王所长练就了一手好枪法,基本上一枪毙命。
  
  第五章接触死亡
  
  二道沟屯已经炸了营,鸡鸣狗嚎,那狗可能因为路人不断,也就只能不停地叫,声音已经沙哑了。就算过年也没见识过这样的人声鼎沸,这狗也难得有这样畅快淋漓地告诉主人自己是全家守护神的机会,都快被主人们当成了白吃饱,哪能不借此良机拼命挽回自己的尊严和地位呢。家家的灯也都亮了,从远处望去就像被妖怪施了定身魔法的一小堆萤火虫。说是灯,还不如说是随时一拉就能亮的蜡烛,屯里人为了省电,少交九分钱一度的电费,都把自家电器的使用率和耗电率降到了极限,早早吃了晚饭,刚到掌灯时间就都钻进了被窝里。夜里偶尔亮起的灯,是谁家起夜的,转瞬便熄了——就连撒尿都因为省电的关系而练得神速。屯里老爷们儿们也乐不得早点钻进被窝里,一是省电省钱,二来嘛,有的是时间和劲头儿干自己想干、爱干的事!
  等在村头的屯长刘有德和几个屯干部正蜷裹在狗皮帽子和大棉袄里,跺着脚,嘶哈地搓着手,焦急地等待着公安来的人。老远听见哗楞当咣的骑车声,刘有德喊了句“王所长来了!”忙上前迎了过去。王所长铃不响哪都响的破二八车已然成了派出所的标志,孙爷爷的声音是特别的,一如警车拉起的警报。
  裴大成子家在屯子的东南角,三面都是山,房子就在山根子底下的空地上,院子里、外屋地挤满了人,“妈呀,这是咋地啦,咋出这暴事呢!”“眼瞅过年了,唉!”“谁干的呀,这也太狠了”“没见他跟谁有仇啊!”“太可怜了,肠子都出来了,满屋的血呀!”“翠兰前两天回娘家串门了,还不知道信儿呢吧!”大家七嘴八舌的分析着、叹息着、愤怒着,气氛浓烈而哀伤。
  “王所长来了,冷不冷啊,先暖和暖吧。”村长老魁叔见王所长和郭抗美推车进院,忙迎出来打招呼。老魁叔是大伙对村长季丰魁的尊称,老魁叔人如其名,身材高大魁梧,因为长得又高又壮,小的时侯就没人叫他小魁,都叫他大魁。大魁性情稳重,还爱打抱不平,慢慢赢得了大伙的尊重和爱戴,二十二岁就当上了弯月村的村长,一直到现在。如今的大魁年近六旬,胡子也花白了,虽略有些驼背,可依然结实健硕。“老魁叔在啊,不冷不冷。”王所长回着客套话。屋子都通透了,上哪暖和去啊!再说,想暖和也不会黑灯瞎火大老远跑这来暖和呀。郭抗美心里嘀咕着,汗退了,还真感觉手脚有些凉,有一阵没一阵的寒战。“大家快让让、快让让,王所长他们来了!”老魁叔走在前面喊了一嗓子,顿时所有人的舌头都停止了前后上下的运动。真正懂行的来了,谁再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会有人盲从的,再者,人命案子,谁也不敢瞎嘟嘟,万一说走了嘴、说错了话,被王公安审讯一番或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没事都得吓出点事来。
  郭抗美跟着王所长挤过人们闪开的狭长缝隙,进了里屋,一股扑鼻的血腥味迎面而来。屋子不大,家具十分简陋,却略显得凌乱。炕在屋子南侧,炕稍是一个半米多高深褐色的炕柜,褐色的漆皮早已皲裂开,一片片的脱落掉了,像得了牛皮癣。两床带着补丁的碎花布被子横着摞在柜上。挨着炕柜,从地上支起四根木柱,木柱上是一个一米多长的木制箱子,箱子土黄色,盖子已经蹭得黝黑,挨着墙摆着几个白瓷的杯子,有个杯子已经倒了,洒出了一堆针头线脑。边上,一个报纸糊成的小笸箩,这种小笸箩,抽烟的人家都会准备一个,那是用来装烟叶子和烟纸的。盘坐在火炕上,把着烟笸箩,摊开烟纸,撒上一小捏旱烟叶,一手拖住,一手撮合烟纸的一头,捏成细轴向前捻动,直到烟纸把烟叶结实地裹卷成头粗尾细的样子,就像刚写了几个字的整根粉笔,然后,掐掉捻轴,叼进嘴里,点燃,望着沁入肺腑的烟雾缭绕在头前脑后,就像迷离的邪灵即将附体,灵光乱闪。把箱子一头儿,是一个细高的玻璃抹漆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两只塑料做成的假月季花,红红的,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开得依然鲜艳,仿佛在告诉人们,这间屋子里,除了人,只有它是最有生气的东西了。箱子和北墙之间,是同样用四根柱子支起来的碗架子,这种碗架子就像一个浓缩了的大衣柜。碗架子的两扇木框“门”上镶着玻璃,工友农友闹革命翻身得解放的雕版印刷画依稀可见。老百姓家几乎家家都有这样的画,红旗招展,气势恢宏,有的贴在墙上,有的镶进各种玻璃门、窗里。南北两侧的窗户有几块已经没有了玻璃,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塑料布,塑料布已经裂了口子,不时有北风吹进来,发出呜呜呜的哀号。天寒地冻,再厚的塑料布也变得脆弱不堪。炕上,一床半新不旧的被子像抟起来的一张纸,皱皱巴巴地占了半个炕的面积,另一半的面积被堆放的棉袄和棉裤占据着,那是裴大成子的。炕沿下,裴大成子只穿了条裤衩,腿蜷着,勾着一只脚,斜侧着躺在地上。两只眼睛向上瞪着,半张着嘴,整张脸可能因为抽搐已经变了形。上身被血涂满了,一只手伸到蓬乱、沾满灰土的头发上,另一只手捂着肚子,肚子上有四五个刀口,肉皮翻卷,从其中的一口子里,一小堆白花花的肠子鼓了出来,血,流淌了半个屋地。
  
  第六章来龙去脉
  
  郭抗美哪见过这场面,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不觉脊梁骨冰凉,还伴有一阵阵的恶心。还好王所长站在前面,发现不了他的惊悚和窘迫,便悄悄微闭着眼,扭转头,假装注意北侧窗户上塑料布的裂口是不是已经留下了犯罪分子的蛛丝马迹。
  老王所长稍稍向前挪动了一下脚步,眉头一皱,在他的公安生涯里,这是他见过的最凶残、最血腥的命案现场。老王站在原地把整个屋反复扫描了几遍,转过身,差点撞到扭着头的郭抗美身上。“走了。”老王没有一丝一毫责备的口气,自己干了十几年都心有余悸,何况刚刚工作没几天的新兵蛋子。“大家都回去吧,啊。”老王对着屋外没有缝隙的人群喊了一嗓子。人们纷纷转过身静静地朝门口走去,仿佛开完追悼会,告别完了遗体,默默地离场。老王心里清楚,这样的大案,不能冒失地进行现场勘查,一是自己没有得手的家伙设备,二是晚上光线不好,盲目勘查容易破坏了现场,三是这样的大案,勘查现场应该留给上面的专家们,免得上面来了人,捞不着像样的线索,会责怪自己癞蛤蟆上公路——楞装军用大吉普。四是命案已经出了,首要的是安抚老百姓,让他们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多提供有价值的线索破案。“老魁叔,找人把门锁上吧。”“好。有德——有德——”刘有德跑过来,“找把锁,把外屋门锁上。”“哦!老魁叔,那您领着王所长他们先去我家吧!”“好,王所长,咱们走吧。”
  在一阵急似一阵干哑的狗吠声过后,整个屯子渐渐安静了下来,和平时相反,没有几家灯被拉灭了,他们在谈论着裴大成子,他们在昏黄的光线里寻找凶手的名字,他们让灯光的亮度驱赶着黑夜的血腥带来的恐惧,也许从此以后,这里的人们不会再因为省那九分钱而吝啬开灯了,夜里撒尿的速度会练得更快。
  王所长、老魁叔、刘有德围坐在炕头上,炕上的被子被推到了炕梢,胡乱堆叠着。屋地凳子上还坐着一个人,五十来岁,满脸的络腮胡子,双手互相伸进另一只的袄袖里,端着膀,屋地没有炕上暖和,狗皮帽子没舍得摘下来。郭抗美没有脱鞋,虽然不争气的脚丫子也想找找挨着热炕头的感觉,可毕竟自己是小字辈,上炕盘腿大坐不太适宜,好在屁股坐到了炕沿里,也算有了休憩和抚慰自己剧烈心跳的空间,热乎乎的惬意逐渐涌上头顶。知道派出所的公安要在自家办公,刘有德的媳妇特意又引燃了坑灶,往灶里多添了些柴,烧了一锅的开水,拿出几只饭碗来,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纸包,打开,捏出一小撮茶叶放到碗里,用开水冲了,端到炕上。“有德,暖壶灌满水了,啊。”收拾利索,牵着十三四岁摸样的女儿到别家借宿去了。
  “裴大成子大名叫啥,多大年纪,家里还有啥人?”王所长开口了,在小郭看来,除了要求自己替他值班,所长平时和工作都是一样严肃的,何况这样的大案呢。“叫裴世成,今年也就二十七八岁吧,屯里没啥亲戚,结婚四年了,媳妇叫胡翠兰,今年二十六七岁吧,是和平乡靠山村柳叶子屯胡有才的姑娘,这两天可能回娘家串门去了。”刘有德介绍着情况,屯里这点事他还是了解的。“是谁最先发现的?”“齐老六。”刘有德扭过头,一指地上坐着的络腮胡子。“你叫啥名?”老王所长抬眼端详了几秒钟。“俺叫齐守义。”络腮胡子忙挪到了炕沿边,贴着郭抗美,屁股没离开过那条黑黢黢、豁牙露齿,看着就又硬又凉会硌得骨头疼的木头板凳,坐下来,依旧操着手。“你是什么时间发现的,怎么发现的?”严肃的脸继续问着话。“今天晚上,几点钟——我整不清了,现在几点?”“四点半。”王所长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老上海,那是他结婚时买的唯一一件现代化装备。“哦,那也就一点来钟吧,我睡的正香呢,感觉来尿了,实在不愿从热被窝里出来,我就赖在被窝里,想,等憋不住了赶紧去,然后再赶紧回来,我正迷糊呢,就隐约听见有人啊啊地喊了两声,我开始以为自己睡迷糊做梦呢,可后来一想不对啊,我还没尿尿呢,我醒着呢,谁呢,大半夜的,还不是啥好声,可能谁家两口子干仗了吧,我正琢磨呢,又传来两声,跟杀猪似的,我就坐起来了,想听听这声到底从哪来的,透过窗户,看见我家前院裴大成子家灯还亮着呢,我又坐了一会,寻思不是啥好事,就赶紧起来,穿上衣服,就来到裴大成子家,看看是不是他家有啥事了,一进屋,就看见裴大成子在里屋地上躺着呢,满身是血啊,我喊了一声‘大成子?’,没动静,我吓得喊了一声‘杀人了!’就跑出来,连忙上刘屯长家来了。”“齐老六把事跟我一说,我连忙起来,连忙跟他到裴大成子家,一看,真杀人了,我就连忙打电话报的警。”刘屯长用了三个“连忙”,仿佛是在告诉王所长,我可是负了责任的,我可没耽误你们破案子啊,有什么差头别来怨我。“有德给你们打完电话,就找人通知我了。”老魁叔也没忘了自己的存在。
  
