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的歌手 赵传:一个反动军阀的民族节操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21:16:41

 

 

一个反动军阀的民族节操

tupopingtai8 吴佩孚是反动军阀,乃国共两党分别给出的相同定义。这当然没有错。镇压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阻击北伐军,我分别在《虎啸八年》(花城出版社)、《中原霸王图》(昆仑出版社即解放军文艺出版社)里作过详细描述。但在这两本书里,我也真实地再现了吴佩孚另外的面目,如同情五四运动,如给自己的人生划上一个闪光的句号,等等。特别是后者,或许可以返照吴氏整个人生历程,让一些晦暗的段落也显得不那么晦暗吧?

民族操守,是我们民族品格的地基,代代相传,代代为之添土加固,以致越来越丰厚坚实。

所以我将拙著《中原霸王图》摘出相关的一段发在这里,以飨网友。

东京当局一直感觉汪精卫地位虽高,但只能在国民党人中产生一些影响;对非国民党的中国人,他被视为洋味太重的舶来品,没有多少号召力。所以汪氏集团就像腿脚不全的椅子,总也摆放不稳。(此时吴佩孚下野卜居北平已有些年头了,详见《中原霸王图》——温靖邦注)

吴佩孚就不一样了。不论是普通的中国人还是上层军政人士,对他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神往;其迷惑力大大超过汪精卫。把吴佩孚拉出来,和汪精卫合作,既可以号召新政客,又可以笼络旧军阀;新政府的椅子脚也就可以配齐,不至于头重脚轻东倒西歪了。

日本人向汪精卫施加压力,命他出马参与拉吴。

尽管已经吃过一次吴佩孚的闭门羹了,汪精卫也不得不遵命执行。厚着脸皮给吴佩孚修书一封。他在信里宣传普世价值,鼓吹讨蒋反共,与日本合作共建东亚和平。动员吴佩孚出任未来国民政府主席、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华北绥靖委员长,和他汪某人一起共建“统一、有力、自由、独立之政府”。

这封信派专人送到北平,直交什锦花园大帅府。却迟迟得不到答复。急得汪精卫引颈企盼,长吁短叹,担心无法向日本人交差。

吴佩孚根本就没把汪精卫看在眼里。认为这是个既无实际本领,又无节操的人物,有什么资格来和本帅搭讪?专门选择了七月七日给汪精卫复信,对汪某人卖国求荣、数典忘祖的汉奸行径痛骂一顿。最后宣称:“中国四万万同胞,实为主体,民意趋归,果以抗战为然,则任何牺牲均可勿计。”

吴佩孚毫不容情的痛骂,使汪精卫先是震惊,继而恼怒,然后是发疯般把屋子里能摔碎的东西都摔到地上。最后是喘着粗气大骂老军阀反动透顶。

尽管如此,气消心平之后,该办的事情也还得去办。日本人说了,吴佩孚不出山,新国民政府碍难成立。没奈何,只好再飞北平,打算找那脾气很糟的老军阀好好谈谈。

他到了下榻处,屁股还没坐热就派联络副官去见吴佩孚。

副官对吴佩孚说,汪总裁要求与大帅好好谈谈。

吴佩孚不知什么缘故正没好气。当即就说,什么汪总裁?那汪汪乱叫的东西能称总裁吗?荒唐。

副官很不满,强抑住情绪,请大帅不要侮辱汪总裁。

吴佩孚给惹恼了,呵斥道:一个出卖祖宗舍弃人格的人还用得着别人去侮辱么?不过是要做石敬塘、张邦昌式的儿皇帝,僭称什么总裁,令人牙疼。来呀,把这个不晓事的家伙打出去。

副官抱头鼠蹿而去。

回来向汪精卫哭诉,反遭一顿申斥。汪说,我们的目的是让他确定晤见地点、晤见时间。你的任务就是这个。骂就让他骂去,谁叫你和他争论?

