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标妻子张婷:博文欣赏：白描《如果你爱他，就把他当作一只狗》

如果你爱他，就把他当作一只狗
白  描
可汗病了。
一段时间以来，他总打不起精神，对身边很多事情失去了兴趣，眼睛不再那么炯炯有神，飘逸的长发乱蓬蓬的，和他交流、对话，他显得心不在焉，不知道是听了还是没听。香喷喷的饭食也难刺激起他的胃口，食量日见减少，喜欢独处，躺在那里，间或可以听到他心事重重略显压抑和郁闷的叹息声。过去常听见他说梦话，听不明白在说什么，但男子汉的梦话里也有一种强悍和霸道的劲头，好像遇到了某个对手，互不相让在干仗，现在的梦话却絮絮叨叨，像是委屈地在诉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这样的，一定是病了。
送医院吧。
一测体温，发烧，39º5。
化验小便，里边含有大量肾小管细胞，肾脏不正常。
化验大便，未经消化的食物残渣很多，消化系统有问题。
他刚六岁半，正当精力旺盛、折腾撒欢、不知疲倦的年龄，但躺在医院的检查台上，任由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折腾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看医生，看看我，眼里满是忧伤。他知道他病了，他很听话，整个检查过程非常配合。医生胡噜着他的脑袋夸他懂事，只有这一刻，他摆动脑袋拒绝了医生亲热的表示，表现出他那与生俱来的桀骜。他一贯非常在意他的发型，绝不允许别人随便去动他的长发，任谁的长发也难与他那头长发媲美，这是他骄傲的资本，他知道。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明确表示出他仍是很讲究体面和很有尊严的，尽管他病了。
医生说，具体病情一时难作结论，但肯定有炎症，先消炎，随后抽血，送到北农大医院去作生化。待生化结果出来再对症治疗。
只能按医生说的办，就等生化结果吧。
第二天，医生打来电话，说结果出来了，可汗肾功能有问题，肾的问题是由肝引起的，而肝的问题，医院怀疑因食物中毒所致。我大吃一惊，食物中毒？怎么可能呢？可汗的饮食是比较讲究的，从不给他乱吃乱喝，怎么可能食物中毒？医生问了可汗平日都吃什么，听说在正常餐之外，有时我们吃的饺子、包子，甚至还有小块的点心也给他吃，医生说：这就是原因，这些东西是不能随便给可汗吃的。
我说：“他馋啊！你吃，他眼巴巴瞅着，也就是让他解解馋。”
医生在电话另一端用郑重的语气告诉我：“白先生，如果你爱他，就把他当作一只狗。”
这话让我心里一震。
医生说：饺子包子里有葱姜蒜，不适合狗吃，有些点心馅也不适合狗，比如巧克力，狗吃了会引发急性胰腺炎，要命的。不要以为人吃的，狗都可以吃，也不要以为给好东西，就是爱他，人是人，狗是狗。
在我们家，是把可汗当作一名家庭成员来看的，他是我们家的帅哥，一个善解人意具有灵性的好朋友、好伙伴。他是一只阿富汗猎犬，文献上说，阿富汗猎犬是上帝派分给人类的朋友，在史前那场大洪水灾难袭来的时候，诺亚和他的家人躲避到方舟上，上帝挑选陆上一些生物在方舟上共同避难，其中有一只狗，就是阿富汗猎犬。埃及法老墓里的壁画上，留有阿富汗猎犬的图像。文献上还说，这种犬很高傲，表面看去冷漠，实际上很重感情。实际上果真如此。狗们讨好人的那些小伎俩，可汗一般都不屑为之，但有时候你靠在沙发上迷瞪，不经意间，他会突然亲你一口，有时会紧紧依偎着你，把脑袋伸进你怀里，腻歪着蹭你，让你胡噜着他的长发和他说话。凡是见到他的人都会说：看，他的眼睛简直就是人的眼！他身形巨大，背高即达75厘米，带出去遛弯，小狗们见他有点怕，便朝他吠叫，他理会都不理会，胆大一点的小狗朝他扑咬，他躲开来，不急不恼，像一个成年人面对调皮捣蛋的顽童一样打量着他们，但如果大个头的狗向他挑衅，他绝对会应战，而且记仇，以后若是遇见对方，定会扑着跳着要冲上去。他是一位体面而尊严的绅士，同时又是一个血气方刚勇敢无畏的斗士。而最让人称奇的，是他的时间观念和对车辆的识别能力，每天我们下班回家，他估计快到时间了，就趴在二楼阳台上，那里透过落地玻璃可以直接看到小区门口进出的车辆。我的车是黑色，妻子车是银灰色，女儿车也是银灰色，黑车灰车多了去，别的车开进来，他不会理会，唯有我们当中任谁的车一进小区门，他就会一跃而起，从阳台冲回屋，踢里嗵咙从楼梯上奔下，直奔家门，这时候，不用说家里阿姨也知道是我们回来了，忙给他开门，他会冲到花园里，隔着栅栏朝我们兴奋地吼叫，扑着跳着迎接我们回家。
这样一只可汗，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
就这样，我们确实把人和狗的界限忽视了，认真想想医生的话，自有其道理。“如果你爱他，就把他当做一只狗。”曾经在动物医院见过抢救一只藏獒，那是一只狮头、铁包金、块头很大的藏獒，结果死于肠道出血，一种莫名其妙的病。在青藏高原本土，这种獒犬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经受着高寒、低氧、与狼豺熊豹搏斗以及放牧奔走等生存锤炼，出脱得刚烈威猛，强壮无比，内地人把藏獒从青藏高原弄来，当宝贝一样养着，没有了那里的生存环境的砥砺磨练，致使藏獒各方面功能逐渐退化，特别是遗传基因一代代在退化，可以设想，当宠物一样来养藏獒，若干代后，藏獒绝不再是藏獒，这个獒种不定会变成什么样的犬种。我们的可汗，作为猎犬，据说在中东山地，追逐黄羊之类的猎物，可以追出数十公里乃至上百公里，直到把猎物累死，可汗现在还有这样的本领么？没试过，但想来绝对不可能有的，原因就在于把他当人来养了。
再想医生的话，就觉得有点辩证唯物主义的哲思。狗们，人们，各有各的生存之道，大千世界，万类聚生，各有顺天应道的规律，这是造化安排好的，不是你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不按规律来，即使好心，也可能办坏事。一句“如果你爱他，就把他当做一只狗”，引伸开去，倒是适应很多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