  第七章喧嚣
  
  “小郭啊,记材料吧。”王所长一仰头。郭抗美刚想说自己从来没记过杀人案的材料呢,能行吗?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实在太没面子了。不就报案材料嘛,没啥,刚才也听得差不多了,干这行早晚得接触这杀人案,早晚得会记这种材料不是。郭抗美想着,拿出了纸笔,刘有德在王所长说完话的同时已经下地搬来了饭桌子,往炕上一放,用袖头蹭了蹭,“在这上记吧。”“姓名、年龄……”郭抗美开始了第一个杀人案件的笔录。
  刚刚给齐老六的笔录开了个头,刘有德和老魁叔的笔录还没记呢,村头的狗从困顿中重新振作了起来,又开始了撕心裂肺的沙哑嚎叫。它们既愤怒又郁闷——今天,人类是怎么了?吉普车的发动机如发情的野牛般哞哞地由远而近,村里的人们彻底被恐惧从胡思乱想里薅醒。“县局的人来了。”王所长边说边穿上鞋向外走,其余的人也都跟着出来了,刘有德家大门前的路口,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上下颠簸着驶来,就像两个调皮的孩童压着跷跷板,警灯旋转着,划破黎明前的黑幕,放射出刺眼的红光。
  “张局长,您来了!”王所长迎上前去,认真、利索的敬了个礼。“嗯,老王啊,怎么个情况,有进展没有?”局长张鸿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局长,进屋吧,我把情况向您汇报一下。”“好,走。”张鸿挎着大步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刑警队的一群人。刘有德的家像一个将要蒸熟的包子,连皮带馅都涨鼓起来。“今晨两点钟,我们接到弯月村二道沟屯屯长刘有德打来的电话,报案说他们屯裴大成子被杀死家中。接到报案后,我和小郭赶紧骑车来到现场,”王所长的汇报很有技巧,让人听不出他根本没在岗,还捎带告诉局长,局里配备给桃花乡派出所的交通工具不中用,局长该给考虑了。“经初步判断,裴大成子应该是被人扎了四五刀杀死的,因为灯光太暗,我们也没有专业设备,所以没有勘查现场,现场已经被保护起来了。裴大成大名叫裴世成,二十七八岁,媳妇叫胡翠兰,二十六七岁,俩人结婚四年多。经我们初步了解,最先发现死者的叫齐守义,就是那个人,”老王一指络腮胡,“刚开始进行询问,情况就是这些。”王所长不想当传话筒,说多也无益。郭抗美听着王所长一口气把案件情况讲得有条有理,风雨不漏,才学会了什么才叫向领导汇报,才知道,经验不是脑筋一热蒙出来的。张局长转身把络腮胡子叫来,络腮胡子又把经过讲了一遍。“老江,开展工作吧。”张局长对身后的刑警队长江锦龙命令道。真正的领导是不会越俎代庖的。“是。”“天一亮,技术科马上勘察现场。马力、刘长贵你们负责记报案的材料。其余人马上对整个村子进行摸排走访,看看有谁外出,有谁看见可疑人员来过,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走访要仔细,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有什么情况马上汇报。另外,还要注意人身安全,现在分组……”江锦龙熟练地安排人手,这是他干得最多、最为熟悉的一套程序。郭抗美听着,暗自遗憾没有了练手的机会,自己入行遇到的第一个命案材料就这样与自己擦肩而过了,只好随着王所长自觉加入到了走访的行列。
  
  第八章领导的决定
  
  天已经大亮了,技术科勘查完了现场,除了几个凌乱不清晰的脚印外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在屯干部带领下摸排走访的人员也陆续回来了,开始汇报情况:裴世成老实厚道,三四岁时,父母下地干活,带的干粮被山鼠碰了,得了鼠疫死了,是奶奶一手把他带大的,前两年奶奶也去世了,没啥亲人了。裴世成挺守本分,就知道干活,不太可能得罪人。这两天,屯里也没啥可疑人员来过,有几个外出串门的,基本上都排除了。倒是不少人提及最先发现死者的齐守义是个老跑腿子,至今一个人,还好吃懒做,时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而且,虽然齐守义的家在裴世成家后院,可离裴世成家大约有七十多米的距离,不晓得是不是真的能听见喊声。裴世成家后院还有两户人家都没听见任何喊叫声。
  此时的齐守义已经有了专人的陪护,对他的问话也由询问马上变成了讯问,并对他家进行了搜查。齐守义除了承认自己有时偷别人家的小鸡子解解馋外,没干过别的违法事,坚称自己听见了喊声,起来发现死者的经过是真实的。搜查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大冬天的,窗户门都糊地实严着呢,别人为何没听见喊声只有他听见了,莫不是贼喊捉贼。就在郭抗美心里也怀疑齐守义在撒谎的时候,市局和省厅的领导也都带着自己的属下来了。这样的凶案,必然是要上报的。况且还没有实质性进展,上级怎能不来人。
  省公安厅主管刑侦的副厅长庄严坐在刘有德家的火炕上,听着张鸿的汇报。人如其名,庄重而威严。市公安局夏局长陪坐着。郭抗美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官,不敢上前,也没有他上前的份,在角落里远远看了一眼便心怯地退了出来。没地可去,只好在院子里等着新的任务,以摆脱坐不是、站不是的不安和不知所措。好一阵工夫,王所长和一帮公安出了屋,走访面扩大到二道沟屯周围的几个村屯,王所长也被派去通知胡翠兰,顺便了解一下她父母的情况。庄厅长在听取了汇报后,和市局、县局的局长、队长们研究了一下,决定今晚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进行侦查实验,看看到底齐老六的话是否可信,以便更改破案方向。
  郭抗美不知道上面是怎么决定的,王所长一走,没了主心骨,索性什么也不干了,看见老魁叔和刘有德没事时就找他们套套近乎,唠唠家常嗑,吃饭的时候,领导们在屋里吃,他便在厨房对付一口,倒也落得自在。
  夜,再次光顾这个略显贫穷却不平静的小山村,那些如临大敌的狗此时不再卖弄守护神的身份,一声不吭,它们已经习惯了人来人往,习惯了车和人的喧闹,不管谁走过来,只是不屑地把眼皮略微抬起,只要不是拿着棍棒威胁自己的,也懒得理睬,继续回味着去年春节吃到的两节排骨的美味。除了王所长,外出排查的人员基本回来了,没有什么像样的线索反馈上来。人们渐渐把希望寄托在侦查实验上。“开始吧。”庄厅长猛吸了一口上瘾的大重九,喷出一缕浓烈而长长的烟雾,仿佛在叹气,又仿佛在下定决心。手表上的时针刚刚指向一,便对夏局长下了命令。“可以开始了。”夏局长转身对张鸿局长说道。张鸿走出屋“老江啊,开始吧。”在外面等候的江锦龙叫过重案中队的马力和刘长贵,下达了任务,并强调和再次传达了昨晚领导们研究的指示精神“现在就到被害人裴大成子家去,进到里屋,在北窗户那,用高中低三种声音分别喊三次,领导们都在齐守义家等着听信,喊完就可以回来了。注意,现在犯罪分子还不知道是谁,且动机不明,不排除重复作案、多次作案和疯狂作案的可能,他在暗,我们在明,一定要注意安全。”
  