遂另外派了一名副官去。

这人学乖了,任随吴佩孚怎么骂,总是含笑站立一旁缄默不语。待骂够了,马上说:汪先生有事求见,请大帅指定晤谈地点。

吴佩孚秋风黑脸沉默半天。副官赔笑催问时,才冷冷甩过一句话去:既然姓汪的想谈,就由他来定时间定地点好了。

副官说,那就由汪先生来府上拜见大帅如何?

吴佩孚两眼一瞪,断然拒绝。咱这地方算不得高雅,可从来不许石敬塘、张邦昌之流玷污;我看还是另寻不怕踏脏的地方吧。

副官只好说,那就容在下禀报了汪先生再说。

副官回去说了个巨细不捐。

又把汪精卫气得好一阵说不出话,脸忽而红忽而青,最后变成死灰色。不知过了好久,才喟叹一声,迁就迁就这个老军阀吧,谁叫我们求着人家了呢。西苑、南郊花园、燕京酒店,请他任选一个吧。

副官再跑到什锦花园,一一报出了地点。同时说明每个地点的适宜之处,然后请吴佩孚选择。

吴佩孚一个一个地指摘那些地点的不妙之处,予以全部推翻。

副官又跑回去请示。返回来,再向吴建议几个新去处,也遭一一否定。往返几次,了无结果。

汪精卫终于明白,人家压根儿就不愿与自己见面。没办法,只好怏怏返回上海。

汪精卫毕竟是中国人,对中国士大夫式人物的感情有所了解。从吴佩孚几次态度,明白要拉吴出山是没有希望的。劝日本人打消这个主意。

而日本当局不同意。坂垣来电表示,非拉吴佩孚出来不可。

汪精卫无奈,只好以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派周隆庠(汪精卫汉奸集团干员——温靖邦注)赴北平去见吴佩孚。

周隆庠见了吴佩孚,直截了当地说日本人希望吴大帅与汪先生合作,一位主军,一位主政。大帅以为如何?

吴佩孚指着周隆庠,拍案大骂:谁跟汪精卫合作,这人必定下贱。吓得周隆庠站起来就要逃跑。刚要夺门而出,吴佩孚一声断喝,又把他叫回来。令左右笔墨侍候,写了一幅文天祥《正气歌》,掷给他:捎给汪精卫吧,让他当镜子照照自己。

汪精卫受到如此肆意嘲讽辱骂,心里老大不舒服。根本不愿意再跟那老军阀打交道。而坂垣交办的事又不能不办。怎么办呢?黔驴技穷,只好求助于潜伏在吴佩孚身边的川本大作(日本大特务——温靖邦注)。

自从土肥原贤二诱降吴佩孚失败,坂垣亲自把川本大作推荐给吴佩孚做学生,川本就从未间断过拉吴下水的活动。但他不直接和吴佩孚较量,也根本不谈政治,只恪守学生本分,向吴请教文史方面的事。背后的动作却是不遗余力——收买陈廷杰等幕僚,让他们整日纠缠吴佩孚,称追随大帅一场,不能就这么冷冷清清地过下去;同时鼓动吴氏故旧袍泽,轮番上门说项。

甚至连北洋遗老江朝宗也请了出来。

吴佩孚是个遵从前辈服膺老长官的人。川本认为这个比曹锟资格还老、与直系始祖冯国璋平辈的人出马,吴佩孚总得听从几分吧。

吴佩孚在北洋清军当标统(营长)的时候,江朝宗已经是从二品衔的总兵了。后来黎元洪出任民国总统,江朝宗还当过十二天的国务总理。现今投靠了日本人,充任北平维持会会长。

他去拜访吴佩孚,照例受到了北洋遗老在这里应当受到的礼遇。只不过吴佩孚在笑嘻嘻之间半是玩笑地提醒了一句:老前辈,在晚生这里请勿提及与日本人有关的事,那么咱们北洋故人的情分犹在;否则一切皆休。

谁知江朝宗不晓事,竟倚老卖老,眼睛一瞪说:老朽今天还不能不说说日本人的事,也还不能不训诲子玉(吴佩孚字子玉——温靖邦注)几句。且夫识时务者为俊杰,子玉读书万卷,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吴佩孚本来就瞧不起这个没有骨气的人,此刻又出言不逊,不禁大怒,霍然起身指着他呵斥道:老匹夫,你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有什么不可以忍耐得住的,偏要跑出来当汉奸,辱及你江家祖宗?这也罢了,一个人做娼妓做贼已经够了嘛,为什么还要来拉人下水坏人名节?你赶快滚出去,要不然只好派人打你出去——左右,打狗棍伺候!

