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成人教育中心:一官百里江淮海 三绝千秋书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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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官百里江淮海 三绝千秋书画诗


-----屠倬的生平和篆刻


祝竹



    生活于清代乾嘉之际的屠倬, 是位杰出的浙派印人, 又是一位出色的诗人和书画家, 同时, 他还是一位对扬州老百姓留有惠泽的地方官。


    “一官百里江淮海, 三绝千秋书画诗。”这是同时代的著名诗人舒味对他的评价。(1)







   俞剑华编《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屠倬(1781---1828) 〔清〕字孟昭,号琴隖,晚号潜园, 钱塘(今杭州)人。嘉庆十三年进士, 官至九江知府。工古詩文, 旁及书画、金石、篆刻, 靡不深造。篆楷隶行绝妙。山水沈郁秀渾, 直追董米。虽其自言奚冈所授, 要其笔墨之外, 别有神解, 得乎天者居多。兼工花卉、兰竹。卒年四十八。有《是程堂集》。”


    屠倬于《清史列传》附于曾任江都县令的陈文述传后。他与陈文述同系籍钱塘。但屠倬实为浙江诸暨紫岩乡六十都(今诸暨县店口镇琴隖村)人, 而寄居钱塘。郭《是程堂集序》:“孟昭故越人, 而居于杭。”关于屠倬故乡的琴隖, 阮元《宋侍御史屠(道)公神道碑》记云:“屠公因与权贵不合,归隐暨阳之山,性高迈,抱琴携酒,徜徉山水,自号禾琴居士,而名其地曰琴隖,朱子(熹)为之记《琴隖记》。”屠倬的故乡, 即宋之屠道公归隐之地, 所以他以琴隖为号, 以示继承这位先人的遗志。屠倬多有 诗作咏及家乡, 如《暨阳山中先人敝庐在焉。岁时还越, 与诸伯叔昆弟飲酒为乐, 凡所历各以五言绝句紀之, 得十八首》, 其中提及故乡的地名就有琴川、琴坞旧庐、屠家隖等。(2)


    屠倬的青少年时期, 正是浙江文风昌盛的时期。自乾隆六十年阮元任浙江学政, 嘉庆四年起两任浙江巡抚, 阮元在浙江任官十馀年间, 重教崇文, 提倡学述, 创立诂经精舍, 培养具有真才实学, 通经致用的人才。凡士子之有一艺之長者, 皆能得到奖掖。当时包括浙派印人在内的浙西才俊之士, 无不得到阮元的提携。


       嘉庆六年, 阮元于西湖之阳立诂经精舍, 延请名师讲学, 开展各类学术文化话动, 一时杭州学风大振。屠倬作为诂经精舍的“荐举孝廉方正及古学识拔之士”, 从而成为阮之门下士。(3)后来屠倬回忆他的这一段成長经历, 深情怀念曾经提携和帮过他的师長, :“余自戊午迄丁卯十年间, 伏处乡里, 所尝以文字受知诸先达名宿, 吾乡则梁山舟、吴穀人、朱青湖、潘德园、何春渚、魏春松、宋茗香诸先生。于吴中则錢辛楣宫詹、王述庵侍郎方主讲敷文书院, 洪稚存太史则时游西泠, 得与文酒之会。 阮芸台先生視学浙中, 以古学擢取, 特加赏识。漕帅许秋岩先生、少司寇刘诚甫先生前官浙江时, 皆以文字受知特厚。今则梁、许、阮、吴、魏五先生康强无恙, 而殁者已八人云。”(4)


    史载“倬夙智早成, 质行独绝。乡举后, 读书清平山中, 与一时名流以诗文相鏃厉。”(5) 嘉庆六年, 屠倬二十一岁时, 在清平山葺屋数椽, 与胡秋白、范小湖三人读书于此。其地“枕山而跨城”,“前江后西湖”, 四周皆种竹, 名之曰小檀欒室。至嘉庆十二年再入都, 屠倬前后居此凡“六年二千日”。 (6) 在这里, 他从陈白雲先生学习经史古文词之学。在这里, 他和比他大十多岁的浙西名士郭麐、查揆、陈鸿寿等人讨论诗文书画、金石篆刻, 成为终生好友。 (7)


    郭麐、查揆来小檀欒室约在嘉庆七、八年间。《是程堂集》卷十二《舟夜怀人十六首》自注云: 壬戌、癸亥, 查梅史、殳積堂来小檀欒室就读。奚铁生、王茮畦为作小檀欒室读书图纪之。《是程堂集》卷四有诗题云《梅史(查揆)客余家累月, 頻伽(郭麐)亦时时过从, 杯酒之末, 间及文字, 作说诗图纪之。二君各有诗, 余亦同作二首》。在传世不多的屠倬印作中, 有一方为郭麐刻的“三分水阁”朱文印, 就刻于此时。其印款云:“频伽十三兄属刻,时癸亥(嘉庆八年)闰二月廿又二日,琴隖弟倬。”也在这年, 陈曼生为屠倬刻“嶕峴山人”白文印。款曰:“曼生为琴坞作。癸亥七月。”(8)嘉庆十年, 陈曼生为屠倬刻“小檀欒室”朱文印。屠倬辅款:“乙丑八月曼生将之嶺南,临别时为余刻此,仓卒不及署款,不可不记也。琴坞。”在小檀欒室读书的时期, 是屠倬与浙派印友交流最多的时期, 也是他自己刻印最多的时期。


    在这段时期, 屠倬的好友朱为弼、陈文述、陈曼生等人都在阮元幕中从事文书工作, 是阮元的得力助手。屠倬也经常受邀参加各项文化应酬, 以诗才出众倍受阮元等师長的嘉许。如嘉庆九年, 五月初八日, 阮元建白居易祠落成, 同人酹酒祠下, 屠倬即席赋诗呈阮元。(9) 屠倬的诗就是这次活动的一个亮点。


