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乐队 解散唱的歌曲:川军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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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麻烦大了,南京方面昨天刚刚确定的川军集中负责第七战区的计划,刚下达就全乱套了。”邓汉祥惊呼道。

“就是!简直是朝令夕改、自食其言,戏弄我们!”刘湘气愤地说。

“要把我们22集团军直接从宝鸡拉到潼关,原定在西安换发装备的事情怎么办啊?”邓锡侯着急地问。

“就是!”孙震跟了一句。

“是啊,日军从石家庄方向南下,迅速突破娘子关,让老蒋和阎锡山挨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又转过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刘湘说。

“这样子,你们看怎么样?晋康和孙军长赶紧派人坐飞机去西安。让他们先当面向西安行营主任蒋鼎文交涉装备事宜,同时把情况进一步了解清楚,我们在这边商量一下办法之后,你们两个再跟着赶过去。”邓汉祥说。

“好!好!马上行动,越快越好!”刘湘迫不及待地说。

“那就让集团军章雨初参谋长和高级参谋胡临聪两个去找蒋鼎文。你觉得怎么样?”邓锡侯对孙震说。

“是不是让41军参谋处长周静吾也一起去?”孙震说。

“好,41军是先头部队,有个代表更好!立马通知他们。”刘湘随即说,“汉祥,你叫人赶快跟凤凰山机场联系一下,赶紧准备专机送他们过去。”

17日中午,章雨初、胡临聪一行抵达西安后,立即赶往西安行营会见蒋鼎文。

蒋鼎文告诉他们,大同和石家庄沦陷后,忻口战场和娘子关战场同时告急,第二战区向军委会请求紧急增援。让川军驰援过去,只是转达蒋委员长的命令,具体情况他也不太清楚。至于在西安更换装备一事,南京方面先前从来没有交代过,并且,西安行营这边本身根本就没有武器弹药和冬装可以提供,只能到第二战区后,找战区司令阎锡山就地解决。

川军一行人纷纷觉得很不对劲,争论了一阵后,见蒋鼎文这里实在没办法,只好改变话题,简单问了一下山西方面的情况后,将就西安行营找了一个机要电话,向邓锡侯和孙震汇报情况。

邓锡侯和孙震闻讯,非常着急,决定马上亲自赶过来,叫参谋们先呆在西安饭店,一边等他和孙震前往,一边就地了解前线情况。

他随即给陈离挂电话,叫他立马和122师的代表一起前往西安参与交涉。

王铭章和赵渭宾刚商量好整训方案,正要布置实施,突然接到陈离的电话。刚刚和本师线头部队一起抵达的宝鸡127师师长陈离,在电话另一端非常着急地告诉王铭章:

“之钟,麻烦了!刚才邓司令来电话,他昨天接到西安行营密电,要求41、45两军立即驰援第二战区。邓司令赶紧和刘总司令商量,当天派高参章雨等初飞赴西安跟蒋鼎文联系换发装备的事情。他们几人今天人到西安见到蒋鼎文,蒋说没有装备提供,推给第二战区解决。邓司令和孙军长要亲自飞西安交涉,叫我们两个师也立马派代表前往西安参与交涉,我打算亲自去一趟,你看你们师谁去?得马上动身。”

“哎呀!怎么会这样?不是刚刚说好在西安换装备,然后到洛阳和第二纵队集中,统一归刘总司令指挥吗?”

“是呀!全乱套了!”陈离大声说。

“我正打算整训部队呢。交涉的事,就让象贤和你一起去吧。”

“好!那你马上通知他,叫他不用到我这边来了,直接到火车站碰头,赶去西安方向的最近一趟火车过去。”

“好!”

陈离和赵渭宾抵达西安后,立即赶往西安饭店和章雨初一行碰头。大家商议认为,一边等邓司令来了再一起去找蒋鼎文交涉,一边就地分头了解山西方面情况。

陈离和赵渭宾跟章雨初一起,通过张晓峰的渠道去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找李一氓,打算通过八路军渠道了解山西战局。

三人到八路军办事处时,李一氓没在,林伯渠接待了他们。林对山西方面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但他还是很热情地向赵渭宾等介绍了他所了解到的情况,临别时还写了两封信,介绍陈离和赵渭宾到太原后去山西饭店八路军办事处去找周恩来和彭雪枫。

 

赵渭宾说,他很想了解平型关大捷的详细情况,向八路军学习抗日游击战术,但这次时间来不及了,希望日后能有机会。

林伯渠当即表示,将转达赵渭宾的要求,欢迎川军和八路军互相学习。

就在陈离和赵渭宾一行在西安奔走交涉、了解战局之际,王铭章接到宝鸡当地军政部门的通知,说转运川军去西安的列车已经安排妥当,122师分两批走,今晚一个旅,明天一个旅。

见官兵们早已在宝鸡呆得不厌烦的王铭章,当即决定王志远率364旅先行启程。

全师官兵们都为364旅到西安后即可换上冬装和新武器而高兴。366旅官兵在为364旅的战友送行时开玩笑说:你们换了新式装备,莫忘了给我们留几个鬼子过过枪瘾。

364旅官兵一进入车站,立即发现情况不对,整整一个旅,竟然只有一列加长的罐头车。官兵们简直是被连推带拉塞进了车厢。车厢里的人很多甚至不能席地坐下,只能少部分能坐着,大部分人都只能站着,更说不上是在铁房子里睡大觉。

刚开始,大家还自我解嘲,说这不是“坐火车”,而是“站火车”。一路上,全旅官兵在里面拥挤着或站或蹲,动弹不得。好在天气寒冷,挤在一起稍微缓解单衣之苦。火车开了一两个小时后,大家逐渐开始感受到长时间“站火车”的滋味,腰酸背痛、腿脚麻木、咽喉干渴,苦不堪言。

第二天,在41军124师和45军先头部队的欢送下,王铭章率师部和366旅分乘两列火车一起出发,车上的拥挤、憋闷情况,比364旅那趟车稍好一些。

刘湘等在成都的川军领袖,得到从西安传回来的装备交涉情况后更加着急。他们从这两天与南京方面及东路川军各部联系的情况知道,东路纵队也已经被南京军委会直接越级指挥,调往上海和南京方向去了,并且调得零零散散、乱七八糟的。原定所有川军先到洛阳、许昌集中的计划完全被破坏了。

大家议定,邓、孙两人赶紧飞赴西安,尽可能向蒋鼎文争取到一点装备,如果实在不行,立即赶到太原去,找阎锡山要装备,千万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当儿戏,让部队拿着土枪土炮、背着大刀就稀里糊涂地上战场了。

刘湘打算立即亲赴南京,当面向蒋介石争取恢复原定计划,让川军得到统一指挥,并按承诺更换装备。大家都劝他不要急着亲自到南京去,这样太危险,可能去了就回不来。

刘湘说,别的人去能解决问题吗,我亲自去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得而知。如果十几万川军主力全部被肢解消耗掉了,我这个总司令还有什么意思呢?大不了也就一死,为抗战救国死在前线,总比在后方苟活着要强。如果能集中川军将士独当一面,好好打几仗,为抗日多做些实实在在的贡献,死了也值得。

邓锡侯劝他还是不要急着走,等他们先到西安和太原去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说,这样也可以多抽些时间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刘湘才接受了。

10月20日,邓锡侯、孙震匆匆交代了一下总部的工作,带了一点行装,带着几个随行人员乘专机飞赴西安。

一行人到西安后,住进胡临聪他们在西安饭店预定好的房间。听他们汇报完与蒋鼎文见面的详细情况后,邓、孙跟着就带了一群人前往西安行营交涉。

蒋鼎文还是先前的说法,一再强调自己既不知道川军要在西安换装备的事情,也没有装备可以换给川军。他说,实际上,反正都是打日军,如果他们有多的装备,是不会舍不得送给川军一些的。他还暗示两人,自从西安事变之后,中央对西北军和东北军整编,不仅军队数量裁减了,部队的物资也很缺乏。

看到实在无法指望在西安得到装备补充,邓、孙回到饭店后,先把情况向刘湘汇报了,接着就按邓汉祥的主意,和刘湘分别跟南京方面交涉。

负责全国军队后勤保障的何应钦表示,川军转入第二战区后,装备问题转向太原方面洽领,军委会负责给阎锡山打招呼。

 

也就在邓锡侯、孙震飞往西安交涉装备事宜的同时,122师先头部队抵达西安车站。火车进站后,除了王志远所在的那个车厢门之外,别的车厢门都没打开。

列车长请旅长王志远下车,说西安行营的人有公干找他。王志远一下车厢,见到两个戴西安行营袖套的军官,其中一个拿一张纸给他,说是西安行营蒋鼎文主任手令,令川军先头部队不在西安下车停留,原车直接开往潼关,驰援山西。

王志远一下子给蒙住了,当即说:“那怎么行啊,说好在西安换装备的。”

“最高统帅部已经下令由第二战区负责换发你们的装备。你们这趟车得立即开走,不能在此逗留。”那人接着说。

“逗留?什么逗留?你怎么这样说话呢?”王志远疑惑地问。

“这是命令!我也没办法,你必须执行!”那人口气严厉地说。

说话间,火车又重新启动了。车上的官兵高声喊道:“旅长,火车要开了!”

王志远看看形势不对,只好赶紧上车去,火车轰隆轰隆往潼关方向开去。

赵渭宾和陈离闻讯赶到车站时,在车站门口被拦住了,西安行营的人出来后,他们才被放进去。当他们跑到站内时,364旅所乘军列已经开走了,两人一片茫然。

第二天,王铭章所部一抵达西安车站,就见到赵渭宾和陈离焦急等候在月台上。火车还没停稳,赵渭宾看到李绍坤从一节车厢中探出头来张望,赶紧跑过去攀上那节车厢。

赵渭宾一上车就对王铭章和童澄说:“出麻烦了!王志远364旅一到这里,车都没下,就被西安行营的人下令原车开赴潼关,从风陵渡过黄河,向山西前线开拔。”

“啊?”两人同时惊呼道。

“还没换装备呢!”王铭章说。

“就是啊!什么也没给!还把我们拦在车站外不让见面!”赵渭宾气愤地说。

“委员长不是让我们川军分东、北两路出发,我们北路先在西安换装备,然后开到许昌会合吗?怎么一下子全变了?现在北方已经开始霜冻了,我们的官兵都还单衣短裤呢。再往北走,还没打仗,人都冻坏了!”童澄说。

“是啊,陈离带我找到章雨初他们。章雨初说西安行营竟然没有给我们准备更换装备。我们赶紧一起又去找蒋鼎文。我们向蒋说,部队已到,官兵们冻得受不了,要求马上换发装备。蒋鼎文拿出一封电报,说是蒋委员长的电令,上面说‘据报,晋北忻口战况甚急。22集团军41军已抵西安之先头部队,不应待全军集结和换发装备,即向山西开拔,受第二战区阎司令长官指挥。蒋中正。’章雨初把电报交给蒋鼎文,还要申诉川军的实际情况,蒋鼎文挥手说:‘我昨天已经告诉你们了,西安行营没有装备可以提供,你们的装备,只能找第二战区解决战区,不能在西安停留。限令41军各部原车开赴潼关,迅速渡河入晋。有啥问题找阎锡山解决。’说完就叫送客。”

王铭章叹息道:“唉,刘甫澄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他担心南京方面把川军分割使用,借日寇之手消灭非嫡系部队,所以一再要求两个纵队在许昌集结,由他统一指挥。现在他的想法落空了。南京政府甚至连装备也不兑现,这个仗怎么打啊!”

赵渭宾接着说:“我已经打听到,整个作战系统都已经改变了。刘甫澄改任第七战区长官,我们这个第二纵队也取消了,改为22集团军,邓锡侯任集团军总司令,孙震任副总司令。集团军列入第二战区序列,受阎锡山长官指挥。”

“原来的计划全打乱了?”童澄惊讶地问。

“是啊!”赵渭宾气愤地答道。

“谁是带队长官?”正说话间,突然车门前一个声音大声喊道。

三人一看,是一个佩戴着西安行营徽记的军官在喊。

“昨天也是他。”赵渭宾告诉王铭章。

“嗯?”王铭章大声应道,“我就是!你是谁?有啥事?”

 

来人见王铭章是一个中将,表情又很威严,说话比昨天对王志远软了一些:“将军阁下,我是西安行营的,这是我们蒋主任的手令。”

王铭章接过手令一看,上面写着:“蒋委员长电令,晋北忻口战事危急,41军先头部队立即原车开赴潼关,经风陵渡驰援山西。”

“晓得了。看在前线紧急的份上,我们不在西安下车。回去转告你们蒋主任,我们是主动从川内跑到前方去抗战的,西安行营不但不给我们兑现装备,还不准我们下车休息一下,太不够意思了,以后不要再对川军欺人太甚了!”他气愤地说。

“对不起,将军,前线情况十分危急,我也只是奉命送信。”

1937年10月20日,铁血男儿当自强,川军顺利抵达潼关黄河渡口,驰援山西战事。

20日早晨,满载122师师部和366旅的两列火车抵达潼关,官兵们必须下车转船过黄河,再在山西境内转乘小火车,由同蒲路开往平型关方向。

由于火车里挤满了人,衣着单薄的官兵绝大多数又是第一次坐火车,中间在西安也没休息一下,突然一下子在车厢里蹲坐了甚至站了两天一夜,火车抵达潼关车站时,大多都冻得发僵。车厢门一打开,靠着车厢门打盹的战士纷纷迷迷糊糊地滚下去。

“哎哟,阴沟里头翻船了。都说火车洋气、高级,这回硬是出洋相、遭洋罪啰。”蹇国珍732团3营1连连长罗兵一边爬一边笑骂。

“就是,他妈的,老子打了这么多仗,从来都没从马背上掉下来过,今天反而从洋房子里面掉下来了,怄死人!”2营长陈永沛跟着说。

“快快快,脚抽筋了,爬不起来啰!陈营长,快帮我一把。”旁边一个士兵说,“谢谢!他妈的,这个烂火车,整我们冤枉!”

“先头说好是躺在豪华铁房子里面睡大觉,结果却成了站火车,又冷又饿,还不能动弹,连饭没法吃,他妈的,比坐监狱、蹲禁闭还凄惨。啊嚏!糟了,感冒了。啊嚏!啊嚏!”另一个士兵边骂边爬起来。

“哎哟哟,罗大汉儿,快把你的猪蹄子提起来,踩到我的手了。哎哟哟,是后头那一个!”

