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滩天堂花园酒店:鲁迅纪念刘和珍君动车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7:56:00
纪念刘和珍君原文鲁迅
  
  一
  共和国一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就是温州动车追尾的那一天,我独在香格里拉酒店外徘徊,遇见程君〔3〕,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动车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草根们生前就很爱看先生的文章。至少他们中小学多读过你的文章,虽然现在被删了不少。”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四十多个国民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官员发言人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7月二十三日也快要两星期,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四
  
   我在24日早晨,才知道有动车追尾的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说铁道部居然居然掩埋车头,救援还不到24小时,而小伊伊则在宣布没有生命迹象后被救出,有人说这是一个奇迹。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可爱的小伊伊,更何至于无端在最安全的技术最先进动车上失去双亲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她父母的尸骸。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遇害,简直是虐杀,因为身体上还有铲车的伤痕。
  
   但铁道部就有令,说她们是早已在追尾后早已无生命迹象!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微博被受人利用的。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河蟹,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她,小伊伊,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回家而已,稍有安全设施交通也可,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结局。但竟在最安全先进火车前中奖了,司机潘一恒刹车把手从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创伤。同去的杨峰家人,四尸五命,其妻子是孕妇,挖出来的时候,脸一半已经没了,这到底是被撞死的还是被挖死的。
   始终微笑的小伊伊同车的四十个国民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她们自己的尸骸为证;沉勇而友爱的潘一恒也死掉了,有他自己的尸骸为证;只有一样年幼可爱的小伊伊还在医院里呻吟,叫着,“妈妈妈妈,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当代表最先进防追尾技术的三道防线从容地转辗于被老天爷所发明的雷电的劈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日本兵库县尼崎市的特大列车脱轨事故的伟绩,德国高铁脱轨的惩创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中外的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六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市府门前点点蜡烛。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点蜡烛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还被驱逐了。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9〕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追尾这种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会发生了,一是铁道部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民众临难救援献血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中国草根民众的办事,是始于打假周老虎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河蟹的弹雨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草根大众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