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奶茶加盟费多少钱:在京沪高铁的怀抱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6 18:01:46
 

在京沪高铁的怀抱里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老愚 【作者微博】  

(编者按:这是作者撰写的“无道德社会生活场景”系列文章之四)

从四号线地铁出来,进入北京南站。

通往楼上候车室的道路有两条,挤满人的那边一定有电梯,踩在空的台阶上,我有跳跃的兴致——在这个地方,可以体会撒野的滋味。

到了安检口,人们并排扑向那台怪兽。包压在包上,亲热地挤成一家人。我正准备把背包放上去的时候,有小伙子抢先放上了他的提包。我让过,包还没安顿好,又有比我还中年的中年男人,将鼓鼓的塑料袋压在我的包上面。做这些动作时,他们相当熟练,不会有一丝歉疚。两人一先一后从安检门滑过去了,留下迟滞的我。年轻的女安检员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她把自己当做旁观者,只有在和身边盯着机器屏幕的小伙子调笑时,才露出无邪的笑容。

太阳从玻璃顶棚照下来,一大厅脑袋罩在混乱的光线里,让人感觉到一丝紧张。“嗡嗡嗡嗡嗡嗡……”,好像有上亿只蜜蜂发声,它们绕着我家的桃花花蕊时,才会发出如此饥渴的声音。人们一边打电话、玩手机,一边盯着检票口那道窄门。

找了个空椅子坐下。身边是一对亲昵的男女,女的把光腿搭在男人腿上,身子斜倚在他胸膛上,说些莫名其妙的情话。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便闭目养神。刚刚步入佳境,背后的椅子上“嗵”地坐下三个小伙子,一下子把我震醒了。一个有阅历的谈起自己的生意经,大意如下:先把活揽下,给足客户好处,然后再偷工减料捞回来。他仿佛在讲述一桩英雄故事,引得两个同伴“嘿嘿”直乐。

烟味?一阵呛人的烟味飘过来,我用鼻子寻找,判断在不远处,回头一看,果然在第三排椅子上:一个老胖秃顶男,正自如地吞云吐雾,旁边两个中年女人不为所动,各自埋头摆弄手机。我想等一下,没准儿会有敬业的执勤员去制止。

过了片刻,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等待落空。我用眼睛寻找执勤员。当你需要秩序时,他们都在远远的地方逍遥着。我只好走到站在安检门前的姑娘面前:

你发现情况么?

一切正常啊!你怎么啦?

你真的没有闻到烟味吗?

有吗?在哪里?

我顺手一指,她翘脚看过去:嗷,是有人抽烟。

这儿不许抽烟。先生。

我看见那人很不情愿地掐灭了正盛的烟火,随后长长吐出一个的烟圈。

右侧开往天津的检票口前兴奋起来。迅速聚集的一堆人封锁了过道,穿梭往来的无路可走,不时有人蹭到我身上。抱歉是不会有的,我只能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凭车票可以领一瓶来自雪域的矿泉水。绕过一堆堆人,总算找到了领水台。两个壮汉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等你把车票摊开在桌上,狠劲敲一枚鲜红的印章。一捆捆矿泉水躺在地上,你得自己弯腰去取。没有人会注视你,对你做一个柔和的表情。他们把头歪向一边,只用余光监视你的举动。

玻璃门两侧的角落,有人吐痰,有人扔空瓶和吃剩的三明治,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动作着。扫地的悠悠晃过来,不动声色捡起垃圾,平静地走开。

人群铺成扇形包围了检票口。一位焦急的老妇人,拉着孙女往前闯。“不用抢,都有位子!”没人听检票员的话,大家争抢最佳进站位置。终于放行了,嚯嚯——嚯嚯——嚯嚯,我听见了捡麦穗时发出的蠕动声,清晨的麦地里,小伙伴们舞动双手,嘴里喘粗气,争先把麦穗抓到挎在胳膊上的篮子里。

购票时须出示身份证,并被扫描留存。在检票口,并无人认真核查,检票员只是照例在票上剪一个小口。

从检票口到站台,短短的台阶上,有人迫不及待点起烟,烟雾荡过来,裹紧一个脑袋又一个脑袋。站台上,几个人急迫地吸着,似乎在做深情的告别。

随处可见的禁烟标记,兀自醒目庄严,那道红叉煞有介事,仿佛在自嘲。

站在车厢里的服务员空洞地笑着。进了车厢,几块悬在半空的显示屏,放着同一个动画片,一只大熊猫和几头狮子机智地周旋着。最忙碌的是广播:全车禁止吸烟,请不要在任何地方吸烟。请配合。