  第九章是与非
  
  马力和刘长贵领了任务出了门。“怎么让咱们干这活呢。”马力边走边对刘长贵发起了牢骚。“可不是嘛,当地派出所不是有人嘛。”刘长贵也极不情愿。“就是啊。”“走,找他们派出所人去。”“走。”两个人一唱一和,一歪一斜。他们不知道王所长在哪儿,但知道派出所有个年轻的在刘长贵家东院的人家呢。公安来的人多,刘长贵家根本装不下了,索性把东西两院也都“征用了”。省厅、市局、县局的其他没有任务的人员都在东西两院随时待命。
  郭抗美正坐在东院里屋地上一角的旮旯里,听市局的人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小郭啊,你来一下。”马力只知道这人姓郭。“哦。”郭抗美连忙过来,在他看来,这里来的公安都是他的领导,他无时无刻不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马力把郭抗美叫到屋外,“你是当地派出所的吧,情况你比我们更熟。”给自己开场白做好了铺垫,为自己推卸责任找好了借口后,马力把江锦龙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了郭抗美。“我、我、我一个人去吗?”郭抗美有点懵了。“这事儿还得多少人去呀!快点儿啊,省厅和市局领导都在齐老六家等着呢!”刘长贵不耐烦了。都因为这破案子,马上要过年了,不晓得他们还要忙多少个日日夜夜,还能不能过个安生年,本来就窝一肚子的火。“哦。”狗日的,这事怎么就不能多几个人去呢,这么多人闲着没事干。没办法,谁他妈让自己是新来的脑瓜皮儿最薄呢,哪个都他妈比老子资格老啊,妈的。郭抗美心里骂着,满肚子的委屈。“你找你们王所长,你俩一起去。”马力不想让新兵蛋子认为自己太无情,还想留个好印象。“哦。”郭抗美撇了撇嘴。滚你妈的,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郭抗美心里继续骂着。因为他清楚,王所长执行任务去了,根本不可能和他一起去。
  “去就去,老子害怕不成。”郭抗美嘟囔着,嘴上说的挺硬,可心里却像踹了兔子,嘣嘣乱跳。裴大成子的尸体还没处理,昨晚他亲眼看见裴大成子瞪着眼,张着嘴,狰狞着脸,满身是血,还有鼓出的一堆白花花的肠子。犯罪分子还他妈可能重复作案,狗日的,知道还不多派人去,妈的,犯罪分子还可能回来吗?郭抗美不敢想下去,他一边往裴大成子家走,一边把背来的包正了正,掏出了他的双响匣子炮,攥紧匣子炮的把,就像攥住了救命稻草。郭抗美没打算用手电,在他看来,夜里打手电,无疑是在告诉黑暗中的犯罪分子他的方位和人员信息,那样他会更危险。前面不远,几束手电光引导着一堆人浩浩荡荡进了齐老六的家。只有他,要走过这群人走过的路,而且,要走的更远、更艰难。
  
  第十章魂飞魄散
  
  前面就是裴大成子的家,因为现场已经被县局和省厅的人都勘查过了,再没有保护现场的必要,所以早就关了灯、卸了锁,一片漆黑。借着积雪反射的微弱的光亮,隐约看见裴大成子的家孤零零地立在山根底下,远处的山影、树影突兀嶙峋,若隐若现,就像一个丑恶、阴森、巨大的黑暗幽灵,伸长了魔爪,紧紧地盯着往这里走来的身影,嘴角滴淌着浑浊恶臭的涎液,也沾满了啃食人骨的獠牙。偶有一阵山风盘卷而过,嗖——嗖——那是魔鬼看到了美味即将来到嘴边,抑制不住了兴奋而吹奏的悠悠口哨声。
  郭抗美往后挪了挪包,咽了口唾沫,轻轻迈进了院子,慢慢靠近昨天被死神光顾过的门。已经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的韵律——像正被拍着的打气过饱的篮球。隐约看见一个长长的黑影靠在门上,“谁?”郭抗美的声音很低。只这一个字的问句儿,在从嘴里发出来后,便由a调直接降到g调,又由g调提升到c调。黑影没有动,也没有回答。郭抗美的手还能举起枪,枪口也不晓得瞄准了哪里。“谁?”郭抗美又问了句,音调又多了一个降b。黑影依旧没有动,没有回答。郭抗美慢慢挪着脚步一点点靠近那个黑影,直直的粗粗的东西斜靠在门上,不像人的身体,再走近一点才依稀辨别,那是一根大粗木头支在了门上。妈的,支门干什么,莫不是怕裴大成子的尸体蹦出来害人?郭抗美被自己这个因害怕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一毛楞,后背一凉,头皮一下子竖了起来。他闭上眼睛轻轻地长喘了一口气,咒骂自己的神经还来吓唬自己。就连喘气的声音也只有自己听得见。郭抗美伸出一只手,扳着木头支门的那头,想把它挪走。刚触摸到木头剌剌巴巴的皮,就听咣——当——一声,木头一下掉在到了地上——神经有些错乱的时候,被控制的手因颤抖和绵软变得不听使唤了。这一突然的声响,仿佛触动了魔窟吃人的机关,郭抗美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头皮再次直立,能感觉到额头已经渗出了丝丝细汗。糟糕的是,右手勾着枪扳机的食指也不争气地猛一用力,可就在枪栓咔的一声过后,没有了一丝声响——枪卡壳了,头一枪便卡壳了,郭抗美不知道该咒骂谁,咽着唾沫,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气。
  工作还得继续,郭抗美蹲下来,连推带抱的挪着木头,耳朵的细胞却全集中在了自己的身后。在危险看不见的地方,耳朵就充当了另一双眼睛。好容易挪走了那根木头,郭抗美重新站了起来,腿也有些发软。昨天和王所长来的时候人多没注意,外屋门没有玻璃,糊的塑料布已经破了个洞,风轻轻一吹,洞口的零碎也随着呼啦呼啦轻轻地响。郭抗美把枪掉转过来,拿着枪杆,就算不能发出子弹,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用的防身武器。
  吱——门被拉开了,发出让郭抗美切齿痛恨的声音。郭抗美的阵脚还没全乱,他还知道把门开到最大,让拉开的门贴在墙上,这样外面积雪微弱的反光能映进来一点,还能时刻留意后面是不是有犯罪分子可疑的声音,最重要的,倘若裴大成子真的蹦出来,可以畅通无阻地撒腿便跑。郭抗美再次咒骂让自己寒毛倒竖的不该有的想法。他还坚持不打手电,怕进屋看见手电光无意中照亮的狰狞恐怖的尸身。
  郭抗美趟着脚,摸进了外屋,还好,没踢到什么东西,不然,踢出个勺子、盆,弄个叮当山响,郭抗美一定得窜到门外,再不会有进来的勇气。里屋门关着,门上依然没有玻璃,而且塑料布更加破旧,条条叉叉,就像济公用来纳凉和施展法力的破烂蒲扇。郭抗美摸索着找到门把手,拉了拉门,没有开。明明记得里屋门是向外开的。郭抗美又试着拉了一下,依旧没有反应,感觉像在里边把门划上了,郭抗美前后用力晃了晃,他可以肯定——门被从里边划上了。是犯罪分子在里边吗?不可能,犯罪分子回来和他杀死的尸体在一起干什么,不怕冤魂不散找他报仇?冤魂?郭抗美的脑袋嗡的一下,从头到脚所有的寒毛都直挺挺地立了起来,瞬间支起了衣服,一丝寒气袭遍全身。难道,那、那、是、是裴大成子的冤魂做的?回想刚才那第一枪便哑壳的匣子炮,郭抗美胸口嘭嘭拍打的篮球一下子被加大了打压力度,仿佛马上就要膨爆了,急促的呼吸都阻止住了即将下咽的唾沫。不行,我可是公安啊,这样回去太丢人了,妈的,拼了!郭抗美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把枪放到左手握着,右手从破烂的塑料布里慢慢往里伸,一点一点,像个迷失方向的蜗牛,探索着寻找回家的路。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手会碰到什么或突然被什么或软或硬或毛茸茸的东西一下子攥住。
  终于,手伸了进去,没有被突然抓住。指尖慢慢碰触到了划门的铁划棍,慢慢把划棍头位置摆正,轻轻且稍稍用了一下力,咔——一声微弱的轻响,划棍打开了,郭抗美的寒毛支得更加坚强,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进去以后他面对的是一具死尸,还是冤魂?他只想喊出那发至灵魂深处的声音然后掉头便跑,永远不再回来。郭抗美想着,就在他把手从破碎的塑料布里缩回来的瞬间,突然,一个东西嗷的一声猛地跟着他缩回的手窜了出来,直接撞到郭抗美的胸口,窜出门去。郭抗美只觉胸口一疼,眼前一黑,脑髓像瞬间挥发了,怦然的心跳如篮球曝气般刹那停止,全身的毛发一下子脱离了肉皮,射进无边无际的宇宙里,郭抗美的身体也因魂飞魄散而轰然倒地,他没有了别的想法,他也没有了别的意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灵魂仿佛已经被邪灵控制,他迅速飞起来,撞开门,对着北面的窗户啊啊啊地喊了三声,然后飞出门,飞出院,飞进刘有德家的院子,飞进屋,飞到墙角,然后,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那张脸,没有任何的纸比他白。
  