“呵呵呵,三娃儿,要不是看到你要拿枪打鬼子的份上,我今天硬是要把你的狗爪子踩得稀巴烂。”罗大汉边笑边拉他起来。

王铭章、赵渭宾等看到这等场景,很是哭笑不得,十分心酸,叫炊事班先熬一些红糖姜汤,给大家去去寒,跟着做早饭。随即派人进潼关城内联系过河的事情。

潼关的守关官兵和政府官员,早已得到通知,知道这是驰援山西的川军,赶紧把准备好的早饭送过来。

吃过早饭,部队随即前往潼关渡口乘船过河。只见整个渡口挤满了待渡的军队。除了一部分364旅还没渡完的官兵外,还有从陕西和甘肃的部队,潼关和风陵渡已经成为一座大兵城。

王铭章和赵渭宾一起来到河边,看见岸边一个彪形大汉正在茶亭喝茶,他面前的茶桌上赫然放着一把大刀。

一打听,才知是潼关警备司令樊崧甫。樊崧甫为维持秩序和防止士兵逃跑,亲自坐镇河边监督,渡口边的茶馆当作临时指挥部。他发布命令:只准渡过去,不准渡过来。违令者格杀勿论。据说已经枪毙了几个逃兵。

王铭章和赵渭宾随即上前和樊崧甫打招呼。樊崧甫知道他俩的身份后,也不怠慢,赶紧叫人摆了桌椅,沏上茶,请他们一起在凉亭等部队过河。两人见部队人太多了,又有很多包袱,人力的渡船和渔船每次装得很少,转运很慢,也就坐了下来,一边指挥部队过河,一边和樊崧甫谈论。

“樊司令,你这个潼关和风陵渡,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赵渭宾开口道。

“赵将军过奖了,以前冷兵器的时代,还可以这么说,现代有飞机、大炮,就难说啰。”

“我看,这里的地势确实很不错,易守难攻。”王铭章笑道。

“确实如此,即使鬼子有飞机、大炮,也未必能轻而易从我这里打过黄河。”樊崧甫不无自信地说。

“哈哈哈,幸亏我们是自己人,有城防司令亲自护送,要不然,从这里过河真还不容易。”王铭章笑道。

“好说!好说!”樊崧甫也笑起来。他接着说,“不过,两位将军或许还不知道,我这个潼关有一个新规定,却是很不讲情面的。”

“哦?什么规定?说出来听听。”赵渭宾问他。

“好!这个规定就是,但凡过河参战的部队,我包管送过去,却不管接回来。”樊崧甫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你是说,我们这一过了黄河,就成了过河卒子,就再也不能回头了?”王铭章的笑容冻结了。

 

“不好意思,这是规定。”

“是吗?谁定的规定呢?我们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赵渭宾问道。

“这是统帅部最近下的命令。”

“专门针对我们川军的?”王铭章面无表情地问。

“不不不,所有部队一视同仁。”城防司令赶紧解释道。

“那我们一路上怎么见到很多山西的部队在往后撤呢?”王铭章问。

“还带走了不少装备和物资!樊司令,你这是不是有些失职啊?”赵渭宾毫不客气地说。

“息怒!息怒!两位将军听我解释,正是因为前段时间临阵逃跑的部队太多了,导致大同、雁门关失守,蒋委员和阎司令长才下令枪毙了李服膺以儆效尤,又命令我这儿再也不能放任何部队逃走了。”

“哦,这还差不多。你觉得我们像不像要临阵逃跑的样子啊?”王铭章缓和了一下口气,笑着问他。

“王将军,您别开玩笑。你们大老远从四川赶来,人家都在往后走,你们却在马不停蹄地往前开,怎么会临阵逃跑吗?”樊崧甫笑道。

“哈哈哈,到底是关防司令,还是你有眼光。”王铭章笑道。他随即把脸一沉,叫一个警卫去把王建堂喊来,叫他把那面旗子也带过来。

“樊司令,那个渡船上的大爷在唱啥子歌啊?看上去很慷慨激昂啊。”赵渭宾想改变一下话题。

“哦,你说江大爷,他是风陵渡的老把舵,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撑船,原本已经告老上岸了,最近往来部队太多,我们歇人不歇船,因为人手不够,老人家就自愿出来义务帮忙。他的儿子江柱,小名儿柱子,撑船、唱歌都是一把好手。”他随即叫士兵去请江大爷过来。

“樊司令,你叫我?”还没到跟前,江大爷就大声问。

“是的,江大爷,你今天已经摇好多趟了,辛苦你啦,过来喝口茶,歇歇气,别累坏了身子骨。”

“没事儿。就是这两天从天府之国来的部队实在太多了,好像还越来越多。”江大爷说笑着接过茶杯。

“这两位是从天府之国来的王师长和赵参谋长,这些四川部队都是他们的部下。他们看您唱歌挺带劲的,想听听到底唱些啥?”

“老人家,刚才樊司令讲,你今天是义务帮忙的。谢谢您啊!”王铭章说。

“谢俺?别谢俺啦!俺还要谢谢你们呢!你们连命都不要,从天府之国翻山越岭过来替俺老西儿打鬼子,俺出这点力是分内的事儿,算不得啥!”

“老人家,我早就听说秦腔的信天游和黄河号子很有名,刚才看见您和那几个后生在船上唱歌,远远看上去都觉得很鼓劲儿,都唱些什么呢?能让我们长长见识吗?”赵渭宾问。

“长官想听船歌?中!”江大爷很爽快,也不讲虚礼,说着就扯起嗓门朝渡船招手喊话,“喂,柱子!柱子!上来!上来!”

渡船上的一个30多岁的壮年人随即答应,江大爷向他招手示意,叫他过来。

没过一会儿,那人跑过来了。他光着膀子,肤色黑中透红,是个身体很结实的棒小伙子。

“柱子,这几位天府之国来的长官想听咱们唱船歌。”江大爷说。

“哦,要我唱歌啊,中!长官,你们想听啥子?”江柱问。

“呵呵,怎么样?我说他肚子里有货嘛。”樊崧甫笑着对王铭章说。他接着对江柱说,“你就拣那几个打鬼子的新歌唱就行了。”

“中!爹,咱先来鬼子飞机丢炸弹那一个,怎么样?”

“中!一起唱,你起头吧。”

江大爷一说完,江柱就开唱,江大爷随即一起唱起来:

“呃嗬,黄河九十九道湾,湾湾都有打鱼船,鬼子飞机丢炸弹,炸起来好多胡须鲢,撒下网去拣起来,气得鬼子的飞机直冒烟。”

“哈哈哈!好!好!”大家都笑着鼓起掌,一些排在后面过河的士兵也闻声围过来听。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有人喊道。

 

“中!那就再来一个樊司令打飞机。”江大爷笑呵呵地说。

“呃嗬,黄河九十九道湾,近来打鱼不一般,撒下网去拉不动呃,原来是樊司令打下了鬼子的大飞机。”

“哈哈哈!好好好!我肚子都笑爆了。”王铭章笑道。

“鲁江平,你不是喜欢唱《投笔挥戈》吗?来一首,怎么样?”赵渭宾笑着对书记员鲁江平说。

“好!”鲁江平也说唱就唱:

黑水白山尽失陷,

英明神州遭沦亡,

投笔挥戈从军去,

复仇雪耻别彷徨!

告诉你母亲别悲伤,

告诉你爱人莫惊慌,

国家要亡了,

谁还能逞欢在庭堂?

民族要亡了,

谁还能享乐在闺房?

是男儿,死在边疆!

是男儿,葬身沙场!

拼!但愿倭寇都杀尽!

拼!英勇献身保国家。

古往今来无难事,

铁血男儿当自强!

“好!投笔从戎,献身保国家,男儿当自强!”樊崧甫和围观的人纷纷鼓掌喝彩。

“报告师长!”这时,警卫员把王建堂带过来了。

“建堂,来得正好,快把你那面旗帜打开让樊司令和江大爷他们看看。”王铭章笑道。

“是!”王建堂随即把旗帜展开,周围的官兵都停止下了笑容。

“死?”樊崧甫吃惊地念道。

“樊司令,这个大字我认得,旁边那些小字,说的是啥啊?”江柱问。

“这是一个老人家赐给儿子的旗帜,说的是替父充军,精忠报国的事情。是这么写的:

国难当头,日寇狰狞。

国家兴亡,匹夫有分。

本欲服役,奈过年龄。

幸吾有子,自觉请缨。

赐旗一面,时刻随身。

伤时拭血,死后裹身。

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佩服!佩服!”江大爷连声说,“柱子,你也应该这样,多用力撑船,多为打鬼子出力。”

“中!”江柱大声说。

“小伙子,把旗帜举起来给我们的人都看看,我向你父亲大人敬礼了!”樊崧甫说着站起来,对着旗帜行了个军礼,他又转个身来对王铭章和赵渭宾说,“王将军、赵将军,刚才实在对不起,是我从门缝里看人,小看了你们川军。惭愧!惭愧!”

“不客气,不客气!俗话说得好:不知者不罪嘛。樊司令,虽然我们的装备很不怎么样,穿得又寒酸,还有点破破烂烂了,像些乞丐,但我们的人是不会当逃兵的,因为我们早已有拼死报国的决心,只有拼死抗战,撵走日本鬼子,才对得起王老爹、江大爷和全国的父老乡亲。大家说是不是啊?”王铭章说。

“是!保家卫国!誓死抗战!”周围的将士们高声应道。

“好!要是阎老西儿的部下都像你们川军这样就好了!也就用不着我每天亲自提着大刀守在这儿督阵了。唉!”樊崧甫叹气道。

王铭章接着对王建堂说:“建堂,你把赵参谋长给你编的那首《义勇川军》也唱给樊司令和江大爷他们听听。”

“是!”王建堂随即高唱起来:

斗篷一个草鞋两双,

千里迢迢赴前方,

老枪一杆榴弹两响,

飞机大炮勿须慌,

沉着又顽强,

搏杀鬼子兵;

自古大义筑大勇,

傲笑沙场有川军。

“自古大义筑大勇,傲笑沙场有川军。”围观的官兵都跟着唱这最后一句重唱。

 

1937年10月22日,山西战局再度恶化,日军迂回包抄娘子关后路,步步直逼太原城。

10月21日傍晚,王铭章率部抵达太原。

王铭章和赵渭宾等师部人员刚刚在川军接待处陈处长带领下来到临时驻地,还没来得及安顿好部队,阎锡山的作战处长楚溪春就带着一个警卫坐着吉普车赶过来了。楚溪春稍微问候几句之后,就说奉阎长官命令,22集团军的增援位置,由太原正北的晋中忻口战场,改为晋东娘子关方向,希望122师立即开赴前线。

王铭章问他装备准备好了没有,楚溪春反问他什么装备。王铭章和赵渭宾一听他这句话,很是哭笑不得。

王铭章压住怒火说:“既然你不清楚这件事,我也不跟你发火,你马上回去问阎司令,蒋委员长叫他给我们准备的装备,啥时候给我们?你告诉他,要是不给我们落实装备的事情,我们哪儿也不去了。”

陈处长见势不妙,赶紧打圆场说:“几位都是为国效力,奉命办差,都身不由己,都很辛苦,先喝口水,再慢慢说话,好事不在忙上。”

他接着说,“孙震军长昨天来过电话,说他和邓司令马上就从西安飞赴太原,让122师先在太原驻下来,等他们和阎司令当面说好了,再过来通知下一步的行动。”

楚溪春听了这些话,知道问题复杂,也不再催促,转说自己今年8月才从陆军大学特别班第二期毕业,和22集团军司令部高级参谋胡临聪是同班同学,对川军换装备的事情还不清楚。

王铭章见他这么说,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说重了,赶紧道歉,简要解释了一下装备的事情,说自己实在为装备的事情感到恼火,请楚溪春谅解自己刚才的冲动。

楚溪春赶紧表示理解,说自己先前实在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对此很同情,表示回去后马上向阎司令反映。但他也坦言相告,估计第二战区这边不好解决这件事情,因为太原兵工厂早就停产转移了,太原这边也没有什么库存了,绝大多数作战物资,不是运到前方去了,就是运到后方去了。再说,这种事情,按理说的确该由中央政府解决,不该推给地方。如果要转由地方解决,就得先把东西调拨过来,但他并没听说南京方面给川军调拨了物资过来,请川军方面一方面尽量争取更换装备,同时也要有在换发装备之前仓促上阵的思想准备。

王铭章和赵渭宾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心里更为着急。

赵渭宾接着请楚溪春介绍娘子关方面的情况。楚溪春说,第二战区司令部先前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北边,雁门关失守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忻口会战和平型关方面,对娘子关方面重视不够,没想到日军从平汉线来得这么快,那边的情况,他本人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他接着说,娘子关方面的军事指挥,先前是由孙连仲负责,后来曾万钟他们几个老资格的军官也来了。因为担心孙连仲指挥起来不方便,最近改由从南京来的军事委员会作战部部长黄绍竑负责东线总指挥。黄部长前几天才到前线去了,他打电话回来说,那边的情况很危险,今天上午又在催增援部队。

楚溪春还告诉说,刚刚完成整编的八路军刘伯承师,也正在开赴娘子关方向。

楚溪春临走前,赵渭宾请他帮忙找几张娘子关方向的作战地图,他一口答应了,说尽快送过来。王铭章赶紧说,那样太不好意思了,不用麻烦他送过来,这两天邓司令他们就会到太原来了,一定会去拜访阎长官,到时候再让胡参谋到他那儿去取,顺便让他们两个同学续续旧。

楚溪春觉得这些四川人真是有意思,很重情义,笑着离开了。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回去怎样交差。

“他妈的,都只晓得催我们到最前线去扑火,明明说好了的美式装备,从7月初的重庆整军会议,到8月份的南京会议,到9月份出发前夕,再到宝鸡和西安,一步一步拖延,一个一个推脱,拿我们川军官兵的生命当儿戏,太混账了!”楚溪春一走,王铭章就忍不住骂起来。

 

“这个样子抗战,你说他们咋个不节节败退嘛!”赵渭宾也很生气。

“就是!还有更气人的,说出来要把你们肚子气爆。”陈处长说。

“是些啥子事情,你尽管说,反正肚子已经被他们气爆了,你只管说,莫得事!大不了今天中午不用吃饭了。”王铭章说。

见王铭章说得幽默,陈处长就告诉他:“我比你们先来几天,多多少少看到一些这边的情况,和我们四川老家那边比,简直是两码事。首先,这边当官的和当兵的大多怕死,逃兵多得很。这些逃兵,有私自逃跑的,也有成建制往后撤的。号称十五万兵力的晋军,还没打多久的仗,就只剩下两三万人了。有的家伙把武器装备带出潼关,到陕西和中原去了,有的则拿回家去。直到最近枪毙了李服膺,鸡杀猴怕,才稍微好一点。”

“他妈的,气人啊!你自己不敢打仗,就把武器留给我们敢打仗的嘛,偏偏要带走!害得我们在这里干着急!”王铭章骂道。

“还有,更气人的是,这边汉奸特别多,到处都有奸细。听说,这边的奸细和在后方的不一样。后方的奸细,主要是悄悄刺探情报,和偷偷造谣制造恐怖气氛、动摇军心。在前方,他们还给鬼子带路,用镜子给日军飞机指示轰炸目标,甚至公然跟着鬼子一起打中国人。”

