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民版封神榜国语:亚迪他爸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8 13:09:44

亚迪他爸

“亚迪他爸”当然是指我的丈夫。我也不知为什么我不干脆将题目写成“我的丈夫”,或者更文雅一些写作“我的先生”。总之,就这么啦!

本不想现在就写他的,越是周边最亲近的人,越是想慢点写,包括亚迪。其实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写了他们许多了,也包括亚迪。那么为什么今天的日志我又想到要写“亚迪他爸”呢?

前几天有一位肢体在给我的“我不折腾”一文的回帖中说起,他(她)心感遗憾,神在我们(我和儿子)身上那么多的恩典,好像亚迪他爸也跟我们一起享受了神很多的恩典,然而,他(亚迪他爸)却为什么看不到这一点?当然,这位肢体是从我过去被录制的一张光碟中,听我讲起亚迪他爸还没有信主所表示的遗憾。

这位肢体还问道,亚迪他爸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没有固定收入,也跟我们一起靠我们从神的供应生活?

我给那位肢体的回复是:亚迪他爸现在已经信主了。然而,他还不能算是一个追求长进的基督徒。他前不久刚刚办好了退休,可以拿到一份菲薄的退休工资。为此他很得意,以为家中只有他是收入稳固的。……

你们看我以这种口气说他,定会感受到他的实际生命光景,或者说在我眼中他的生命光景。

是的,他就是这么个人,这么个丝毫没有安全感的人。虽然他已经信主了,但是他并没有真正地认识到“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若不然,他有什么好得意的?政府给的那份退休工资就真那么可靠吗?难道我和亚迪的未来就真会像他以为的那样“没着没落”吗?

他也知道,在外地领取的那份退休工资十分有限(每月才八百多点),我和儿子从神而得的供应绝对超过他。但他就那么信靠国家给的钱,可见他没有一点信心生活的概念,虽然他亲眼看着我们这二十多年的信心生活一路是如何走过来的。

我想,这不光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也是很多中国基督徒的问题。吃大锅饭惯了的中国人,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年龄的人,已经把自己跟国家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了。国家就好比是一座强大的靠山,好比是一棵参天大树,百姓靠在国家这棵大树底下,就是好乘凉。

这是国人共性的一面,我以为在这个体制下的百姓都有这方面的软弱共性,即便是已经信了主的基督徒,多多少少还有这方面的软弱,亚迪他爸也有这方面的软弱。

但是人跟人还是不一样的,我也是这时代的人,也是这体制下的人,我的看法跟他和一大批人很不相同。我的安全感不再在国家,而在我们信仰的主身上。这么多年来,如果说信仰带给我的好处有多少?我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神是我的供应者,依靠他我不致缺乏。一句话,信心生活是我最大的收获。

可是我的丈夫却不能与我共享这份美好的收获,真是遗憾。不光那位不具名的跟帖肢体有遗憾,我更有遗憾。仔细想想,这种遗憾是有来由的,甚至跟我有很直接的关系。

亚迪他爸跟所有的男人一样,是个很看重尊严的人。如果他被别人看为自己是吃软饭的人,他宁可死也不干。虽然我多次告诉他,他跟我们一起仰望神的供应不是吃软饭,事实上,没有谁不要依靠神,仰望神,没有谁真正地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但是,在这方面他始终转不过弯来。他还是认为自己需要想法多赚钱养家糊口,至少得想办法使妻子儿子有口饭吃。

当初我去读神学时,他大力支持,我把很好的工作辞了,也放掉一份很不错的工资。他信誓旦旦地说:你将来可以靠我,我的工资养你们二个没问题。当然,后来的情况让我看到他不是我的靠山,我的靠山是神。他也对自己办厂失败,做生意失败无话可说,对我们依靠神丰富的供应无话可说。

可是,他自己还是不能像我们一样来全心依靠神。原因是他被伤害过,他的伤痛没有得到治愈过。

我不想为他的软弱寻找借口,更不想怪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我说这话的重点意思是,人都有受过的伤,但这伤痛可以来到耶稣面前求医治。我自己也有过很多的伤痛,若不是神的医治,恐怕至今我也会像亚迪他爸那样,天天暗暗地自己躲在一处舔伤口。

感谢主,耶稣在十架上已经完成了他对我们的医治大能,我可以享受他的救赎大工。

然而,亚迪他爸一直到现在还在伤痛中,不肯来到神的面前求医治。

前不久,我跟波波谈起这件事。波波与许多到大城市来打拼的人一样,很不容易,辛苦赚到的钱花费很多在租房上面。在很多外地来沪打工的肢体来看,我们在上海有住处的人很幸福,不似他们那么艰难。也许今天的青年人很难理解我们这一代受过的磨炼。我告诉波波,别看我现在住在莘庄这处地方安安稳稳的,我还要凭信心来仰望神,就像当初我刚来到这儿时一样。

通常我们会以为一信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所有的问题都有主一肩担了。一信主我就该享受主的爱和其他基督徒的爱了。我们的生命还没有到一个能够施爱的程度,但是我们生命的弱点使我们对爱有一份很大的渴求。神知道我们各阶段的光景,也就让我们在合适的情况里不断地接受新一轮的挑战,使我们得以在基督里成长、成熟。

一九九零年,我因跟周行义老弟兄一起做【标注原文希腊文字义的经文汇编】一书,从江西来到上海。先是住在斜土路我婆婆家的阁楼里,后来亚迪也要来,我婆婆家的住处很难接纳我们一家,我就祷告主给预备我们的住房。当时王叔叔刚买下莘庄这处房产,他看我有需要,就让我住了进来。

我进来时已经另有两个老姐妹住在这儿看房子了,两套房子,她们住楼上,我住楼下。这两个老姐妹很“忠心”,他们为了很好地完成王叔叔的托付,把房子看好,对我实行很严格地管教。我的头发不当心落了一根在地上,她们马上就板起脸来教训我:“你不是在自己家里,可以随意而行,这里是神的家,事事处处都要注意影响。”

那段时间,我每天是恐惧战兢地度日。虽然我是住在“神的家”中,但我却感受到“寄人篱下”的痛苦,我不得不看“先入为主”的两个老姐妹的脸色行事。(不过,有了这段经历后,我才真正体会到在世上是寄居的是什么滋味,当注意什么,尤其是不敢造次)。

尤其让我不舒服,甚至是很痛苦的一件事,那就是两个老姐妹的错误观念。她们认为这里是神的家,既然是神的家,就不能让不信主的“外邦人”入住。外邦人不似基督徒,基督徒是分别为圣的,外邦人不圣洁,因此基督徒不能与外邦人同住,尤其在神的家中。

我丈夫那时没有信主,被他们认为是“外邦人”,不够资格住在这里。

我不敢把两个老姐妹的意思告诉丈夫,怕他心里不好受,对信主的人存有偏见,更影响到他对神的认识。

那时我丈夫在九江路的旅店里租了一间房子做办事处,他是他们公司派驻上海的常驻代表。他平常住在办事处,偶尔会想到要来看我们。我让他晚上来看我们,在两个老姐妹睡了之后来,免得看他们的脸色。为了不让两个老姐妹干涉他来,我偷偷地为丈夫配了一把钥匙,免得他叫门惊醒到两个老姐妹。

我做这些事心里很不安,总觉得自己背着人干是犯罪。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使丈夫不至于对我们的信仰有误解。我清楚地明白我们的信仰不会将我的丈夫拒之门外,这两位老姐妹的做法有问题。但是我也不愿为了老姐妹的错误跟她们起争执,那时跟老姐妹有同样看法的大有人在。我可是为难极了。

神有恩典,虽然两位老姐妹苛待我,但是神给我亚迪,这孩子的生命中真是有盐,使老姐妹跟我之间的关系有很好的调和。每天清晨五点钟,是我们在一起灵修的时光。亚迪虽是个孩子,但是他总是早早起来,认真灵修。他说话不清楚,却总是一个字一个字尽可能清楚地读圣经,并且发表自己对圣经的理解。