  第十一章愤怒的理由
  
  庄严厅长静静地坐在齐守义家的炕沿上,和其他人一样,心情忐忑、忧郁而沉重,不知道这实验的结果会给这起凶案的侦破怎样的启迪,不知道实验如果成功验证了齐老六的话,那下一步该如何继续,即将过年了,该给老百姓一个怎样的交代,该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庄严掏出了他生死相依的大重九,抽出一颗递进嘴里,又迅速拿了下来,这时的他,抽烟已经不是一种享受了。边上,已经掏出火柴刚要上前点烟的几个人没趣地又把手放下,火柴依旧攥在手里,生怕厅长再次把烟放进嘴里时被别人抢先点燃。他们现在更加关注的不是凶案的侦查实验,不是实验结果会带来什么结局,不是案子破不了如何收场,而是厅长的烟啥时放进嘴里。
  十来分钟过去了,就在大家焦急而忐忑的期待中,从裴大成子家里传来了三声嚎叫,那叫声就像被宰的鸡没有被割断气管,突然挣脱了人手满地乱扑腾时发出来的,又像猪被捆绑了四蹄放在木桌上,在人一尺多长的锓刀碰触脖子底下的肉皮时发出来的最后一声哭嚎。那声音,凄惨中夹着尖烈,哀鸣中掺着痛苦,绝望中和着惊恐,悲愤中带着诡异。听了,抓心挠肝、撕心裂肺般的瘆人。“不好,出事了!”庄严扔了手里的烟蹦到地上往外就冲,大家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紧跟着冲了出来,刚出门,只见一个瘦高的人影飞一般冲过他们的视线,直接射进后边的黑暗里。“你们几个快去看看!”庄厅长用手指了指裴大成子家,下着命令,然后转身,也跟着那个身影跑进后边的黑暗里。没有接到命令的人也紧随着,冲进那个身影带来的未知恐惧当中。
  大家把郭抗美抬到了炕上,开始了对他的“抢救”,有的抚胸,有的捏手,有的擦脸,有的掐人中。其实郭抗美心里什么都明白,就像喝多了酒大脑暂时的失忆,没有了一丁点力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其余想法,只知道自己还活着。冲进裴大成子家的那伙人又冲进刘有德家,他们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裴大成子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渐渐的,郭抗美“苏醒”了过来,脸也有了一丝血色。看郭抗美缓过神来,庄厅长便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好点了吗?”郭抗美微微点了下头。“发生什么事了?哦,别急,慢慢说,慢慢说。”在庄严看来,这还是个孩子啊!“厅长,”郭抗美终于能说话了。
  郭抗美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讲了一遍,当然,他省去了马力和刘长贵找他的那一部分,因为在郭抗美看来,那一部分没有必要说,自己的差事全是上面的命令啊。
  “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啊?”“郭抗美,桃花乡派出所的。”“真的就你一个人去的?”庄严的脸色逐渐由苍白变到铁青。“是。”郭抗美点了一下头。“妈了个屄的,怎么回事——?”庄厅长愤怒了,确切地说是被激怒了,在转过身来的同时如雷般咆哮着。张鸿也愤怒了,他挤出屋门,看见立在人群后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江锦龙。“江锦龙——,你他妈怎么安排的,谁他妈告诉你让一个人去的,谁又他妈告诉你让一个小孩去的?”江锦龙呆若木鸡,他知道事情已经超出了他能预想到的范围。江锦龙的暴脾气也来了,他四处寻找着马力和刘长贵,他要把这即将毁了他一生战绩的羞辱发泄出去。张鸿回到屋里,立在厅长面前,愤怒而又羞愧,“庄厅长,是我安排不力,您放心,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妈了个屄的,你们他妈是干什么吃的!”庄严现在的怒火不会被任何东西扑灭。“是。”张鸿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市局的夏局长此时也坐不住了,虽然厅长怒吼时的脸没有对着他。“你们来是干什么来了,是玩来了,还是吃来了,要吃要玩还用跑到这大山沟里吗?”夏局长对着他带来的市局的人吼着,感觉不是太妥帖,“案子破不了,你们就在这吃一辈子,玩一辈子!”夏局长又加了一句。
  
  第十二章亲切的名字
  
  庄严掏出烟,抽出一颗放进颤抖的青紫嘴唇里,也许,只有与他相依为命的大重九才能略微让他的心情舒坦一些。边上有人还在关注着厅长的烟,连忙把火柴擦然,凑上前去给厅长点着。庄严浓重地吐了口烟气,转过身来,对着郭抗美,“抗美啊,这个案子,以后你什么也不用干了,你就跟着我,我去哪你就跟着我去哪,知道了吗?”“是!”郭抗美微笑着使劲点了一下头,泪花在眼里闪烁。一声“抗美”一下子温暖了郭抗美的心,让他瞬间热血沸腾。长这么大,除了爸妈和爷爷,这是他听到的最亲切,最让他感动,也是他最喜欢的称呼,更何况是厅长带着怜惜与关爱和蔼地称呼自己的。平时听惯了“小郭儿”“小郭子”“小美子”,每当这时,郭抗美都在心里骂“靠,小,小,妈的,你哪一点比我大,不服掏出来比比!”
  事情也弄明白了,裴大成子家的门是最后勘查现场的省刑警总队的人特意从里面划上的,因为门关不严,裴大成子的家在最边上,还挨着山,为的是防止山上的野兽万一闻着血腥味寻来,毁坏了尸体。可是,那破门却挡不住山狸子,撞到郭抗美胸口上的,应该就是一只顺着门上塑料布的破洞进到屋里舔舐血液的山狸子。
  实验重新进行,马力和刘长贵还是没有摆脱三更半夜在因为郭抗美的声音变得更加恐怖的死尸房里发出喊声的厄运。不过对常接触命案的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比只有一个人且年纪轻轻、不谙世事的郭抗美当然好很多。除了让江锦龙骂了个狗血喷头,等待他们的还有以后二十天的禁闭生活。
  结果出来了,实验证明齐守义讲得是实话,虽然离得远,正常人被刀扎到的时候发出的声音还是隐约可闻,更何况齐老六这个老跑腿子时不时偷鸡摸鸭,耳朵自然练得倍儿灵。没了专人陪护的齐老六一肚子的委屈,自己报案没啥好处就算了,还被当成了犯罪分子,最可气的是,自己平时干的那点事被捅破了皮儿,以后,谁家再有鸡儿狗儿丢了准找上门来不可。
  天亮了,彻夜未眠的庄厅长依旧坐在刘有德家的炕上,嘴里轻吐着大重九的烟,点烟的人变成了郭抗美。夏局长和张鸿陪坐着,捋顺着案子的前前后后,分析着各种猜想的可行性。劫财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从裴大成子家的现状看,不可能有什么钱。仇杀?屯里人暂时还没有反应裴大成子和谁有过节,谁是仇人也许只有死去的人自己知道。那是情杀?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谈话的气氛如一团团的烟雾,迷茫地盘卷在沉默的空气当中。郭抗美坐在齐老六坐过的凳子上倒心安理得起来,其他所有的人都在庄厅长的怒骂声中有的被派往某个屯摸底,有的去弄悬赏启事,有的翻查以前两劳释放人员的资料,有的再次询问相关人员,重新做着笔录。只有郭抗美仿佛赤脚大仙,闲待独逛。有了厅长的指示,没有人再敢给他派任何的任务,包括夏局长和张局长。只有在庄严一声“抗美啊,再倒点水。”这样的指示后,夏局长和张局长才能顺便“享受”一下郭抗美完成的任务。郭抗美听到庄厅长的命令,依然会有泪花闪烁在眼角。
  