车开了。有人脱掉鞋,把两只脚丫子放到前排靠椅的肩膀上,来回摩擦着,脸上露出无限的快意。

单个上车的,独自坐着,结伴而行的,喜滋滋喧哗着。不跟陌生人交流,也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做表情。

手机铃此起彼伏,接电话的大都高亢不已。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速在303公里停下,信号模糊,但他们执着地要把电话打完:“喂,王总您请讲!”“老李,咱们的合同继续进行啊!”“刘局,您看贵公子上二本行不行,我那边有人,毕业好安排。”

半个钟头后,电话消停下来,身边一对男女吵起架来。他们在为别墅里的空调安在什么地方争起来,“我要安在门后面!”高挑平胸女子叫道。几个回合下来,眼镜男不出声了。后面隔一排的女声又起来了,几个中老年女人声情并茂地数落单位同事,捧哏逗笑,自得其乐。

乘务员,你在哪里?她们只在开车后检查过一番车票,然后给每人发一包小点心,便遁形了。这些超出允许值的噪音,不在其管辖范围内。

叽叽喳喳的调笑声从车头那儿传过来。

上厕所的人进进出出。等有空了,我慢悠悠进去,里面洁净、喜气。怀着美好的心情走到马桶边,一泡黄尿生剌剌地戳在那儿,摁按钮冲走,我才换过情绪。

出门,我在靠近驾驶室的地方停了停,终于听见了女服务员与列车长的绵绵话语。无非是相互打探些吃住的私人信息,一个女服务员的话最有意思——她说,温州动车出事后,朋友问我害怕吗?我说怕什么呀,出事那是命不好。谁让你赶上了。

当车速接近300公里时,外面的电线剧烈晃动,天空、田野急速抖动,我下意识看了看窗户边上,想找到安全锤的踪影。见人们笑谈如故,我知道自己多虑了。但我真的担心,万一碰上意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快到徐州时,窗外电闪雷鸣,我不由地想起温州动车事故,内心里很害怕列车被雷电击中。杞人忧天。似乎没有人跟我有同样的恐惧,车速还保持在302公里时速上。广播里不时会提醒乘客请勿吸烟,但从不提及出现危险时的应对。我们只是乘客,交钱上车,到站走人。

服务员推着标价35元的套餐盒饭吆喝而过,只有在推销商品时,她们脸上才挂出一副灿烂的笑意,换上甜媚的声音。推销一圈回来,她们打开一等车座位上的小桌板,掀开饭盒边吃边谈,香味飘过车厢,空气里充溢着西红柿和蘑菇的味儿。这儿就是她们的家,她们自如,自在,旁边的乘客似乎只是缥缈的过客。

每过半个小时,广播里就会传出“请不要吸烟”的告示。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广播里事先告知,她们提供无打扰服务。

能坐在一列无风险的高速列车里是幸福的,你最好什么都不要想。

到站前,服务员张开垃圾袋,让每个人把自己用过的东西投进去。

到站前数分钟,人们已经纷纷起身,抓取行李,机敏地往门口移动。斜放的椅子很少复位,也不见服务员轻轻回归原位。她们举起半饱的垃圾袋堵在门口,嘎嘎而谈,似乎有永远说不完的话。她们不会给乘客说一句话。乘客们都知道,她们站的地方,就是打开的所在。门开,她们抢先出了门,把怀里的宝贝交给清洁工。乘客们各自下车,“哄”地散去。

还要继续乘车的,有几个大咧咧歪在车厢外结合处,摸烟,点火,饥渴般吸食起来。他们脚底下一定有一颗被人遗弃的烟头,这让他们不再孤单。

下到一楼的电梯前挤满了人,还有更多的人往那儿凑。我背着背包,跳跃着沿台阶而下。检票口检票员瞟一眼你手里挥舞着的票,就放出去了。

外面大厅里,一女子正在放声辱骂电话那边的人:你他妈为什么不来接我?你妈比我还重要吗?

沿着六朝路,我进入古都南京。三年后举办“青奥会”的这个城市,已经被掘土机掀翻了天。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作者微博地址为http://weibo.com/ft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