嘉庆九年冬,朱为弼公车赴京,阮元有诗题赠,诗中述及, 他所器重的陈云伯、陈曼生等七位才子近期都已相继离去。“飞腾颇願诸君去, 但恼云山寂寞时。”(10) 也就在这年残冬, 屠倬与查揆一道启程入京。查揆《是程堂集序》:“秋冬之交, 仆将索米長安市上, 孟昭亦将偕计吏北行。”他们除夕是在扬州渡过的, 屠倬有《甲子除夜邗江作二首》诗云:“帆收瓜步萧萧雨, 春近芜城惻惻寒。” “薄游远道三千里, 守岁他乡第一回。”(11) 新春在扬州, 游平山堂, 有诗纪其事。此次赴京, 未能金榜题名。 嘉庆十年初夏, 离京返钱塘。“半年劳馬足,一雨又蝉声。” “菽水幾曾供子职, 科名未可博亲欢。”记录了他此时失落的心情。(12)


   嘉庆十一年冬,屠倬出游金陵, 并由金陵再至扬州。《是程堂集》卷八:《陈桂堂、伊墨卿两太守、熊夢庵礼部、王茮畦、舒铁云两孝廉同集刘蓉峰观察寒碧山莊, 茮畦作图, 诸公皆有诗。墨卿太守为道十二峰之胜, 出图属題》,
    又《曾宾谷都转招同赵味辛司馬(怀玉) 、王惕甫博士(芑孙) 彭甘亭上舍(兆荪) 集题襟馆, 即席赋呈》等诗记录了他在扬州受到了太守伊秉绶、两准盐运都转曾燠等人的热情接待。他还曾同袁寿階、张子贞、许亭史等朋友到平山堂访小石上人, 在石涛兰竹画册上题诗。方濬颐辑《梦园书画录》卷十二录存《明董文敏书圆悟禅师法语册》上屠倬题的一段跋:“此同年朱沧湄文翰跋。沧湄歙人,庚戌南宫第一,官西曹郎。时相欲荐之禁垣,辞曰:不能半日静坐。丙寅十一月来扬州谒墨卿太守,出示秘藏书画,其中董文敏数种最胜。留案头观摩数夕归之,钱塘屠倬。”


    最令屠倬难以忘怀的, 是伊秉绶太守对他的厚爱和每天晚上两个人的坐月夜话,。《是程堂集》卷十二《舟夜怀人十六首》自注:“乙丑, 余识伊墨卿太守京师。丙寅游扬州访之, 独以国士待。每夜深, 必遣僕相约勿睡, 公事畢, 輒邀过剧谭, 慷慨平生, 俯仰时事, 不以书生迂之也。”


   《芜城怀旧录》云:“扬州太守代有名贤, 清乾嘉时, 汀州伊墨卿太守秉绶为最著, 风流文彩, 惠政及民, 与欧阳永叔、苏东坡后先媲美。”在当时, 伊秉綬就是屠倬最敬仰的人生楷模。而伊秉綬对一介书生屠倬的厚爱, 一方面固然反映了伊秉綬礼贤下士的美德, 但同时也因为, 屠倬确实是一位非同凡响的青年。他是阮元门下的高足, 而他的文才又倍受阮元的器重。阮元尝谓, “吾于浙西得文笔三人:一陈文述、一查揆、一屠倬。”(13) 他的书画名声藉藉, 而且, 他和伊太守一样, 是位很杰出的印人。他们之间, 有太多的共同话题。但是,“三更三点漏声寂, 一主一宾人影寒”, 他们此际谈得最多的, 却是当时扬州一府“二州六县叫哀鸿”的水灾。“但求力挽狂澜倒, 不愧官如赤子穷。”(14) 这是伊秉綬当时的心情写照, 也是伊秉綬传给屠倬这位年青人的精神财富。


    嘉庆十二年秋天, 屠倬再次登舟入都应试。经瓜洲、秦邮, 似乎没有在扬州停留。在袁浦, 他很高兴地和陳曼生、江听香等老朋友会面。《袁浦留别曼生、听香》诗云:“握手千里外, 脂車又北行”。这回, 他是凱旋而归了。当年会试屠倬进士及第, 改翰林院庶吉士。《是程堂集》卷九有《胪唱恭纪》、《赐大缎二匹, 谢恩恭纪》、《勤政殿引见, 蒙恩授庶吉士 恭纪》、《圆明园道中》等诗, 记录了他的荣幸。当年冬天, 屠倬返回杭州。《还家》诗云:“承欢进康爵, 送喜闹比邻。此日还家日, 终身报国身。” 15


    过了新年, 新科进士并没有即刻进京。嘉庆十三年的春夏之间, 他都因病留在钱塘家中, 悠闲了半年。《瓶供芍药四绝句》云:“尚留花事一逡巡, 病起看花已过春。俗吏未成仙吏谪, 半年中许作闲人。”(16)直到秋天才启程, 途中他在扬州少作停留,冬日至京师。


    清制: 翰林院设庶常馆, 选进士中文学、书法优等, 殿试后朝考前列者入馆学习, 称庶吉士, 习惯中又称作庶常。屠倬于去冬即已“蒙恩授庶吉士” , 到北京以后, 自然是进庶常馆学习。嘉庆十四年秋天, 阮元在浙江巡抚任上因刘凤诰科场舞弊案, 被革职, 召回京师,旋授编修,在文颖馆行走。这样, 屠倬和他又有了较多聚会的时候。例如, 十月,屠倬与阮元集于翁方纲的苏斋,共校华山庙碑。屠倬有诗纪之, 题云:《集苏米斋, 覃溪先生出 手摹华山庙碑凡三本、芸台先生复出新刻四明本相校,赋呈两先生》(17)。





    屠倬在翰林学习一年, 于嘉庆十四年秋冬之交,翰林院散馆, 授仪征知县。十月间他与阮元在翁方纲苏斋的聚会, 即是为他餞行。翁、阮两人均有诗, 阮元诗题为《门生屠琴隖以翰林改宰仪征,翁覃溪先生倡咏饯行,遂亦以诗赠行》。诗中说:“我早识屠君, 洸洸吴中彦。清名满湖海, 高文冠翰院。”又云:君正壮年, 出宰我乡县。乡县尚不陋, 長江绕芳甸。近者集盐艘, 民风少为变。梟徒颍泗来, 小斗竟如战。我昔谋增兵, 请者议未善。为此多隐忧, 保障非易見。18)出于对家乡的治安状况的担忧, 屠倬行前,阮元将自己手下的一位捕盗高手张永祥推荐给他。屠倬《是程堂集》卷十三有《张铁枪歌并序》记云:“公(阮元)内招,倬适宰仪征,从公所聘得之,俾率民壮缉捕。”