  第十三章女人
  
  王所长回来了,连同胡翠兰和胡翠兰在裴大成子尸体上的嚎啕大哭声,尸体也被村民们张罗着帮忙埋了,他们也不希望恐怖和怨气弥漫的时间太久。王所长向领导们汇报着他完成任务的情况:胡翠兰,二十六岁,姐妹二人她是老大,妹妹叫胡翠红,去年嫁给了和平乡赵家村的吴平。胡翠兰父母的家在和平乡靠山村柳叶子屯。他爹叫胡有才,四十八岁,她妈叫陈秀香,四十九岁,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两年前,老魁叔,就是弯月村的村长季丰魁给裴世成和胡翠兰做的介绍,胡翠兰看中裴世成老实厚道,便嫁给了裴世成,两口子感情还可以,胡翠兰说,裴世成平时很老实,也很听她话,没和谁结过仇。
  “把胡翠兰叫来。”庄厅长指示着王所长。“是。”王所长边走出来便纳闷儿了,大家都忙着干活呢,郭抗美这小兔崽子咋还跟领导混到一起了呢,瞅那样还悠哉悠哉的。领导都在,他也不好和郭抗美细唠。郭抗美见所长回来,真想把自己这一天多来所受的委屈全倒出来,虽然他也同样不太喜欢老王,不喜欢老王在他面前摆老资格,不喜欢他总找借口不值班,可是,此时此刻,所有的人当中也只有老王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胡翠兰来了,脱了孝帽,袖头带着黑布,腰里依旧缠着一条白布。丧事临门,显得略微憔悴。胡翠兰个子不高,一米五几的样子,穿着粗布灰色棉袄,蓝迪卡布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烫绒棉鞋。白皙的鸭蛋脸带着些许倦色和悲哀,大眼细眉,眼睛已经哭得有些红肿了。一头长发在脖颈处盘挽着,不像平常的农村婆娘弄个五号头或灶坑脸,要么就是两根麻花大辫子,倒也增添了不少妩媚。“你叫胡翠兰?”庄严开始了他想尽量找出谜题答案的询问。“哦,别害怕,你丈夫被人害了,我们也很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犯罪分子给你丈夫报仇,你呢,尽可能给我们提供线索,或者以前发生过的什么可疑的事情,使我们尽快破案,好不好?”“好。”胡翠兰带着抽泣的鼻息回答着。“你是什么时间离开家的?”“前天上午。”“去哪了?”“我妈家。”“干啥去了?”“在家待着没事,就到我妈家串串门。”“裴大成子为什么没去?”庄严不想再过多地铺垫了。“他说,大冷天不想去。就想在家待着,我说那我去了,他说那你自己去吧,我就去了。”“你丈夫生前和谁有过矛盾吗?”“没有。”胡翠兰的回答干脆、简洁。“你家最近来过什么陌生人吗?”“没有。”依旧干脆。谈话式的询问持续了一个小时,胡翠兰的答案大多是“没有”或“不知道”,对案件的侦破提供不出一丝有价值的线索。
  
  第十四章恩人的孩子
  
  “大案不过三”这是老公安总结出来的一条真理,虽然过于绝对,但也是一个长期工作的总结。发案的三天内发现不了任何线索,没有一点蛛丝马迹,那么,这个案件的侦破就会不知要等多长时间了,或者说得严重一点,也许就会变成一个“死”案。
  三天过去了,案件依然没有进展,郭抗美看见庄厅长的眉头皱得像把无心的锁,烟也抽得更勤了。庄厅长愁容满面,可郭抗美却得了香油,除了给厅长点烟倒水就是和厅长一起听派出去的人回来汇报,然后再接新的命令出去。不受累不受屈不挨骂不说,一天三遍,伙食也比其他人要好得多,鸡蛋和猪肉几乎顿顿有,领导们又没人吃几口,到后来全添了郭抗美的肚子。郭抗美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肉就像旱了好久的苞米苗冷丁得了雨水的灌溉般开始疯长。
  这晚,吃过了饭,庄厅长坐在炕上皱着眉吸着他的烟,看着烟雾的缭绕,仿佛只有在烟雾里才能找到破案的关键线索。郭抗美一边打着嗝回味木耳炒肉的鲜美,一边擦拭他的匣子炮。匣子炮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意外卡壳是他没想到的。虽然自己因为害怕才勾动的扳机,可你也要响一声啊,那样来了人我还会被吓着吗?可话又说回来,你要真响了,我还能吃木耳炒肉吃到打嗝?郭抗美自己在那瞎想。“抗美啊,谁给你起的名字啊?”庄严不想让案子的谜团把自己憋得太难受,转头看见了郭抗美和他的匣子炮,便唠起了家常。“俺爷。”“为啥给你取这个名字啊?呵呵,蛮好听的嘛。”“俺爷是抗美援朝的退伍老兵,可能特怀念在朝鲜战场上打美国鬼子的那些事,就给俺取名叫抗美,俺还有个老弟叫援朝,俺嫌这名不好听,像女的,还自己改过名字,俺爷气得三天没吃饭,还罚俺跪了三天呢,俺再没敢改过名。”郭抗美说了一大堆有关他名字的轶事。“你爷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庄厅长眼里放出兴奋的光芒。“是啊,听俺爷说,他打死了十二个美国佬,身上还有九处伤疤呢。”“郭十二!你爷是郭十二!”庄严不知哪里来的兴奋,禁不住喊了出来。“咦,厅长,您怎么知道俺爷的外号啊?”“你爷真的叫郭十二?”“对呀,那是俺爷的外号,听俺娘说,那是因为俺爷打死了十二个美国鬼子,队伍里的人给他起的,退了伍就把这个外号也带回来了,但是,除了俺家人,外人没人知道这个外号的,俺爷从不让和别人说这些事的。厅长,您怎么知道俺爷外号的?”庄严的眼睛里已经闪耀着泪光,他下了地,走到郭抗美身边,一把捧起郭抗美的脸,“像、像、太像了。”郭抗美被庄严这个突然的举动惊得愣了神,不知怎样才好,连手里的匣子炮都掉到了地上。夏局长和张鸿也都被弄糊涂了,目瞪口呆地等着下面的情节。“你爷现在在哪?”庄严的目光如怦然点亮的火把,依然捧着郭抗美的脸没有放手。“俺爷、俺爷五年前就去世了。”“去世了!”庄严的手慢慢放了下来,随着下来的还有两行滚烫的泪水。“老哥,恩人,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让我找得好苦啊。”
  
  第十五章英雄的记忆
  
  庄严悲壮地回忆起了他的往事。原来,庄严年轻的时候,在“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歌声里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也去朝鲜参加了抗美援朝的战争。他和郭抗美的爷爷在一个排,他们那个排的排长是个山东人,性情豪爽,为了提高大家杀敌立功的精气神,从战争一开始,除炸毁坦克等其他战功另行记载外,创新地给全排制定了一个有趣、实用且简单的记功方法,就是全排三十八个人,谁杀死几个美国兵就在谁的姓氏后面加上相应的数字,大家平时也都这样称呼他,杀死美国兵的数字增加了,大家的称呼也随之改变。这个办法的确很有效,尤其同姓的几个人,都不想自己的名字后面缀的是小数,落在别人的后面,都想尽办法杀鬼子,作战时也特敢打敢冲、勇猛直前,打起仗来嗷嗷直叫。全团也属他们排战斗力最强,杀敌最多。当时,庄严年轻气盛,总想让自己名字后面数字是最大的,可能枪法不准或是运气不佳,他越这样想,越希望这样,偏偏他的数字越是最小的。在听说美帝国主义快撑不住了的时候,它总共才打死了四个美国兵,全排除了牺牲的战友外,其他人的姓氏后边大部分都超过了两位数,就算后补充进来的“新兵蛋子”也已经赶上了他。这让他既恼火又羞愧。“等再有战斗任务,不管怎样我一定多杀他几个。”庄严这样下着决心。
  没几天,新的战斗任务真的下达了,要他们连完成一次伏击任务,战斗打响了,庄严勇猛作战,第一个冲下了山坡,这一次他共打死了三个美国兵,这让他兴奋不已,就在他刚冲进敌人的尸体堆准备追赶其余逃跑的美国佬时,前边不远,一个受了伤但没有死的敌人突然挺起身,朝着庄严举起了枪。就在敌人勾动扳机射出子弹的一刹那,旁边有人高喊了一声“趴下!”便使劲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而推他的那个人却在枪响过后也倒了下来。那个人被子弹击中了肚子,血已经涌出来染红了衣服。“快——卫生员!卫生员!”庄严疯狂地喊着,因杀敌而改变称呼的快感一扫而光。救他的人被连队的卫生员抬上了担架。
  战斗结束,庄严才知道,救他的人没有死,但因伤势严重,被转移到了后方去了。救他的就是郭抗美的爷爷,伏击战之前已经打死了十二个美国兵,全排的人都叫他郭十二。过了半年,战争结束了,朝鲜半岛被三八线划分成了两块版图,被分成的两个国家也分属了两个不同的阵营。回国后,庄严四处打听郭十二的下落,可一点音讯都没有。长期的叫数字,大家已经渐渐忘记了排里战友的真实姓名。后来,家住省城的庄严几经波折,当了公安。由于在战争中磨练的过人胆识和硬朗作风,渐渐走上了领导岗位。岁月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寻找也渐渐变得更加艰难和渺茫。庄严只能把这个救过自己性命的老战友的名字深深地刻入了脑海,但他却对没能再见见这个救过自己的老战友一面而耿耿于怀。
  