“狗日的,要是被我碰上,一刀砍掉他的狗头。”王铭章骂道。

“刚才楚处长不是说,八路军刘伯承师将开赴娘子关南翼吗?我们进入山西之后,沿途到处都在说红军的德政,陈处长,就你了解到的情况,红军到底怎么样啊?”赵渭宾问。

“红军?不错!很好!这边的老百姓有三句话:‘晋陕军又不打仗又扰民,中央军会打仗但是扰民,红军又会打仗又不扰民。’红军一到太原,一个叫丁玲的女军官就带着战地服务团热情宣传抗战,集合群众演抗战戏剧,唱抗战歌曲。虽然有汉奸千方百计造他们的谣,反而老百姓更亲信他们,更拥护他们。昨天,太原市的抗战牺牲同盟会和一些群众组织,还公请周恩来将军讲演抗日战争战略战术。要不是你们今天要来,有很多准备工作忙着完成,我都要去听的。我听说,红军积极要求抗战,南京军事委员同意把陕北的红军改编成为18集团军,又叫八路军,总司令是朱德。下面包括三个师,115师、120师、129师,师长分别是林彪、贺龙和刘伯承。还听说,红军的部队,装备比我们川军还糟糕,但是他们都能打仗,办法很多,最了解敌情,所有的中国部队中,只有他们才敢深入到敌人后方去活动。平型关那一仗,确实漂亮,这是抗战以来打得最好的一仗。蒋委员长得到消息后,马上给他们发了一个贺电,过了两天,觉得先前的电报力度不够,又特意补发了一个。还有,前两天,刘伯承的部队又悄悄摸到倭寇后面去,把鬼子在阳明堡的飞机场炸了,一下子炸了24架飞机!这两天今天的报纸都还在说这件事呢!”陈处长越说越高兴。

“我说呢,我们这次过黄河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遇到鬼子派飞机来轰炸。”赵渭宾说。

“我还听说,红军很愿意帮忙,善于和友军协同作战。何况,刘伯承还是我们老乡。你们要了解前线的情况,最好是到山西饭店八路军驻太原办事处去一趟。要是能联系上刘伯承,向他们了解清楚敌军和友军的情况,双方多些照应,就好了。”

“好!我们一定争取抽出时间去拜访。”赵渭宾看了王铭章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王铭章会意地笑了笑,随即说:“没想到,红军在这边的声誉这么高。”

“就是,和我们在四川听南京政府宣传的大不一样。”赵渭宾也表示赞同。

“我还听说,越到前线,红军的声誉越好!”陈处长赶紧说,“山西饭店离这儿不远,要去的时候打声招呼,我帮你们联系和准备车子。”

“那就先谢谢你了!今天得安顿好部队,还要等孙军长他们,来不及了,争取明天上午去,你看怎么样?”赵渭宾回答他,并征询王铭章的意见。

 

“可以。我不一定有时间,还是你去吧。主要是把整个山西战局、娘子关日军情况、刘伯承军情况打听清楚,约好联络办法。再就是向八路军学学他们用小米加步枪对付鬼子飞机大炮的招数。”王铭章把自己想到的拜会几个要点说了一下。

“好!”

“对了,还有一点,那就是问问他们得到了中央多少补充,看能不能援助我们一点。”

“这个,恐怕……”赵渭宾犹豫地说。

“这个可能不好办哦,连我都晓得,所有正规部队中,红军是全中国最穷的,他们的装备比我们川军还差,一些士兵连步枪都没有。”陈处长抢先说道。

“当然,这实在是万不得已,我实在没办法了。唉!”王铭章补充说。

“我明白。”赵渭宾很理解王铭章的心情,因为,有一点补充意味着川军官兵们能多杀一点鬼子,自己的性命则多一点保障,任何可能的机会都要争取。

“两位将军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效力的,尽管说。当然,装备的事情除外,这件事只能等邓司令和孙军长他们的消息。”陈处长补充说道。

可是,楚溪春回去向阎锡山汇报情况后,阎锡山立马给王铭章打来电话,说前方战事危急,限令他安排一个旅明天早晨乘专列前往寿阳,归黄绍竑指挥,另一个旅于明日下午出发,不得违抗。

22日早晨,王铭章到车站送走364旅,闷闷不乐回到师部。

赵渭宾一见到他回来,就急忙迎上来,十分高兴地说:“师座,我已经和刚刚下榻西安京西宾馆的孙副司令联系上了,向他反映了我们这边的情况。孙副司令很着急,令366旅在太原待命,他和邓总司令立即赶过去找阎锡山交涉。”

“太好了!”王铭章喜出望外地说,“看他阎锡山还敢直接对我们耍啥子威风!副司令还说什么没有?”

“有。他说,现在指挥系统已经打乱了,我们师部要随时和364旅保持联系。”

“好!我马上跟他联系一下。”王铭章说着就叫通讯排长联系山西饭店。回答说孙震已经和邓锡侯一起前往战区司令部去了。

“你看阎老西儿会不会也跟我们推脱啊?”在去第二战区司令部的路上,邓锡侯问孙震。

“应该不会吧!蒋委员长和何应钦都亲自打招呼了,他还能不给?”孙震回答说。

“但愿如此!南京方面的承诺实在不敢恭维啊!”

“这次不论如何也要向阎锡山要到一点补充。”

“唉!你看看,最早是说给我们全部更换美式装备,折腾到现在,一无所获,连我们自己也只是能得到一点点补充就满足了。也只有我们川军,才这样不要命地跑到前方抗战。靠现有的装备,真要是碰上鬼子,怎么得了哦?”邓锡侯叹息道。

“唉!”孙震也重重地叹了口气。

“阎锡山要是再不给我们补充像样的武器,就让王铭章他们呆在太原不走。看他们到底是分装备让我们保卫山西老家,还是要背着枪支弹药去当逃兵败将。”邓锡侯气愤地说。

“这个……”孙震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也好!说好的装备不到位,我们的人怎么走啊?只凭土枪、大刀和血肉之躯,就能抵得住飞机、大炮?这不成了让我们的人白白送死吗?不给装备,我们就不松口,就这么定了,看他阎锡山怎么说。”孙震也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把装备换到手,两人互相鼓劲。

几辆军车开进第二战区司令部的小院前时,阎锡山已闻讯带着几位高级参谋一起站在门口了。

“晋康,还有德操,终于把你们盼来了!一路上辛苦了!”邓锡侯等一出车门,阎锡山就不无夸张地大声招呼。

“不好意思,阎长官,劳驾你亲自到门口来等我们。其实,和那些徒步翻越秦岭的弟兄们相比,我们几个坐飞机来的长官一点儿也谈不上辛苦。”邓锡侯回应道。

“哦?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鬼子实在把我们逼得太紧,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着在忻口督防,脱不开身到机场接你们,我向你赔礼道歉!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阎锡山说完就把双方要员做了相互介绍,随即请大家进会议室。

 

“晋康,听他们说,你们的队伍在西安连火车都没下,就直接驰援到潼关来了,川军这种积极抗战的精神,实在令人钦佩,令人钦佩啊!”大家刚一坐下,阎锡山就开口说话。

“分内的事,分内的事。只要阎总司令不把我们当外人,就很满足了。”邓锡侯说。

“哪里,哪里,你们可是我求蒋委员长从大老远请过来帮咱守住山西的救兵,是求之不得的客人,我们好客的山西人,怎么会拿救兵当外人呢?你们说是不是啊?”阎锡山笑着问部将。

“就是!就是!”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众人连声附和。

“哈哈哈,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我也不晓得各位到底是说把我们当外人呢,还是不把我们当外人?嗯,老孙,你听明白没有啊?”邓锡侯笑道。

“哈哈哈!”大家都笑起来。

“笑话归笑话,不过,阎总司令和各位高参的心意,我是很清楚的,我代表所有驰援山西的川军将士感谢东道主。”邓锡侯收起笑容,严肃地说。

“好说,好说!应该的,应该的!”阎锡山笑道,接着站起来指着墙壁上的军用地图介绍道:“邓司令,这次日军来势凶猛,企图一举攻占山西全境,然后南下威胁西安和四川,对中国进行大包围。日军先前的主攻方向在雁门关,另从平型关方向助攻。主攻部队由关东军和板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一部组成,我亲自督促晋军主力在晋北忻口一带布防。晋东北平型关方向,是日军第五师团的另一部。八路军在平型关打了胜仗之后,日军大举报复,突破平型关,从侧背包抄了雁门防线。现在,北边的战事集中在忻口,我们在这里布置了会战,打得很激烈,我们和中央军的伤亡都很大。当然,日军死得也不少。现在,忻口这边处于胶着状态,双方都不敢松懈。本来,早先是想请你们增援平型关或者忻口方向的。但是最近日军从平汉线攻破保定,直下石家庄,突破了旧关,严重威胁晋东娘子关方向。一旦娘子关失守,日军沿铁路西进,太原危在旦夕。因此,本战区司令部决定,请你们的人迅速驰援娘子关。”

“哦?我一直听说山西地势复杂,军事要地众多,难守难攻,是个军事家人才辈出的地方。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啊。”

大家还没搞明白邓锡侯这到底是在表扬呢,还是在讽刺,就听见他接着说:“请问,娘子关方面现在是哪些部队在负责防守?”

“主要是从平汉线退下来的陕西军万寿山师、孙连仲军团,和曾万钟第三军,另外还有正在增援上去的八路军三个师。你们过去之后,由中央作战部黄绍竑部长和孙连仲司令统一协调指挥。”

“黄绍竑?桂系的,湖北省主席?”邓锡侯问。

“对,就是他,他现在是中央军政部长,兼任本战区副司令长官。”

“他是搞政治出身的,没怎么带兵打仗,很多军官以前都没听说过他,没想到邓司令还认识他呀!”不知是谁插了一句。

“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还没打过交道。”邓锡侯应道。几乎同时,阎锡山严肃地说:“千万别这样说!我不也是搞政治的吗?不还是把忻口守得好好的。大家都要绝对服从委员长的命令和战区长官的指挥。”

“那当然!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孙震赶紧说。

邓锡侯觉得孙震这句话说得不是时候,赶紧改变话题问:“日军在娘子关方面有多少部队?”

“具体兵力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从北京方向过来的,战斗力不弱,从平汉线一直打下来,刘峙的中央军都没挡住。”阎锡山说。

“这么说,娘子关的形势,和忻口这边一样危急?”邓锡侯接着问。

“还没这么严重!”阎锡山赶紧说,话一出口,觉得有点不妥当,随即又说,“当然,即使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才请你们驰援过来。现在黄副长官已到前线视察一趟,他刚回来要援兵,昨天才离开这里。我和他商量决定,改派你们22集团军增援娘子关。”

“行!那么,我们的装备准备好了吧?”邓锡侯趁机转过话题问。

孙震耳朵一紧,目不转睛地盯着阎锡山看。

“你们换装备的事情,昨天楚参谋长已经从你们122师的王师长那里听说了,他一回来就告诉我了。这件事情,我们先前的确一点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换装备的事情?”邓锡侯吃惊地问,孙震也大为惊奇,都觉得脑袋发懵。

“不会吧!你千万莫拿这件事情跟我们开玩笑!”邓锡侯认真地说。

“真的!这种事情,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敢跟你们开这种玩笑?”阎锡山严肃地说,他见两人都气得说不出话来,就接着按先前楚溪春对王铭章说的那样,强调这件事按理只能由中央政府负责解决,他们眼下也实在没能力解决。

“他妈的,老蒋在电话里跟我们刘总司令说好了,到太原就找第二战区司令部换,当时我都在场。”邓锡侯有点愤怒了。

“晋康,息怒!息怒!”阎锡山连声劝道,“我是昨天听楚处长讲这件事情才知道的。我也听说,你们的枪主要是川造步枪,连续打十几枪,就要出毛病,不是来复线坏了,就是枪把子掉了。你们自己土造的轻重机枪,又不能打连发。真要是这样子上战场,连我都感到担心,既为你们,也为我自己的山西防线。我一听说这件事,马上就向蒋委员长催了,他要我转告你们,还是先把部队开到娘子关去,装备他随即调运。另外,我个人代表整个晋军给你们准备了一点薄礼,送十挺晋造轻机枪和一些枪弹给你们,请务必收下。”

“你给我们十挺晋造轻机枪?”孙震问,声音有点喜出望外。

“怎么样?我们造的轻机枪,虽然比不上鬼子的牛腿轻机枪威力大,但比你们造的还是要好得多,至少可以打连发。我比蒋鼎文他们够意思吧?”阎锡山笑问道。

邓锡侯怕孙震一口答应下来,赶紧说道:“不至于吧?我们几万官兵万水千山地赶过来,你堂堂第二战区总司令只给十挺轻机枪就打发了?十挺机枪,平均一个团才一个。我听说,你们的枪支弹多得很,有不少人还私自往家里带呢。”

阎锡山见孙震刚才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满足,但22集团军总司令邓锡侯虽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领情了,却仍不满意,就半开玩笑地说:“哎哟!晋康啊,我真服了你,你这是揭我的短呢。说实话,本来我们的确还有一些武器装备,但是,现在都运到忻口前线去了,另外又被逃兵带走了一些,还有一些辎重,已经运过潼关去了。”

“把枪炮运过潼关去了?不会吧?现在不用来打仗,准备放到后方去生锈啊?”邓锡侯冷笑道。

“不不不,晋康兄啊,这你就不清楚了。是我没说清楚。蒋委员长不是强调要节节抵抗、持久抗战吗?有些辎重,在山区不好用,不早早运到后方去,一旦防线失守,就来不及了,我能让自己的宝贝武器去资敌吗?要真那样,国人还不臭骂我是李鸿章?”阎锡山赶紧解释说。

“这种节节抵抗法?管不管用哦?连守太原都舍不得用,怎么得了哦?”孙震已经反应过来,抓住阎锡山的思路漏洞明知故问。

“唉!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也用不着过问,但是,你无论如何还要多给我们一些炮啊什么的,不然,我实在没办法向弟兄们交待。”邓锡侯对阎锡山说。

“炮?我们都还在找委座要呢!我们现在是连迫击炮都不够用。这样吧,我再给你十挺轻机枪。你看怎么样?这已经很够意思了!”阎锡山咬咬牙说。

“这还差不多!另外再给我们一点手榴弹。”邓锡侯笑道说。

“你这就又难倒我了。要是我们的兵工厂不停工转移,完全可以给你们分一点我们自己造的手榴弹,但是现在没办法了。跟你们说实话,在雁门关,我们缺炮,实在没办法,主要就靠手榴弹,太原的库存全搬过去了,实在拿不出来了。你们如果还要,就只有找老蒋了,或者像八路军那样,去找鬼子要。”阎锡山笑道。

 

“如果能从鬼子手上抢到装备,那当然是求之不得事情。不过,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除非鬼子像我们这样听你阎总司令的调遣。”邓锡侯笑道。

“不好意思,我也没那个本事。”阎锡山笑道。

“武器的事情暂时就这样了,我们再去找南京要,也麻烦你再催一下。军装的事,总该没问题吧?”邓锡侯接着问。

“什么军装?”阎锡山吃惊地问。

“我们的官兵都还穿的是夏装,说好了当时紧急启程,到前线再换秋冬装。现在都快要下雪了,我们的官兵都还是单衣单裤、赤脚草鞋,并且,裤子、衣服都是短袖子的。”

“是吗?怎么会这样?他们做中央政府的,咋连这个钱也要吝惜?真是的!南京那帮人怎么就不早说呢?这下麻烦了,我们的冬装刚刚分发下去,倒是剩下一点点,因为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全都运到后方去了。”阎锡山故作同情地说。

“龟儿子,他妈的,这群王八蛋,一直在骗我们?老孙,叫你们41军的人全部都呆在太原的兵营里面不要出门,等南京方面把衣服、裤子空运过来了再开拔,免得我们的乞丐官兵在大街上丢人现眼,引起中外记者和老百姓惊诧。”邓锡侯发火道。

阎锡山深知,一旦川军因此拒不驰援,必定引起中外震惊,他这个战区司令长官和中央政府都将非常被动,赶紧说:“哎哟,老邓,你千万不要这样做,千万不要这样,救援如救火,救援如救火,一定要先让部队顶上去,我这边帮着你们催促南京,尽快把军装送过来。要是一周之内你们的官兵穿不上棉衣,我让我们的人先把换洗的衣服给你们,这下总可以了吧。”

这时,一个姓陈的副官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阎司令,黄副司令急电,晋阳出现日军,他请求立即增援!”