吓得江朝宗抱头鼠窜而去。

川本总结经验,认为江朝宗的失败在于倚老卖老出言不逊,冒犯了吴佩孚虎威。川本和他的上司都忽略了一个东西——吴佩孚这一个工作对象的内在因素。首先应稍花功夫,略作透视,然后再作估摸对此公进行推拉是否有意义。可惜日本人都有一个自以为是的坏毛病,认准了目标,就认为一定可以达到。在大和民族、大日本皇军面前,没有什么坚固堡垒不可以摧毁。所以川本毫不气馁,对一个个应征出马的汉奸谆谆嘱咐,就像导演对将要上场的末流演员一样。

轮番游说的人少则一两个多则五六个。吴佩孚感觉掉进了日本人的人海攻势中,躲不开,走不脱——此时要离开北平而南下西去已不可能了。后悔当初没有效法段祺瑞接受蒋介石邀请南下,只有徒呼奈何而唉声叹气了。

川本依然隔三差五来看望。每次见到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总是做出万分同情的表情,不言不语守在一旁;也不再谈文史方面的事。

有一次,吴佩孚问,川本呀,你怎么不来劝老夫出山呢?旋即露出恶意的笑,你的工作可没有土肥原出色呀。

川本一脸坦诚的神情,大帅,坏人名节的事我不会干的;再者,我也没有土肥原那样的使命呀。

吴佩孚瞧着他,似信非信,似笑非笑。

川本顿了一会儿,说:不过,大帅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办,我会尽力的。东京各政要,陆相不用说了,平沼首相,我都熟悉,都说得上话。可以替大帅疏通。

吴佩孚何等聪明的人,马上警觉到这个日本学生要开始“工作”了。故意叹了一口气说:本帅处于这样的窘境中,既不愿做人傀儡,只能一死以谢天下——此外毫无办法。

川本急了,脱口道:大帅千万莫生这样的念头,留得万金之躯,何愁不能如愿呢?据说陆相坂垣和参谋总长杉山元乃至首相平沼都十分敬重大帅,愿意一切按大帅意愿行事,做傀儡之说大帅是多虑了。依学生陋见,只要大日本方面在形式上——不,包括实际上,与大帅保持一定距离,那么大帅的名节就不会受到什么影响。那么,目前的一切困难,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吴佩孚佯作考虑状。心里却在想,俺提出几个日本人根本无法接受的条件,先逼退他们再说,免得人来鬼往整天聒噪不息。

他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成立新政府,必须以吴某人为主;二,不论在哪里建都,日本方面须划出两个省的地盘归吴某人独立经营,日军不得进入;三,新政府的政治实权由吴某人直接执掌。军事上,日本方面出资,吴某人派员招募,组建三十万人的军队。

川本喜出望外,表示马上把这个意见转告上去,估计问题不大。

把此事电禀东京后,大本营和内阁一致认为吴佩孚比汪精卫重要得多,决定一切以吴为中心。复电川本予以肯定。还大大赞扬了一番他的工作。命令他马上通知吴佩孚,完全同意其三点要求,马上着手进行兑现;同时请吴酌定就职日期。

川本兴冲冲赶到什锦花园,向吴佩孚转达日本政府的意思。

吴佩孚吃了一惊,好一会儿开不了腔。暗暗埋怨自己过于轻率,低估了日本人的承受力。琢磨了一会儿,严肃地说:

“为了保证老夫先前提出的那三条不致成为一纸空文,须另提三个条件作为保障!”