    在京城的一年, 屠倬住在米市胡同, 这里有两株古藤, 蟠根交枝, 奇崛偃蹇, 百年物也。屠倬居此,“所幸一看花, 几作诗, 数置酒, 会客于此。吟赏既倦, 亦几与此藤相忘。”(19)离京前, 屠倬特地画了一幅双藤老屋图, 自题一诗, 索朋友们题和。阮元也在画上题诗, “偏我来时君又去” 20, 表达了他与屠倬的依依惜别之情。


    嘉庆十五年春,屠倬来到仪征, 出任县令。这年屠倬正三十岁。正月, 离京之前, 他写了一首長诗, 题为《三十初度自讼》, 对三十年来的生活作了回顾和检讨:“汝才中下资, 阔略多远志。……一举领乡薦, 再上列上第。又无專一心, 馀事夸多艺。……汝生无弟兄, 门户苦衰坠。老亲尤愛囗, 汝外惟汝妹。……汝妻病在床, 亲侧谁与侍。……二子一尚小, 出门甫周囗,……即今方外改, 重以民社寄。专城领大邑, 何以饰吏治。汝年已三十, 勉旃行作吏。后日不可知, 自讼益自愧。”(21)



   《清史列传》載, 屠倬“嘉庆十三年进士, 改翰林院庶吉士, 散馆授江苏仪征知县。甫下車, 即捕缚盐梟蒋先斗, 置之法。邑有妇鸩其夫, 倬廉得其情, 访而按之, 严鞫数月, 始吐实。 四境慑服。劝民访织, 种桑养蚕, 并出费募杭人为教习。 在任前后五年, 循声大著。”


    屠倬任仪征县令时, 仪征是个穷困的邱陵地区, 因为这里成为淮盐集散地, 盐梟活动猖獗, 正如阮元所说的, 小斗竟如战, 社会治安成为很突出的问题。《清史列传》记载, 屠倬“甫下车, 即捕缚盐枭蒋先斗, 置之法。邑有妇鴆其夫, 倬廉得其情, 访而按之, 严鞠数月, 始吐实。由于他审理大案公正清明, 四方慑服。”后来他自己回忆说,“自庚午夏迄辛未冬, 屡治大獄。壬申一年竞无罹重法者。”(22)

   屠倬治理盐枭之乱, 一方面依靠阮元推荐给他的捕盗高手张永祥, 将蒋先斗等“十载未获渠魁, 凡三月擒治略尽”。 (23)同时, 他十分用心化解矛盾, 重视宣传教育, 做好大量小盐枭的安置工作。他亲自作宣传诗, 平白如话:“淮南百万盐, 都向真州掣。……梟徒多如毛, 淮盐白于雪。……君不見, 樸树湾, 紗帽洲, 官兵缉私挨户搜。又不見, 辰州蛮, 巴杆老梟徒, 性命贱如草。尔非生来作梟徒, 利之所在人必趋。 江边有田尔肯种, 县官为尔捐犁锄。”(24) “说理倘教僮仆解, 快心难得岁时丰。”(25)他的努力得到了让人宽慰的结果。



    屠倬在仪征的另一项政绩是重视发展农桑, 教民纺织。《种桑三首并引》云:“真州之俗不知蚕课,自予始。邑故无桑,民惮远购,乃自吴兴买万二千本给之,作此诗以劝。”(26)当地无桑树, 屠倬用自己的俸禄从吴兴购得桑苗一万二千株, 教民种桑养蚕。又买棉花籽给民播种, 还自出弗田从杭州请来技工教民纺织, 发展了当地的农桑和纺织, 民间称之为“屠公布。” 此外, 他还成功地完成了定关税、设官渡等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 一时政声卓著。他在壬申《岁暮述感》诗中小注云:“余莅任后, 求邑中最急者禁私梟、定关税、教耕织、设官渡诸事, 以次举行, 略有成效。”(27)


    屠倬在仪征, 政馀以文艺自娱。曾自建“就竹亭”为游息之所。自记云:“余平生独爱竹。二十岁前家居读书, 则手植苏斋之前, 购小奇礓伴之。辛酉习静山寺, 葺屋数椽, 前后皆种竹, 名之曰小檀栾室, 坐卧其中六年。继官京师, 先客梅龛郎中所, 名园花木, 不乏此君。后一年, 僦居米市胡同, 独无竹。方欲取西山龙孙补之古藤花下, 旋以改外中止。庚午夏来真州, 沙田潮汐, 性与竹宜, 官舍多隙地, 盖无处非竹矣。爰即竹所构亭, 名之曰‘就竹’。”(28)有《题画竹三首并引》云:“郑板桥工画竹, 余亦稍稍学之; 余官真州, 郑板桥亦尝读书真州 ……”诗云:“民则已肥吾竹瘦,此心只有板桥知。”(29)


    仪征準提庵有宋代古梅, 相传康熙中梅死四十馀年而复活, 称作返魂宋梅花。花时, 屠倬邀朋友游赏, 作長歌以咏之。(30)
    对仪征的历史遗迹, 屠倬一一游览。魏文帝东巡台、迎銮镇、文丞相祠、苗宣抚祠、郝信使被留处、靖南侯黄忠桓公墓, 他都有诗题咏。(31)


    虽然取得了可喜的政绩, 但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差, 经常生病。《岁暮述感》诗中有小注云:“余病时时, 力求卸事, 制府百公下檄有云, 该令治官事如家事, 视编氓如赤子, 使江南牧令尽能如此, 何患治化不臻上理。方将量移首剧, 俾资领袖, 虽復以病自陈, 何可去此循吏。护抚軍庆公则有‘贤令尹仁心仁闻著于四境’, 方伯胡公则有‘该令才可大有为, 贤者任劳, 士为知己用’等语, 交相策励, 仅给假两月调理。” (32) 嘉庆十七年春夏间,又病休二月。《卧疾乞休未许,小宛有诗自扬州見寄,奉答一首》云:“欲归未得出尤难, 惭愧三年此一官”。诗末注云:“海州还,舟几覆, 惊恐致疾。” (33) 六月游金陵, 七月回任。《病起奉回任之檄》云:“先是, 调任上元, 力辞不赴。”《七月六日重到官口号》云:“生意依然草一庭, 山光重向县楼青。飢寒疾苦谁家甚, 父老能来说与听。”(34)