“嗯?日军已经到了晋阳?”全屋子里的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

“是从哪儿打来的电话?”阎锡山问边往外走。

“阳泉。”

“对不起,我先到隔壁接电话。”阎锡山边说边往外跑,大家立即围着墙上的地图看。

楚溪春赶紧指了位置。

“不好,鬼子从南面迂回包抄娘子关后路!”邓锡侯。

“阳泉距离太原多远?”孙震问。

“一百公里多一点。”另一个姓李的参谋回答说。

“这是正太铁路?”孙震接着问。

“是的。”

“从太原到阳泉,跑快点,六个小时能不能到?”邓锡侯问。

“到不了,最快也得九个小时。”

“这么慢?德操,你马上给王铭章打个电话,叫他们立即准备,星夜驰援。”邓锡侯下令道。

李参谋随即把孙震带到电话室去。

没过一会儿,阎锡山回来了,他一进屋就说:“这下麻烦了!旧关还没有夺回来,娘子关后路又出问题了。”他指着地图说,“黄绍竑在这儿,阳泉煤矿,日军在向晋阳包抄,已经出现在晋阳城北。”

“孙连仲他们在搞什么名堂,怎么就让日军突破了?难道曾万钟、刘峙他们一点也没有从背后追击牵制?”一个作战参谋觉得奇怪。

“就是!怎么来得这么快?”邓锡侯表示同意。

“黄绍竑说已经联系不上他们了。他要你们的先头部队马上驰援上去。”阎锡山说。

“邓司令已经让孙军长到电话室给王师长挂电话去了,命令星夜驰援。”楚溪春告诉说。

“太好了!晋康兄,谢谢你!到底是川军,就是不一样,顾全大局,佩服!佩服!”阎锡山很有感慨地说,他随即说,“那二十挺机枪,我马上给你们送过去,再加二十箱手榴弹。陈副官,你这就去办。军装的事情,我接着就替你们向蒋委员长要。”

“那就四十箱手榴弹!一个师分十箱!”邓锡侯说。

“好!那就加二十箱,总共四十箱。”阎锡山哭笑不得地说,“晋康啊,我真是服了你!”

 

“没办法,我们实在太穷了。谢谢你理解!”邓锡侯笑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也麻烦你帮帮忙。”

“你说。”阎锡山赶紧补充了一句,“只要我们办得到。”

“我们这次出来,是半路上改派到山西来的,上上下下都对这边的情况毫无准备,能不能给我们几张军用地图。”

“哎哟!这可是要命的东西啊!”

“要不我就先把挂在墙上这张带走?”

“要不得!我们整个战区司令部,也就只有这一张地图,整个战区的指挥都靠它,实在不好意思啊!”阎锡山说。

“那就麻烦你帮着找张一般地图。”

“这个?这样吧,楚参谋,你到作战室去看一看,看能不能找一张适合的。”

“是!”楚溪春答道,随即出门。

“邓司令,我跟他一起去,顺便去叫司机把车子开过来。”胡临聪轻声对邓锡侯说。

“好!”邓锡侯会意地点了一下头。

两人走后一会儿,孙震回来了。他说:“电话挂通了,王铭章接的,他一直在等我们这边的消息。我把黄副司令那边的紧急情况给他说了,限令他们立即准备,等火车一到,星夜驰援。”

“王铭章说什么了没有?”邓锡侯问。

“说了!还是问装备的事。”

“你怎么跟他说的?”邓锡侯接着问。

“我把这边的情况给他讲了。”

“他怎么说呢?”邓锡侯继续问。

“很吃惊,一肚子的气。”

“你又怎么说?”阎锡山紧张地问。

“我要他绝对服从命令。”

“好!应该这样!”阎锡山很高兴。

“不过……”孙震犹豫了一下。

阎锡山赶紧问:“他又怎么说呢?”

“他说……”孙震又停了一下,在想该怎么回答。

“你就直接照原话说。”邓锡侯说。

“好!他说:‘龟儿子些的,混账王八蛋,耍我们,叫他们马上把机枪和手榴弹拖过来,开两列火车过来,老子跟鬼子拼了!”

“骂得好!”邓锡侯喝彩道,他看见阎锡山神情尴尬,赶紧解释说:“不是说你,是骂南京那帮官僚,和日本鬼子。”

“哦,该骂!狗日的龟儿子,混帐王八蛋,连我都想骂他们!”阎锡山也学用四川话骂道。

众人都笑起来。邓锡侯暗暗觉得这个阎锡山实在厉害,就改变话题问孙震和阎锡山:“火车什么时候能安排好?”

“李参谋正在跟太原车站站长联系。”孙震说。

“好!那就这样,我们也不再等了,赶紧去把机枪和手榴弹领了,带上它们去看望一下弟兄们,给他们一点点心理安慰,顺便做一下战前动员。”邓锡侯说。

“好!陈副官,我写张条子给你,你这就叫辆卡车,带邓司令的人去仓库领,直接送到他们驻地去。”阎锡山随即写条子。

邓锡侯见陈副官拿到条子,就叫孙震带两个警卫一起去。他随即告辞出门,阎锡山坚持要送上车。

这时,胡参谋已在他的车门旁等他们。邓锡侯见他趁其他人和阎锡山他们握手告别的时候对自己示意,就悄悄问:“要到好的没有?”

“嗯!”他伸手示意,有两张,“还有一张是作战用的,都在里面。”

“好!孙副司令不一起走,你就上我这辆车吧。”

邓锡侯转身向送行的人挥手告别,随即钻进车厢,胡参谋跟着进去,把车门带上。

邓锡侯一行刚赶到122师驻地,还没来得及寒暄,就接到阎锡山从第二战区司令部打来的紧急电话。

阎锡山说,太原车站报告,现在站台里已经没车了,两个小时之后有一趟运送川军后续部队的军列从潼关过来,是41军124师的一个旅,原计划也是开到太原增援忻口方面。战区参谋部建议,这趟车就不必转到太原了,到榆次后继续向东开,直接转往寿阳、阳泉方向,这样就更快,并且,在太原的这个师,也就可以多休整一天,等明天再走。到时候,这趟车回来了,再加上从阳泉回来的另一趟车,就有两列火车,整个师部和366旅可以一起走。

 

邓锡侯把这个情况给随行参谋和王铭章他们说了,大家都觉得这样也好,就和前方联系了一下,获悉是124师曾苏元旅,这是孙震的直属部队,孙震还兼着师长。

没过多久,孙震回来了,邓锡侯当即把这件事情给他讲了。孙震听了很着急,要求赶紧分一点枪弹给部队送去。邓锡侯当即分出十挺机枪和二十箱手榴弹给41军,孙震留下一半机枪给122师,自己赶紧带了三挺机枪和五箱手榴弹乘汽车赶往榆次拦火车。临走的时候,邓锡侯分了一张地图给他。

孙震走后,邓锡侯给王铭章讲了一下会见阎锡山的情况,王铭章也把他们所了解的情况汇报了一下。邓锡侯对赵渭宾打算跟八路军建立联络一事很赞同。他随后在两人陪同下看望了一下122师官兵。

因为122师隶属于41军,一直是孙震直属,邓锡侯也没多说什么,看看时间将近傍晚,饭也没一起吃,只是再次提醒大家早点休息,缓和一下疲劳,做好明天乘车参战的准备,就告辞去忙设置集团军总部的事去了。大家都理解个中微妙,也没多留。

将近傍晚,黄绍竑正坐立不安的时候,阳泉车站来电话,说运送川军的车子进站了,他高兴得跳起来,赶紧叫人立即给部队准备晚饭。

曾苏元一下车,就被黄绍竑连请带拉地拖进车站一个工作房内。他指着早已摆好的地图向曾苏元介绍危急形势,要他让部队在车站就地吃饭,随后立即开赴平定县,阻击从晋阳方向进犯之敌。

曾苏元赶紧问黄绍竑更换装备的事情。黄绍竑对此事不知情,见川军装备实在很糟糕,连声答应他尽快催蒋委员长解决。

将士们听说不更换装备就直接上前线打仗,很是不满。但是,大家牢骚了一阵后,仍在吃过晚饭后即向平定县东南方向进发。

24日上午清晨,王铭章正要率366旅前往车站,第二战区司令部来电话说,列车在回来的路上遭到日军飞机轰炸,机车没有受损,只是个别车厢和一些轨道有点轻微损害,现在正在抢修,预计要晚一天才能修好。

原来,364旅和曾苏元旅所乘军列在路上都遭到日军飞机轰炸,特别是先行的王志远旅,伤亡严重。阎锡山害怕后面的川军不愿再乘火车奔赴前线,才故意说是返回的空车被炸。

赵渭宾正在为一直没有来得及前往山西饭店拜会周恩来和彭雪枫发愁。这么一来,反而得到了机会。他上午一大早就直接从驻地坐吉普车前往山西饭店。

由于去之前已经在电话里约好了,赵渭宾到山西饭店时,办事处的最高负责人彭雪枫已在房间里等他。

“彭先生,真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来打扰您。这是在西安的时候,林祖涵先生替我写给您和周恩来先生的信。”赵渭宾边说边要把信取出来。

“欢迎欢迎,祖涵已经在电话里跟我说了这件事。所以啊,昨天你们办事处一打电话来联系,我就马上安排了时间来恭候您。周将军说,他非常敬佩你们刘湘主席,说刘主席是所有地方军政领袖中抗战最积极的。可惜,日军大举进攻平型关,周公前两天在太原做完公共演讲之后,就连夜赶回五台山八路军总部去了,要不然,他一定也会很乐意和您见面的。”彭雪枫豪爽地说。

“谢谢!谢谢!真是久闻不如一见啊,你们红军就是不一样,觉得很亲切。”赵渭宾当即心头一热,感到八路军跟蒋鼎文和阎锡山明显不同。

“听祖涵讲,你们是步行翻过秦岭的,原打算在西安休整几天,再到洛阳去集中,没料到连车都没下,就被一下子拉到山西来了,一路上辛苦啊。”彭雪枫边说边递上一杯热茶。

“唉,很是措手不及。”

“你们的装备换到了没有啊?”彭雪枫问。

“说起来就有气,昨天邓司令和孙军长去跟阎锡山交涉,还是没得到,只是阎锡山以私人的名义送了二十挺晋造轻机枪作为见面礼。要不是顾全大局,我们王师长真不想再往前走了。”赵渭宾说。

 

“用二十挺轻机枪,就把整个22集团军打发上前线,他这个生意做得很精啊!幸亏阎老西遇到你们这些积极抗战的川军。”彭雪枫笑道,他接着问,“冬装换到没有呢?”

“没有!”

“唉!这方面,我们感同身受。南京方面一点儿装备也不给我们,要了很久,只得到很少一点步枪子弹。你或许还不知道吧,由于枪弹很少,我们八路军战士作战的时候,子弹都是按颗数点射,很少进行火力压制。就是在平型关作战的时候,我们绝大多数人战士都只扔了一个手榴弹、放了一枪,不等鬼子开始抵抗,就冲锋上去和他们拼刺刀了。向你透露一个军事秘密吧,我们有的战士当时用的还是梭镖。”

“啊?竟然这样!那这一仗打得更漂亮了!”赵渭宾惊叹道,“红军跟川军和其他国民党部队打仗都很不一样啊。”。

“就是,我们实在没办法,只能就将现有一点点家当尽力抗战。可是,就我们的亲身经历和所了解的情况,山西这边的地方官僚,和蒋介石的南京政府一样,就只知道保存个人实力,远不像你们这样顾及大局。整编之前,我们向阎锡山借道去前线抗日,他都没提供方便。现在,日军打上门来了,破了雁门关,他才慌了手脚。谁知他已经落到这个地步,还是像蒋介石一样吝惜个人财物。岂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要是领土没有了,人心没有了,即便是囤积下一些枪支弹药,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败军之将、亡国之君!”彭雪枫很动情地说。

“彭先生,真痛快!要是这些军阀都像你们八路军这样为整个国家和民族着想,那就太好了。”赵渭宾钦佩地说,同时,他觉得实在不应再向彭雪枫提请八路军支援装备的事情了,就问道:“彭先生,您知不知道在娘子关方面的敌我双方情况?我们之前毫无准备,对敌情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这不是你们的问题。南京方面对日军的进攻很被动,到处抓援军扑火,把川军调得七零八落的,你们根本无法预知自己的行动目标,没法打有准备的仗。这对川军官兵和整个抗战事业都很不利。实际上,蒋介石原本想通过改编,把我们红军也分散,分成三处使用,幸亏我们毛主席有先见之明,坚决坚持集中使用兵力,才没被打散,独立使用为八路军。不过,蒋介石还是千方百计分散我们的兵力,把我们的三个主力师,一个调往晋西北,一个去晋东北,一个在晋西南。不过,这样也难不倒我们,我们尽量扬长避短,发挥游击战术的优势。眼下,我们129师,正从晋西南赶往娘子关以南增援,师长刘伯承是你们四川老乡。”

“刘眼镜儿,我晓得,能兵善战。”赵渭宾赶紧说。

“其实,我们的兵法,都是被蒋委员长的‘围剿’逼出来的。刘伯承师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那里,准备从后面破坏日军的辎重部队,牵制其进攻速度。”

他接着说:“昨天晚上,我得到刘师从娘子关方面传来的消息,你们41军372旅曾苏元部连夜赶到阳泉后,也被黄绍竑派到平定、晋阳方向去了。我们的人会主动和曾旅长建立联络的。我已经把联络办法写在这上面了,给你,请注意保密。”彭雪枫边说边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张便签递给赵渭宾。

“嗯!太好了!”赵渭宾仔细看了便条,小心放入内衣口袋,然后接着问,“负责娘子关正面防线的有哪些部队?战斗力怎么样?你们晓得不?”

“防守娘子关正面的是赵寿山师,有五个团,战斗力不错。娘子关北侧是27路军冯钦哉部,再往北,就是我们115师林彪部,位于平型关附近。由于日军大部队突破了娘子关,我们115师也将前往增援。娘子关以南,是曾万钟所部第三军,只要愿意打,战斗力也比较强。”

“孙连仲部负责什么位置,战斗力怎么样?”