川本愣住了。只得说:“大帅请讲。”

吴佩孚又提出了三条据称是保障以前的三条能够得以切实执行的条件:一,先行组建由吴直接指挥的三十万军队;二,日本人立刻让出两省地盘,作为吴的基地;三,日军从华中、华南、华东、华北撤离,全部退出山海关。

“先实行这三条,然后老夫立刻宣布就职。这三条太重要了,一条也不能变更!”

最后一条无异乎是要恢复七七事变以前的状态,那么日本人等于两年来一切都白干了。

川本呆了半天,哀叹道:“大帅这是变卦了!这不成了我在欺骗天皇了吗?闹不好我只好向天皇切腹谢罪了!”说罢就怏怏而去。(本节删去五千字——温靖邦注)

回去以后,马上召见吴佩孚的幕僚陈廷杰等人。对他们说:

“我已经电禀东京,玉帅(吴佩孚字子玉,玉帅为其部属对他的爱称——温靖邦注)允诺出山。东京复电对我、对你们几位大为夸赞。现在玉帅又变卦了,岂不是我在欺骗天皇吗?我只有切腹谢罪,没有别的办法。至于你们几位应当负什么责任,我就不能说了!”

陈廷杰再三劝川本勿急。保证马上再去劝说,务将玉帅劝转。

不料,陈廷杰等人去什锦花园,帅夫人张佩兰却告以大帅忽染小恙,不便见客。

陈廷杰踌躇一番,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痛陈利害。托帅夫人转呈大帅。

过了几天,吴佩孚病好了。几个旧部来探望。中午免不了留下陪大帅吃饭。刚刚吃完,正在饮饭后茶,陈廷杰一声不响地进来了。

吴佩孚马上招呼他,“先生来了,快请坐。左右,上茶!先生吃午饭了吗?”

陈廷杰完全不理睬他的客套,面色阴沉地说:

“看看吧,看看吧,人家下哀的美顿书了!玉帅,你到底是干还是不干?”

说罢就把一封信往桌子上一摔。

吴佩孚从未遇到过哪一个部属这样对自己;他对陈廷杰这位帅府秘书长也向来尊为西宾,未尝有失礼之处。今天何以如此?不由得怫然作色,把桌子一拍,声色俱厉地说:

“你这是干什么?你居然这样对待本帅吗?你是四川人,为什么不回四川去劝蒋介石投降?不要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你跟日本小鬼合谋的把戏,哪样瞒得了本帅!”

陈廷杰毫不示弱,大声说:“我们不谈这个!你是答应过人家要出山的,现在忽然不算数了,让我们大家为难!弄出祸事来谁负责?说吧,究竟是干还是不干?”

“谁要你来负责?你能负得起什么责?这事不用你管!”吴佩孚呵斥了陈廷杰之后,又想起了与之勾结的日本人,“哼,不把地盘、军队交给俺,不把日军撤出关外,俺是不会出山的!本帅不是三岁两岁小孩,由着你们摆弄!”

陈廷杰冷笑道:“你最初对人家川本君可不是这样说的!提了个三条,人家全部答应了;接下来你又提了另外三条!幸好人家没答应;要不,你以后的‘三条’就不是要求人家撤出关外了,而是撤回本土!好一个不知餍足!”

吴佩孚气得发抖,指点着他的鼻尖说:“好呀,陈廷杰,你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都怪俺过去没把你看透!”

两人各不相让,越吵越僵。吴佩孚忍无可忍,伸拳掳袖,扑过去要打陈廷杰。陈廷杰也不肯相让,闭上眼睛将脑袋歪着没命地顶撞过去。吴佩孚乘势揪住他的耳朵,把脑袋扯平,啪啪就是两记结实的耳光。