    心上总是牵挂着飢寒疾苦的老百姓, 而父老乡亲也願意向这位县太爷倾诉苦衷。嘉庆十九年, 《勘灾三绝句》之三:“霜白风尖彻骨酸, 全无襦绔况朝餐。活民心事无多字, 只作家人父子看。”(35)《寒夜》诗云:“里胥为我言, 穷有甚于此。全家叹无衣, 僵卧不得起。无衣食可知, 冻餒谁实使? 施衣虽小惠, 少贷一日死。”自注:“时余倡捐棉衣, 绅士续捐者数千领。”(36)



    屠倬在仪征的仁政惠民,远近闻名。这年夏天, 屠倬在扬州, 游山光寺,復过禅智寺观三绝碑。“聊欲微行人已识,道旁都解说仪征。”(37)这是屠倬在扬州辛苦几年所得的令人快慰的回报。


       前后在任五年, 嘉庆二十年岁末, 屠倬卸仪征县令任赴京。《于役京师, 夜泊邗上, 受代旬日, 转觉闲适》一诗记录了他复杂的心情:“简书可畏王事重, 况悴不辞天气寒。水宿经年聊泛宅, 身闲一日且加餐。民情已向离官见 (士民设香灯送者充塞衢巷, 至有泣下者), 世事都从失馬看。只念老亲衰病日, 泪痕临别背儿弹。”(38)从这首诗中, 我们可以了解到: 第一是走得很急, 对于卸任仪征县令, 他好像并无思想准备, 又是立刻乘船赴京, 船停泊在扬州等待交接, 并且是在船上过的春节。第二是走得很欣慰, 老百姓对他深情送别的场面令他感动。虽然不知道等着他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都淡然以待。第三是他衰病的父母这时尚住在他的仪征官舍。弹泪相别, 是他一路上的牵挂。


    新春, 北行途中的屠倬一路上会見了郭麐、朱为弼等老朋友, 诗酒酬唱, 并不寂寞。“请急未有期, 于役悲苦辛”,“客里逢春感时节, 酒边惜别话江湖。”在与朋友的酬答中, 已经看出了对官宦生的厌倦。而体弱多病, 也促使他早生了退隐之心。長路漫漫, 舟中无聊, 他将好朋友陈曼生新赠给他的刻画精好的几把紫砂壶摆出来, 终日瀹茗相对, 品味友谊的温情。嘉庆十七年, 陈曼生任溧阳知县。在任三年,与邻县宜兴紫砂制壶名手杨彭年、杨宝年、杨凤年兄妹合作, 创制创造出茗壶十八式。又与郭頻伽、江听香、高爽泉、查梅史等好友在在壶上刻书画, 使紫砂茗壶成为与诗、书、画完美结合的艺术品, 时称“曼生壶”。嘉庆十九年夏, 屠倬因公赴宜兴洮湖,当时是“奉节相檄,查阅江南北入營軍装庫貯”。 (39) 便道过溧阳,访县令陈曼生。这是两位县令在任期间惟一的会見。(40)赠送“曼生壶”外, 他们在篆刻上也有交流。陈鸿寿存世印作中有一方朱白文相间的“屠倬之印”,款云:“曼生作,丙寅五月”, 也是这次会見时所作。

    但是, 对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次, 他的船似乎并未到达京城。在此期间, 他的父亲去世了。“丙子以忧归, 不能诗者二年。”(41)在他的诗集里, 这段时间是空白。


    陈曼生约于此际致孙均(古雲)书云:“琴隖闻来吴门, 想常过从, 其所事当可勘結矣。便中希为道念。”(42) 我们不知道陈曼生所说“当可勘結”的是一件什么事, 但可以猜测, 屠倬一定是遇到了麻烦。北行途中有《上闸》诗注云:“余督运铜船二十号, 前于利运闸沈一舟, 溺铜六七万斤”。诗中有句叙述他当时是“心魂夜夜惊” (43)这或许就是他的麻烦。


    两年以后, 当他重又写诗的时候, 记录的已是在杭州潛园家中的隐居生活。湖上归隐是他多年以来的心願, 但迫于生计, 他还是不得不回到仕途上去找出路。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嘉庆二十三年岁暮, 屠倬回到阔别三年的仪征, “已屏江湖迹, 三年复此游”,心情甚为悲楚。《舟次书闷》诗云:“风雪严装迫岁阑, 壮心消歇涕汍澜。身家此日成孤注, 出处中年近两难。客路蒼茫鸡唱早, 湖天凄紧雁声寒。频行先把归期说, 老母呼将白发看。”出处中年近两难, 这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邗江除夕》诗云:“羁旅心情异宦游, 浪憑樽酒祓清愁。雀罗寂莫无残客, 驺卒逢迎识故侯。岁月堂堂驱野馬, 生涯泛泛觸虚舟。梅花不合乡园负, 夢向滄江忽掉头。”(44)作为客人的“故侯”, 他在仪征受到老部下、老朋友的热情招待, 但心情却和在这里当县令的时候大不相同了。他有些感慨, 他想到了退缩。但新年过后, 他却生了一场大病, 被困在仪征。


    《卧疾小差自遣, 即柬问疾诸友二首》记录了他病卧仪征的状况。


    其一:“病骨支离一榻横, 紙窗风急闪灯檠。辛勤僕从调眠食, 涕泪朋侪访死生(病剧时, 或有疑余不起者)。疑似怕传家信去, 衰羸转觉夢魂清。一瓯参术憑珍重, 合眼居然到五更(不成寐者二十馀日, 巴宿厓观察饷人参, 服之遂安睡竟夜)


    其二:“此行失计太无端, 扶病看花强自宽(陈西亭鹺使饷唐花数种)。禁得风饕兼雪虐, 借他酒力敌春寒。加餐只合添蔬食, 遣闷何妨采稗官。我亦自嫌强项甚(项上患癰匝月, 故云), 客来从不整衣冠。(45)


他感激朋友和旧僚对他的关怀照应, 又后悔“此行失计太无端。”带着无奈的心情, 他于仲春时返归故里。《抵舍偶吟》诗云:“羁愁只合付天涯, 两月出门今到家。病未脱身春过半, 得归且自看桃花。”(46)