“孙连仲部是从平汉路退下来的,原打算撤到太原去参加忻口防线,因为娘子关形势变化,被黄绍竑半路拉回去作预备队。前几天,日军从赵寿山和曾万钟军结合部的旧关突破,黄绍竑就把孙部调上去了。孙连仲是个老军务,他下面有三个师,师长冯安邦、赤峰城、张金照,如果用得好,也都比较能打硬仗。”

 

“旧关怎么就总是夺不回来呢?”赵渭宾问。

“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日军武器占绝对优势,我们的部队打仗又不主动,更不策略,只是利用阵地进行固守,等日军进攻。阵地丢失之后,拼抢不积极,也缺乏手段,日军利用火力优势,很少的人就能坚守一个险要阵地。现在,东线日军实际上已经攻到晋阳了,娘子关防线可以说已经失守了。”

“我也刚听邓司令说了。”

“哦?邓司令消息很灵通嘛!他是怎么知道的啊?”

“邓司令和孙副司令在阎锡山那里,刚好碰到黄绍竑打来的紧急电话。”

“哦,原来如此。”

“平汉线上刘峙所部中央军撤到哪里去了?你们知不知道?”赵渭宾又问。

“这个闻风而逃的长腿将军,早已被一小股日军先头部队追赶到邯郸以南的安阳去了。”

“看来,这次娘子关失守,主要责任还是在刘峙他们中央军主力部队消极抵抗、积极逃跑。”

“你这个看法很有道理!我赞同!事实如此!”

“唉!想起来就寒心啊!”赵渭宾叹气道。

“这的确影响士气,好在绝大多数地方军抗战都比中央军积极。要是他们的战略战术再好一些,日寇也捡不了太多便宜。”

“哦?还是八路军最知己知彼!请问,对日军作战应特别注意哪些事项?或者说日军的战略战术有何特点?”

“我国军队往往只看重日军的装备优势,其实,日军的战略战术也很厉害。战略上的事,我也说不好,如果日后有缘,请周公和朱总司令给你讲。我只说说我所了解的两个日军常用战术伎俩。最近娘子关正面一直胶着状态,日军原本很难突破,但我们这边不主动作为,日军得以迂回到南边远处进行后路包抄,突破旧关和娘子关。我们注意到,日军很喜欢用包抄后路这一招。这招很厉害,一旦包抄到位,在后面打起来,我们前线的部队往往就会慌乱,不战自溃。日军只要觉得正面进攻困难,就会改变策略,进行迂回包抄,而国军总是不吸取教训,不注意日军的一贯伎俩,就知道死守阵地,坐以待毙。你们到前线后,要注意提防这一手。”

“谢谢您的提醒。”赵渭宾感激地说。

“还有,就是日军很善于抓住我国军队的防守薄弱环节进行突破。他们的突击重点,要么是两军的结合部,要么是两军换防的时候,这一点也很厉害。旧关失手,就是在结合部出的问题。你们刚刚增援上去,人生地不熟,对日军的火力优势缺乏经验,换防时候更要特别小心。”

“好的!日军在整个山西这边的情况又怎么样呢?”赵渭宾接着问。

“其实,日军先前的确没打算猛攻娘子关,只是在雁门关、平型关一带遇到重兵防守,后来又在忻口和平型关打得不顺,才采取迂回包抄的伎俩,恰恰又碰到刘峙的部队不堪一击,一溃千里。也就是说,日军进攻娘子关是一个大迂回战术,其顺利推进也有偶然因素。战前的时候,毛主席就说过,可以在山西利用有利地形主动出击,部署一次很大的歼灭战,但要特别注意娘子关方面的防守不能出问题。虽然后来在娘子关增加了一些部队,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我们担心最终出问题的可能还是在这边。所以我们也在尽量把部队往娘子关这边集中。”

“您觉得问题可能出在什么地方?因为日军还在大举增兵?”

“是的,日军拿下石家庄后,正在大量向娘子关增兵。但是,这还不是最危险的。”

“哦?”

“更危险的是,我们对东线的整个指挥感到担心,阎锡山是搞政治的,没有怎么指挥过打仗,指挥大战没什么章法,不晓得抢在日军援军到来之前主动出击、各个歼灭。黄绍竑虽有军事高参,但初来乍到,对东线的敌我双方情况都不熟悉,下面的部队派系复杂,有的未必听他的,如果不熟悉敌我情况瞎指挥,可能更糟糕。另外也可能有阎锡山瞎干预的问题。我们估计,娘子关方面关键是指挥和协调问题,你们要小心一些,特别是在换防的时候,不要被日军所趁。”

 

“好的,谢谢您一再提醒。日军作战,还有没有别的特点?”赵渭宾问。

“嗯,对了,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日军的武器优势非常明显,并且很擅长乘胜追击。而我们的中央军和一些地方军,恰恰又怕死,遇到日军猛烈进攻,飞机、大炮一狂轰滥炸,往往容易慌乱,阵脚一乱,就全完了。这些窝囊军,助长了日军的骄横,他们常常只有很少一点兵力,就敢追我们一大群逃兵几十里路。以至于我们在雁门关截断了他们的补给线,但他们在忻口的部队一点也不慌乱。火力不足和没有跟日军交过战,缺乏对日军作战经验,恰恰又是川军的弱点。你们也要特别注意这一点。”

“那我们怎么办好呢?”赵渭宾很真诚地请教说。

“建议你们在进入阵地之后,尽快和我们的部队取得联系,相互配合,适当主动出击,多利用地形打伏击歼灭战,缴获日军的武器装备补充自己,不要坐等日军进攻。其实,日军骄横轻敌,又反过来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歼灭的机会。”

“对!这两点的确都很重要。”

“最后,还有一个是我们老生常谈的建议。你们千万不能向晋军和中央军那样扰民。须知,我国抗战的主力,都说是中央军,其实并非如此,而是所有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人。中国抗战的最大力量,在于民众,而不是长腿的中央军。只有不扰民,才能扎根于这种力量,也就能得到这种力量的支持,自己也就有了力量。也只有这种来自于中国大地的力量,才能真正抗击外国侵略者。”

“是的,这一点我在四川也很有感触。谢谢您!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今天实在是受益匪浅,回去后,我努力宣传!再次感谢!”

“不客气!团结抗战,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我们也是刚刚得到参与抗战的机会,经验还很有限,先前那些,很多是友军的经验教训,仅供参考。”彭雪枫谦虚地说。

“彭先生,最后再请教您一点我个人很关心的问题。”赵渭宾接着说。

“不用客气,尽管说,我们共同探讨。”

“我个人没什么爱好,一是喜欢兰草,一是喜欢看书,我在私下里看过一些进步书籍,包括陈独秀、李大钊、鲁迅、邹韬奋的,对你们的政治主张深有感触,很赞成,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同路人。可惜,我患有慢性肺病,身体不好,又缺乏坚强的奋斗精神,要不然,我现在就不回去了,直接投奔你们去当八路军。”

“哦?”彭雪枫感到出乎意外。

“这是我的真诚想法。”

“具体有什么问题呢?”

“我很想请教先生,首先,你们红军对抗战的信心到底怎么样?其次,你们对民国的前景怎么看?”

“关于抗战的信心,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共产党人坚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中国。这是我们的国际、国内形势和日本的国内、国际形势所决定了的。这方面,我们已经做了不少宣传,说的是真心话,和蒋介石缺乏信心的宣传完全不一样。实际上,如果我们能指挥更多的部队,或者有稍微好一些的装备,一定能比现在打得还要好,并且还要好得多。至于你所关心的民国的命运,实际上也就是南京政权的命运,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但是,仅仅从南京政府对川军的整编和换发装备问题就不难看出,他们自私自利,党同伐异,不顾全大局。这种政权,如果不及早改变作风,想要在日本侵略和国内民主浪潮的大背景下独断专行、苟且偷生,恐怕是没有出路的。如果赵将军个人愿意为我们的抗战事业和抗战胜利后的国家建设事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你的心意,我很理解,也很感激。我相信,我们合作的方式可以有很多,机会也很多,不一定非要现在就加入八路军。如果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估计你又方便帮忙,一定会设法与你联系的。”

“谢谢您!彭同志!今天受益匪浅,不虚此行。谢谢!我还得赶回去驻地,准备今天下午到前线去。很希望能和你们再见面。”赵渭宾紧紧握住彭雪枫的手说,轻轻地说,“再次谢谢您!同志!”

 

 

彭雪枫点点头,郑重地回答一声:“赵将军同志!请你多多保重!”

赵渭宾回到驻地后,向王铭章汇报了与八路军办事处联系的情况,王铭章也觉得此行收获极大。

午休后,赵渭宾见官兵们大多在为明日开赴前线提前休息,自己一时没有倦意,不想午休,就跟王铭章打了声招呼,独自带了一个警卫和一个川军办事处的人换了便衣步行到太原城里市政广场边的太原市最大书店去逛逛。

出门之后,赵渭宾才注意到,这时的太原市,整个就像一座大兵营,到处都是穿着各种军装的官兵,中央军、老晋军、新晋军、西北军、东北军、甘肃军等等,偶尔还能碰到八路军和川军。这些官兵中,有不少伤员,估计是从医院或部队跑出来逛街的。还有些三五成群、南腔北调的兵痞,不时骚扰小商小贩,调戏过路妇女,甚至向维护秩序的警察怒目而视,往往非得战区司令部的军纪纠察队出面,连哄带威胁的,才能平息事端。

三人刚走到书店门口,就碰到一群人和警察一起抓着一个偷钱包的小孩从里面出来。这一路见闻,看得赵渭宾不断摇头叹气。

赵渭宾逛书店,主要是找山西地图,结果没有找到,随便选了几本新书和几张报纸就打算返回驻地。

一出书店,看见广场上围着一大群人在看热闹,还有人鼓掌。

“那是在做啥啊?”赵渭宾问办事处的陪同人员小王。

“多半是八路军的丁玲女士她们西北战地服务团下面的文艺表演队要表演广场戏剧了。只有她们组织的活动,才这样吸引人,秩序又好。”小王说。

“哦?过去看看。”赵渭宾精神为之一振。

“她们经常进行这种表演吗?”

“是的。自从红军改编成为八路军,开进太原以后,组织了不少表演,出尽风头,影响很大,才半个月,全城就家喻户晓了。只要是她们来演出,老百姓都会自觉维护秩序,警察和各路当兵的,也都很帮她们。”

“主要演些什么?”赵渭宾问小王。

“表演得可多啦,有歌曲、戏剧、诗歌、散文、小品、舞蹈、漫画,很多很多,百看不厌。”小王说。

“内容呢?”

“全都是号召抗战的,有形势宣传,丑化鬼子,批评军阀兵痞,介绍八路军,宣传英雄,展出战利品,还有抓汉奸,教民众如何抗战等等等等,多着呢!”

说话之间,三人来到人群边。只见几个箩筐和物品支撑着两个竹竿,竹竿上面挑着一个横幅,横幅上写着“八路军西北战地服务团宣传队”,横幅的前面和两侧,有四五个身穿八路军军装和几个装扮成各色人物的男女青年,其中,一个男青年正拿着一个铁皮话筒在宣传。

赵渭宾仔细一听,说的是:“乡亲们,咱们是八路军西北战地服务团的一个小小抗战宣传队伍,但是,她就像小小溪流一样,慢慢聚集一路上的水流,成为小河,小河聚在一起,就能成为长江黄河那样的大江大河,中华民族奋勇抗战的洪流,最终会把侵略我们的日寇,统统卷进太平洋淹死!”

“好!”前面有人带头喝彩。

赵渭宾点头赞许,内心暗暗叫好。

“在场的同胞,有从东北来的吗?”那名男青年问。

“有,俺是从东北来的,是张少帅的兵。”

“我也是!”他旁边一个右手前臂缠满绷带的士兵粗声粗气地说。

“这位东北来的大哥,你在哪儿受的伤啊?”战士接着问。

“前几天在雁门关跟鬼子打仗的时候,被鬼子弹片打的。”

“乡亲们,东北的弟兄为什么会在山西的雁门关负伤呢?”

“日本鬼子侵占了东北,又来侵略俺们山西呗!”有人说。

“是的,东北已经被日本鬼子侵占了,山西又正在遭受侵略,凶狠的日寇得寸进尺,不吞并全中国不肯罢休。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张少帅,我们的东北战士,我们的山西汉子,誓死不当亡国奴,大家正在拼死抵抗,不让鬼子攻进山西,蹂躏太原,因为,我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悲惨的时刻!”

 

“是的!我们绝不忘记!一定要收复东三省!”东北兵大声说,观众连声附和。八路军战士高声说道:“好!所有不愿做亡国奴的同胞,让我们一起高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他随即齐唱,观众立即随唱起来。

悲壮的歌声,在广场上激荡。赵渭宾亲眼目睹了那两个东北士兵和很多围观的群众,都流着热泪在高唱,他被深深地震撼着,和两位随同人员都不禁跟着唱起来。

在赵渭宾的内心深处,这已经不是在唱,而是在吼。这吼声,比他前几天在潼关风陵渡听到的黄河奔腾声更为雄壮激昂,更令人心潮澎湃。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到,只有八路军——共产党人领导下的八路军,才能奋然激发出如此悲壮的民族怒吼。

接下来,宣传队又用快板伴奏着演唱他们自己作词作曲的《义勇军歌》。对歌词中专门宣传的游击战战术,赵渭宾更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游击战争最巧妙,

声东击西去包抄,

青纱帐掩护好,

敌人不敢下乡跑;

黑夜三更起了床,

去缴日本鬼的枪,

义勇军最顽强,

十回九回打胜仗。

要不是有事在身,赵渭宾真想一直听完整个演出。

当晚,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之后,赵渭宾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房间里,他原想随便翻翻刚买的书就早点休息,但总是说不出的亢奋,看不进去书。他在房间里踱步了一阵后,就开始提笔写家书:

铁松:

出门因在行进中,未得家中一信,甚念!你学校的通知到了么?何时入校?望你告诉我!