两位老姐妹虽然对我很苛刻,却对神很敬畏。他们看到亚迪这个蒙神所爱的孩子,喜欢得不得了。我呢,这种恐惧战兢的心理因着亚迪的单纯爱主变得好过些。

老实说,若不是看两位老姐妹对亚迪真不错,真喜欢,我早就打退堂鼓了。我不想受人这样的苛待,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苛待。虽然我现在需要房子,但是如果这儿住不下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最多我不参加周行义老弟兄的事工罢了。我知道周伯伯这儿的事工很需要我的一份投入,但既然房子问题解决不了,那是否可以说明也许神不叫我作这事呢?(后来周伯伯那边一有房子,我就像逃命似的离开了莘庄)。

总之,我很无奈地面对眼前的功课。我虽然是小心翼翼地两边都不想得罪,然而自己却活得累极了。可是这样最终还是没有达到自己理想的结果。亚迪他爸对我们未来的前景充满了忧虑。他认为靠教会是靠不住的,还得靠自己。教会的人虽然看上去很有爱心,但是对人的苛求是令人十分难以忍受的。

我呢,并不同意他的看法。那时我在属灵上太幼稚,以自己的想象做事。就比如偷偷为亚迪他爸配钥匙,简直就是小儿科的作法。当然后来我认罪了,其实也没什么,我认罪之后,心灵得到极大的释放。而且通过一段时间,两位老姐妹对我和儿子生活的点滴表现很感满意。

在我功课学到后,神很幽默地把两个老姐妹支开了,让我一个人住在莘庄,并且以莘庄作为我的一个住处兼事工之地。虽然那时我每天都在公安安插的眼线窥探之下,还是活的很辛苦,但我却不再在错误的宗教里受苦了。

我受的这段苦没有白费。两位老姐妹后来逢人就讲我是个神的好使女,他们从来不曾想到,三自出来的神学生还会有这么高的灵性素质。她们也讲亚迪是个蒙爱的好孩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活在神的平安和喜乐中的人。其实我知道,他们对亚迪的评价还是客观的,自己却并不像她们讲的那么好,我只不过是忍耐、并且忍耐成功了而已。在我内心深处,还是有很多的怨怪,包括对教会的怨怪。以致这些怨怪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使亚迪他爸对未来的信心生活仍然没有信心。

亚迪他爸只看到信心生活的表层,那就是神让那些全时间服侍神的人享用信徒的奉献。在他肤浅的认识中,好像信徒才是传道人的衣食父母。他看不到信徒背后的神,看不到神做的那些光照、引导、感动、责备等一系列工作。在他看来信徒大多数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人,今天跟你好,就给你奉献,明天马上就另一番说法了。因此,他看我们的信心生活极不可靠。

而且我对他表露出来的一些对肢体的怨怪,使他对我走在这条信心的道路上能否到底也表怀疑。所以我认为像他的问题,信仰的问题,信心的问题,基本上跟我有直接的关系。我没有在正面体现神丰富的恩典和慈爱,呈现在他面前的都是负面的东西,这直接影响了他对神的认识。

其实,神对我们是非常厚待的。有很多我根本没有关注和服侍过他们的肢体,神都感动他们给我们供应。有一次我甚至接到一位不认识的肢体寄给我们的钱,他是从其他人那儿知道我们在过信心生活,神感动他寄钱给我们,使我知道神才真正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并不是像亚迪他爸认识的信徒是传道人的衣食父母。

给亚迪他爸伤害最深的是在我们的培训基地办厂的事。

有一年,对了,是九三年春节。王叔叔在莘庄跟我们一起过春节。他住楼上,我们住楼下。除夕夜晚,王叔叔跟我们谈心,后来又很长时间跟亚迪他爸谈心。

在王叔叔的眼中,亚迪他爸是个老实厚道人,而我呢,是个太强的女人。也许男人们都不喜欢我这样的女人吧?总之,虽然我有不少男性同工,但大家对我印象都不怎么样。虽然他们说不出我有什么不好,但我觉得他们大都也不肯认可我。最多认可我是个办事能力不错的人,却不认可我的性格、性情。

也许在他们大多数人眼中,亚迪他爸是被我踩在脚下的人。这可是冤枉死我了,但这种冤枉也是客观存在的。好多次教会里很有权威的平老仆人就不客气地对我说:“葛兄弟(他说亚迪他爸没有信主,他不称他为弟兄,但他认为亚迪他爸是一位好兄弟)的光景都是你造成的,至少看出你缺少膝盖功夫。”

亚迪他爸最后终于忍不住发言了。他说:“你们不要怪她,不是她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当然有问题,但我的问题不像大家想象的,不是把亚迪他爸踩在脚下那么严重的问题。平老仆人说得对,我的膝盖功夫不够,但若是说我把他踩在脚下,还真是冤枉啊!

王叔叔也认为亚迪他爸是个老实厚道人(神知道这世上哪有真正的老实厚道人),因而那年春节除夕夜,他向亚迪他爸提出,请他一起在浦东的培训基地参与办厂。

那时,我们的侍奉环境十分艰难,王叔叔从神领受了培训农村传道人的负担,他把一些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基督徒聚在一起,开办圣经培训班。我跟王叔叔同工,一起做培训的事工。可是,一群青年人在一起很容易被公安盯上。为了使这项事工得以顺利进展,王叔叔想要开办一个小厂,一方面让青年人学习作工,得以养生;另一方面也可掩盖诸如培训等敏感、被政府取缔的圣工。

当时,亚迪他爸在做股票。为了他炒股的事,我头痛极了。

那年头很多基督徒都认为做股票是犯罪,一个传道人的家庭成员做股票被认为是不圣洁的事。为了亚迪他爸做股票,我和亚迪痛苦不堪。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甚至跪下来求他不要犯罪,不要做股票得罪神。

亚迪他爸硬心地说:“这是我的事,我犯罪我承担后果,跟你们无关。谁要找麻烦,让他来找我,跟你们无关。”

这多少也是他不愿信主的原因之一,他认为信主后许多事不能做,而他希望自己能像别人那样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他喜欢炒股票,我们不让他炒,他不愿听从我们。

王叔叔好心想要帮他从股票的捆绑中走出来,就邀请他一起来办厂。那天晚上,他们谈了很久,最后亚迪他爸被王叔叔说服了,退出股票生意,参加到教会的事工中来。

可是好景不长,几个月后,王叔叔去美国探亲,一去就不复返了。正当他去美国时,我们这儿发生了一些变故。我们的文字事工遇到了麻烦事,开印刷厂的弟兄被抓,找他的后台。我打电话让王叔叔暂时不要回国,等这边的情况好转后再回来。

可是情况没有好转的迹象,王叔叔只好被“搁浅”在美国了。

王叔叔没有想到自己回不来,上海的事工一点都没有做出交代。于是,我们的团契就像被砸了锅似的,群龙无首,一片混乱。虽然我不得不担起王叔叔的担子,但是许多人不买我的帐。尤其是工厂的事,成了我最大的难处。

王叔叔的同工中有好些人对我不满,他们看不惯王叔叔对我的重用。我曾经在三自教会呆过,曾经读过神学,不像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家庭教会背景下的农村传道人。他们似乎也不好讲我有什么不对?于是抓住亚迪他爸不信主这件事大做文章。

他们认为王叔叔的立场有问题(王叔叔在时他们一个字也不提)。王叔叔不该因为信任我就违背圣经原则,圣经里说信和不信原不相配,不能同负一扼。亚迪他爸根本不配作这事工,应该从这事工中退出。他们不能直接跟亚迪他爸谈这事,就找我,整日像是开批斗会似的让我表态,是不是王叔叔错了,是不是亚迪他爸要退出去?

