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疤痕手术:禁烟与保护少数烟民的权利

最近30年，中国社会的变化真是巨大的，哪怕在抽烟这一很具体的事情上，也表现得很明显。

30年前，中国成年男性中，烟民占了多数。在农村，烟民的比例就更高了，十几岁的男孩便抽烟，是并不鲜见的。若是身为成人男性却并不抽烟，反倒有些另类，有几分怪异。那时的公共场所，也总是烟雾缭绕。破旧的公共汽车上，缓缓爬行的火车的车厢里，劣质烟卷的烟雾在刺激着、危害着那些不抽烟者。那时，汽车和火车都拥挤不堪，乘车对任何人都如同苦役。而那些对烟雾特别敏感特别抗拒者，乘车就更是一种受难了。

改革开放不仅仅是政治和经济领域里的事情，也意味着日常生活方面观念和行为方式的变化。随着改革开放的启动，关于抽烟之危害的宣传、教育也大张旗鼓地开展起来。同时，在公共汽车、火车等公共场所禁止吸烟的措施也开始实行。应该说，持续的宣传、教育和在某些公共场所禁烟的措施，成效是很显著的。城市的公共汽车上，已难得见到公然抽烟者。那类比较高级的火车上，禁烟也是很成功的。特别让人欣慰的是，烟民的比例也在急剧下降。如果说，30年前，在成人男性中，抽烟者占了绝对多数，那30年后的今天，抽烟者则已成了少数人。

在某些场所禁烟的成功，抽烟者比例的下降，都与“二手烟”这一说法的提出有直接的关系。如果抽烟仅仅只对抽烟者自身不利，如果抽烟无论有多大危害都与其他人无关，那禁烟法规的制定和施行就缺少理由。如果没有“二手烟”的说法，抽烟者抗拒禁烟的法规也就理直气壮。我危害我自己的身体，与他人何干？然而，“二手烟”说法的提出，尤其是“二手烟”比“一手烟”危害更大的宣传，却让烟民们陷入一种道德困境。是否抽烟，不再是一个个人嗜好问题，而是一个社会公德问题。你为了自己过瘾不惜损害他人的健康，缺德不缺德？你在那里吞云吐雾，别人的身体却遭受着更大的危害，你还有没有良心？

“二手烟”说法的提出，“二手烟”比“一手烟”危害更大的宣传，实际上是一种有效的社会动员。在家庭内部，抽烟者的老婆孩子被动员起来了；在单位，抽烟者的同事，尤其是那些女性同事被动员起来了；汽车上、火车中，不抽烟的乘客被动员起来了。这些不抽烟的人一齐被动员起来，成为抽烟者的劝说者、管制者、监督者。

禁烟的区域在逐渐扩大着。这几年，更有所谓在公共场所全面禁烟的说法。既然在公共场所抽烟意味着缺德，意味着没有良心，那无论怎样被穷追猛打，抽烟者似乎都没有分辩的余地，都没有一丁点抗拒的理由。但其实，要分辩几句，要抗拒一下，也并非绝对找不到借口的。在对烟民的限制越来越严格的同时，是私家车的飞速普及。汽车尾部喷出的废气，对人体的危害，远甚于烟民口中吐出的烟雾。汽车的排气口，已成城市空气的最大污染源。实际上，私家车的普及，让“二手烟”的说法变得有些滑稽。烟民的一吞一吐，虽然也危害着他人，但首先危害着自己，而私家车的驾驶者，却只把尾气留给别人，并不同时自我伤害。如果在公共场所抽烟是不道德的，那在大街小巷里、在住宅区里驾驶私家车，是否更不道德？对抽烟深恶痛绝的女士日见其多，身边如有男士抽烟，或怒目而视，或厉声呵斥，甚至拂袖而去。而这样的女士，完全可能是私家车的驾驶者。当他拂袖而去时，也许正是去发动她的汽车，一路向行人喷着废气，朝某个地方驶去。

养狗之风大盛，也为烟民们提供了“攀比”的可能。即使人们只把狗养在家里，也同样有一个危害他人的问题。狗是要叫的，并且常常是大声而不停地叫。有时在白天叫，有时在深夜叫。这都会给邻居带来麻烦。更何况，狗是要“遛”的。每天都要走出家门，到公共场所遛一遛。于是，城市的大道边、小路上，就常常能见到形形色色的狗屎，行人一不小心就会踩上一脚。比狗叫和狗屎更可怕的，还有狂犬病。我们无法确认什么人是直接死于抽烟，但我们却知道每年都有不少人死于狗咬。如果在公共场所全面禁烟是合理的，那是否在城市全面禁止养狗或许更合理？

可以让烟民“攀比”的，还有女性的化妆。化妆品也大都是化学制品，散发的气息同样对人体有害。在办公室里，在乘车、开会、坐飞机等各种场合，人们都可能遭受化妆品的侵袭。如果在公共场所全面禁烟是说得过去的，那在公共场所禁止使用化妆品，是否也应成为一种法规？

可以让烟民“攀比”的，还不只开车、养狗、化妆这几样。我说这些，丝毫没有提倡抽烟之意，也无意于反对在公共场所对抽烟进行必要的限制。我想强调的是：任何一个社会，都不应该对烟民采取“赶尽杀绝”的措施。在我们考虑采取种种方式禁烟的同时，也要考虑到烟民也自有烟民的一份权利。在想出种种方法减少、杜绝“二手烟”危害的同时，也要为烟民提供享受“一手烟”的起码空间。

前几天，有消息说，京沪高铁上，有列车工作人员在空着的包厢里抽烟，被乘客发现，于是便只得道歉。他们当然应该道歉。车上全面禁烟，乘客在任何一处都不能抽烟。身为工作人员却躲在包厢里过瘾，实在说不过去。然而，我对他们又有一丝同情。乘客乘车，只是偶然的行为。而列车工作人员却每天都在车上。如果他们是有烟瘾的人，如果他们是烟瘾很大的人，那岂不是每天都意味着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