到陕即催促前进。西安行营说到太原就可补充,到潼关等部队过河及孙军长来陕,又被催得要死。到了此地,仍一无所有。阎【锡山】的新炮新枪,均运到后方去。晋军则望风而逃,十五万人现只两三万,余均把枪带回家了。这种残余军阀的可恶,真正是太无人心到极点了。

我们奉命增援娘子关方面,受孙连仲指挥。娘子关一带是山地,倒还可守。不过川军的枪等于零,重轻机枪均土造,不能连发,没奈何只有以血肉去与敌人机械化的部队飞机炮火碰。结果之如何,不问可知了。

平汉线方面已退到彰德,整个的河北已入敌手,从石家庄到彰德沿途都有道路可以进入晋南,以威胁太原。太原有失,娘子关更极暴露。最后的退路,尚不知在何所?前途茫茫,也不愿再焦了。

所幸娘子关南翼,是红军的刘伯承师。我已同他们接洽,均有联络。红军之善战,红军之努力,真使东北军,晋绥军,陕军愧死!老百姓有三句话说,红军又会打仗又不扰民,中央军会打仗但是扰民,晋陕军又不打仗可扰民,就可见一斑了。

因为刘汝明、万福麟、李服膺这些家伙,使敌人把中国军队看得一个钱不值。它【指日军】很少部队硬和我们干不稀奇,它连后方都不要,还是一往前进,向着一点攻击。它认为中国军队只要突破一点,全线都会溃退。所以在忻口的敌人,它的联络虽被红军截断,却仍然向我不断攻击。可恨这些军队都是私人的工具,都无协同作战的精神,所以才使敌人骄傲自信到这样子。

红军改编后,中央原意把他分作三处使用,经他们再四要求,乃发表第八路军,在山西境内作战。但仍然一师在晋西北,一师在晋东北,一师在晋东南,各发挥他的巧妙的勇敢的游击战术。

我在西安会李一氓不遇,蒙林祖涵【林伯渠】先生接见我,并与我写信介绍周恩来,彭雪枫。今天往会周,到五台总部去了,只会见彭。他说,前线红军除了得点中央的子弹外,一无补充。他们全靠俘虏敌人的粮食作粮食,他们把山西民众发动起来,同他们一致。所以他们敢于深入到雁门以北去。

从侯喜【八路军驰援晋东时的上车地点】起沿途都听到红军的德政。不只是人民,中央军也说他好,也称赞不已。到了太原,人民团体竞【相】公请周恩来同丁玲讲演游击战术,他们到一处,也即集合民众演抗日的爱国戏剧,这些自然都是那些军队所望尘莫及,自然只有让他出风头了。

 

我为什么同你写这么详细?就是要使你知道现在已是万恶的军阀总崩溃之一日。民国廿六年的总结算,恐怕快要到了!同时红军在民族抗战中的一切一切,也就是共产党在中国民众心理上所建立的很大基础,未来的成功,未来的抗战,恐怕还是要靠共产党吧!

你现在一切也不必问,埋着头只去读你的书,只要能学来一个健全工人健全技术家。我也就无恨了。况且你学的技术正是未来抗战必需的工具呢!

我的安危,我自己晓得。这么多人都牺牲得,我又怕什么?可惜的我的体力不顶强,不能参加红军去作战,否则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我所谓机会,并不是机会主义者,我自信对于共产党,至少是同情的!就是列宁说的同路人,我自信也是同路人的一个!从前这类的话不能说,现在短期内总可以大胆说点。老实说我希望你技能标准,不是希望你作一个普通工程师了事,还希望准备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中能够当一个优良的技师!能够在社会主义国家中服务!能够在复兴民族,恢复失地的工作上作最大的努力,最大的贡献!

封建势力和军阀的总崩溃,自然是最近将来即可看见的事!可恨的这种残余和新兴的势力【指新军阀】,不铲除于民众手里而铲除于敌人。坐使我们几千万无辜民众,也随他们而断送。这种痛心,真不能往下说了。

汉奸之多,出乎意外。自然是政治不良民生凋敝的必然结果。细想起来,也无足怪。但是听彭先生【彭雪枫】说,晋北民众的发动,还比其他省份快,还比其他省份靠得住点。这就难说了。

我说这些话,不必使祖母知道,你也不必向人说!自己有一目标,有一志愿,且把目的地走到再说。反正你们的造就比我好,你们的前途自然也比我好,你们的幸运自然更比我好了。

我不幸生在过渡时代,自己又无毅力打破环境,始终受环境的支配,以至今日。我也无怨。不过要使你们弟兄晓得,就不负我的苦心了。

原说今夜上车,因车不够,延到明日。一个人无事,提笔随便同你谈谈,并没有其他意思,不要误会。

来信仍交太原正太街安仁里32号苏宅122师留守处转。

代我问祖母及刘外婆安好。

宾(1937年)十、二四夜于太原

注:《川军》一书缘起之重要史料,即上面的赵渭宾烈士在太原写给儿子赵世诚(乳名铁松,已故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的家书。以上系家书原文和图片,文中【 】内注解为赵渭宾嫡孙赵令德先生注。

 

1937年10月25、26日,日军炮火排山倒海,孙连仲节节败退,王铭章提大刀肉搏上阵。

122师先头部队364旅所乘坐列车出发后不久,便遭遇日军飞机轰炸,列车和路轨都严重损坏,有不少人员伤亡。部队被迫下车,一边躲避日军轰炸,一边向最前线急行军。直到24日傍晚,364旅先头部队才在曾苏元旅之后急行军抵达阳泉。

黄绍竑见又来了川军部队,很是高兴,不待全旅集结,就下令先期达到的部队以营为单位,开往平定县城东东回村一带布置防线。

25日拂晓,连夜行军的364旅一部分主力部队正行进到娘子关西南侧的东回村、西回村之间,一部分先头部队就与从平定县测鱼口、马山村一带进犯的日军迂回部队第14师团前锋部队遭遇,后续部队听到前面枪声大作,赶紧跑步前进,加入激战。

主力部队依靠人数优势,通过肉搏战抢占到了日军北上要道的制高点,击溃日军前沿阵地。

不久,日军后续部队赶到,架炮轰击,又凭借优势装备冲锋。川军不顾装备悬殊,依托地形顽强抵抗。

日军见川军打得很顽强,远不像一般中国军队那样一触即溃,就请求轰炸机增援。

364旅打的是遭遇战,没有防空掩体,一阵狂轰滥炸之下,官兵损失惨重,伤亡遍野。

出川抗战来的第一仗,伤亡竟然如此惨重,这是364旅官兵以前从来没有人预料到的。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的战友突然面目全非地倒在自己身边,大家心里已经说不出是究竟什么滋味了,官兵们只有用激烈的回击,把满腔的仇恨发泄到对面的鬼子身上。日军虽有火力优势,却整天未能前进半步。

由于364旅装备差,又没有援兵,战斗伤亡也很大,激战到傍晚,全旅伤亡、走失人员已过2千。

这时,部队获悉娘子关正面已经撤退了,才趁着夜幕大家相互掩护着撤退。

原来,黄绍竑获悉364旅在东回村一带与日军遭遇激战,赶紧跟随行高参商量,估计装备很差的川军根本不可能顶住日军攻势,决定让赵寿山和孙连仲部弃守娘子关正面,退守阳泉。他派出去的传令官还没回来,孙连仲就已经带着部队撤到了阳泉。因为,孙连仲听说日军从娘子关南面进入晋阳,又不知道川军已经赶来顶住日军,他害怕被包围,没等黄绍竑下令撤退,就已下令放弃娘子关了。

由于跟赵寿山部又失去了联系,束手无策的黄绍竑不得不依赖孙连仲在阳泉收容部队,布置下一道防线,自己随即将指挥所后移到寿阳县城铁路边上的半月村。当天晚上,黄绍竑在寿阳碰到了从山西西南向东边晋阳方向驰援的八路军刘伯承师的一团人。

黄绍竑不禁为又来了一支部队往前方增援感到高兴。第二天,孙连仲又把指挥部撤回寿阳。黄绍竑闻讯,赶紧去向孙连仲了解情况。

“孙军长,你怎么这么快就撤过来了?”黄绍竑实在看不惯了,一见到孙连仲就质问道。

“黄长官,没办法,日军火力太强,实在顶不住了。”

“你的三个师都在干什么呢?”黄绍竑责问道。

“他们现在都还在阳泉节节抵抗。打了这么久,三个师损失很大,只有冯安邦的27师稍微好一点,但眼看也顶不住日军的飞机大炮。”孙连仲解释道。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在阳泉组织抵抗,日军就会沿着正太路一下子冲到太原去。整个山西战场就会彻底动摇,这个责任是很大的,你和我谁都承担不起。你一定要命令部下死守寿阳,决不能再退了。”黄绍竑急了,非常严厉地说。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冯安邦从寿阳打给孙连仲的。

“亲家,鬼子已接近阳泉,我的部队还没来得及收容,手上只有一个连,阳泉东边地形又不好,我只有把部队拉到阳泉西边收容整顿,再部署抵抗,跟你打声招呼。”冯安邦在电话里说。

“黄副长官正在我这儿下命令,要求我们必须坚守阳泉,再往后撤,就枪毙了你。”孙连仲无不夸张地命令道。

 

“怎么一下子就像变了一个人?那我就尽量多收容一些,尽力抵抗就是了。”冯安邦吐了吐舌头,赶紧把电话挂了。

当晚,黄绍竑返回自己的指挥所不久,站长就来报告他,从榆次方向来了两列车的四川军,说是王铭章率领的122师大部队。

“王师长,你们来得太及时了!我是从南京来的作战部长黄绍竑。”王铭章一下车,黄绍竑就迎上去握手欢迎。

“黄长官,你好!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寿阳。”

“寿阳?”

“日军打到哪里来了?”

“阳泉。”

“阳泉?怎么来得这么快?”王铭章感到很吃惊。

“娘子关丢了?”赵渭宾赶紧问。

“日军从后路包围,我们不得不放弃娘子关。现在孙连仲的部队正在退守阳泉。”黄绍竑说。

“我们师的先头部队在什么位置?就是王志远364旅?”王铭章赶紧问。

“他们是从阳泉向南边的平定县东边走的,和日军发生了战斗,我们失去了联系,现在情况不清楚。”黄绍竑说。

“那后来到的曾苏元旅呢?现在又在什么位置?”赵渭宾接着问。

“曾旅比王旅先到几个小时,他们是向晋阳县东南方向走的,现在的具体位置也不清楚。”黄绍竑说。

“曾旅还先到?”赵渭宾觉得奇怪。

“是的,因为王旅所乘专列被日机轰炸,转为下车步行。曾旅刚好遇到铁路抢修好,没有下车,所以反而快半天。”黄绍竑解释说。

“哦,原来如此!王旅一路上的损失大不大啊?”王铭章担心地问。

“不很严重!就是建制有点打乱了。”黄绍竑说,“后来是不拘团、营,到这里之后都派往平定方向去了。”

“建制乱了?这下可麻烦啦!”王铭章叫苦道。

“就是!八路军刘伯承师呢?”赵渭宾继续问。

“只知道他们往晋阳方向深入到日军后面去了。”

“赵寿山师和曾万钟军的位置呢?”赵渭宾又问。

“都联系不上了。”

“那么,现在日军到底在什么位置?有多少兵力?”赵渭宾接着问。

“刚才孙连仲军冯安邦师长来电话说,日军先头部队快接近阳泉了,具体有多少人还不清楚。”

赵渭宾正在纳闷,这个黄长官,怎么乱七八糟的,一问三不知。王铭章又说话了:“算了,象贤,你不用再问他了。黄长官,你直接说,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往哪个位置开?”

“这个,我知道!”黄绍竑赶紧说,“你们赶快往东开,去占领寿阳、阳泉之间铁路南面的山地,和孙连仲的部队一起,归孙连仲指挥,掩护前方撤回来的各部队人马收容整顿。”

“好!”王铭章说。

“黄长官,请你务必给孙连仲部打招呼,一定要等我们站稳了才能逐渐往后撤,千万不要一窝蜂地往后跑。”赵渭宾赶紧补充说。

当晚,122师主力部队步行前往指定位置布置防线,沿途见到大量溃军和伤员混乱地往后走,他们的武器,大多比122师的好。

“王师长,你注意到没有,这些人走得并不急,说明日军的距离还有点远,估计日军先头部队的兵力也不太多,或者是被前头的部队拖住了。”走到阳泉境内后,赵渭宾对王铭章说。

“就是。龟儿子些的,还有这么多人,这么好的装备,就不晓得组织起来抵抗,只晓得逃命。”王铭章骂了一句。

“不晓得还有哪些部队在前头坚持抵抗。”赵渭宾自言自语地说,他随即叫警卫向溃军问一下。

一打听,原来,阳泉以东地区已经全部丢失,前方守军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大多向南撤走。由于新来的八路军从晋阳后方拦截了日军后续部队,日军先头部队才不敢大肆往前追击。

122师后来又陆续见到和收容了一些从晋阳和平定撤过来的王志远旅和曾苏元旅官兵,他们进一步证实了日军被八路军拖住的说法。原来,八路军连续袭击了迂回日军的辎重部队,阻滞了日军的追击。

 

王铭章和赵渭宾向收容的溃军进一步了解,得知王志远旅和曾苏元旅都遭遇强敌,伤亡惨重,心里很是焦虑。

火车抵达阳泉车站,第二集团军孙连仲部正在向这里溃退,残兵败将人流如潮。

王铭章好不容易找到孙连仲,向他打听364旅王志远部下落。孙连仲正在忙着撤退,简单回答说:“364旅的任务是掩护我部转进,快退下来了。”

王铭章焦急地等待,直到傍晚晚霞映红大地的时候,才见满脸尘土的王志远带着疲惫的旅部人员残部退下来。王铭章赶紧跑上前去和他拥抱:“等死我啦!”

“师座,我还以为这盘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弟兄们伤亡可大了,还有不少人走散了!”王志远热泪盈眶地说。

“别急,别急,快进屋擦把脸、喝口水,坐下来慢慢说。”赵渭宾连忙说。

等王志远洗完脸、喝了茶后,王铭章接着说:“我带兵打仗几十年,苦战也不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找不到队伍的情况。出川前甫公担心的部队被分割消耗,所以一再要求川军在一个战区内统一作战,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并非多余。”

“就是,现在简直是乱得一塌糊涂,建制全乱套了,地图也没有,不分团营,各自野战,这样下去太危险了。”王志远说。

“罗副官,你马上去安排部队休息、收容。我和童澄旅长跟王旅长一起研究一下形势对策。”王铭章说。

“志远,你说说这几天的情况吧。”

王志远随即汇报了分手后的情况:

10月23日,364旅和师部分手后,沿途遭到日军飞机轰炸扫射,火车损坏严重,部队伤亡不小,被迫下车步行。

23日傍晚,部队抵达阳泉车站后,黄副长官要求增援孙连仲部。孙连仲要求驰援会岩。这时天色已晚,我们又没有当地地图,对地形和敌情一无所知,很是为难。本打算休整一夜后再出发。

孙连仲说,白天日军飞机轰炸厉害,最好连夜驰援。又说八路军129师刘伯承部在会岩东面,他们熟悉地形。只要找到他们,就好办了。

王志远只要咬牙决定趁夜前行,派727团张宣武部担任斥候部队,摸索前进。魏书琴率728团紧随其后。

当夜,两支部队都与日军遭遇,激战到第二天,打退日军进攻。后来我们获悉娘子关正面失守,就互相掩护往回撤。

26日,孙连仲又命王志远旅担任掩护正面部队撤退的任务。由于孙部撤退得乱七八糟,交接混乱,阵脚大乱。两军交接防线一下子被日军冲垮了,伤亡惨重,很是狼狈。

“果然在交接的时候出了问题!”赵渭宾为王志远没来得及知道八路军方面提醒的要特别注意交接问题而倍感惋惜。

“现在727团和728团的位置在哪里,如何分工?”王铭章接着问。

“本旅两团在最前线负责掩护撤退,现在都撤到了前面不远处。两个团预计伤亡都很大。特别是727团,担任的是斥候部队。728团是727团的后备部队。”

“现在日军已经停住进攻,最好把两位团长也请到师部来了解一下情况。”王志远建议说。

“好!”王铭章随即令罗副官派几个骑兵去前线找张宣武和魏书琴,请他们到师部临时指挥所来。

王铭章和童澄随后又问曾苏元旅的情况,王志远不知道,与八路军和其他友军方面也未能建立联系。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一阵凄厉的呻吟和哭泣声。王铭章问门卫是怎么回事。报告说是有一队伤员摸黑撤回来了。大家赶紧出门看望。

只见火把照射下有十多个浑身是血、装束破烂不堪的连排长和士兵,在师部警卫和卫生队员的搀扶下,呻吟着、蹒跚着往设在师部临时指挥所后面的医疗所过去。其中一个腿上缠着新绷带的瘦弱士兵,正在哭泣。他一边哭一边喊:“胖娃,胖娃,你死得好惨啊!”

