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聊天图标:书能致病,亦能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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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能致病,亦能治病

日期:2011-08-27 作者:莉亚·普莱斯;黄星烨 来源:文汇报                      
    ■莉亚·普莱斯[美]  黄星烨(译)
    
    一年前,一次意外受伤致使我无法坐下。有好几个月,我只能站立或者仰卧。过去,生病的日子让我有了更多闲暇读书。小说是麻醉一切病痛的良剂。可自从受伤后,我看书时便无法将书搁在腿上,于是书变得难以驾驭起来。我躺着,桌子太高;站着,它又太低。平躺在地板上,将一本平装书擎在头的上方,这一姿势令我厌倦。我捧着本书在房间里踱步,心中渴望能再有一只手:一只手拿书,一只手翻页,还有一只手划重点。
    
    我若生活在更早的历史时代,便不会介意没法坐下读书带来的不便。罗马人就不需要桌子来安放卷轴;在一个成年人都高声朗读的年代,站立的姿势能让声音传播得更远。古代的医生推崇读书,认为它是一种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手执卷轴的读者在出声念诵时,肺部得到扩张,臂力得到增强,背部也得以舒展。然而,早在公元1000年,随着展开的卷轴为我们如今所知的折叠成册的抄本所取代,读者的身体也开始于腰部弯折。那些原先站着念书的后来坐下了,原先坐着的改为斜躺了。到了18世纪,更安全的蜡烛和更小切齐尺寸的流行使读者能够带书上床。早先几乎与大型电脑主机一般大的反动宣传册和色情插图本,此时已可以塞进口袋。浪漫派诗人是最先悠然自得地躺在草地上读书而不担心弄脏书页的人:户外阅读与野餐相伴而生。一个世纪后,泰迪·罗斯福叫人用猪皮做封面将他的藏书装订起来,以对付狩猎旅途中的风餐露宿。
    
    可是,什么才能保护人体免受书籍对健康的严峻挑战呢?早在1949年“人体工程学”这一术语诞生以前,医学界就已经将许多疾患归咎于阅读,包括(援引1795年一位权威人士的观点)“视力减退、热疹、痛风、关节炎、痔疮、哮喘、中风、肺病、消化不良、肠梗阻、神经紊乱、偏头痛、癫痫、疑病症和抑郁症。”
    
    要是我的话,没准还会加上肌肉痉挛。我也认为阅读,或者更确切地说,电子书阅读,是导致我病症的罪魁祸首。厌倦了背书包的负累感,我决心缩减我的文学足迹。层层叠叠的书稿被压缩收进金读(Kindle)阅览器。残缺破损的影印书被PDF文档所取代。将一轻巧纤薄、新颖时尚的上网本滑入淑女手袋中,我顿觉青春焕发,身体也仿佛变得轻盈苗条了。可惜好景不长,不久我的颈部便开始酸痛,接着是肩部,然后是背部。
    
    既然我已不能坐下,那我就该像处置那些我没法穿的细高跟一样,将书桌束之高阁。双脚站累了,我就在一张玻璃咖啡桌底下躺下,桌上倒放着一本摊开的盖伦·克兰兹的著作《椅子》(1998)。这位建筑学教授和亚历山大技巧教师在书中指出,椅子(chair)意味着威望:因而有“主席”(chairman)一词,以及甘地决意席地而坐引起的震惊。她还可以引证1960年北卡罗来纳州格林斯博罗市发生的静坐示威(sit-in),该事件打破了伍尔沃斯百货公司在黑人站立的吧台与白人就座的餐台之间设立的界限。但是站着同样能赋予我们权力。站在研讨会会议桌旁的我居高临下,我的发言让学生们个个目瞪口呆:房间里最高的那个人说话往往也最有分量。在罗曼语系中,“座位”(seat)与“安静”(sedative)两词词根相同。“坐下”是人对狗下的命令。
    
    社交场合的各种不适加重了我身体的疼痛。站着时,我尽量避免引人瞩目。在上下班高峰的地铁上,我手中牢牢抓着张报纸没入人群里。在博物馆里参观,每张肖像画上的椅子都让我望而却步,但土耳其宫女睡的沙发倒令我心向往之。大卫的《马拉之死》(1973)描绘了这位雅各宾派烈士在浴缸中遇刺身亡的情景,他的两侧分别是一个墨水台和一池被其鲜血染红的药液。为治疗一种貌似疱疹样皮炎的疾病,他一边用药水浸泡皮肤,一边利用浴缸边的案台答复信件。
    
    此类创新性书写装置并不局限于政治光谱的一端。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是在一张立式书桌旁,草草写下备忘录上那句臭名昭著的评论的:“我每天要站立8到10个小时,为什么罚站最长不能超过4小时?”备忘录批准将压力姿势作为对关塔那摩囚犯的审讯手段之一。海明威也站着写作: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坐着搞文字工作的。时下流行的坐站两用型书桌可对工作台面进行升降调整,改造了旧时会计室男职员蹲在高脚凳上的传统坐姿。直至19世纪后半叶,柜台一直是通用的办公设备,此后,桌椅便协同打字机和妇女侵占了办公室。
    
    不论坐着还是站着,多任务处理者渴望阅读时两手能得闲的梦想由来已久。书签最开始是作为假体手指存在的。连“索引”一词也是由第二手指(即食指)得名,我们用它在翻开一页书的同时翻到另一页。早在金读阅览器给哺乳期母亲的生活带去便利之前,已有省力装置能让读者在阅读时不用手捧厚重的书卷。文艺复兴时期的发明家设计了一种类似摩天轮的奇妙装置,每个托盘上平摊着一本书,翻到读者之前读到的地方。托马斯·杰斐逊设想了一个宛如旋转餐桌的书立,可同时打开五本书。16世纪的一台机器的发明者声称可以省去“身患痛风且为病痛所折磨的人”用手举书的麻烦。如今,我们大多数人根据固定高度的阅读桌面对椅子的高低进行调整。
    
    到头来,对我病症的治疗恰同我的病因暗合。书能致病,亦能治病。《傻瓜的背痛疗法》教我坐着时将脚搁在电话黄页上(我用一本过期的微软手册代替黄页)。我希求从《解剖课》中寻得良方,该书作者菲利普·罗斯站在电脑屏幕前写作,显示屏垫在厚厚一叠纸上。小说主人公内森·祖克曼因患颈部痉挛,在书中的大部分场景是以平躺的姿态示人。他拒绝接受整形外科医师的建议,不愿将他那台人工打字机换成IBM电动打字机,而试图通过购买棱镜玻璃(这使他能平躺着阅读一本支在他膝盖上的书而无须将头抬离地面)和物色年轻女人念书给他听来阻止其文学生涯的下滑。觅不到人工有声读物,我只好用谷歌搜索那种棱镜玻璃。除此以外,还有个网站出售金属夹和拖拉机式的“鞍座”,前者将书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样悬在仰卧的读者头上,后者则让迪尔伯特摇身一变成了约翰·韦恩。
    
    背部保健用品店没能治愈我的病症,但理疗最终使我背部恢复了健康。如今,我的腿上又可以放手提电脑了。既然现在我的脊柱和任何一本精装书的书脊一样挺直,我总算可以坐下读一本好书了,或者至少坐着浏览WebMD(译注:美国最大的医疗健康服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