  第十六章心灵的光辉
  
  庄严讲述着,眼睛已经湿润,点燃后就再没被吸过的大重九烟头散在炕沿下的地面上,屋子里的人也感觉像踏上了弥漫着硝烟的朝鲜战场,参加一次又一次残酷而又激烈的战斗,自己的名字也在随着枪声过后美国兵的倒地而时刻变换着。郭抗美的泪水滑过瘦削的脸颊,滴进棉袄的褶皱里,他想念着爷爷,想念爷爷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着夸他“俺娃有出息”的画面。爷爷是英雄,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无论是现实,还是在他梦魇的镜像里。
  恩人终于在这不经意间找到了,尽管已经去世的结果带来了无限的遗憾,庄严的心情还是放开了许多,感觉就像是老战友的精心安排圆了这个让他愧疚一生、死不瞑目的心愿。郭抗美也明显感觉到爷爷救过的这个人对自己越发关爱有加,就连夏局长和平时都不晓得自己是哪个单位、姓甚名谁的张鸿局长也对自己客气和尊重起来,“抗美”的称呼竟然也可以从他们的嘴里脱口而出。郭抗美却没有因是厅长恩人的后代而沾沾自喜或自命不凡,相反,他更加拘谨起来,他知道,自己跟救厅长性命的事没有丝毫关系,对爷爷的老战友庄严厅长只有更加的尊重和景仰,因为,国家的安全和尊严是像爷爷和庄厅长一样的人用生命和鲜血换取和捍卫的。
  不知为什么,自从听庄严讲过他和爷爷在朝鲜战场的那些往事,再看着庄严因案件的毫无进展而低沉忧郁的脸,郭抗美的心情也会变得更加沉重起来,碗里红粉细嫩的肉块对他也没有了先前的吸引力。
  
  第十七章心甘情愿
  
  已经过去五天了,各路的人马去了回,回了出,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渐渐也都没有了查案开始的劲头。就这样撤退吗?庄严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在他的公安生涯中破案无数,难道现在就这样灰溜溜的离开吗?他敲打着自己的心头,他谴责着自己。他又拿起了烟盒,可里边却抽不出一根烟了,庄严把烟盒攥在手里使劲揉搓了几下扔到地上。没有烟的嘴巴就像没有线索的案子一样让他烦闷。“抗美,还有烟吗?”“已经是最后一盒了。”郭抗美摇了摇头。“我去买吧。”“哦,不用了,没关系。”车和人都派出去了,就连夏局长和张鸿局长也不忍这样的收场都下去和大家一起工作了。庄严看了看即将黑下来的天,没有了大重九的陪伴他会坐立不安、六神无主。郭抗美看出了厅长的烦躁,他的心和庄厅长的心连在了一起,庄严因为案件的无头绪而心烦,郭抗美却在为自己尊敬而又尊重自己的领导和长辈有这样愁苦的心情而心疼不已。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准备吃过晚饭便骑车回到乡里给厅长买几包烟。自己在破案上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解决一下庄严的烟瘾还是能办到的。
  晚饭,郭抗美吃得狼吞虎咽,庄严还以为郭抗美饿坏了呢。“慢点,急什么。”“哦,我到村头看看王所长他们回来了没有。”郭抗美觉得自己即兴的撒谎本事还可以。“啊,那去吧。”庄严点点头,他是真的太希望底下人能有什么好消息带回来了。没等庄严吃完,郭抗美便背上他寸步不离的包,包里依旧“什么都有”,骑着车子离开了刘有德家,离开了让他曾经惊吓过度的村子,踏上了返回乡里的路。
  天已经黑了,夜,再度成了银角大王的玉净瓶——寂静,空旷,阴森而冰冷。只有积雪的光芒映衬着整个夜空。可郭抗美的心因激动而异常的热烈,他在为自己能帮厅长一点忙而兴奋不已。郭抗美使劲地蹬着车子,他还是没有打手电,把自己置身在同样的黑暗里比只有他一个人亮亮的在晃动更有安全感。
  寒冬的夜晚,积雪覆盖着的路面坑坑洼洼,加上几日来各路人马来回的奔波,路面比来时更加的难以前行。郭抗美感觉自己的车子也快变成王所长的二八,开始叮当响起来。虽然车子的声响像孙悟空“孙爷爷在此!”一样发出对各路妖精的警告和挑衅,可没有了王所长陪伴的孙悟空,仿佛本事一下被菩提老祖收回去了,面对无边的黑暗,只有煮熟的鸭子——嘴硬的份。
  郭抗美的热情也渐渐随着路越走越远而被黑色冰冷的寂静一点点吞噬着,他开始有一点后悔自己的决定,可这样回去,自己又不甘心。“我是公安,有什么好怕的。”郭抗美只要心里没底气的时候总是这样给自己打气。
  前进的路依旧黑暗、阴森而漫长,在折磨了郭抗美几十里之后,路的尽头看见了些许亮光,那是充满温暖和安全的港湾。“来五包大重九。”供销社的屋里充斥着酱油、白酒、调料还有饼干的混合气味。郭抗美响亮的吆喝声拽出了一个人。“哟,小郭子回来了,好几天没看见你们了,听说弯月村出杀人案了,破了没有啊?”“啊,还没呢。快了。”郭抗美最讨厌这个供销社的老赵头儿,最爱打听事,脑瓜子的头发掉得差不多了,就剩几根长长的,马尾巴一样在发光的葫芦瓢上甩成一圈,笑将起来,满嘴的大黄牙七拧八正地都想挤出唇外,一脸榆树皮般的褶皱立时绘成假惺惺谄媚的图画,平时见了王所长就像老太监见了皇上,腰弓得能闻到自己裤裆的臊臭味儿,点头的频率可以赶上哈巴狗看见骨头时摇摆的尾巴。“听说,被杀死的那人的样子老吓人了,舌头抻出一尺多长,肠子淌了一地,是不是真的啊?”妈的,大狗屎,你是听你哪个爹说的。郭抗美心里骂着,懒得理他,“如果你不要钱再给我拿五包烟,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哎呀,小郭啊,不是我想要钱,我们这儿总点货,上头也隔三差五来查算,我也不好当家啊,你看。”葫芦瓢无奈的挤出一连串的无奈。他还真怕郭抗美真的拿了东西不给钱,派出所的人还不好得罪,自己也亏了本。再怎么稀奇古怪的事在生意面前都如粪土。郭抗美看他龇牙咧嘴的太监相,不舍得把今晚吃进肚的酸菜猪肉炖粉条吐出来,“逗你呢,啥时欠过你钱。”扔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来,剩下葫芦瓢翻着白眼儿嘟囔“小孩牙子!”
  