扶他的排长王子云不停劝他:“潘烟灰儿,你莫哭了,人都已经死了,哭也没用了。”

 

“排长,你也亲眼看到了,胖娃死得好惨哟!我们一定要给胖娃报仇啊!”潘玉印抽泣着说。

“嗯!一定要报仇!你先莫哭了!”王子云继续安慰说。

“好!排长,我不哭了,可是我一想起胖娃死得那么惨就难过啊!”潘玉印还在抽泣。

“小兄弟,到底怎么回事啊?”赵渭宾见潘玉印哭得十分难过,就招呼着问他,并随即叫警卫去倒杯开水过来。

“参谋长,师长!胖娃死得好惨啊!呜呜呜……”潘玉印见是师长和参谋长,更是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莫哭,莫哭,小兄弟,你坐一坐,先喝口热水,歇歇气。”

王子云把潘玉印扶坐好了,就向王铭章说:“报告师长,是这样的,他叫潘玉印,是我们727团后勤班的战士,他在突围的时候腿受了伤,他最好的朋友胖娃儿赵强一直扶着他撤退。后来傍晚了,我们十几个走散了的伤残官兵眼看就要和撤退大军汇合了,鬼子的坦克追上来。我们都从来没有见过坦克,开始还以为是从前线撤退下来的中央军的新式铁甲车。胖娃从大路边上跑过去招手,自报番号,要求停下来让伤员搭车。哪不知坦克调转方向盘,向他开枪,射倒他,又冲上去碾他。胖娃整个人全碾碎了,好惨哟!”王子云说着也忍不住哭起来,潘玉印更好号啕大哭。

“幸亏鬼子的坦克见天色已晚,我们又是些伤病员,没有继续朝我们开过来,只是乱开了几枪就掉头回去了,要不然,我们可能全都回不来了。”旁边一个战士抽泣着说。

“狗日的禽兽!我们一定要为弟兄们报仇!”王铭章大骂道。

这时,罗副官带着满衣是血的张宣武和魏书琴气喘吁吁赶过来。张宣武见这十几个都是自己的部下,心里既是高兴又难过,安慰了一阵后,请师部警卫和卫生员把伤病员扶到医疗所去,回过头来向王铭章等汇报战斗情况。

原来,张宣武率团行军至娘子关南面旧关的马山村,与日军遭遇。日军用猛烈炮火阻击。张宣武命令部队抢占有利地形,组织火力反击。激战两个小时,双方死伤不计其数。727团伤亡近半。

727团激战之际,紧随后面的728团遭到日军侧击。魏书琴指挥反击,抢占有利地形,利用机枪压制住日军火力。日军改用山炮射击,炸坏了一挺机枪。日军向阵地冲锋,企图抢占有利地形。728团毫不退缩,和敌人拼大刀。战斗到拂晓,日军弹尽援绝,被迫撤退。全团伤亡近半。

两个团随后合并在一起,掩护正面部队退却,拼死抵抗,边退便战,一直打到现在。撤退中,走散了少量官兵。眼下,日军先头部队已经攻陷了岩会,两个团的主力正在西面铁路龙庄外隘口抢修防御工事。

“124师先头部队曾苏元旅,你们碰到过吗?知道他们现在什么位置吗?战况如何?”赵渭宾问。

“不知道。估计在铁路以南的平定县东北方向。”张宣武和魏书琴都摇摇头。

“你们估计能否抵住日军正面攻势?”王铭章接着问三人。

“没法挡住。”张宣武抢先说,“敌我装备悬殊实在太大了,最多只能短暂阻滞。”

“那你估计能挡多久?”王铭章问。

“这要看日军到底动用多少部队和火力进攻了。日军如果还是今天的兵力,我们当然能顶住。即便增加少量兵力,我们以现有兵力,补充一些弹药,加上366旅生力军,估计挡一两天没问题。就怕日军大量增援和动用飞机、大炮狂轰滥炸,特别是飞机轰炸和扫射,我们简直毫无办法。”张宣武说。

“嗯!眼下只要能缓一口气就好。再守两天,估计45军后续部队能够赶上来。飞机轰炸,确实有点麻烦,大家都注意想想办法。”王铭章说。

“其实,即使日军轰炸,也未必很可怕。只要友军不自乱阵脚,再多守一段时间也有可能。”张宣武补充说。

“这一点很重要!友军绝不能乱了阵脚!”赵渭宾当即说。

 

“嗯!这事赵参谋长已经给黄副长官说了,我等会再去强调一下。”王铭章叹气说。

赵渭宾询问三人:“你们联系上八路军刘伯承部没有啊?”

三人都说没有。只是张宣武说,只听说有支八路军部队深入敌后去了。

王铭章叹道:“中国军队中,只有八路军胆子最大,敢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那样,深入敌后作战。不得不佩服,有机会得好好向他们学习游击战术。”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王铭章随后进行了总结,他强调:这几天的仗,虽然打得很被动,甚至有点狼狈,伤亡很大,但也要看到,大家作战都勇敢顽强,打出了我们草鞋军的威风,值得欣慰。部队在抓紧构筑防御攻势的同时,要注意收容和休整,研究对付敌军优势装备的有效战术。

赵渭宾特别注意到,他身边的张宣武这时在咬牙点头,便对他说:“拜托你多在战术上想想对付鬼子优势装备的办法。”

“嗯!”张宣武非常认真地答应说。

这时,孙连仲派人送来黄绍竑的命令,说是川军曾苏元旅急报,有一大股日军围攻包抄,马山阵地已经失守,曾旅退守西回村方向,日军追击进攻,守军伤亡严重,弹药将尽,处境十分危急,要求紧急救援。

王铭章闻讯,赶紧中止会议,当即果断决定,亲自和童澄率366旅前往救援,王志远赶紧回去部署铁路正面防御,赵渭宾率师部在阳泉原地等候邓锡侯和孙震所部集团军总部。

童澄得令后,当即命蹇国珍团为主攻,王文振团为助攻。蹇国珍则随即命2营陈永沛部为斥候,立即出发,其余部队随即跟进。

陈营急行军抵达平定县时,已是深更半夜,他们没有惊动县政府,向当地居民问了前往东西回村的路,继续往前赶。

走了一段时间后,快抵达西回村附近时,先头部队遇到岔路,不知道怎么走了,就派人到附近去找当地人带路。

突然,有战士看见远处一个人影在跑,赶紧追过去叫那人站住。那人自称是东回村农户,去平定县的亲戚家联系避难回来,正往回赶,因见到部队,害怕被抓壮丁才跑的。

士兵告诉他:“我们是川军,纪律好,不乱抓民夫,是我们的六条纪律之一。我们正要去东回村,请你当向导带路,我们会给你报酬的。”

那人转惊慌为高兴,连声说他对这一带很熟悉,便带着部队往前走。

陈永沛急于赶路,也没多想,只是招呼最前面的人要多留心一些,不要和后面的部队拉得太远。

向导带着陈永沛营在黑夜中摸索前进,在西回村前,战士们发现前面有部队,正要散开,向导说是友军,并大声招呼不要开枪。

陈永沛也跟着用四川话主动打招呼,可是,话音刚落,对方突然用机枪猛烈开火。官兵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射倒好几个。

与此同时,向导用外国话向对方方向叫喊着跑过去。陈永沛大怒,抬手几枪将其击毙。随即指挥部队分散反击,向村内进攻。

蹇国珍正率后继部队往前赶,突然听到前面枪声大作,从枪声判断是先头部队遭到日军机枪伏击,双方展开激战,赶紧指挥部队跑步前进。

他边跑边喊:“弟兄们,这是我们出川第一仗,一定要打出威风,不能丢川军的脸。”

“好!”官兵们异口同声答道,一起加紧步伐往前冲。

该团跑到战场附近时,陈永沛已经牺牲,全营官兵只剩下罗兵等几个人在带伤坚持战斗。他们一听到蹇赶来的消息,都非常兴奋,不顾隐蔽,加紧反击日军。日军赶紧用炮火反击。

当蹇国珍率团冒着敌人的火力冲近阵地时,罗兵和刚才还坚守阵地的几个战友全都阵亡了。

蹇国珍大怒,吼道:“为二营弟兄报仇,冲啊!”

将士们向敌军围攻过出,双方激战到拂晓,由于蹇团人员优势,村子里的鬼子被全部歼灭。不过,因日军火力猛烈,蹇团也伤亡惨重。

 

就在蹇国珍团与敌奋战之际,后面出发的王文振部731团,在西回村柏木沟遭到日军伏击拦截。日军一开始就凭借有利地势,用迫击炮和轻重机枪猛烈轰击,全团伤亡惨重。

王文振赶紧指挥部队利用山沟、山坡作掩护,沉着迎战,等敌人步兵冲锋靠近时才射击投弹,打退日军多次冲锋。

战斗到天快亮了,部队逐渐能直接看清日军的地势和兵力配置。这时,日军的火力也在减弱。王文振估计日军弹药快用完了,便打算抢在日军逃跑之前冲锋上去进行肉搏。

王文振正在为兵力不够犹豫不决,远远看见王铭章和童澄率领旅部和警卫部队赶来,大喜,立即发出冲锋命令,反冲入敌军阵地,用大刀和枪托肉搏开来。

王铭章和童澄看见前面在肉搏,赶紧指挥旅部战斗人员跑步参战。王铭章自己也亲自提了大刀和手枪冲入战场。

李绍坤和其他警卫虽然知道王铭章有一些武功,但都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王铭章和童澄两位首长的安全,不料王铭章的武功竟然十分了得。

只见右手提刀,左手提枪,一边跑一边环顾整个战场,指挥警卫部队攻击日军的指挥官。王铭章一边往前跑一边指挥警卫用手枪向几个企图开枪阻击他们的鬼子射击,鬼子机枪手应声倒下。

日军指挥官正要亲自从被打死的机枪手手中抓过机枪,王铭章一个箭步飞到他面前,一刀往他手上劈下去。这个指挥官也很了得,赶紧缩手退步,侧身抓起自己刚刚放下的指挥刀,回身刺杀王铭章。王铭章顺势将刀锋一送一坐,避过敌人刀锋,跟着一脚往对方膝盖踹去。

就在王铭章和日军指挥官拼杀的同时,旁边一个日军警卫掏出手枪准备向王铭章射击,被跟着王铭章一起冲向敌阵的王建堂看见。他一性急,端着刺刀向鬼子冲过去。那个警卫见刺刀冲来,也不顾救指挥官了,赶紧朝王建堂开枪。王建堂被手枪击中,他的刺刀也插入敌人胸膛,两人几乎同时倒在血泊中。

被王铭章踹了一脚的日军指挥官迅速退步,提刀随即反砍。王铭章将刀背斜迎上去,猛力用劲,撞断指挥刀。就在日本军官发呆瞬间,王铭章回刀砍下,那个军官头颅飞出,鲜血喷射。

正在拼刺刀的日军,见武功高强的指挥官竟然一下子被砍掉了脑袋,顿时慌乱。官兵们很快消灭了大部分伏击的日军敌人,只有很少一部分见势不妙逃走了。

王铭章望着逃去的日军,开枪追杀了几个,望着逐渐逃出射程的敌寇,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其他官兵也高举缴获的枪支,欢呼胜利。

跳跃欢呼之间,王铭章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王建堂,赶紧过去察看,见枪弹击中胸膛,已经停止了心跳,只好把他圆睁的眼睛合上,从他怀中取出死字旗,擦去溅到他脸上的鬼子的血,咬咬牙站起来。

王铭章满脸悲怆地环顾四周,只见战场上到处都是伤亡的川军弟兄,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看着官兵们默默看着自己,王铭章随即下令抢救伤员,清理战场。随即把死字旗交给紧跟在身边的李绍坤,叫他见到鲁江平后,把这个珍贵的遗物交给他保管。

过了一阵,王文振向王铭章和童澄报告战绩:该团阵亡280人,400多人受伤,其中,重伤200多人。打死日军104余人,缴获山炮、机枪、步枪200余件,另外还是指挥刀和少量枪弹。

“好!战绩不错,只是伤亡弟兄太多了。”王铭章肯定了战绩,跟着问,“日寇还有没有活的?”

“没有!有几个受伤的,像是被日寇自己打死了。还有几个在肉搏中被我们砍伤的,都自杀了。”

“作孽啊!”王铭章叹息道,

“牺牲了这么多战友,怎么办啊?”王文振问道。

“就近找个凹地就地安葬了吧。”王铭章低沉地说。

“鬼子的尸体呢?”