    从此, 屠倬开始了晚年在潛园的隐居生活。他写了不少诗,如《潛园杂咏十首》。诗中“几载城东僦屋居, 强题名字属吾庐”句注云:“园故典自何氏, 潛园则余所名也。”(47 )这一年,曾宾谷(燠)、秦小峴(瀛)等老朋友、老领导曾耒看望他,招待他, “饷客行厨宾作主”,让他很感动。这一年的又一件大事是为長子娶妇, “百年兒女正新婚”, 而新妇是“两世交游真故旧”的黄安涛(霁青)太守的女儿。这是屠倬晚年很欣慰的一件事。



    隐居的屠倬,经常游历于浙中山水之间,訪问昔日的朋友。桐庐、兰溪、龙游、衢州、严州、富阳、信州,大概除了卧病在家, 他有很多时间都是有朋友那里渡过的。许多明友对他“服阕居贫不即出山”表示关心。
    庚辰岁末,他有《客有劝余谒选者, 怃然有感, 得诗八首》诗云:“自许一身真鹵莽, 直须四海共饥寒。而今却把田园斥(越中田已斥卖), 转觉依违进退难。”(48)他觉得自己年轻时以天下饥寒为己任的抱负有些可笑。现在老家的田产也卖掉了, “贫到求官成下策”, 他有点进退为难。但是, 道光元年四月, 《是程堂二集》在潛园开雕。他还有力为自己刻诗集, 说明他虽然清贫, 但还不算窘迫。“啸傲万金随手尽, 清贫依旧足清狂。”(49)“偶尔揮毫为乞米”,(同上)出卖书画作品, 恐怕未必是偶尔为之的事。


“道光初元,诏求亲民官实有治绩者,僉以倬名上。特旨擢江西袁州知府,未赴任。旋移九江府,皆以疾辞。”(50)


    道光八年, 年仅四十八岁的屠倬因病逝世。由于屠倬道光二年后诗皆不存, 我们对他临终前几年的状况知之甚少, 也难以说清他是住在家乡的潛园, 还是客居扬州, 但知道他是在扬州去世的。陆以湉《泠庐杂识》云:“太守初以县令居忧,甫服阕,特旨授袁州知府。不一月,调九江,越七载病殁。盖居忧时已病,寓居维扬,竟不能之官。尝有句云:头衔已署五湖长,遥领匡庐又一年。比歿,齐大令彦槐挽以联云:一病负殊恩,九派沧江怀太守;十年成大觉,二分明月吊诗人。”(51)陆以湉的记载似乎不完全准确, 因为屠倬去官后的大部分时间是住在杭州的潜园, 并不完全是“寓居维扬”。


    梁章钜《楹联续话》也有大体相同的记载:“屠琴隖倬以仪征令引疾家居,忽奉旨特授九江府,未赴,即客死扬州。齐梅麓挽以联云:一病负殊恩,九派沧江怀太守;十年成大觉,二分明月吊诗人。”(52) 梁章钜与屠倬同为阮元门人, 当时又是江苏地方長官, 他明确记载屠倬“客死扬州”,应该是可信的。


屠倬逝后, 林则徐有联挽云:“病榻恩来,叹息膏肓难再起;潜园人去,流传诗画定千秋。”(李文郑《林则徐楹联辑注》,19935月中州古籍出版社版。)


    陈文述《颐道堂诗选》卷二十一:《西泠怀旧 . 潛园怀屠琴坞》:“琴坞名倬, 官仪征知县, 教民种棉织布, 以改妇女嬉游之习。善画工詩, 有《是程堂集》。晚以病废, 尤耽禅悦。甘棠听说古真州, 抱病风尘我欲愁。海内公卿爭薦弥弥, 故乡乡踪踪迹等依刘。茶烟感旧虚廊静, 萝月谈禅古寺秋。甚欲与君商出处, 故山猿鹤且勾留。”







    屠琴隖诗格伉爽洒脱, 与郭麐、查揆齐名。郭麐称其诗有幽并烈士、河朔少年之风。嘉庆九年, 中进士前, 即刻是程堂诗初集四卷。吴江郭麐、德清陈斌、海昌查揆为作序。嘉庆十五年春, 法式善作《是程堂集序》:“郭频伽诗清雄, 查梅史诗瑰丽,琴隖年减於二君, 所为诗则弗减。交二君, 称莫逆也。嘉庆九年, 二君自刻诗集, 琴隖牽率鏤板。既而悔之。然世所传《是程堂集》四卷, 洋洋洒洒, 固已凌厉无前矣。六七年来, 遨游金陵、淮扬, 两寓京师, 与当世贤豪推襟送抱, 酬和滋多。其间伏居里囗, 读书岩寺, 萧寥旷放, 有遺世独立之概, 一切富贵宠利, 若无足动其心者。乃过蜀冈, 诵参军赋; 过凉館, 观海岳书; 过南棣, 读荆公诗, 有馀慕焉。方其水行山处, 楫馬船车, 囗被卢溝桥, 大觉之杏花, 净业之荷花, 退谷之樱桃, 时时系念。若夫衣冠簪绂, 伺候奔走, 未尝汲汲也。”嘉庆十九年秋,《是程堂集》十四卷在真州官舍开雕。道光元年四月, 《是程堂二集》在杭州潛园开雕。屠倬一生所为诗, 大部分被保存下来了。


      屠倬的书画, 也是嘉道年间的一大家。杨岘《迟鸿轩所见书画录》以陸飞、丁敬、黄易、蒋仁、陈鸿寿、陈钟豫、赵之深、屠倬为“杭州八逸”。他画山水学奚冈, 风格沉郁秀渾, 似李长蘅; 喜用侧笔, 又近倪云林。他的兰竹、花卉也别有佳致。“自家竹派自家赏”, (53)他对自家的笔墨, 是相当矜重的。