在场的人见闹得太不成体统了,连忙上前劝解。先把陈廷杰拉到旁边套间里。这些吴佩孚旧部、幕僚大部分都同情陈廷杰;只是微责操之过急了。

陈廷杰抽抽嗒嗒,委屈地说玉帅态度太坏,居然出手打人。

大家劝解说,玉帅态度不好,我们再去劝他就是了;你也不应当那样对他呀,他好歹是大帅嘛。

另一拨人在外间客厅劝吴佩孚。

吴佩孚对他们气哼哼地数落陈廷杰,余怒未息,声称要撵他走。又对大家大谈当年投笔从戎经历,驻防东北时所看到的日本人玩的种种把戏。又说到齐燮元的教训,以训诫大家勿对日本人存幻想。他叫着齐燮元的表字叙述:抚万决定下水以前,特地跑来向俺吹嘘,说是日本人答应帮他练兵十万,作为他自己的基本力量。当时俺说,抚万呀,何不先把兵招募齐了练成了,再去就职呢。到那时候,有了部队,要干什么,还不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抚万没听俺的话,迫不及待,一定要先就职后练兵;口口声声说日本人应允的事,决不会变卦的。可是如今他落水都两年啦,他的兵在哪里呢?你们看看,这汉奸是可以当呢还是不可以当?

大家力劝他上楼休息。并说一定要叫陈廷杰来悔过赔罪,否则大家决不饶他。无父无君,那还了得。

吴佩孚临上楼还气呼呼地说,这真是岂有此理嘛!和日本人搞在一起糊弄本帅,太过分了!小鬼子不把一切交出来,本帅决不出山!优游林下,吟风弄月,有何不好?

吴佩孚陷入苦恼之中,他明白陈廷杰其实是反映了大部分僚属的意愿。要出山当汉奸,在他是绝对无法接受的;而不出山,不仅会遭到日本人追逼甚至制裁,追随帅旗多年的这些一心攀龙附凤的僚属也将难以维系,不定什么时候就星散了。

帅夫人张佩兰早就与陈廷杰等人暗结死党,处心积虑要推吴出去当汉奸。陈吴闹成僵局以后,陈就给帅夫人出主意,教她在玉帅面前哭穷,诉说家道难以维持;暗示大帅如果不承办日本人的事,经济就会日益拮据,甚至阖府上下几十口人吃饭都要成问题。

吴佩孚本来是阔绰惯了的,每天的餐桌都很丰盛。张佩兰嚷穷,吩咐大小厨房一切从俭,每顿饭一荤一素足矣。

吴佩孚见供应越来越清淡,到后来只一盘素菜佐餐。这样吃了近一月,直吃得他痨肠寡肚。

张佩兰暗暗高兴,以为这样就能逼他就范。

不料这时卫士长何翼送来一张五千大洋的支票,称是重庆方面的馈赠。吴佩孚郑重地交给张佩兰,瞪圆了眼睛说,这个是办伙食的钱,不许挪作他用。又命赶快搞一顿猪肉水饺吃。

也合该有事。吃水饺的时候,馅里有个肉骨头渣子,正巧卡到吴佩孚牙缝里。当时没十分在意,用牙签剔了一会儿,不小心把牙龈刺破了一点儿,总算剔了出来。不料晚间牙龈发炎,疼痛无比。第二天赶快延医诊治。吴佩孚照例不用别人推荐的医生,他一向相信一个姓刘的中医。张佩兰派人去请到帅府来。这位刘中医开了一些石膏、黄连之类的败火药。服用两天,疼痛大大减轻了,也能吃饭,也能与人交谈了。

陈廷杰向川本报告了此事。

川本令他回去禀报大帅,坂垣征四郎中将马上过府拜谒。

原来近日侵华日军已将华北、华中、华南三方面的部队合组成中国派遣军。参谋长由前陆军大臣坂垣征四郎担任。

坂垣很聪明,履新时从国内带来吴佩孚二十多年至交冈野增次郎。

冈野在日本是个自由撰稿人,专门写有关吴佩孚的文章;朝野视为吴佩孚专家。

冈野很不愿意介入这么一件尴尬的事情。他了解自己这位老友,有着十分浓厚的民族沙文主义情绪,又憎恶日本。想要办成这件事,简直就是要命。便向坂垣坦陈己见,指出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坂垣不信邪,坚持要干。说这是大本营的旨意,请冈野君勉为其难吧。