“也埋了吧,他们毕竟也是军人。”王铭章答道,随即又补充说,“埋到下面一些,不要和我们的人放在一起。”

 当官兵们将最后一具战友遗体送入大坑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朝霞映红山坡。王铭章带头脱下了军帽,官兵们也都脱帽志哀。

1937年11月5日,兵败如山倒,孙连仲继续后退,王铭章、赵渭宾巧遇八路军部队。

1937年11月1日下午,邓锡侯、孙震率22集团军司令部和41、45军军部随行人员,乘一列专车从太原经榆次沿正太路开赴寿阳前线。

列车在进入寿阳境内不久的一个小站停下来。两人命令部队就地休息,带着胡临聪和周静吾两个高参前往离车站不远的明月村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指挥所去见黄绍竑。

双方一见面,都很高兴,黄绍竑赶紧回答他们急于了解的事情。他说,前几天因娘子关方面受到日军猛攻,战况危急,急需增援,他就下令41军先头部队在阳泉下车,归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指挥。部队下车之后,不拘编制,以团和营为单位,迅速驰赴娘子关南侧阻击日军迂回部队。

至于部队的战斗情况,由于师旅团指挥系统已被打乱,对所属部队失去掌握,电信器材又极端缺乏,联络不上,不太明了。他希望邓、孙赶紧到寿阳去与孙连仲取得联系,迅速掌握自己的部队。

四人听后十分着急,特别是孙震,因为他不仅兼任41军军长,还兼任124师师长。几人向黄绍竑了解一下其他情况,又催促了一遍装备的事情,赶紧乘车开往寿阳。

列车行至马首村时,看见许多溃败下来的散乱部队和伤兵正在村内休息,非常狼狈,并很快发现其中有41军的官兵。

孙震赶紧让车停下来,派人去询问。一打听,这些人都是从娘子关方面退下来的。他们说,前面的部队已经全乱套了,这些人都找不到自己的部队了,邓锡侯他们急着要找的孙连仲总司令,也已经退到了这里。邓锡侯和孙震赶紧下车。

一行人赶到孙连仲的指挥所时,疲惫不堪的孙连仲正在补瞌睡。他从睡梦中爬起来告诉说,他所属部队在娘子关附近与日寇作战,被日军包抄后路之后,即遵黄绍竑命令向榆次、太原方面撤退。41军有支部队在铁路前线掩护撤退,另有一支曾在旧关以南、东西回村参加作战,现在王铭章他们都在上下龙泉附近掩护主力撤退。他像黄绍竑说的一样,让邓、孙两人立即前去和自己部队取得联系,加以掌握。

面对这个情况,邓、孙很是哭笑不得,一方面为终于知道自己部队的下落而高兴,另一方面,都明白孙连仲是想让川军负责掩护他们撤退,把伤亡风险和抵御日军的重任都推卸给了川军增援部队,心里十分着急。

两人赶紧对孙连仲说,这是川军第一次跟日军交战,双方的装备跟战斗力悬殊,他已经亲眼见到了,22集团军显然不可能单独顶住日军的猛烈进攻,如果他的部队都撤走了,整个正太路都会被日军冲破。他们要求孙连仲的军队不论如何也要一起抵御。

最后,双方达成协议,孙连仲部继续沿着铁路线,抵抗撤退,到寿阳西边山地收容并组织防线。川军还是按黄绍竑的意图,在铁路南侧到上下龙泉、松塔一带占领阵地,阻击从晋阳方面向马首村后方赵家庄方向迂回的日军,并依托山地掩护友军主力沿铁路转进,然后逐次向阔郊、太谷方面引退。

邓、孙一行离开孙连仲不久,就碰到赵渭宾率领122师师部人员往这边走。双方见面后,赵渭宾汇报了王铭章率部救援曾苏元旅的情况和王志远旅的新近作战情况。

原来,川军364旅在跟王铭章分手后第二天,多次挡住正面日军的进攻,可是由于孙连仲部友军全线溃逃,日军又增加了援兵,川军最终还是招架不住,被猛烈火力击溃。

与此同时,王铭章所部童澄旅也遭到日军大部队攻击,逐次转进到寿阳县东南方向的上下龙泉一带。王铭章已派人告知了转移情况,通知赵渭宾把指挥部向寿阳后方迁移。

赵渭宾强调说,日军现在是分兵两路,分别沿着铁路线和铁路以南的小道进行包抄进攻。包抄部队受到本师有力阻击,抄袭突破的伎俩未能得逞。遗憾的是,铁路正面的孙连仲军主力部队溃退太快,王志远一个旅——实际上已经只有一个团的兵力了,根本无法顶住。

邓、孙和随行高级将领分析有关情况,认为尽快统一川军指挥系统非常重要。最后商议决定,由王铭章统一指挥41军在前线的122师和124师。

孙震将上述决定以命令下达给124师代理师长税梯青后,邓、孙便带着集团军司令部和122、124师指挥部的随行人员徒步向马首以南的阔郊方向转进。

11月4日下午,他们一行人正走到阔郊半路上,一辆三轮摩托赶上来,是阎锡山派传令官送来命令:第二战区决定集中兵力固守太原,第22集团军应于5日开到太原城南的狄村集结,作总预备队。

邓、孙奉命后,赶紧派人去通知王铭章立即率部队取道松塔、长凝镇、榆次,西渡汾水,回防太原。

进攻娘子关的日军继续进犯,孙连仲的部队向西溃退,部队聚集在阳泉车站附近,一列火车从寿阳方向开来,在阳泉停下。

川军124师副师长税梯青问列车长,火车怎么不再往前开了。回答说,前面的部队都退下来了,最远就只能开到这里了。税梯青只好令官兵依次下车。

川军官兵还没下车完毕,败军就蜂拥而上,抢占位置。官兵们好不容易才把一个担架抬下车。看到这种情形,税梯青非常着急,他看望了一下担架上的人之后,赶紧打听122师在哪里。

问了好多人,好不容易才找到王铭章。两人相见,分外高兴。

“啊!伯鲁兄,你来了!太好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王铭章精神一振,上前拥抱。随即介绍说:

“我师从太原抵达寿阳后,黄副长官命令我们开赴阳泉,与你们共同在平定县阻止日军西进。没想到火车开到这里就再也不往前走了。一打听,才知道你们在掩护前面的部队撤退。”

“唉,就是!前线太混乱了!到处都是残兵败将,我们负责掩护撤退,队伍一上来就被黄副长官分散使用,指挥体系全被打乱了,伤亡很大。”王铭章叹气道。

“邓、孙两位总司令已经知道部队被打乱,他们都很担心。”税梯青说。

“他们在哪儿?”

“寿阳。我离开寿阳时,邓、孙两位总司令率集团军总部刚刚抵达。孙副总司令有一道手令让我带给你。”税梯青说着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王铭章。

王铭章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任命王铭章为41军前线总指挥,统一指挥122师、124师对敌作战。”就苦笑道:“黄副长官在指挥部队,我起个啥作用。”

税梯青赶紧说:“孙副总司令说了,他会和黄副长官商讨指挥系统问题。我集团军总部一定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你将在外,有的军令可以不接受。”

“嗯!这样就主动多了,我尽力争取减少损失。”王铭章精神为之一振。

“现在前线情况怎么样?”税梯青问。

“我目前了解的基本情况是这样的:整个前线很混乱,孙连仲的部队负责正面战场,打得很被动,指挥系统已基本被打乱了,可以说是闻风而逃。我们的部队负责掩护他们撤退,但我们的部队已经被完全打乱了,少量部队进入铁路正面防线,主要分散在铁路南侧,阻击日军快速部队从南面包抄。我师各部均与日军发生了激烈战斗,伤亡很大。眼下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协同孙连仲部,阻止日军沿铁路推进,并掩护部队转进,其次是防止日军从铁路以南包抄。幸亏现在八路军已深入敌后,攻击日军辎重部队,牵制日军进攻,我军防止包抄的压力相对减轻了许多,能分配一些兵力用于平定县和阳泉一线的铁路沿线参与阻击。”王铭章介绍说。

“你看我们124师怎么部署为好?”税梯青问。

“这样吧,你们是生力军,战斗力完好,就部署一个旅到平定县铁路以南,协同孙边仲部防守铁路正面,另一个旅紧随122师布防在阳泉以南。你看怎么样?”

“好!那我就把新来的370旅吕康部派到平定县去,先前到的372曾苏元旅继续置于阳泉方向。”

 

“好!你告诉吕康,实在顶不住了,就向西南方向稳步撤退,防止日军向南越过他们包抄大家的后路。”

“好!我这就去布置任务。”税梯青说完就走了。

“莫急,请你们师营以上军官先留一下,今晚两个师的军官在这里聚一下,开个会,我让王志远和童澄给大家都详细介绍一下与日军交战情况。”

“嗯!”

当晚,122、124师营以上军官会议。先由税梯青宣读了孙震对王铭章的任命,接下来由王志远和童澄分别介绍与日军交战情况。

王铭章总结说:“我们的装备与日军悬殊,又是第一次与敌交战,缺乏经验,加上整个指挥系统被弄乱套了,牺牲很大。短短几天,整整一个师竟然伤亡近半,我带兵打仗几十年,从来没见过伤亡如此惨重的战斗。在经验和训练方面,特别是和八路军比较,我们还有很多不足。这一点大家都看到了,我这里也不多说,只是强调一点,以后一定要保持纪律、行动迅速,不能像孙连仲的部队和晋军那样一盘散沙、一触即溃。但是,我感到欣慰的是,我们的官兵在面对日寇时都很勇敢顽强,日军虽然占有绝对的装备优势,但我们的官兵毫不畏惧,奋勇杀敌。绝大多数阻击战,都是我们胜利了,日寇没有从我们阵地前占到什么便宜!”

大家鼓掌。

“虽然我们比不上八路军,虽然我们伤亡很惨重,但是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们122师没有给四川人丢脸!我们用巨大的伤亡,阻止了敌人的包抄计划!”

大家又一次鼓掌。

“加上八路军深入敌后进行牵制,现在南面被包抄的危险已经明显减轻了!”王铭章接着说。大家又鼓掌。

“但是,大家都看见了,铁路沿线的正面战场,实在很糟糕。先前的部队一听说我们来了,不是和我们一起阻击敌寇、战胜敌军,而是自己撒腿逃走,日军趁我们立足未稳,猛烈进攻。接过,正面防线不断溃败,到处都是残兵败将,人人都在拼命逃跑。这样下去,是非常危险的!”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叹息。王铭章接着说:“好在税师长带来了好消息,除了我们川军有前线统一指挥,能重新理顺指挥系统之外,黄副长官还严厉要求孙连仲的部队不能再逃跑,要利用较好的装备,坚守铁路沿线正面战场,稳住战局。”

大家热烈鼓掌。

“经与税师长研究决定,我们41军将主要负责防备日军从南面包抄,兼协同孙连仲部抵御铁路正面的日军。124师因战斗力相对完好,担任主攻;122师因伤亡较大,战斗力不足,担负助攻。其中,372旅布防于平定县城及铁路以南,配合孙连仲部阻击日军。370旅于阳泉车站,紧接122师布防。我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合力抵拒日寇,打好每一仗。各旅立即进入阵地,构筑坚固工事,抓紧做好战斗准备。散会!”

第二天下午,孙连仲部在日军追击下继续后退,设在前面和高处的瞭望哨不断报告前方情况。

不久,前哨急报,日军先头部队在装甲掩护下沿着铁路开过来,预计有10里路程。吕康令739团和740团做好战斗准备,随即前往各团察看。

“你们王团长病情怎么样了?”吕康问739团政训员胡清溪。

“还是烧得厉害。”

“我们去看看,实在不行,就先送到后方去。”

吕康到团部指挥所,见王麟躺在床上,头上捂了个湿毛巾,冒着气。

王麟因在行军途中伤寒、劳累过度和饮食休息不好患上重感冒,先前被担架抬着下车的正是他,他因病未能参加昨晚的会议。

王麟听吕康说日军来了,不但不去后方治疗,反而一定要亲自到阵地指挥战斗。

吕康不让他去,王麟挣扎着坐起来说:“要是没和鬼子干一仗就病死了,我死不瞑目!老子就是死,也要成为恶鬼,拖几个小鬼子一起进阎王殿陪葬。警卫,快扶我下床!”

吕康理解王麟的心情,咬牙点点头,叫人还是用担架抬上阵地去。

 

“不用担架了!行动太麻烦,又不能坐起来指挥作战。嗯,去找个大一些的箩筐和长扁担过来。”

警卫随即把箩筐、扁担找来,王麟叫两个战士就用这个箩筐把他抬到阵地上去。

吕康看到这个情形,很是哭笑不得。他用力咬咬牙,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要求警卫注意保护王团长安全。

王麟要士兵把他抬到最前沿的张超营阵地,他对全营官兵喊话说:“各位弟兄,今天是我们370旅739团第一次和日寇交战,大家一定要沉着顽强,打出川军的威风。”

张超立即带头答道:“奋勇杀敌,决不退缩,为川军争光!”

全营官兵紧跟着呼喊。

不久,日军大摇大摆开过来。王麟下令注意隐蔽。

见日军进入有效射程,王麟一声令下,全团集中各种火力猛烈开火,张超营尤其奋勇。

日军只顾追击溃军,没料到正面竟然会有埋伏,猝不及防,死伤不少,仓皇败退。

王麟阻止部队追击,要求收拾战场,迎接敌人主力部队。

果然,没过多久,日军后续部队开到,了解完情况后,立即组织冲锋。

王团早有准备,等日军靠近时才突发反击。张超营官兵投掷了一阵手榴弹后,迅速冲入迎面进攻的敌群,用大刀和日军的刺刀展开肉搏战。日军随即包围上来。王麟赶紧指挥全团冲上去。

吕康见肉搏战场敌众我寡,赶紧命令740团从侧面增援。该团配备有该旅自造的4挺机枪,火力较猛,很快将日军击退。

可是,当战斗结束时发现,最先与敌接战的张超营,已全部牺牲。吕康亲自到现场察看,情形十分惨烈。大多数官兵是被炮弹和子弹击毙的,有的是用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有的是被敌人的刺刀刺透了胸膛,而手中的大刀却砍进了敌人的脑袋,甚至有的口中还咬着鬼子的耳朵和身上的肉……

入夜,战斗停止。王铭章和税梯青到370旅视察。听到吕康汇报战况后,两人感动得热泪盈眶,随即带着师部军医前往前沿阵地看望慰问。

当一行人去看王麟时,他正躺在床上输液。医生诊断,已烧成肺炎,需要立即转送太原。

王麟一听,吃力地说:“我不去,现在战斗紧张,我要指挥战斗!”

王铭章说:“你和鬼子交战的心愿,我今天已经满足了你,你已经是抗日功臣了。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立即去太原把病治好,这是命令,必须服从。”

他随即对税梯青说:“请你立即派人把王团长送到火车站。”

刚送走王麟,王铭章等正要返回驻地,赵渭宾带着几个警卫骑马飞奔过来,一下马就气喘吁吁地报告:“师长,集团总部急报,日军从娘子关外增调大量部队,沿正太路进攻太原,122、124师已完成掩护友军撤退任务,总部令转进寿阳城外南郊,部署保卫寿阳的战斗。”

王铭章闻讯,随即下令两师稳步撤退,自己率警卫连从平定县西郊村往该县西部转进。

抵达龙泉镇时,已经下半夜,正下着雪雨。龙泉镇是一个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镇,现驻扎了孙连仲31军某部和八路军某部,家家户户便都住满了人。

穿着单薄的川军战士们,蜷着身子缩在雪雨中的屋檐和树下,一个个冷得发抖。王铭章正在发愁,一个八路军哨兵过来和他打招呼:“将军,请问您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是从四川过来的22集团军122师,刚从阳泉撤掩护友军撤退下来。你呢?”

“我们是八路军115师的。”

“就是平型关大捷那支部队?”赵渭宾问。

“嗯。”这个哨兵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哨兵陪一个同样穿着八路军战士过来。这个战士看了看天气和王铭章所部官兵人数,跟王、赵两人交谈了几句,确信是川军部队,没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八路军轻声吹起了集合哨,召集分散在村里各屋的部队在街心集合。那个士兵装束的人在队伍前喊话道:“同志们,我们已经休息四五个小时了。川军弟兄刚来没住处。你们看,我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衣,他们不少人却还穿着单衣短裤。他们是从几千里以外来的四川赶过来打鬼子的,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在一起来了,我们应当互相帮助。我提议把我们住的地方让给川军弟兄住,咱们提前赶路,大家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