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爆急停按钮盒:生命的救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22:19:55
生命的救援 ■庞天舒
 
2010年8月,发烧引发父亲体内的多米诺骨牌效应,高烧导致肺内感染,父亲住进解放军第三○九医院,紧跟着是呼吸、心脏、肾脏衰竭,生命危在旦夕。医生要给他做气管插管,转入ICU(重症监护室)。朋友们纷纷劝:别折腾老爷子了,ICU里是个啥地方,炼狱呀!
当ICU的马朋林主任出现时,我实在没法信任他,印象里的医学专家通常是白霜染发、镜片遮眼和满身书卷气,而他长得很壮实,模样看上去很年轻,把父亲交给马朋林我怎能放心呢?可是,如果不进ICU,父亲随时会死亡。马朋林则轻松地许诺,父亲进去,会被镇静,让他享受治疗。说得多新鲜,进炼狱还能获得享受?!马朋林又道:“我不能说你父亲进了ICU就一定会好,但是,只要他进来,我会把一样东西给他——希望。”
促使我同意的正是这“希望”二字。我走进ICU,映入眼目的,是衰弱的父亲被许多台仪器围绕着,插进他体内的管子,把他与这些亮着指示灯的仪器连在一起,正是它们在支撑着父亲气若游丝的生命,让微弱飘忽的生命之火艰难地燃着。一台血滤机在工作,这不是透析吗?年轻的主治医生王宇过来,瘦瘦的,戴一副眼镜,表情谦和。他主动介绍治疗方法,说透析是让肾休息,否则这么多抗生素输进去,都要经过肾来过滤。我心中一下释然,对呀,父亲已发生急性肾衰,再遭受大量抗生素的击打,肯定要彻底崩溃。我感到马朋林治疗的崭新之处。
接下来的六七天里,父亲的高烧反反复复,我们不停地经受着希望与失望,快乐与沮丧。那天去探视时,护士正在给父亲做面部及口腔护理,她用湿棉签轻柔细致地擦拭着,连睫毛、眼角和鼻孔都擦到了。父亲在药物的镇静中,没有任何知觉,可姑娘依旧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疼了他。忽然间,父亲醒来,可能感觉到了喉咙里的异物——那根管子,他发出微弱难受的低吟,身体开始有些挣动,护士立刻抚着他的额头,哄小孩一般,不停地抚着,“爷爷爷爷,你要乖些喽,你要听话哦。”父亲安静了,在轻柔的拍抚下,像摇篮里的婴儿,飘忽的眼神望着姑娘温柔的目光。窗外柔和的阳光洒进来,笼罩着这副宁静美丽的画面。
第8天,王宇医生来电,说肺内更深层的痰无法吸出来,气管插管时间太长会造成喉咙肿胀,他们的意思是切气管。
家人再次陷入了两难境地,没法下决心。我给马朋林拨通电话,他劈头就说:“我以前跟很多病人家属说过,不要拒绝救治,哪怕他的生命只延续很短时间,哪怕他活过来,等待他的是苦难!”马朋林的语言文学性挺强,湖南岳阳人,范仲淹的同乡。
“主任,我知道切气管是为了吸肺内深部的痰,但真正要他命的是器官衰竭,请你实话告诉我,我爸爸切了气管,能不能救过来?”
马朋林说:“危重患者的救治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这么跟你说吧,ICU医师就像调琴师,精心地去调每一根琴弦,才能使钢琴奏出最和谐的旋律。面对你父亲这样的多器官衰竭,ICU医师要做的同样是一点一滴地修复调理,任何诊断思路的偏差、病情变化监测的不及时以及干预措施的不恰当都将让他失去世界。所以,我们努力对每一位患者进行艺术般的救治。”
我第一次听说这种救治方式。我说:“主任,我还有个不解的问题,危重症患者,也许他的亲人们都准备放弃救治,等待着他的死亡,是什么让ICU医师,或者说让你,不放弃不退缩呢?”
马朋林停顿片刻,说道:“尊重生命的一次性!”