见到吴佩孚,冈野首先就为自己开脱,暗示自己是被强拉来的;本意并不愿意参与此事。

吴佩孚轻轻点了点头,又略闭了一下眼睛,表示理解。

坂垣脸上始终堆着友善的笑容。豪爽地宣布,日本政府准备完全满足吴大帅的一切条件。只要大帅出山担起兴亚重任救民于水火。

“我方鉴于大帅至为坚决的态度,明白大帅是绝对不愿和汪精卫先生合作的;所以决定把对汪先生的支持,转移到大帅这里。我方愿意作出实质性的承诺,藉以表示诚意——决定划出湖南、湖北、江西、河南、山东、河北六个省,交请大帅主持一切。名称由大帅自定。待这一片地盘完全交割接收之后,大帅再行接收汪先生脚下的东南数省。然后,皇军将完全撤出山海关。除非大帅提出要求军事支持,否则决不入关!”

“为什么贵国一定要老夫出来呢?”吴佩孚十分警惕。

“为了达成中日永久性和平,建设大东亚共荣圈,我们不能没有一个持合作态度而又具有权威性的中国政府!而这个,舍大帅其谁呢?”

“这么说,贵国需要和平?这还不好办吗,贵军可以先行撤走示之以诚,然后去向重庆政府谈判讲和呀!”

坂垣苦笑了一下,“这个,一时还办不到!”

吴佩孚抓住了尾巴,追问道:“坂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说,先行撤兵,贵国政府现在还不会同意?”

坂垣尴尬地呆了一下,避开正面作答,说:

“如果是大帅出山,情况又不同了——没有不好商量的事!”

“坂先生,恕老夫直言,你们日本人的话一向靠不住!”吴佩孚摇头冷笑。旋又掉头向冈野歉然一笑,“当然,冈野兄例外!坂先生,必须先看到事实,老夫才能出山!”

谈了半天,不得要领,坂垣最后客客气气下了最后通牒,要求吴佩孚必须在某月某日宣布就职。

吴佩孚明白日本人是不会放过他的,不当汉奸就得死,二者必居其一。他束手无策,这个时候再动南逃的念头也不可能了。整日里烦躁不安,火气攻心。没两天牙疼又发作了。这次是复发,来势凶猛,越来越厉害。

那位刘中医哭丧着脸哀叹自己黔驴技穷,建议大帅另简高明。

后来两腮肿起来了,喉头也开始发炎。

陈廷杰提议到德国人开设的远东医院去治。

但这家医院在东交民巷,触犯毕生不入租界不入使馆区的禁忌,吴佩孚没有同意。

病情日益加重之际,川本带了个名叫伊东太郎的日本医生来了。

这医生似乎是非官方的,据一些史料说当时在崇文门内苏州胡同挂牌营业。伊东详细检查以后,小声告诉川本,这病他不能治;得先拔去坏牙,而拔牙又有危险,得去一家大医院才能有保障。

川本说,我是奉天皇陛下之命,请吴大帅出山担负中国政府重任的。你应当尊重天皇意旨,尽你最大的智能,该拔的牙,就要大胆拔去。

伊东听懂了这话的分量。只好狠了狠心,勉为其难,拔去吴佩孚一颗牙。

按照医学道理,牙肿未消之际是不应该拔牙的。当晚吴佩孚的半边脸就肿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已由普通的牙病转为牙床脓肿。这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是极为危险的病。

陈廷杰专程去天津把著名中医郭眉臣请来。

郭眉臣见吴佩孚病势重,炎火盛,就开了很重的清火之剂。

张佩兰见方剂里有二两石膏,就拿给大家研究。

幕僚中有对中医二通二通者,担心用药太猛。

郭眉臣肃然说,药一分也不能减。请大帅放心服下去,出了事由我负责好了。

如果服下去,也许会产生疗效。但是大家都很担心;吴佩孚本人也害怕,吩咐把石膏减去一半。

郭眉臣长叹不语。

又过了两天,吴佩孚整个脸都肿了,完全张不开嘴巴,水也难以下咽。

大家赶快去请德国远东医院的医生冯.贝克博士来治疗。诊断以后,贝克博士称必须立刻住院,否则十分危险。

吴佩孚坚决拒绝。

博士摇摇头,只好告辞。临走咕噜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自然是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