我又被迫进入一个相当尴尬和艰难的境地。我很怕亚迪他爸生气,他好不容易被王叔叔说服离开股市,进入基督徒的团契。我原以为这样最好,他能够受好的影响,从混浊的世界中走出来,岂料事情刚刚开头,他马上又要被打入世界中。我真是左右为难,跟他说不是,不跟他说又不是。

这些天天逼我的人当中,有一位一直对我很反感,怪王叔叔不该用我的余弟兄,他更是把我看成是眼中钉,肉中刺,想方设法要将我一家从王叔叔的团契中踢出去。

亚迪他爸并非没有意识到我又一次的艰难处境。但是,他不理会这一切。他是个干事业的人,只想好好地把厂办好,对王叔叔和自己有个交代。虽然大部分投资都是王叔叔,亚迪他爸投进去不多,但是他希望看到自己能够在办企业上面有点成效。

他当然不会考虑属灵的果效如何,考虑这些青年人是来培训的,工厂只是一种遮盖。他要求他们认认真真地干活,上班时间不可以看圣经,更不可以以看圣经为由不完成指标,在他看来,这些指标低得连三岁孩子都不在话下。

这下子他更是捅了马蜂窝了。全体青年被煽动起来造他的反。大家一致认定虽然他是厂长,但没有资格管属神的事。学员们看圣经是应该提倡的,怎么可以不被许可?他这个厂长不信主,就没有资格管他们。他们是来这儿培训学习圣经的,不是来给他干活的。

这些青年人几乎认定他是在剥削他们,他们必须起来反抗剥削。

不仅如此,他们当中有一些被王叔叔指派作管理的人,一点也不懂经济规律和管理企业,却要按他们的想法行事。致使厂里的经济受到很大的亏损。

那段时间是我最苦的时日,我称自己那时被三座大山压得踹不过气来。

那三座大山呢?一座是政治的大山,我们天天得提防公安来抓捕;一座是经济的大山,那时是改革开放初期,三角债盛行的时代,很多钱投进去被骗像是打水漂;第三座大山便是宗教的大山,我不知道王叔叔当时请亚迪他爸出山是否有神的带领,或许他只是为我们家考虑多一些,希望我们全家都在神的家中尽忠,然而,忽略了亚迪爸爸不信主这个不能同负扼的重要原则。

我不能怪王叔叔好心没有办成好事,我只能怪亚迪他爸不信主害苦了我们。

在这个事件中,我受了很多的伤害,我比在文革时的处境都不如。在文革时我被别人批斗,只是因为出身不好,尽管如此,我还坚信: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以为我选择了愿意好好改造自己的正确道路。然而,现在不同文革,现在我被一些肢体用一种貌似非常属灵的手段来对付,使我真是苦不堪言。

亚迪他爸在这次事件中受到的伤害更多。通过跟一些基督徒,尤其是来自农村的基督徒近距离的接触,他认定很多所谓基督徒,甚至是传道人(这些青年将来是在神的工场里服侍神的人)都是虚伪的、懒惰的、不肯好好做工的人。他不愿意与这些人为伍。

我和王叔叔的原意是希望他在团契中离主更近,想不到这么一来,他离主更远了。

仔细想想,还是我的责任。我说是让他不要看人,不要看环境,要仰望神。但是实际上我自己也在看人,不但我自己看人,我还把自己对这些人的怨怪当着亚迪他爸的面,常常宣泄出来,以至于我的看法更加影响到他,使他更认为自己没有什么不好,没有什么不对的了。

我现在写这些经历的时候,也许读者从我文章的字里行间还能看出我内心有不平。是的,虽然我不那么确定那时王叔叔让亚迪他爸进到团契中是否对头,王叔叔这样做是不是犯了个极大的错误?但我还是认为当时某些人对我们的赶逐态度很过分。虽然那时我们最终也没有退出,然而,我们的坚持也很难说是对的。

我在这个问题上是要检讨的,我不该当着亚迪他爸一味地抱怨,使他对基督徒产生不好的看法。如果我当时能够不看环境不看人,如果我当时能够单单地仰望神的怜悯,在亚迪他爸遭遇诋毁时安慰他、鼓励他,情况肯定会很不一样。可是,我只会抱怨,抱怨他不信主带给我们这么多的麻烦。

那时的教会也是幼稚得够可以的,只要嘴里说是信主的,就认定是自己人,是圣洁的。正是因为我们的幼稚,一大批根本没有重生的农村青年为了来到大城市,为了做一个荣耀的传道人,走上了没有神呼召的传道者之路。

马丁路德曾经说过:要逃避没有呼召的传道,像是逃避地狱的火一样。可是,那年头由于我们的幼稚,一听说青年人愿意奉献作传道,就喜欢的不得了,根本不去问他们重生的经历和被选召的经历。再由于很多农村传道人为了给自己的子女一个饭碗,就让他们来上海培训,取得资格。于是,许多农村青年来到培训基地。他们学会了讲道,学会了怎样带领一整套的宗教活动。然而,他们并没有接受神的呼召,只是他们自己一相情愿地要做一个传道人。

亚迪他爸在面对这批人时,受到的伤害远比我受到的更大。他不光是被那些青年人反对、诋毁,被认为他是个不信的人,没有资格领导他们。最为严重的是他和亚迪的关系就在这次事件中遭遇到巨大的损害。

亚迪在办厂的问题上看法与我们完全不同。他认为王叔叔以办厂作掩盖培训事工,本身就是个错误。亚迪从一开始就反对办厂,也反对他爸爸参与进来。

他认为“信与不信不能同负一扼”,确实是王叔叔犯的一个错误,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错误。他认为最主要的错误是不可以世俗的工作来影响或者说掩盖神圣的事工。

王叔叔起意要办厂是源于一位温州弟兄。陈家林弟兄是个生意人,但也是个热心传福音的基督徒。他知道王叔叔买了几处地方为了培训传道人,鉴于环境的艰难,他就建议以办厂为掩护开展培训事工。陈家林全身投入到厂里,妻子儿女连户口都迁了过来。

陈家林一心想要把厂办好,一心想要以办厂来掩盖圣工。陈家林对王叔叔将亚迪他爸请进来是没有意见的,因为他知道亚迪他爸是个会做事的人。他也看出,除了亚迪他爸,教会这个圈子里的人没有一人能够担负这个重任。

一开始亚迪就说这样不好,如果是神开展的事工,神必用他奇妙的方法引领,办厂的做法不伦不类,使来培训的肢体会陷于世俗之中。亚迪甚至一开始就直指王叔叔等负责同工被恐惧的灵所威慑,尽管环境是艰难,但是神并非不知道我们的环境,他仍在我们的环境中作王作主,我们只要依靠他,神必带领我们争战得胜。

我记得当时亚迪用“乌沙的手”形容办厂这件事。

然而,虽然亚迪的话很重,他这个人却不重,也就是说,他这个人不重要,没有谁把他放在眼里。

陈家林非常生气,因为亚迪年少话重。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亚迪不谙世事,天生一根筋,看问题简单。尽管亚迪找出很多圣经的根据,说明这事办不得,却没有人听他的,甚至很反感他。

亚迪他爸为了跟陈家林搞好关系,同心把厂办好,就出面制止亚迪发出任何言语。在亚迪他爸眼中,王叔叔是唯一的权威,其他人都得听王叔叔才对。至于自己的儿子更不在话下,完全应该配合自己做才对。

那时候全体来培训的青年一锅端地进入厂里。那些常常在基地的青年人,就成为厂里的骨干力量。

所谓常常在基地的人,就是有那么几个——彼得、约翰、雅各等几个人。他们是浙江某地传道人的孩子,被王叔叔看中留在基地带领新学员的人。这些孩子很有恩赐,个个都很会讲道、解经。

亚迪跟他们在一起,也算是常常在基地的人,因为他也是(赵)某传道人的儿子。

亚迪见别人都不听他发出的警告,就不再多说了。但是就在一锅端进厂的时刻,他站了出来,表示说自己坚决不进厂。神呼召他以祈祷传道为事,他不能为了有个掩盖而辱没了神给他的崇高身份。

亚迪他爸气坏了,尤其是当着王叔叔的面,亚迪毫不客气地指出“这是乌沙的手”。在亚迪他爸心目中,只有王叔叔是他佩服的基督徒和传道人,不仅王叔叔为了信仰坐牢多年,更是王叔叔很善解人意、有爱心。然而,亚迪这个“小子”竟如此悖逆,公开指责王叔叔,使他这个被很多基督徒拒绝的人在众人面前更是抬不起头来了。

亚迪他爸给亚迪一个选择:要么跟大家一样,进厂;要么,不认亚迪是自己的儿子。

亚迪义无反顾地选择,宁可不做他的儿子,也要做神的孩子,听神的话,做神所喜悦的人。当时在亚迪心中很清楚是神的声音,认为办厂以掩盖培训是“乌沙的手”。

就这样亚迪跟老爸的关系遭遇重创。亚迪觉得圣经里的以扫为了一碗红豆汤自愿卖了长子的名份,现实里的他是为了遵行神的旨意被迫卖了儿子的名份。他说自己也很痛心,但是既然父亲这样决定,在他也许是一时气愤,但亚迪却很认真,他真的认为父亲把自己的权柄轻易地扔了,现在他不再尊重他父亲的权柄了。

各位看到这里一定会问:当时你在干什么?你怎么看待这事,你怎么能无所作为?