  第十八章夜路惊魂
  
  买到了烟,郭抗美心里踏实下来,却也多了些许急切,仿佛看见庄厅长愁眉不展的面孔,也怕庄厅长为他出来这么久而担心。他想尽快把烟送回去,蹬车的脚也暗中加着劲儿。孙悟空又开始了畅快淋漓的无情谩骂和挑衅。不知道谩骂了多久,郭抗美总感觉自己回村的路有一点不对劲了,树林渐渐在靠近自己,山风刮着树杈发出那种熟悉而又刺耳的低沉哨音,仿佛黑夜的幽灵又正张牙舞爪的死死盯着自己,车子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索性不蹬了,郭抗美想推着走一段路,可是推来推去好像就在原地打着转转,积雪映衬的黑暗里也多了许多奇怪的身影,他们在慢慢靠近自己,也总像有什么东西静静地悄悄地跟在自己的身后,他一点点回过头,除了黑夜和鬼号一样的山风什么都没有。郭抗美不觉有些毛骨悚然,自己到底在哪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越是这样想,脚步越是无力,后背的脊梁越发冰凉,难道是自己被什么东西迷住了?郭抗美索性停了下来,闭了一下眼,想缓缓神,可裴大成子瞪目口张、满身鲜血的死状却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瞬间闪过。郭抗美打鼓一样的心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痛恨自己不争气的脑子在这个时候尽冒出乱七八糟的想法。郭抗美咽了口唾沫,有点不听使唤的手一点点打开包,掏出了他那把匣子炮,这是他最后的保障。可枪拿在手里,郭抗美却感觉更加的心虚,这不知能不能打出子弹的枪仿佛不是壮胆的,而是让气氛变得更加恐怖瘆人的道具,拿枪的手也不觉在颤抖。
  未知的恐怖是最吓人的,就像听收音机里讲鬼比电影里看鬼更让人心惊胆战。郭抗美放弃了拿枪跟未知的恐怖决斗的念头,这一次他掏出手电,不管怎样他要找到回去的路,他不知道手电打开的一瞬间会看见什么,他不愿知道,也不敢知道。是龇牙咧嘴的鬼怪?是绿发蓝眼的妖精?还是,裴大成子死不瞑目的脸?嗡——脑瓜皮一麻,郭抗美再次诅咒自己的脑细胞帮着黑夜谋害自己。
  他努力使自己的大拇指向前移动,就在推亮了手电的刹那间,郭抗美立时看见,离自己两米远处,一座盖着花圈的新坟赫然伫立。啊——郭抗美不禁喊出了声,冷丁出现的新鲜坟墓让他全身的寒毛一下都竖了起来,他压住呼吸,快速用手电又往两边扫了扫,俺的七娘四舅奶奶,周围全是一座座的坟,大的,小的,长草的,出窟窿的,这是一片坟茔地啊!郭抗美感觉心里咯噔一下,妈呀一声,就如同侦查实验那晚在裴大成子家北窗喊那头一声的声调一样。他顾不得辨别方向,在瞬间看来还算宽敞的方向,两条腿蹦起来似的推着车子撒丫子地狂奔,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耳边的风声盖过了幽灵的口哨,不知奔跑了多远,只觉惊吓过后劳累的汗水已经冲洗过了全身,直到一条隐约显现的小路出现在脚下。郭抗美大口喘着气,放慢了脚步,用袖头擦了擦脸,他才转醒过来,或许自己着急回来,认错了方向,又或许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暗自庆幸自己能从魂飞魄散的噩梦里回到了现实。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也不管这条路通向哪里,只要是路,尽头就会是人的家园。
  
  第十九章同是夜行人
  
  郭抗美歇了会,心跳慢慢回到原来的频率,吃了这一吓,反倒觉得再没什么可怕的了,他又把手电扔进了包,骑上车子,顺着隐约的那条颜色向前行进。路的尽头隐约看见了房屋的样子,果然是一个村子,郭抗美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终于看见有人的地方了,愁的是感觉这好像不是二道沟。他下了车,边走向村子边仔细地观察着,努力想象自己前进的方向和二道沟屯的样子。就在郭抗美的脑细胞使劲回忆的时候,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走得挺快,急急的样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却突然停了下来,不动了。郭抗美再一次紧张起来,什么东西?郭抗美正狐疑着,那个身影却九十度大转身,朝路边走去。郭抗美的公安直觉告诉自己,这人不像好人。郭抗美下意识地喊了句“谁?”那人没回答,却加快了脚步,这更证实了郭抗美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时的郭抗美没有了一丝的恐惧和犹豫,抓坏人的公安职责加上年轻气盛的热情使他丢掉其他一切想法,“公安局的,别动。”郭抗美喊了一嗓子,同时扔了车,边跑边掏出了匣子炮。郭抗美话音刚落,那家伙扔了一个类似包袱样的东西,撒腿就跑。那家伙的脚力不亚于后面紧追不放的郭抗美。“站住,不站住就开枪了!”郭抗美不想错过匣子炮的使用机会。可那家伙根本没有理会。砰——郭抗美的匣子炮把一颗警告的子弹射向了天空,这一次,匣子炮没有丢人,给了郭抗美足够的面子和勇气。那人顿时愣了一下,也许他知道,这是鸣枪示警的,没有什么好怕,停顿只持续了两秒钟,然后又兔子一样跑起来。郭抗美急了,那家伙离自己没多远了,可再这样跑下去,不晓得自己能坚持多久。他又把匣子炮的枪口对准了斜前方,职责告诉他,到现在为止还不能确定他追的到底是什么人,万一失手把他打伤或直接打死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尽管他匣子炮的第二枪基本上是没啥声音的。“站住!”郭抗美怒吼着,祈祷代替了侥幸,他扣动了第二枪的扳机。砰——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夜空,天啊,匣子炮打响了第二枪!今天的匣子炮不知为什么,格外的卖力,格外的出色,也让郭抗美激动不已,这才是他同甘共苦、生死相依的伙伴。这声枪响,也着实把前边的人震住了,他立马收住了脚步,因为他听见子弹的呼啸声在耳边瞬间穿过。不晓得后边那个“公安局的”是在鸣第二枪,还是直接朝他开枪跑偏了枪口,他宁可相信第二种猜测是正确的。在谈不上什么视线的黑夜,被抓住或被打死几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郭抗美几个箭步窜上去,一把扭住那人的胳膊将他按倒,又迅速掏出手铐从背后铐住了那人的手腕,一切的动作好像事先经过了无数次的排练,干净利落。
  
  第二十章意外收获
  
  郭抗美在薅着那人的胳膊提起的同时也在心里给自己竖起了钦佩的大拇指,“俺娃有出息”的话语也在耳底不停地响起。“干什么的?”“木有、木有干什么?”一股厚重的南方泡菜一样的口音从颤动的嘴唇里哆哆嗦嗦的拱了出来。“没干什么?没干什么你跑啥?”郭抗美打心眼儿里厌恶这股声音的泡菜味儿。“害怕!”“怕啥?”“木有想到这时候道上还有人呢?看见你了就害怕了。”“少废话,一会儿你就不害怕了。”“你扔的是什么东西?”“木,木有啊!”郭抗美可没工夫和他废话。拽着他,找到那个“包袱”,扛在肩上,郭抗美明显感觉这包里有东西,沉甸甸的压着肩膀。“快走!”见这家伙磨磨蹭蹭,郭抗美踹了他屁股一脚。“公安大哥,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没干。”“干没干一会就知道了,快走!”郭抗美又推了他一把,扣他胳膊的手更加用力了。走到车子旁,郭抗美把包袱夹在后座上,又从包里掏出了一段绳子,他的包好像穆桂英的百宝囊,要什么有什么,难怪他对王所长保证“都在包里呢,都拿着了。”郭抗美把绳子穿过手铐和那人后背的缝隙,紧紧的绑在了车子的横梁上,不管他是谁,是干吗的,好容易抓住的可不能让他跑了,不然他的匣子炮都不会满意自己的。
  “老实点,快走,这包里是什么?”郭抗美边拽着他往屯里走边问道。“木、木有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郭抗美想起了派出所墙上书写的那条标语,先用政策教育教育。“木有,真的木有什么,公安大哥,你放了我吧。”泡菜味儿低三下四的哀求。“你妈的,现在你还不老实,看老子待会让你屁股开花。”一听这话,那人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公安大哥,你就饶了我吧,我也是为了生活,没办法啊,如果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秘密?什么秘密?”“你答应放了我了。”“你说出来,我就放了你。”郭抗美感觉好笑。“真的?你是公安,你可不能骗我。”“真的,你起来说吧,什么秘密?”郭抗美一本正经道。郭抗美只觉得眼前的这个泡菜味儿幼稚得可怜,真想上去给他俩耳光再骂他狗日的装傻呢吧,可他还真的想知道这个傻子能有什么秘密。“你们现在是不是在破杀人的案子,我的秘密能帮你破杀人案。”傻子压低了声音郑重地说。“什么?”郭抗美吓了一跳,“你说什么?”“我能帮你破了杀人案。”傻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声大了会把自己也吓着。“是谁杀的?”郭抗美兴奋得有些迫不及待。“你先放了我。”傻子一点儿也不傻。“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可能放了你呢!”郭抗美心里暗骂,狗日的,老子能上你当。“是一个叫关二春的人干的。”傻子拗不过郭抗美,不想再拉大锯了。
  
