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旭林黛玉图片:刘瑜:精确的与更精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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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瑜:精确的与更精确的

发布时间:2011-08-07 08:42 作者:刘瑜 字号:大 中 小 点击:1396次

   自从做了近视眼手术,我的世界变精确了。

    之前,我看不见starbucks的小黑板上写着什么,所以多年以来一直持之以恒地点红茶,现在我可以瞪一眼头上的那个牌子,然后挨着个点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chai tea lattee什么的。又比如,之前我看不清电视字幕,很难用读字幕来弥补听力的不足,现在我可以读字幕了,而且沮丧地发现,凡是那些你听不懂的话,其实你也读不懂。     我喜欢精确。我觉得一个聪明的人,实际上就是一个会精确地思考的人。而所谓文采,就是能够精确地捕捉词汇去表达想法。     科学是精确的。古时候,人们只知道早晨太阳出来了,现在人们可以说,早上六点一刻太阳出来了。古时候,人们只知道今天很冷,现在人们可以说,今天是零下10摄氏度。精确的知识才能够得到积累,能够得到积累的知识才能进步。否则,大家都停留在“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样看似高深、但实际上非常不精确的判断上,两千年前这样说,两千后还是这样说。     有的时候,我疑心东西文化的差异,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一个“追求精确”和“沉溺模糊”的差异。这从东西的哲学、绘画等等各个方面都可以看出。甚至对比“国家”和“天下”这两个概念,都可以看出,“天下”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而“国家”对边界、人口都有清晰的定义。最后“西风压倒东风”,很大意义上就“西风”将一个模糊的政治实体转变成一个精确的政治实体的过程。同样,中国改革开放的经济成就,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精确化”的胜利――产权从一个模模糊糊的“集体”、“全民”慢慢地精确到一个一个看得见、找得着的实体或者个人。     当然,我自己就是东方人,虽然有时候企图精确地思考、精确地表达,但是更多时候是沉溺于模糊。原因当然很简单,从模糊到精确,做一个模糊的判断,只需要一个灵感,而要把它精确化,则是一个技术活。你想想,把一个模模糊糊的地球精确成一张经纬分明、地形地势清楚的世界地图,这其间有多少人的探索、血汗甚至牺牲?“东西文化的差异,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一个“追求精确”和“沉溺模糊”的差异”,这样一个印象主义的判断,如果是一个美国社会科学的教授,他立刻会冲上来问:What do you mean by 精确? What do you mean by 模糊? what do you mean by 追求? what do you mean by 沉溺?What do you mean by 很大程度上?你如何measure 精确与模糊?你指的是哪个方面的精确与模糊?……然后我很快就蔫了,然后我很快就觉得思考的乐趣全没了。     我就是这样慢慢丧失对社会科学的兴趣的。我以前以为做所谓的社会科学,真的象传说中的那样,每天坐在窗前紧缩眉头做思考状,所以屁颠屁颠地就跑来做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做社会科学,至少在美国,你用在窗前思考的时间,只是占你整个精力的10%,90%的时间你都是在通过找data,manage data,读文献,查证evidence,梳理逻辑,玩定义,交代data以及操作data方法的可靠性,将你的“灵感”精确化。以前只有经济学这样,现在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都这样了。     好比你要制作一个凳子,设计那个凳子的时间可能只占10%,其他90%的时间要去砍树、刨木头、安装椅子、上漆、雕花……那90%的奔波早就把那10%的乐趣给扼杀了。     我知道偷懒不好,但是我满足于印象主义的灵感,沉溺于印象主义的灵感,所以我的结论是,我其实并不适合做社会科学。     有的时候,我觉得中国人不善于analytical thinking、而习惯于general thinking的一个重要根源,其实是我们的语言。中文的语法结构里面没有定语从句,就是状语从句、补语从句,都用得不多,这就限制了我们精确地表达的能力。当然,这又是一个印象主义的判断。     前两天我在mitbbs上看人吵架。事情是这样的,MIT有一个研究日本历史的教授,他的一个研究课题是日本19世纪末期的版画,而那些版画中有很多日本人屠杀、羞辱中国人的内容。那个日本教授要主持一个这些版画的画展,当然配上了他的很多文字说明,来展现当时日本政府和人民的军国主义心态及其演变。这件事情,在MIT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中国愤青愤怒声讨教授“严重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说实话,我却觉得莫名其妙:一个历史学家的态度并不等同于他的研究对象的态度,这不是常识吗?如果一个人关注什么,他就和那个被关注的事物同流合污了,那拍“辛德勒名单”的Spearberg岂不是因为拍摄犹太人被屠杀、被羞辱的电影而“严重伤害勒犹太人的感情”?要我看,这又是愤青思维极其不精确的一个表现。     当然,精确也有不好的地方。追求精确的前提,就是假定一切都是可以被精确化的,而这个假定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有很多时候,世界、生活、感受的流动性是拒绝被精确化的――也许是因为有些东西永远无法被measure,也许是因为它总是在变化。我以前问一个朋友,你到底爱不爱你老婆?他说:说不清,昨天爱50%,明天爱70%,上午爱75%,下午爱83%。看,爱就是一个无法被精确化的东西。还有的时候,精确化是对灵感、对美、对胃口的伤害。比如,我吃这个冰淇淋就可以了,你干嘛非要告诉我里面有150个卡路里?又比如,我知道我眼角有皱纹了,可是做了眼睛手术以后,我现在连有几条皱纹都可以数得出来,这也是完全不必要的精确。最可怕的就是我一个朋友,他这样跟我论证为什么要每年回家看父母:“你算算看,就算你一年回一次国,一次平均回国20天,20天里面有10天呆在父母身边,而你父母还能活25年,那么其实你这一生,跟你父母总共能呆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250天,也就是半年多啊!”这样的精确,多么让人心碎。
来源: 周末画报 | 责任编辑:程仕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