父亲的喉咙被切开,昏睡中的他看上去更虚弱了,但有个好消息,他衰竭的肾开始恢复功能了。
第10天,父亲退烧了,监测仪器上的心跳、血压等指标明显好转,你能感觉到他正在被艰难地寸寸缕缕地修复着。护士长陆翠玲指派她护理团队中的班组长来照管他,认真到每一个微小的细节。父亲被护士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现在,随着镇静剂减少,他清醒的时间增多了,他没法说话,脾气急躁的父亲常常挣动,姑娘们就哄拍他:“爷爷最乖喽!爷爷不闹!”
我慢慢懂得马朋林的“享受治疗”是怎么回事?这与我脑海中对医院形成的冰冷印象太不相容。多年前,同事因病去世,他悲痛欲绝的妻子要从15层的ICU窗口跳下去,那边值班女医生却捧着电话煲情话。然而,这地方却是一片别样风景,爱与亲情交织的风景。在简单的一句“让患者保持舒适状态”的后面,是一支护理团队的全心付出。我曾对护士长陆翠玲说,你们的护士轻抚我爸爸的额头,很平凡的一个动作,意义却非凡,它让ICU的护理超越了医学规定的级别,什么三级一级护理,迈到一个新境界,这个境界就是“家”!
马朋林把提高危重患者救治的舒适性和安全性,放在第一位,他说,ICU救治过程和手段都大同小异,大家都做这一盘菜,我们的追求是把这盘菜做得更精致。陆翠玲明白,这盘精致菜肴需要大家精诚合作,任何人的疏漏和粗心,一个环节的缺失,都会造成生命的陨落。每个医生、每个护士的敬业、责任感以及对生命的尊重,就是崭新精致的ICU救治。在三○九医院的综合ICU病室,重症患者的临床高病死率减少了。
过了几天,从父亲喉管里吸出的痰,颜色变白了,说明病菌就快被清除了,血滤机撤掉,肾功能完全恢复,肾的各项指标趋于正常值。很快,心衰有所缓解,我去探视时,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王宇示意护士拿开连接父亲气管的呼吸机,睡梦中的父亲竟然自主呼吸了!
父亲进ICU的第19天,我去探视,他靠在床上正微笑着看我,突然,口齿清晰地叫我的名字。天哪!他能说话了!
父亲的奇迹让很多朋友对ICU救治产生了兴趣,我想,马朋林的“优秀”在于他实现了“艺术般救治”。他在病患面前充满了感觉,如同雕塑家面对一块石料,米开朗奇罗曾说过:“生命已经蕴藏在石头里面,我要做的是用工具一点点把生命释放出来。”在ICU,我曾见马朋林长久地盯着患者的CT片,见他细读化验单,见他注视垂危的患者,如同雕塑家沉浸在缜密的构思中,那一刻绝对是神圣的,所有的医护人员都不敢去打扰他,他的头脑正在高速运转,灵性的火花即将迸发。在父亲被救治的过程中,有一天我们被通知去一所医院购买一种仅仅十几元钱的药品,马朋林突发灵感,他放弃使用那些价格昂贵的新药,选中这种廉价的几乎从市面上消失的药品,最后证明了他判断的正确性。这就是他为什么总能突破重围,以艺术家般的奇思,把被禁锢的生命一点点释放出来。
2011年4月17日晨,父亲在他进行康复的训练中心,突发心衰,没有任何痛苦地离去了,距他离开三○九医院,整整过了半年时间。这些日子里,他快乐地进行着康复训练,从卧床不起,到迈开一步、两步、三步……直至行走数百步。他说ICU的记忆是模糊的,他记不清小马主任的模样了,我就从网上下载了一张马朋林的照片,拿给他看,他像孩子一样高兴地轻拍着电脑屏幕上那张年轻的没有皱纹的脸说,我就想当面跟他说一声谢谢。
这就是我经历的三○九医院对一名患者的全部救治过程,在这场生命救援中,马朋林团队表现出了军人的责任、医生的良知以及一份珍贵的人性关怀,曾经的无私给予和真诚帮扶,让我觉得亲情并不完全是由基因和血缘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