   屠倬的篆刻, 存世作品甚少, 但艺术境界很高。他无疑是浙派印人中的佼佼者。


      上海博物馆藏有一册《团云书屋藏印谱》。笔者未能亲见此谱, 但据上博孙慰祖先生《〈团云书屋藏印谱〉小考》介绍, 此谱为連史纸钤本, 后经重装成册页, 计八十面, 印蜕一百六十二方, 多为清屠倬、王錫原、梁同书、江青、赵贤、汪彤云等钱塘名士用印。其中有包括丁敬、黄小松在内的浙派前輩的珍贵印作。另陈曼生名号斋室印七方皆为剪贴, 与钤谱不在同时。“谱中收录屠倬自用印最多,计四十七方, 其中不少是屠倬自刻者。”“故此谱是考察屠倬印风和有关印人交往的可贵资料。”(54)
       此印谱失序跋文字, 不能知其集辑之详。但我们知道, 团云书屋为阮常生书室名号。阮常生字彬甫, 一字寿昌, 号小云, 原为阮元族子, 后过继为阮元長子。嘉庆二十二年(1807), 以荫生考授主事, 官至直隶河清道, 署直隶按察使。为官清正廉直, 道光十三年(1833)因病卒于任。《扬州府志》称其“生平研究经术, 精钟鼎大小诸篆, 得柳诚悬笔意。所著有《后汉洛阳宫室图考》及《小方吟馆诗抄》。”《仪征县志》(道光本)复著录其《团云书屋诗抄》。
       屠倬因为是阮元门生, 又長住扬州或经常往来扬州, 因与阮元子弟都有交谊。而阮元子弟行又多有好金石篆刻者。阮常生小屠倬七岁, 晚屠倬五年卒。屠倬于嘉庆十五年任仪征县令后, 与阮常生当有较多交往。屠倬《次韵答王柳村豫二首》诗注云:“余屡约梅叔过君并访焦山借庵上人未果。”(55)梅叔为阮元从弟阮亨之字, 王柳村为翠屏洲诗人, 借庵为焦山诗僧, 均是屠倬的诗友。虽屡约而未果, 亦可见他与阮氏群从交往之频繁。从阮常生辑录的《团云书屋藏印谱》的内容看, 大体上可以推断, 这就是屠倬的自用印和他一辈子收集和珍藏的浙派前輩和朋友的印作。这里有两种可能性: 一是屠倬在去世前将这些藏品全部赠给了阮常生; 一是屠倬在扬州去世以后, 阮常生作为他的好友, 整理并接收了他的遗物。这部印谱的制作时间, 也大体上可以推断是在屠倬去世以后、阮常生去世以前这五年时间内, 即道光八年到十三年之间。
       阮充《云庄印话》记載:“家小云观察常生, 相国兄(阮元) 長子。以荫官清河监司, 权直臬, 莅任处多惠政。工铁笔, 书法柳公权。尝同先大夫補注钱竹汀宫詹《恒言录》。著有《团云书屋诗抄》、《印谱》。”论輩分, 阮充是阮常生的族叔, 但阮常生去世时, 阮充尚未满十岁。他不可能与 屠倬、阮常生交游, 但他记述阮常生本人也能篆刻, 应是可信的。而这里所说的阮常生所著的《印谱》, 或许就是指的这本《团云书屋藏印谱》。 此外, 《云庄印话》还记載屠倬著有《旧史氏印谱》 (56), 此谱今则无考。
       屠倬传于后世的印作, 我们今所可零星见到的, 一为成书于1905年、泉唐丁仁辑集的《杭郡印辑》; 二为成书于1925年、平湖葛昌楹、葛昌枌兄弟合辑的《传朴堂藏印菁华》; 三为1939年、浙西丁辅之、高时敷、葛昌楹、俞人萃四家合辑的《丁丑劫馀印存》; 四为成书于1944年、杭州高絡园辑集的《乐只室印谱》。后来, 日本二玄社编《中国篆刻丛刊》, 第十九卷收录屠倬印共二十方, 基本上汇集了各谱所能见到的屠倬印作。1999, 重庆出版社所出黄惇主編的《中国历代印风系列》丛书, 其中《清代浙派印风》卷收录屠倬印二十方, 与二玄社所编录的完全相同。前此, 上海书画出版社于1980年出版的方去疾编《明清篆刻流派印谱》收屠倬印三方, 其中“桃花山館”朱文印出于二玄社所编录的二十方之外, 其印风又与所见屠倬印作颇不类, 疑不可信。此外, 上海博物馆孙慰祖先生《〈团云书屋藏印谱〉小考》一文中刊屠倬自刻印四方, 其中三方出于二玄社所编录的二十方之外, 均是见于《团云书屋藏印谱》的屠倬自用印, 但据何理由确定为屠倬自刻, 孙先生没有说明。

   《中国篆刻丛刊》和《清代浙派印风》所编定屠倬的二十方印, 皆有边款,其中有纪年的边款十一方。分别是21岁一方, 22岁一方, 23岁二方, 25岁三方, 26岁三方, 28岁一方。其中25岁所刻“查揆字伯葵印”白文印是在北京赴考时所作, 他在边款中记云:“余不事篆刻已一年矣,间亦为之,都无可意,以素非工此,且懒为之也。乙丑春,与伯葵兄偕入都,兄就古雲袭伯之聘,余主同年孙舍人家。旅馆过从,谭谐甚乐。四月一日,同集古雲玉连环室,伯葵出此属刻,第勉为之,顾亦甚不自慊也。存之以誌一时都下聚首之乐可耳。弟倬。”(57)款中提到的“古雲袭伯”名孙均, 也是一位浙派印人。(58) 十年后, 我们已看不到屠倬刻的印, 却能看到孙均(古雲)为屠倬刻的“三十六峯草堂”朱文印。款云:“琴隖蓄奇石三十六种,以名其堂,属余刻印。其治真州有贤声,所藏之石当与欝林并传矣。乙亥三月古云记。”(59)


    屠倬存世紀年印中最晚的这一方, 是他中进士的次年秋天, 启程赴京就任, 途经扬州时所作的 “崇兰仙馆”朱文印。他在边款上刻道:“崇兰主人,余契友也。戊辰秋日遇于扬州,把酒留连,挑灯话旧,嘱刻是印。率尔奏刀,不计工拙何如。屠倬并记。”(60)。自此以后, 即未见有明确纪年的印作。


    与同时期浙派印人相比, 屠倬小张燕昌43岁、小蒋仁38, 小黄易37, 小奚冈35岁,小陈豫钟19岁,小郭麐、陈鸿寿14, 而与 赵次闲同岁。其中蒋仁、黄易去逝较早, 我们没有看到资料证明屠倬和他们有什么交往。而陈豫钟、张燕昌虽年長很多, 但曾在诂经精舍与屠倬同窗, 并于嘉庆六年同为荐举孝廉方正及古学识拔之士。(61