是的,当时的情况我真的不能做什么。一来我没有亚迪这么清楚地看到神的旨意,我所看到的是和大家一样,如何在艰难的环境中作伟大的事工?所以当时我也认为办厂是条正确的路。我也认为亚迪太小,不光年龄小,经历也少,属于考虑问题一根筋之类。

别怪人家不把亚迪放在眼里,我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相反还认为他太不配合,给我们添麻烦,添堵。

此外,我也有与大多数人一样的问题——迷信权威。王叔叔是我们大家心目中的权威,既然他这样决定了,不需要我们动脑筋,对与不对是他的事,我们只管跟着干就行了。今天教会里还有许多人都有这种问题,我们不去问神,而是一味地跟着属灵领袖走,只顾拉车,不顾道路,这是多数人的问题。

于是,那时除了亚迪之外,所有的人都进厂成为一名员工。彼得、约翰、雅各这些完全不懂做事的人,成为厂里的骨干,亚迪他爸还得听他们的意思做事(因为他不信主缺乏爱心)。

那时对外就说我们这儿是一间工厂,对内(各地教会)当然自然就是一所圣经学校。

亚迪他爸担负了所有的厂里业务,所有的产品都得在他的监管下出来,他必须保证产品的产量和质量,还得按时发货。陈家林一边联系下家(他的老关系),一边继续他的圣工,包括培训和去外地领会。

我那时除了配合王叔叔做培训的事工外,主要是文字事工。我跟周伯伯一起做完了经文汇编后,正准备作五对照本新约圣经。很多时候,亚迪他爸卖力于生产,亚迪则醉心于祷告和守望。

好几次我去培训基地,亚迪都很痛心地对我说:“这哪里还像神的殿,天的门(基地大门有这么几个字)?整个就像当年耶路撒冷圣殿里作买卖的地方。”

他告诉我,好几次他们正在敬拜神的时候,突然车子来了,大家就一窝蜂地跑去卸车、装车,除了亚迪和另一位双目失明的平老仆人外,所有的人都停下敬拜跑出去了。一个敬拜神的地方和一段敬拜神的时候,都被生产侵占了。

亚迪说他看不到究竟这些人把怎样神放在第一位的?他也看不到这儿比当年主耶稣用鞭子赶逐的生意人和牛羊鸽子是不是更属灵?总之,他认为王叔叔这个决定和举措是大错特错。

后来王叔叔去美国探亲,回不来了,再后来我们天天被逼着要把厂里的经营权交出来,交给几个不谙世事的小伙子。亚迪看到这一切,一言不发,他认为这些是必定会发生,他早就预言了办厂的事不妥,不会有好结果。可惜我们当时没有人听他的,直到伤痕累累,钱财赔光,无可收拾了,才回过头来。

虽然那段时间我们受尽了苦,但是我并没有正确地领会神的美意。我只是一味地怪亚迪他爸不信主带给我很多的难处,让我在人面前抬不起头。直到有一天,亚迪他爸也很痛心地说:“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受那么多委屈吗?信主哪有那么简单,若是我虚伪地说自己是信的,最多骗过那些跟你作对的人,神哪里会被我的假信骗倒?你放心好了,我会信的,总有一天我会信的。你不是说,不是我们拣选神,是神拣选我们吗?那你求神快拣选我好了。”

我突然明白过来,是呀,信神不是嘴里说一句那么简单的事。有很多人信神是嘴里说说而已,那种嘴里说说而已的人,圣经说,主不认识他们。只有口里承认,心里相信才能真正地获得救恩。

很多跟我们关系密切的人都说亚迪他爸是尼哥蒂姆,隐藏做基督徒那类的。但是我不敢盲目乐观,也许他真是心里相信主的,好几次他告诉我遇到难处了,一祷告,主就垂听。然而,他若口里没有承认,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已经信主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不肯迈开这一步,口里也认耶稣是主呢?

他的致命伤,也是他信主最大的拦阻之一,是他不能面对自己的亲人,不能面对自己对父母和弟妹造成的伤害。当然在这些伤害之中,他带给自己的伤害最惨重。

我们的结合是在文革后期,基本上可说是这场政治运动的畸型产物。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压力和影响,我迟迟不能对自己的婚姻作出决定。我曾经有过几个自己爱慕的男友,但却因为自己的出身问题,无法与他们进入到婚姻的状况中去。有些是因为对方不敢面对我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更多的则是我不敢面对男友与我一样的受歧视的家庭出身与社会关系。

那年头,出身显得十分重要,不仅对读书和就业而言,是首要条件,对组建家庭,更是重要因素。不同家庭出身的人,有不同的思想观念来审度自己的择偶要求。我因出身不好,就想找个出身好的人,免得将来儿女受我受的痛苦,读书和工作都因出身受影响。

我当时并没有理会丈夫的思想观念。我想:我自己这样,大概他也应该与我有相同的看法吧,他一定为他出身于无产阶级家庭感到荣幸。然而不,他并没有因自己的出身,感到特别骄傲自豪。他并没有因我的出身,对我加以蔑视。也许是我们结婚时,已经进入文革后期,观念正在起变化。总之,我们的婚姻基础建立在家庭出身上,立时受到了严峻的考验。而这考验的表显,不是来自于我和丈夫两方面,却来自于我们对于自己姻亲的婚姻态度方面。

亚迪他爸是上海支内到江西三线厂去的。他共有七个同胞兄弟姐妹,他排行第一。老二是知青下放,也在江西省。由于他和大妹都在外地工矿和农村,其他弟妹有幸留在上海。

亚迪他爸因不甘心离开上海到外地去工作生活,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被抛弃,被上海抛弃。又因他自己不懂得怎样与新环境融合,就特别仇视江西人,认为江西人排外。

他在自己的内心构筑起一道厚厚的心墙:我是上海人,我来到江西这个又穷又苦的地方。但这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儿的。我要回到我真正的家乡,回到上海去。

在他心目中,上海人这个地位不可剥夺,是得天独厚的、是尊贵的。他做梦都想回到上海去,重新作上海人。他的这种观念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当初被逐出上海的支内职工和上海知青、支边青年的观念。

他们厂的上海职工都受这种观念的影响,在找配偶时要找老乡,以便将来还能回到上海去。有些自视条件优越的,就等待机会利用婚姻作跳板,找上海户藉的人暂分居,将来设法回上海。亚迪他爸在这种思潮中,一直拖着,拖到二十八岁才与我这个非江西土藉的知青结婚,他的心态稍稍平衡。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永远呆在江西这块贫瘠的土地上了,我们有希望跳出这个苦坑的。虽然,当时的希望十分渺茫,但若当时找当地人成家,那更是希望断绝了

亚迪他爸并不计较我的出身,相反地,他没有红五类的优越感,却有红五类的自卑感。他感到在我和我母亲以及我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他的父母是没有文化的工人阶级,住在上海的棚户区内。这就是说,我看中他的地方,偏偏是他自己觉得不屑的地方;我感到耻辱的地方,他倒来仰视。他看我母亲年青、福态,而自己的母亲是劳动妇女,就象司汤达笔下的于连进入德瑞那家,看见德瑞那夫人的那种心境。……