  第二十一章偷来的秘密
  
  郭抗美感觉心跳得异常剧烈,浑身的血液在沸腾,眼睛都开始象手电一样能放出淡黄色的光芒。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能因为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而错过战机。“你马上跟我走,见我们领导,把事情说清楚,你要没什么事,我一定放你走。”泡菜味儿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只有乖乖地跟着郭抗美,只盼着眼前的这个公安不要食言。
  进了村,有几家的灯已经亮了,可能是郭抗美那出尽风头的匣子炮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了,还有几个好信儿的人站在自家门口不住地向外张望,好像年三十接神的鞭炮已然放过,他们正等着财神爷光临自家门户呢。郭抗美随便问了个人,才知道,这地方真的不是二道沟屯,而是和二道沟相邻的榆树丘屯。由于在回来路上的一吓,走错了方向。打听好了往二道沟屯去的路,郭抗美没有让兴奋的心冷却下来,而是更加有了劲头。财神没等来,等来的却是两个公安大半夜的乱开枪,好奇和失望的人们都纷纷嘟囔着回了屋,继续酝酿下一个好梦的来临。泡菜味儿很荣幸地被睡眼惺忪的人当成了公安。
  眼前就是二道沟屯了,刘有德家的灯依然亮如萤火。庄严正在焦急地问刘有德“郭抗美还没回来吗?”刚从村头回来的刘有德忙说“没看见他!哎呀,你说这小子,到底跑哪去了呢?老魁叔家我都去了,也没有!”“唉——”庄严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现在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为了没有大重九的陪伴而烦躁,为了案件的毫无进展而忧愁,为了下属的无为而愠怒,为了老战友的离世而悲伤,为了郭抗美的一去不归而担心。就在庄严碰倒了五味瓶,搅合得心里各味俱全的时侯,院里响起了自行车立梯子的声音。刘有德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果真是郭抗美回来了,连同回来的还有一个戴着手铐的人和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你怎么才回来,跑哪去了?”庄严真的严肃起来,大声地训斥着,领导的威严没有因为眼前的人是恩人的后代而有丝毫减弱。郭抗美没有在意庄严的恼怒,笑着从包里掏出五包大重九放到庄严面前的炕上。庄严看见大重九和郭抗美幸福的笑脸,气和担心已经消了一半,还有一丝感动从心底油然而生。“说,到底干啥去了?”庄严语气缓和了许多,但面容仍是怒色。“小郭啊,你知不知道庄厅长有多担心你呀?”刘有德不失时机的拍着马屁。“梁尚飞,过来吧,这是省公安厅的庄厅长,你知道该说什么了。” 郭抗美笑着命令道。
  “我叫梁尚飞。”泡菜味儿开腔了。郭抗美在知道他的名字后还憋不住笑了好一阵子,“‘梁上飞’!哈哈哈,活该你做贼的命。”梁尚飞只有随着苦笑的份儿。
  梁尚飞是安徽人,租住在亲属介绍的和平乡一户人家的空房子里,平时,走村串户,做收鸭毛鹅毛的小买卖。在这边收够了一定数量的鸭毛鹅毛就发回老家做成被子、毯子什么的卖给城里人。可他在做买卖的同时,为了赚到更多的钱,动了歪脑筋,白天看见收货的时候看见谁家鸭子鹅子多,晚上就来偷几只,但他不可一家祸害,东家一只,西家两只,人家以为让什么牲物叼走了或跑丢了,也都不大在意,没人报案。他偷鸭鹅很有一套,自制的箍,箍在鸭鹅的脖子上,既出不了声,又不至于勒死。他把偷来的鸭、鹅的毛搀进收来的毛里,肉,有时自己吃,有时卖给乡里的饭馆,既可以解决伙食问题,还能挣些外快。
  有一天,他白天到一家收毛,看见那家有十几只的鸭子、鹅。没说的,晚上,就到那家准备偷上几只,可就在他刚进院子的时候,那家的灯却大半夜的亮了。他不想跑空,以为是有人起来上厕所,就蹲在墙根的黑暗里等着屋里的人关灯继续睡觉,可等来的不是熄灯,而是屋里两口子吵架声。
  男人:“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女人:“我就这样了,你能把我咋地?”男人:“你就和关二春断了吧,行不,求你了,让屯里人知道了,我可咋有脸见人呢。”女人:“真他妈窝囊废,嫁给你,倒了八辈子霉了,就你那熊样,连个种都下不了,少他妈管我,老娘爱跟谁跟谁。”男人:“那、那好,你让关二春给我一千块钱,算是给我补偿,要不,我、我就到乡里告他。”女人:“你告吧,老娘乐意。”男人:“好,你不是嫌我窝囊吗,我就窝囊到底了,大不了我把你和关二春的好事说出去,看咱们谁好过。”女人:“我呸,就他妈你?敢!”男人:“让关二春给我钱,要不我就让全乡的人都知道,反正我也窝囊一辈子了,再多点丢人事也不怕。”女人:“你他妈敢!”
  梁尚飞等了半天,腿都蹲麻了,那一男一女就那么两句话,反复地磨叽,还真是乱线——没头儿了。心里暗笑,又有狗男女“搞破鞋”被发现了,这老爷们儿真是个熊种,当了王八,不敢管,还他妈向老娘们儿相好的要钱,真是“心胸开阔”啊!你俩干吧,老子不等了。于是他便渔翁得了利,悄悄偷走了鸭架里的几只鸭子、鹅。没过几天,听说桃花乡弯月村二道沟屯出了人命案子,一打听,正是自己前几天偷鸭鹅蹲墙根听到两口子吵架的那家。
  “奸情出人命啊。”泡菜味儿慨叹道,“我就猜出来,那家早晚得出事,正正地,窝囊废死了,一定是那个骚婆娘和关二春干的。”“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报告呢?”庄严听了泡菜味儿的一番回忆提起了疑问。“公安大哥,我敢报告吗?咋报告?就说我偷人家鸭鹅时偷听的?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我都想好了,报告对自己肯定没啥好处,再干几天就回老家过年了,不想耽误事。但是我知道这个秘密,万一倒霉,剩下这两天偷鸭子被逮住,可以用这个秘密换自己个从轻处理呢。唉,也真是倒霉,本来准备明天就收工回老家了,今天却让这位公安大哥给逮住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提供了线索,您就开开恩,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泡菜味儿一个劲地作揖。
  庄严兴奋地一下从炕上蹦下来,朝着郭抗美的左肩膀就是一拳“好小子!”
  
  第二十二章原来如此
  
  命案的侦破终于在小年的头一天有了结局,关二春在家中被抓获,他没有逃跑,因为他认为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胡翠兰也被从父母家带了来,就在她在为自己的演技骗了所有的人而暗自高兴,想着如何与关二春双宿双栖的时候。这两个罪魁祸首见事已至此,没费什么事就都交待了案件的原委始末。作案工具——一把杀猪刀,也从路边的雪地里被提取回来。
  原来,关二春是个河北石家庄来的下乡知青,大名叫关爱春,今年二十三岁,单身一人,在和平乡里的文艺队工作,名字里的“爱”被大家伙叫白了,成了关“二”春。一次县里举办文艺汇演,偶然遇见了也来参加汇演的桃花乡表演队的胡翠兰,二人干柴对烈火,一见倾情。一个看中娇柔媚相和风骚韵味,免去自己独守寂寞之苦,一个看中城里人的身份和强健体魄,免去困守山沟和废物男人之愁。就这样,以后的日子里,两人朝思暮想,情意绵绵,暗中幽会。却无奈,胡翠兰是有夫之妇,要避人耳舌,于是胡翠兰便时常以回娘家串门为借口离家偷偷和关二春约会,这样持续了一阵子,倒也相安无事。“色胆可以包天”,到后来,关二春色心雷动,饥渴难耐,竟然跑到裴世成家的山里隐藏,趁着裴世成离家到山里砍柴的空当,跑进屋和胡翠兰翻云覆雨。有一次,正当他俩颠龙倒凤、水乳交融之际,被割了手提前回来的裴世成堵个正着。裴世成生性驽钝、怯懦,加上没本事让老婆痛快过而逐渐养成的“气管炎”,面对胡翠兰的风流韵事,敢怒不敢言,又不想老婆白白让人占了便宜,便想让关二春用钱弥补自己的无能,就出现了梁尚飞蹲墙根听到的一幕。可关二春一来没那么多钱,二来害怕真要传扬出去毁了名声,还丢了现在的饭碗。于是他和胡翠兰商量的结果是——灭了裴世成。裴世成老哥一个,天不知,地不知,让他死无对证。按照计划,胡翠兰借口回娘家串门,而这一次她真的回了娘家,关二春带着刀,趁天黑,假意送钱,进了屋,二话没说,朝着裴世成就是几刀,可怜裴世成,钱没要来,却要了他的命。
  
  终章
  
  案子终于破了,郭抗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跟领导请求后,象征性地没收了泡菜味儿偷来的鸭鹅,罚他写了检查,又教育了一番,就放他回老家过年去了。其实不用郭抗美请求,领导们已经默认让郭抗美做主了。
  不久,郭抗美因为这个案子,被省公安厅授予了一等功。也因为这个案子的侦破和个人的私下情感,郭抗美被庄严调到了省厅工作,原来的匣子炮也换成了崭新的五四式,可郭抗美不想把匣子炮上交,偷偷地要了回来,在他看来,他和匣子炮如同庄厅长和大重九一样是形影不离、同甘共苦、生死相依的朋友和伙伴,正是他的匣子炮见证了他的那些恐怖经历,见证了那些经历过后带给他的意想不到的好运气。
  一年后,郭抗美结了婚,安了新家,把父母和弟弟接进了省城,妻子就是庄严的小女儿。
  五年后,庄严退了休,郭抗美被提升为省公安厅后勤处处长。
  十年后,“郭厅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