    西泠前四家印人中, 奚冈去世最晚。但奚冈在世时, 画名远过印名, 与方薰合称“方奚”。 屠倬自云其“绘事则手摹奚丈铁生, 篆隶金石则心折陈曼生、陈秋堂”(62)。屠倬22岁所刻“剑士”小印边款云:“偶然仿汉人作得此印,曾见许于奚丈铁生(奚冈),遂留之,然亦殊不自信也。不知秋堂(陈豫钟)见之,更以为何如耶?”可见他同时也向奚冈请教印学。而且, 他和奚冈有很深的友谊。嘉庆七年夏, 屠倬有诗题为《奚丈铁生、赵丈素门、次闲乔梓、陈秋堂、汪枫谷、裘茮雪、胡秋白拂尘庵小集二首, 和奚丈》。奚岡、陈豫钟、赵次闲和他的老哥赵素门、屠倬, 这是当时浙派印人的一次聚会。只可惜此时陈曼生在北京, 未能参与。诗云:“阑风伏雨殷轻雷, 竹里行厨向午开。折柬乍呼奴子去, 晚凉同约故人来。”“一更江月随潮上, 四壁溪云似水流。”(63) 奚岡为人旷达耿介, 飲酒酣嬉淋漓, 人目为“酒狂。”他和年轻人一道, 热热闹闹地邀朋呼友, 飲酒赋诗, 从白天玩到深夜, 这是奚岡去世前一年的事。就在奚岡去逝的那年, 还曾为屠倬画了一幅《小檀欒室读书图》。(64)


        奚岡卒后, 屠倬有《哭奚徵君铁生三首》, 其二云:“方壶(兰士丈)子久(小松司馬)风流渺, 心折南奚尚主盟。末座记曾呼小友 (自注云: 屈指先生故交, 惟余年最弱), 寝门今又哭先生。”(65)奚岡为人旷达耿介, 清高豪爽, 不受人怜。阮元在浙江, 屡欲帮助, 皆未接受。阮元曾云:“铁生亦布衣, 为诗人, 兼精山水花卉, 性孤介, 不谒長官。予在浙七年, 未见其人。”(66) 屠倬在《顾西梅追摹奚丈铁生遗影题后》诗注云:“云台(阮元)、小岘(秦瀛)两先生官浙时, 屡欲见翁, 不可。以孝廉方正辟, 復不就。”又注:“翁母及三子, 一岁中相继殁, 家复火, 翁病遂不起。”(67)在奚岡临终的凄惨时刻, 屠倬是陪伴着他的。屠倬在《舟夜怀人十六首》诗中自注云:“奚铁生徵君殁于癸亥十一月, 病中以诗稿授予榻前。中有题画绝句一小册, 界烏絲阑,精楷书之。乙丑, 余入都, 以诗付汤少府点山上梓, 以此册贻许庶常青士。”(68)


    屠倬与赵次闲为同龄人, 当他们二人开始学习篆刻时, 陈豫钟(秋堂)和陈曼生(鴻寿)已是西泠名家, 自然也是二人的老师。陈豫钟和陈曼生相交二十馀年, 两心相印, 终无间言, 他俩是中兴浙派的功臣。而屠倬和赵次闲早期的交谊, 也和他们的老师一样, 他俩是浙派印学最有希望的新秀。大体上说, 赵次闲较多学陈豫钟, 而屠倬较多学陈曼生。陈豫钟刻印以工致見长, 陈曼生刻印以豪迈取胜; 陈豫钟偏重规矩, 陈曼生偏重才情。这也大体上就是屠倬和赵次闲二人风格上的差异。嘉庆七年, 阮元铸文庙鎛钟, 曾命陈豫钟摹古文以勒銘; 阮元编纂《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 赵次闲也任摹刊之职。而阮元对陈曼生和屠倬, 则更多是看好他们在诗文学术方面的才华。吴振棫《杭郡诗续辑》载:陈曼生在阮元幕中, “走缴飞章,百函立就;暇与诸名士刻烛赋诗,才丽气壮,不可及也。”屠倬也经常参与阮元组织的各种诗酒之会, 即席赋诗, 才情出众。后来, 赵次闲终身刻印不缀, 又年逾古稀, 终于成为浙派印学的后劲。而屠倬较早进入仕途, 中年以后就很少刻印, 年寿又不高, 所以在印学领域的影响远不如赵次闲, 以致他在“西泠八家” 中的位置也被比他小二三十岁、刻印風格又颇与浙派有别的钱松所取代了。


    “西泠八家”是浙派印人的杰出代表。“西泠八家”之说的广泛传播, 当缘于西泠八家印谱的流布。浙派兴于乾隆年间的丁敬, 他用特有的细切刀仿刻汉印, 神气朴拙古峻, 一时印人竞相仿效, 蔚成风气。但当时并无“浙派”之说。到嘉庆十三年(1808), 也就是屠倬考中进士的那一年, 杭州人何元锡、何澍父子首辑丁敬、蒋仁、黄易、奚冈四人印为《西泠四家印谱》, 于是,丁、蒋、黄、奚成了开创浙派印学的早期代表。当时四人皆已下世, 且何氏父子选辑印谱有一原则: 只录杭州本地人(当时非钱塘则仁和)的作品, 外籍印人, 包括丁敬的入室弟子张燕昌, 是浙江海盐人; 丁敬的热情的崇拜者董洵为浙江绍兴人, 他们都未能排入西泠印人之列。后来, 西泠四家发展为西泠六家、西泠八家, 都是以地道的杭州人为限。屠倬大概也因为是浙江诸暨人, 虽然居于钱塘, 他的作品也没有收入《西泠八家印谱》。在篆刻史上, 一般是以《西泠八家印谱》中的丁敬、蒋仁、黄易、奚冈、陈豫钟、陈鸿寿、赵之琛、钱松称之为“西泠八家”。