我们结婚后,开始为他大妹介绍对象。我母亲应他的要求,请朋友为他大妹介绍了一个在红声器材厂工作的上海人,约定在我家见面。不料,她大妹人没来,却来了一封拒绝信。说是自己在厂里已经有了对象,是江西人,文化挺高的。我母亲在朋友面前失信,因而埋怨亚迪他爸做事不牢靠,也埋怨大妹不识好歹,上海人不要,去找一个乡下人。

亚迪他爸恼羞成怒,责成大妹立刻与男友断绝关系,否则就与大妹断绝兄妹关系。大妹那时与男友可能已经情深意合,不能分手了,没有听从大哥的话。这一来,性情暴燥倔强的丈夫,发誓再也不认这个妹子了。不但他自己不认,也不准许我与大妹来往。

我的公婆为此伤透了心,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女儿,怎么能叫做父母的作出不合情理的抉择呢?然而亚迪他爸是铁了心了:你们要女儿,就等于不要我这个儿子;你们让她回上海的家,我就不进上海的家门。

在以后漫长的十几年光阴中,就这样别别扭扭地僵持着。做父母的好为难啊,只得两头说好话。对大妹说:“哥哥这全是为你好,你嫁在江西就回不了上海了,一辈子这样多痛苦啊,他这是心疼你,才这样狠心的。”对亚迪他爸则说:“儿女大了,哪由得父母作主?只要她自己认为好,我们大人就只能眼开眼闭了。你的好心我们都晓得,希望妹妹找份好人家,日子好过一些。”

说到这里,亚迪他爸就要大发雷霆:“我没有什么好心,我也不是什么好心,不要说那么多了。还是一句话,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死了也不变。你们有她,就没有我。”

自从那年为大妹介绍朋友后,亚迪他爸很少回上海的家。我读神学时,他要出差去上海回到家,公、婆闭口不谈这些往事,他也只当什么事也没有。那些年,公、婆在安排儿子和女儿回家的时间上,总是恐惧战兢,生怕两个冤家在上海聚头。知道亚迪他爸要回上海的家,大妹如果这段时间有空,也得取消行程,免得他们碰面,发生冲突。

然而,事情不会就这么了结的,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

大妹的女儿是知青儿女,按国家对知青的安抚政策,满十六岁的知青儿女可以户口迁入上海。这对知青来说,是件大喜事。他们被上海抛弃,但现在可以藉由儿女回沪,与上海保持着一种关系。等自己老了,退休了,可以回上海去照顾儿女。

回上海也是知青梦寐以求的啊!我们大妹的女儿要把户口迁入外婆家,是天经地义的事。上海的舅和姨不能反对,因为是大妹和丈夫去外地支内和插队,他们才得以不上山下乡去受苦的。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大妹女儿的户口迁入上海,虽然上海的房屋够紧张的,他们却不能说半个不字。

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上海的各位姨和舅,而是来自这个从未谋面的大舅。

大妹的孩子张颖回上海读书,在家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时亚迪他爸已被单位派到上海作常驻代表,在九江路南方旅社长期包租了一间屋。有一天,他回到斜土路的家中,见到了他在梦中都不愿见的冤家——他的妹夫和侄女张颖。

我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幕,但我完全能够想象当时撒但魔鬼怎样支使亚迪他爸做这些事的:他完全不顾父母向他投过来的乞怜的眼光,二话没说,把大家正围坐着吃饭的饭桌给掀倒了。立刻,家中狼籍一片。邻居都来围观,母亲伤心欲绝地哭泣,亚迪他爸扭头就走,从此再没有踏进斜土路的家中一步。

六年后,斜土路拆迁,那一点小屋换来了三大套新公房。公公、婆婆总念着亚迪他爸是大儿子,亚迪是长孙,想要在拆迁时为我们留下一处住房。当时斜土路的自建房由两层变为三层,是因为我们从江西带回来许多的木料,才得以改建成的。拆迁分房时,丈量面积以三层来计算,家里沾了很大的光。

大妹的女儿户口在外婆家,也分得一套房。可是,亚迪他爸因发誓不再回这个家,就连这些权益也宁可放弃。他说过的话决不反悔,他的面子大于一切,没有人能说服他。

九七年公公病危。弥留期间,我苦苦地劝亚迪他爸回去见父亲一面,他硬着心,自己在暗处流泪,怎么也不肯回家去,直到公公去世。按他们祖传的规矩,他这个长子一定要到场料理后事的,他还是不肯回去。为此,亚迪他爸的舅父气极,想来我们家与他论理,甚至扬言要“请伊吃生活”,他也不理睬,硬就是不回家。

这二十多年来,为了亚迪他爸与家族的紧张关系,我伤透了脑筋。不信主时,常跟他吵,几次吵得不可开交。他还动手打过我,为了我要给大妹买一架缝纫机。那年头缝纫机是高档生活用品,要走后门,弄到票才能购买。那时我的门路很多,就帮大妹弄了一台。想不到亚迪他爸不仅不领我的情,还干涉我为他的妹妹办事。在我责骂他不是人时,他竟动手揍我。

我因公、婆和小姑、小叔对我很尊敬,对我儿子百般呵护,与他们的关系都很不错。并且象是替亚迪他爸赎罪那样,与他们保持很好的关系。公公去世前,我一直去护理他,他因生职业病肺癌,在胸科医院开刀,我也去照顾他,给弟妹带来一定的影响,几个弟媳都很孝敬公、婆。因而对亚迪他爸,他们更多的是盼他回心转意,与家中亲人重修于好,并没有过多的忌恨和责难。

然而,我常常感到困惑,不知如何面对丈夫对家里积下的亏欠。我在劝亚迪他爸回去尽长子之责,料理父亲的后事时,他一方面斩钉截铁,不近人情地说:“不去,我说过不去就不去,我说话是算话的。”另一方面他又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其实我不去只有好,他们这些人一定会沿用祖传迷信的一套做法,要我见到一个来客,就跟着在遗像前磕一个头。我要去了,不这么做又不行;这么做,会给你带来什么影响?大家都知道你是传道人,我这个传道人的丈夫做这种迷信的事,对你不是很不利吗?”

听他的话好象是为我着想似的,我当时左右为难。然而我可不象那些年间不信主时,只会跟他争吵了。我会轻轻地把这些事交在主的手中,自己不生气,为亚迪他爸祷告,让主来改变他。我学着努力去体会他的心境,揣摩他的这些错误,到底错在什么地方?怎么会造成这些错误的?社会的观念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他的个性对事件发展到这一步有什么因素?我们这些周围的人,包括我母亲,我以及过去对他产生过影响的我的亲戚们对促使他发展到这种光景,我们的责任又有多少?

总而言之,我相信亚迪他爸与家中的关系弄成这样,有很多的原因。我光去责备他,埋怨他解决不了问题,他只会越来越走向思维的死角。只有靠主慢慢地疏通他的思维堵塞,让基督的爱释放他的襟怀。

多年来,我不灰心,不放弃作自己的努力,向他检讨当年受世俗观念的影响,对他和他的家庭评价都不合真理。不管他怎样想,我要面对的是自己的罪错。我曾因受世俗观念的影响,说过许多伤害他本人和他家庭的话,尤其是出身不再重要之后和信主之前的那段时间,我是看不起他和他的家庭的。这些都是我的错。

我相信改革开放后观念的变化,对亚迪他爸那认死理、不与家人来往会产生影响的。现在人们可以自由选择居住的城市和找适合自己的工作,要成为上海人,不再象那些年比登天都难了。大妹和大妹夫退休后都来到上海居住,我们自己虽然没有户口,也已经在上海居住了近二十年了。

现在的上海又象解放初期那样,充满了外地人:来自安徽的、四川的、江苏的,打工仔、外来妹到处都是。有些人在上海寻觅生路,获得了成功,在上海买了房子,成了有蓝印户口的上海居民了。虽然还有很多人没有上海户口,但现在户口的作用并不大。不再像我们那时代需要有户口和粮油关系,凭这些领取票证购来日用品,这些变化都是当年我们始料未及的。

现代人只认钱,不觉得户籍的重要了,甚至文凭也没多大的价值。亚迪他爸会不会跟着世俗观念的改变而改变呢?

