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离子表面活性剂:佗城遇萧殷人民日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7:08:47

佗城遇萧殷

肖复兴

《 人民日报 》( 2011年08月10日   24 版)

  到佗城是大中午,南中国的太阳热辣辣的,像顶着大火盆。到镇中心的孔庙参观,回头一眼看见,孔庙的前面是开阔的广场,广场一则,有一座电影院,顶端写着“佗城电影院”,落款有萧殷的字样。忽然才想到,萧殷就出生在佗城。

  电影院有年头了。那种山字形马头墙式的牌楼,一下子让人回到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那时候,这样的电影院在县城或小镇有很多,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我到青海冷湖镇,看到那里的电影院和这里几乎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问,果然是40年代的老电影院。解放以后,进行过翻修,一直延续用到现在。前两年扩建孔庙前的广场,要拆这座电影院来着,县委书记来视察,一看电影院的名字是萧殷题写的,要求保留下来。我想,萧殷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死后多年,自己的名字还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居然保住了一座老电影院。

  佗城是一座古镇,隶属广东龙川县,地处粤东北,现在依然是经济欠发达的山区。对比风情万种的珠三角,这里质朴得如同素面朝天的村姑。当年,南越王赵佗设龙川县县城就在这里,佗城的“佗”字便来源于他。萧殷出生在这里,在这里的龙川县一中上的中学,当年中学就在古镇的古代考试的试院。在贫寒中读到中学毕业,萧殷在佗城小学教过一段书,一直到21岁的时候才离开这里到广州读书。他就是在家乡开始迈出了他的文学创作的脚步。萧殷活了68岁,人生的近1/3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家乡对于他不仅只是一个符号,而是牵枝带蔓,连心连肺的。

  听说萧殷的故居还在,我请求能去一看。要说萧殷不仅是我的前辈,还曾经是我的同事,他曾经在《人民文学》担任过编辑部主任。虽然,我从未曾与他谋面,但早就听说他不仅是一名很优秀的文学评论家,还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好编辑,不要说如白桦、邵燕祥等很多名家处女作、成名作都出自他手(粉碎“四人帮”后他抱病还在关心并成全着当时广东的青年作家陈国凯、吕雷等人),仅看这样两条:来稿必看,来信必复,会让很多如今的编辑汗颜。想以前曾经出版过《萧殷文学书简》一书,大概远远未能收全他的书信。我私下常常以一位作家通信的多少来判断其为人的心底,乃至可以成为其文学成就的一个鲜明有力的注脚。前辈作家中,鲁迅和孙犁先生,可以说是这方面突出的代表,萧殷秉承着这样的传统。

  萧殷是老延安,资格很老,却在1960年调回广东。这一举动,和当年艾芜相似,艾芜也是在这相近的年月里要求调回四川老家。这里自然有故土难离的乡情,也有远离那时京城文坛是非动荡之地的心曲。仅从这一点来看,我就对他充满敬意,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样明不规暗,直不辅曲,向往长闲有酒,一溪风月共清明的境界。文坛上,迎风躬逢和追名逐利之徒有的是。

  萧殷故居,四周如今热闹如市,当年却是在古镇城外。萧殷在自己的著作中称之为竹园里,那时周围一片竹林似海,清风如梦。现在显得有些杂乱,后盖起的房屋参差不齐,高矮不一,密匝匝地包围着萧殷故居。它是一座三层的小楼,外表很像开平或东莞的雕楼,只是腰围小了几号。窄小的窗孔如同梅花炮口,说明当年这里还是偏僻的,要警惕土匪的袭击。沿着颤巍巍的木板楼梯爬上去,小楼早已荒芜如弃园。一楼原来厨房的灶台早已凋败,柴草散落在旧日的回忆里;二楼是萧殷的哥哥住;三楼是萧殷住,每层的开间都不太大,但坚固得很。下楼后才发现,门楣上有赖少其题写的“萧殷故居”的牌匾,由于光线幽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楼前的一座新楼里住着萧殷的嫂子,80多岁了,身体很硬朗。她的两个儿子正好都在家,老大一口龙川当地浓重的乡音,告诉我总会有外地人来这里要看萧殷故居,不知要带着人跑多少次,踩得那木楼梯摇摇欲坠快要塌了,然后问我要不要带我去看看?我说我已经看过了,便和这两位萧殷的侄子聊起来。说起萧殷的往事,如同天宝往事一样遥远了。其实,萧殷是1983去世的,文坛却如煤层一般,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挖掘断了好几层,一代一代更迭并改写着岁月,模糊并淡忘着记忆。

  当晚,住在龙川县城,第二天早晨离开的时候,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萧殷公园,请求一定去看看。在我的印象中,似乎除了青岛有一座鲁迅公园,其它地方还没有以作家名字命名的公园。主人说公园正在扩建,是一片工地,那也要去看看。那是城中心的一块三角地,现在要把围墙拆除,让公园露出来。绿意葱葱的榕树龙柏和桂花树,还有一丛高大粗壮名叫竹拍的翠竹,簇拥着一座雕像的花岗岩底座。清晰地看得见上面有吴有恒撰文赖少其书写的萧殷生平。赶过来的文化局局长对我说:这是原来公园里萧殷雕像的底座,那座雕像是萧殷的半身石雕,当年请广州一位著名雕塑家雕刻的,现在请不起了,要的价钱太高,只好请我们当地的人雕刻了,是一尊比原来要高大许多的萧殷全身像。然后,在公园的一侧建一排展框长廊,陈列萧殷的著作和生平介绍。

  一个偏远的小镇,一个经济落后的小小县城,居然心存温暖和敬意地保留着一位作家的三处遗迹:他的故居,他题写名字的电影院,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公园。心里充满感动。为萧殷,也为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