    近人馬光楣于1927年作《三续三十五举》, 其十二举云:“有清中叶, 西泠八家屈起, 力摹前规, 秦汉制度重为大振。若丁龙泓之朴拙, 蒋山堂之美茂, 奚铁生之古趣, 黄小松之丰姿, 陈秋堂之純粹, 陈曼生之潇洒, 屠琴隖之秀逸, 赵次闲之峻雅, 皆登峰造极, 迈轶元明, 直入汉人堂奥矣。”(69) 馬光楣 《三续三十五举》中所列的“西泠八家”, 有屠倬而没有钱松, 当是民国年间仍在流行的另—种版本, 当然, 这也是馬光楣认为更合适一些的说法。


    孙慰祖先生《〈团云书屋藏印谱〉小考》一文中特别介绍, 《团云书屋藏印谱》中所鈐丁敬刻的“赵贤”“端人”两面印, 也见于何元锡、何澍父子所辑的《西泠四家印谱》, 但印文殘损多处, 而《团云书屋藏印谱》中所鈐则完好无損。更有趣的是, “赵贤”“端人”两面印侧有陈曼生刻的跋文云:“砚林叟(丁敬)作两面印,赵端人先生旧物也。文孙次闲持以见示,浑厚醇古,直诣汉人,叟之技进乎道矣。吾家秋堂专师砚叟,次闲学于秋堂,而仍以砚叟为私淑者,况先泽之贻,宜珍若拱璧也。嘉庆甲子冬,陈鸿寿跋。”


    从陈曼生的跋文中我们知道, 丁敬这两方印是为赵次闲的高祖刻的, 赵次闲刻印学于陈秋堂, 陈秋堂则专师砚叟(丁敬), 而且赵次闲又私淑丁敬。对于祖上传下来的这一祖师爷的作品, 当然是珍若拱璧、收之秘箧了。但后来这方印却成了屠倬的藏品, 又转到了阮常生的团云书屋。他们数人之间的友谊和亲密交往, 于此可見一斑。作为一位浙派印学的重要的传承者, 屠倬的生平和艺术理应受到学术界更多的关注。



注释:

(1)《瓶水斋诗集》卷十七:《屠孟昭大令枉顾并见贻是程堂诗集新刻,即日迟谢,先以诗报》

(2) 《是程堂集》卷二
(3) 孙星衍《诂经精舍题名碑记》
(4)《是程堂集》卷十二《舟夜怀人十六首》自注。
(5) 《清国史·文苑传》卷59
(6) 《是程堂集》卷九《自题小檀欒室读书图三首》
(7) 《是程堂集》卷十二《舟夜怀人十六首》自注
(8) 此印见《浙派印风》、亦見于《团云书屋藏印谱》
(9) 《是程堂集》卷四
(10) 《揅经室四集》诗卷七
(11) 《是程堂集》卷五
(12) 《是程堂集》卷五《抵舍作》
(13) 《清国史·文苑传》卷59
(14) 《是程堂集》卷八:《与伊墨卿太守坐月夜话》
(15) 《清史列传》、《扬州画苑录》均作“戊辰进士”,《履园丛话》作“丁卯进士”, 当以《履园丛话》为是。
(16) 《是程堂集》卷十
(17) 《是程堂集》卷十
(18) 《揅经室四集》诗卷九,嘉庆十五年。
(19) 《是程堂集》卷十:《自题双藤老屋图并序》
(20) 《是程堂集》卷十:《自题双藤老屋图并序》
(21) 《是程堂集》卷十
(22) 《岁暮述感》诗中小注
(23) 《是程堂集》卷十三《张铁槍歌并序》
(24) 《是程堂集》卷十一《梟徒横》
(25) 《是程堂集》卷十一《樸树湾》
(26) 《是程堂集》卷十四
(27) 《是程堂集》卷十三
(28) 《是程堂集》卷十一《就竹亭诗 并记》
(29) 《是程堂集》卷十四
(30) 《是程堂集》卷十二《準提庵古梅歌》
(31) 《是程堂集》卷十一《真州古迹六首》
(32) 《是程堂集》卷十三
(33) 《是程堂集》卷十三
(34) 《是程堂集》卷十三
(35) 《是程堂集》卷十四
(36) 《是程堂集》卷十四
(37) 《是程堂集》卷十四《六月十八日扬州即事》
(38) 《是程堂集》卷十四
(39) 《是程堂集》卷十四《洮湖晚望》诗注
(40) 《是程堂集》卷十四《溧阳访陈曼生同年却赠》
(41) 《是程堂二集自序》
(42) 上海书画出版社《陈鴻寿书孙夫人墓志铭》后附陈曼生手札
(43) 《是程堂二集》卷一
(44) 《是程堂二集》卷三
(45) 《是程堂二集》卷三
(46) 《是程堂二集》卷三
(47) 《是程堂二集》卷三
(48) 《是程堂二集》卷四
(49) 《是程堂二集》卷四《雨中遣闷十六首》
(50) 《清史列传》卷七十三
(51) 陆以湉《泠庐杂识》卷六
(52) 梁章钜《楹联续话》卷三
(53) 《是程堂二集》卷四《题画竹三绝句》
(54) 上海书店出版社《孙慰祖论印文稿》320
(55) 《是程堂集》卷十三
(56) 《云庄印话·印人诗事》
(57) 《丁丑劫余印存》
(58) :郭麐撰《孙夫人墓志銘》: 嘉庆二年, 古雲承袭伯爵,
为散秩大臣, 选为前引大臣, 名在日月之旁, 参属車周卫之间, 年又甚少, 王公贵人望之如神人秀士, 朗出天外, 不可梯接。君亦厚自振厉, 非名德雅望,
不妄交际, 故乡知名之士如查伯葵、陈曼生、雲伯、高爽泉至京师者, 皆主於其邸, 倾襟开怀, 敦布衣昆弟之好。”

(59) 《乐只堂印谱》卷一、33
(60) 《乐只室印谱》卷一
(61) 孙星衍《诂经精舍题名碑记》
(62) 《是程堂集》卷十二《舟夜怀人十六首》自注
(63) 《是程堂集》卷二
(64) 见《是程堂集》卷十二《舟夜怀人十六首》自注。
(65) 《是程堂集》卷四
(66) 阮元《种榆仙馆三画记》, 见《瀛舟笔谈卷七》
(67) 《是程堂二集》卷三
(68) 《是程堂集》卷十二
(69)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说印》348, 影印花史馆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