其实我并不希望他被世俗观念来改变,我只希望他认识神,从而敬畏神。跟着潮流走的结果是从一个问题走向另一个问题。我盼望他走一条新路、活路。这条道路无论世俗如何改变,永远是积极向上,越走越光明的。

以前我曾经作了很大的努力,想要改变他的世俗偏见,效果欠佳。后来我知道了,真正能改变他的是神,神管理着世上一切事物,包括人的思想意识。“王的心在耶和华手中,好象陇沟的水,随意流转。”亚迪他爸何尝不在神的手中呢?神改变他是很容易的事。神之所以仍让他存在着世俗偏见,是因为我还有许多需要调整改变的地方。

是的,改变他是神的事(我们却常常将之看为是自己的事),改变我自己却应该成为我的一件生命中的大事。我对亚迪他爸的伤害很大,然而,很长一段时间我却不能自知,当然,更谈不上改变了。

有一次亚迪他爸和我一起参加短宣,我们去了海南、云南,后来又去了贵州。在贵州那些日子里,有一天,贵阳教会的几位姐妹带我们去贵阳附近的一处古城游玩。

那一天,葛竟然当着这几位姐妹的面,说出了连我也不知道的他的很多活思想。

他说自己当年看中我是因为我很聪敏善良。文革后期,有一度,我被人写大字报批斗。有一天,他到我的单位去看我,发现我正在挨批,墙上还有批我的大字报。可是我这个人好像一点忌恨人的心也没有,不但对那些批斗我的人毫不记恨,还把人家当成朋友,请人家来我们家作客,待人家就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事的好朋友。

那时亚迪他爸简直搞不懂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说我聪敏,简直傻得可爱,说我傻,又聪敏的不得了。就因为我这些又聪敏又傻的性格,深深地吸引了他,使他觉得非我不娶。

他说我对他不好是从一本书开始的。那时我们家订了好几本大型的季刊杂志——有【当代】、【十月】,还有【收获】。我是个很喜欢读书的人,他虽然不喜欢看书,也不反对我读书。

可是,他后来发现我完全被书里的人和事给害了。

他认为我开始对他不好,是受了【当代】这本书里一篇文章的影响。那篇文章的作者叫遇罗锦,作品是报告文学,名称是“一个冬天的童话”。

他认为我是被“一个冬天的童话”给毒害了。书里写到遇罗锦在文革倒霉时期,与一个乡下的名叫赵志国的年轻人结了婚。但是,文革结束不久,遇罗锦返城后,就开始嫌弃文化没有她高的赵志国,最后就抛弃了赵志国。

他认为遇罗锦这个人简直不是人,是人怎么能够忘恩负义。当初自己落难时,怎么不想人家赵志国为了他作出的牺牲,自己稍微改变了处境,马上就抛弃患难与共的伴侣,这样的女人再聪明和出息,也是令人憎恶的。

他说我虽然是个善良、聪明的人,却也受了遇罗锦的毒害。整天就跟“一个冬天的童话”里的女主角一样,哀叹自己嫁错了人,抱怨命运对自己不公。我们家的悲剧,也就是从“一个冬天的童话”开始的。

听亚迪他爸对三位姐妹讲的一席话,令我目瞪口呆。我真没有想到,他会有这种想法。他会对已经过去了近三十年的事记得这么清楚。他还记得“一个冬天的童话”,他还记得里面的女主角是遇罗锦,男主角是赵志国。他还记得文章刊登在【当代】杂志上。

好家伙,他竟然记得这么牢,他可是个没有记性的人啊!相比起我来,他绝对是个没有记性的人。而我这个记忆很好的人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印象很深的书籍中一些具体情节,他却记得这么牢,这可不是普通的伤害啊!

遇罗锦这个人我记得,因为她是遇罗克的妹妹,而遇罗克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一个冬天的童话”我也记得,我记得它是因为它是伤痕文学的代表作,从中我认识了一位文学青年,那就是遇罗锦。从她的作品中,我得知我们有许多共同点,除了爱好文学外,我们的家庭出身,我们的经历遭遇,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但是我早就忘了她把赵志国给甩了的事实,我早就忘了她再婚过几次都失败的事实。我曾经在一本八卦杂志上看过说遇罗锦出国了,找了好几任丈夫,但婚姻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那时我已经信主了,看到遇罗锦的遭遇,我庆幸自己蒙主拯救,庆幸自己不像遇罗锦的结果那么惨。

那天亚迪他爸突然提起这些,引起我的深思。莫非这些事一直藏在他的内心深处折磨着他,搅扰着他,使他的人生从来就没有喜乐和平安。他现在能够讲出来,莫非就是刚到贵阳那天晚上,我在李老师家讲自己蒙恩的经历时,他听我的内心告白,知道我真实的悔改,他才得着释放?

可不是吗?那天我们在李老师家里聚会,我做自己蒙恩的见证,我就看到他在轼泪。像他这样貌似坚强的男子汉,是不肯当着人面流露自己的情感、情绪的,更不会当着人面流眼泪的。那天我是第一次当他面讲自己的蒙恩经历,圣灵就作工,使他有心灵的释放。现在他在三位姐妹面前讲这些,正是他在圣灵释放后的余波。

我再一次意识到伤害是如何在人不知鬼不觉中形成的,意识到心灵的伤害对一个人会有多大的影响?也知道这种伤害只有主耶稣亲自的医治和释放才有果效。若不是主光照我,我怎么会认识和承认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那天亚迪他爸对她们讲遇罗锦的忘恩负义,就像我在李老师家中对大家讲自己的忘恩负义一样。我曾经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忘记葛为了跟我结婚,他为我作出的牺牲。他那时可以不要自己的政治前途,为的就是我在落难时有靠。然而,苦难一过,我便只看到自己的好处,看不到他的好处了。

可见人的所谓善良是多么不堪一击,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善良可言。在亚迪他爸的心目中,我是个聪明善良的人,但这个所谓聪明善良的人,却带给他多年来心灵中无尽的伤害,这些伤害一直到那天才兜底翻了出来,才在神的光照之下,兜底翻了出来。

那天听他讲遇罗锦的事,讲赵志国的事,其实就是讲我和他的故事。

他就是那个受伤的赵志国,而我呢,在看“一个冬天的童话”时,根本就没有想到赵志国受到的伤害,我想到的仅仅是遇罗锦的伤害,遇罗锦这么个具有才华的人,不幸因着文革的政治伤害,嫁给一个与自己不相匹配的人,受到严重的心灵伤害。我同情遇罗锦,把自己比作遇罗锦这个受害者,把赵志国当成伤害遇罗锦的人,这是何等荒唐的事,何等不公的事。

是的,我过去也把自己的痛苦一古脑儿地归咎于亚迪他爸,认为是他给我带来的,认为只要离开了他,痛苦就会离我而去,就像遇罗锦。遇罗锦离开了赵志国后,有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幸福生活呢?她满世界地寻找她想要的幸福生活,想要找到能给她幸福的人生伴侣,然而,仍然没有找到她希冀的那种幸福。她以为找个西方人,就会带给她幸福,可是还是婚变,还是失败,还是痛苦。

我信主后,还常常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地位上想问题。这是我久久不能释放的一个重要原因。其实,在我与亚迪他爸之间,不是他害我还是我害他的问题,我们都是受害者,却又给对方遭遇苦害。原因之一,全世界都卧在那恶者的脚下,我们都在魔鬼的权势之下深受其害。原因之二,我们没有来到耶稣面前,得到主耶稣的救恩。就像我信主接触到的第一首赞美诗的歌词所说的:多少平安我们坐失,多少痛苦冤枉受,都因未将万事,来到耶稣座前求。

我和亚迪他爸白在一个锅里吃饭,白在一张床上睡觉。我不知道他整天想什么,他自然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几十年来,他一直以为:好端端的赵妩娜变成这个样子,都是遇罗锦作的孽。若没有她的“一个冬天的童话”,我也不会学习遇罗锦这样想问题,也不会想要与如赵志国这样的丈夫离婚。看这光景,我想亚迪他爸是把一切责任都归咎于遇罗锦了,都是遇罗锦使的坏,捣鼓出这么一篇文章来,把我们好端端的一个家弄得鸡飞狗跳的,差一点就散伙。

其实亚迪他爸这样看问题还是有问题。当然,现在不是我找他的问题的时刻,而是我认识自己的时刻。我想,现在我得知在我们的婚姻中,亚迪他爸也受到很严重的伤害,我就不可继续地伤害他了。过去我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受伤,我以为只有自己才会受伤,今天神教会了我看问题要全面,要换位思维。于是我更明白保罗说的:有谁软弱我不软弱,有谁跌倒我不着急呢?

在我们家里,再不会有“冬天的童话”或“春天的童话”了。今天在我家里,只有神话,也即神的话。有了神的话,我们再也不会彼此怀疑,彼此埋怨。是的,生活将继续下去,生活中还有不尽如人意的事件出现,但是神的话会给我们指引,会带领我们出离黑暗、进入光明。

亚迪他爸信主了,他信主不是在我的感染之下,我对他的爱还没有足够的感染力使他能够来到神的面前。他信主是由于神的爱,是神用他那测不透的奇妙的爱感化了这颗刚硬的心和榆木脑瓜。

亚迪的三叔在上个世纪末突患脑瘤,那时我正在监狱服刑。

三年后我回到家中,知道三弟开过一次刀后,正在康复其间。他不能干重活,教会一位姐妹介绍他到一个韩国弟兄开的公司里做仓库保管。

亚迪的三叔在重病后,即来到神的面前。他在一间靠近他家不远的家庭教会聚会,在那儿受了洗,基本上也是在那间教会里与那儿的基督徒一起成长。

我回到家中,三弟常向我谈起他所在的教会,谈起胡老师和他的太太高老师,他们教会的传道人。

我认识他们,进监狱前刚刚认识的他们。当我得知胡氏夫妇对三弟的灵命如此关心,自然很是感激。

亚迪他爸对胡太太也不陌生,我在监狱时,有一度他们在一个单位里有过短暂的同事,因而也跟他们建立了不错的关系。只是直到那时,他还没有信主。

07年三月,三弟的病情恶化。那时亚迪他爸几乎天天去医院陪伴弟弟。我将他这种难得的举动看为是一种赎罪的举动。他并不是个能够表达爱心的人,难得有五种爱的表达里面的任何一种(不能表达意味着没有)。他比他所有的弟弟和妹妹都更关心三弟,那是因为他对父亲的亏欠,意欲转移到关心病重的弟弟身上来。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在这一段时间里的情况。我知道神会做事,藉着神的儿女,神要让亚迪他爸刚硬的心回转过来。

有一天,亚迪他爸对我说:“真巧,树伟换病房了,他旁边病床上的人正好是一个浙江的传道人。”

我说:“基督徒的字典里没有碰巧二字,一切都有神的预备。”

可不是吗?那段时间三弟十分需要主的话,需要主的爱。他已经差不多奄奄一息,他的妻子、儿子因他患病时间太长(近十年时好时坏)都已经失去了耐心,都不太到医院来管他。除了亚迪他爸外,只有亚迪他爸的妹夫、也即三弟的姐夫来医院照顾他了。

然而,他们只能在身体的层面照顾他,至于灵性,他们是绝对照顾不了的。可是,在病重期间的三弟,灵性的照顾比身体的照顾更为重要。

就在这时,恩典的主听了我们的祷告,派了一位传道人住在他旁边。每天为他祷告,每天陪他祷告。

亚迪他爸默默地在一旁观察这一切。

那年已经是三弟从单位里退下来差不多快十年的时间了。他自发现患有脑瘤起,就一直拿的是病假工资,身体好时,他会去打一份工补贴家用。那些年间他的儿子也快要高考了,家里需用很大。弟媳早就下岗待业在家,不得已托熟人介绍了一份在宾馆做服务员的工作,赚钱不多,却很辛苦。

面对家庭如此困境,弟媳整天就只会埋怨。三弟心里很不好受,可是又不好怪妻子,事实上妻子也实在太辛苦了,又要上班,又要照顾他,说几句埋怨话也不为过。总得给心理压抑的女人也有一个出路吧,信主的人可以到神的面前去哭诉,去得力,不信的人怎么办呢?只好说些埋怨的话发泄内心的苦痛了。

我在监狱时,亚迪他爸看到弟弟患此恶疾,心里很不好受。他不知该怎么帮他们,只得把他当初借我们的钱全免了。97年三弟与人合伙买了一部桑车,加入出租车行列。那时出租车的行情不太好,在出租车公司辛辛苦苦干并不能赚到钱。所以他准备自己干,跟人合伙干。想不到刚买下车不久,他就患病了。

他只得把车转让给人,转让的钱全部用于治病了,当然向我们借的钱也就全部完结。

这些年过来,我和亚迪他爸在经济上尽量帮助他,不让他太太多说刺激他的话,加重他的病情。教会也对他们家伸出援助之手,时不时地接济他们。

那天亚迪他爸回来对我说:“胡老师又带了十多位弟兄姐妹去医院看望树伟,又给了他一千元。他们真的很有爱心,我也很感动。”

是的,我也很感动。在这种时候,非常关键的时候,三弟垂危的生命再一次被肢体的爱,也即神的爱所激活。我看到胡老师这个团契所做的这一切,看到他们的爱心在亚迪他爸内心产生的涟漪,……我更确定神会做事,会使亚迪他爸那颗刚硬的心变得柔软,最终这颗石心一定会变成肉心。

那些天我们都在等待着这一刻来临,我们知道三弟的日子就要到了。他这一辈子最初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后又经过相当长一段的自暴自弃,到了最后的时刻他得绝症总算变得清清楚楚了。我为主改变他的生命而感恩,虽然他是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刻信的主,也没有机会表现自己的新生命的改变,但是他总算是清清楚楚地信了,受洗了。

我并不知道亚迪他爸内心经历的挣扎和担忧,直到三弟去世后发生的一件事,我才知道原来亚迪他爸内心有那么多的挣扎和担忧。

三弟去世的那天晚上,亚迪他爸不在身边。我半夜接到电话,弟媳从医院来的电话,告知三弟刚刚断气。我没有把亚迪他爸叫醒,这时候他知道了也没用,没有公交车,就是计程车也叫不着。就算去到医院,也无事可做,三弟已经被送进太平间,家属不可能去太平间陪他的尸体直到天明的。

我后来就一直没有睡着,心里不断地在想亚迪他爸得知三弟已经走了会有什么反应?他会哭吗?也许吧,但他一定在暗处哭,绝不会当着我的面,因为他是男人,他被错误观念教导为“男人有泪不轻流”。

第二天清早,我告诉了他晚间来电话的事。他没有怪我不把他叫起来,通常他不会在这种事上来怪我。

他二话没说,立刻赶去三弟家,跟弟媳商议后事。

我跟他一块去,我有点担心他会受不了。别看他一个大男人,死的是弟弟,但我知道他很心疼这个弟弟,他死在男人最佳生存的年龄,四十多岁是男人的最佳年龄段,然而,他却让做母亲的为他哭泣,让兄长为他心痛。

我们来到位于东安路的三弟家中。他家已经摆起了灵堂。虽说三弟已经信主,但是死人不能说话了,他不能跳起来说:你们不要这么无聊,做这些无聊的事。

他已经不能再做什么和说什么了。

弟媳的父亲是个老迷信头子,是个佛学造诣很深的居士。弟媳在父亲的影响下,虽然没有反对丈夫在病重间信耶稣,但她自己是绝对不信的。她虽然看到弟兄姐妹络绎不绝地来医院探望,为三弟祷告,也送给她家许多爱心牌物品,然而,她只接受爱心的赠与,绝不肯归信真神和真理。

但是这天,我和亚迪他爸到他家这天,在一片香烟袅袅、乌烟瘴气里,我们的侄子小毅告诉我们将近天亮的时分,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十分奇怪的梦。

他梦到爸爸没有死,他在一片云雾中缥缈移动着。爸爸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前,这座巨大的宫殿有点像是皇宫,但是,这座宫殿显然不是在地上,而是在云彩之上。宫殿的门视乎是关闭着的,他的父亲站在这座宫殿的大门口显得很小,就像一颗黄豆那么小,在这座大门前很不起眼。然而,因为他认得这是他父亲,眼睛没有离开他半步,虽小也看得清楚。他看见父亲在门口蹒跚着,就像颗黄豆滚来滚去一样,一不留心,就在门缝开了一个很小的口子时,他的父亲滚进去了。随后,门又关闭得很紧很紧。于是,他再也看不见父亲了。他这时很清楚地意识到,父亲已经进入巨大的宫殿内了。

我们的侄子很不解,他在父亲刚刚去世还不到三小时做的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呢?他不懂。当他见到我就问:“大妈妈,你说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

我把我的理解告诉在座的亲朋好友。我告诉他们,树伟是去到天庭了,小毅看到的就是天庭。在硕大的天庭里,人是很渺小的。树伟在那儿就像一颗黄豆那么大。天门并不是向所有的人都是敞开着的,只对信耶稣的人开放。树伟信耶稣虽然不久,他还没有很多实质性的改变。他身上还有许多旧人的风貌,但是他是真心信耶稣的,因而也得以进入天国。虽然他进去了,但是进去得很勉强,好像是天门只开了一个非常小的口子,仅仅容纳他进去而已。这说明他被神接纳进了天国,但仅仅是得救而已。如果作基督徒做得很好,认认真真地按照圣经的话活在上帝的面前,我相信天庭里会是另一种图景,一定是许多人热热闹闹地欢迎他回天家。不过,他总算回到天家了,总算进入天国了,所以我们应当为他感到庆幸。”

我这席话给侄子和亚迪他爸都带来很大的欣慰。我看到侄子悲痛的脸上有了宽慰的笑容,亚迪他爸忧伤的脸上也有了释放的平安。

我这才知道,亚迪他爸也想要有三弟得救的凭据。小毅做的这个梦就成为得救的一个凭据,带给了亚迪他爸很大的欣慰。他相信小毅不是瞎编胡说,他相信小毅梦中的启示是带给他的安慰,他很担心三弟进不去天国。

通过小毅的这个梦,亚迪他爸总算明白了进入天国也会有不同的景况。很多人都说自己信主,但各有各自不同的信法。有认真信的,也有不够认真的。有离世前已经是很成熟的基督徒的,也有刚刚信主在基督里是才生婴孩的。就像葛树伟,他真是个基督里才生的婴孩。他得救视乎是仅仅而已。神是公义的,他必按各人的行为报应各人。当然这行为不是人自认的行为,而是以神的话为标准定案的行为。

这事过后不久,有一天贴贴告诉我,亚迪他爸信主了。我大吃一惊,真的吗?会不会是贴贴的错觉。

我们很多人都会有错觉,在一九九四年,我就有过一次错觉。那天有来自新加坡的肢体到上海出差,我和亚迪他爸带着我的表妹一起去青年会宾馆与他们会面。那时我表妹夫刚刚去新加坡谋事,我们很希望那边的肢体能够帮助到他。希望他一个人在海外不至于孤单,能够得到有心人士的帮助。

那天我们一起谈了很久,之后一起祷告。我们既用悟性祷告,也用方言祷告。那天我万万没想到亚迪他爸那么配合,不但跟我们一起祷告,还口出方言。我的错觉告诉我他信主了,被圣灵充满了。谁知道还不到一小时,在从青年会宾馆回家的路上,他给我一记闷棍。

亚迪他爸说:“你别当真,我没有信,更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是不是你们说的方言。”

自那以后,我不敢随便相信人说的了,也不敢相信胡乱说出来的方言一定是圣灵充满的凭据了。我知道在这个是非颠倒的世上,我们会产生太多的错觉,会把一个人一时有的特别的行为当成是恒久的,当成是确定的。

这次贴贴一口咬定亚迪他爸是真信主了。她告诉我,亚迪他爸愿意对她说,而不愿对我说,那是因为他不想让我以为是我影响了他这才信主的。他是在经过反复思考最后才宣布自己信主的。

虽然有点遗憾,但我还是很高兴。正如贴贴说的,亚迪他爸的信主应了圣经里的话,这话是这样说的:

【申30:15】 看哪,我今日将生与福,死与祸,陈明在你面前。

【申30:19】 我今日呼天唤地向你作见证。我将生死祸福陈明在你面前,所以你要拣选生命,使你和你的后裔都得存活。

是的,他所经历的就是这两节经文。神给了他很多机会认识神,可是他都不作出回应。他害怕面对自己的罪,他要面子,信主后他不能去向他得罪过的家人道歉。更主要的他不愿别人以为他是跟着我走,即便是正路,他也希望是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受我的影响。

我想起来远志明的太太刘丽信主的经过。她当时也有过这种挣扎,她认为其他人的意见和介入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是不能容忍的,她信主那是她和神之间的事,不必这些人瞎起劲。刘丽那古怪的表情我记忆深刻,我想亚迪他爸也是这样的表情对贴贴说的。

贴贴是我们的女儿,当然不是我们生的。神把贴贴带到我们这个家庭中,有神美好的旨意。我们的关系很近,就如同世上的母女、父女、姐弟那样的关系。我对亚迪的未来很放心,有一个因素就是我们有了贴贴。我和亚迪他爸会先离开世界,但亚迪还有贴贴姐姐会关心他。亚迪是个很有信心的人,他说神和他同在,他不会孤单,他不会缺乏帮助。但是亚迪他爸是个没有信心的人,对亚迪的未来充满忧虑。好在我们有了贴贴,他可以稍稍放心些。

亚迪他爸在贴贴面前“口里认主”了,至于他“心里相信”这个问题,我认为早就是的事了。他不但对贴贴承认自己信耶稣是主,还对贴贴的同工们承认,最后也对我承认。他这算是完成了他艰难的信仰历程的第一步了。

面对亚迪他爸,我常常会想起赵镛基牧师的岳父。我在一本【哈利路亚欧巴桑】的书中,知道了一些崔子实的经历。崔子实是赵镛基的岳母,也是赵镛基神学院里的同学。然而,这么被神使用的一位主婢,也是经历了家庭的重重困难。她的丈夫一直在世界飘流,不肯向全能者俯伏下拜。结果在世界的路上走到了尽头,崔子实为他祷告了十年,最后他的丈夫总算来到主面前。

有一段时间我常常拿自己与崔子实比较。我想,她的丈夫如此刚硬,她当时是怎么过来的?她一定也承受了别人对她的毁谤和误解,她一定也有我这样被不信主的丈夫所捆绑的痛苦。她丈夫总算是在绝境中回头了,难道亚迪他爸也非得走到这一步才彻底回头吗?

我记得我跟亚迪他爸讲起崔子实丈夫的事,他生气地说:“你别咒我,我怎么一定要落到这种悲惨的结局里?”

现在他并没有落到太过悲惨的结果里。但是我却很担心他是否有赵镛基岳父那样的悔改经历和过程?他说自己信了,我不敢说他是假信,因为他没有这种必要说假话。那时我们多艰难,多少弟兄姐妹因为他不信而对我有非议,他都不肯说自己信。现在他完全没有必要违背自己的意愿行事,所以我相信他至少自己认为自己是真心相信。

可是他却并不渴慕主。我以为一个有主生命的人一定渴慕主,一定少不了有读经祷告的生活。然而,他没有,他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明白真理,有我天天在身边不停地讲说真理,他已经懂得很多了。他借口自己眼力不行,不肯看圣经以及一切书籍。我不知道他以什么来喂养他的属灵生命——如果他真是重生了的话。

有肢体劝我不必担心,不要着急。他在神的手中,神会管理管教他的。我只管自己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是的,我该做的事就是为他祷告,就是在与他相处中按主的真理而行。我该做的事就是去爱他,不管他情况有多糟糕我都要爱他。

现在我们的年龄都趋向老迈,彼此比过去更容易达成一致。我以为这跟他的生命有改变也有关系,当然我的生命也在变化之中。感谢主,我们可真是外体一天天在朽坏,内心却一天新似一天。

亚迪爸爸还有不少精彩故事,但现在还没有到可以在我的日志里公布的时候。希望不久后,我可以更新这篇文章,把一个更真实的人物放在大家面前。(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