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水利局下属单位:被锻造的技艺与生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6 09:21:45

——解读李轻松的《让我们再打回铁吧!》

 

     作为李轻松近年来的代表作,《让我们再打回铁吧!》内涵丰富、颇具质感,并因“铁”、“血”等意象和《爱上打铁这门手艺》、《铁这位老朋友》形成引人注目的“姊妹篇”。事实上,翻开《诗探索丛书·李轻松诗歌》,《让我们再打回铁吧!》以及其他两首按照如上顺序,置于开篇的首位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它们在诗人心中的地位:即使仅从题目来看,“打铁”对于今天的写作与读者来说,都有一种出人意料的感觉;何况,诗人在“打铁”的前提下又加了“再”,这一明显带有“又一次”含义的副词,使“打铁”这一古老的行为,瞬间从特定的历史走到了今天。

 

一、记忆、性格元素与精神的危机

 

     李轻松,当代著名女诗人,1964年3月生于辽宁锦县(今凌海市)。对于所谓“铁”的童年记忆,李轻松曾讲述过“铁”是其童年时代乡村记忆中唯一的工业象征。显然,对于有过一定生活经验的人来说,都可以想象孩子对于“铁”那种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铁”粗糙、本质、深邃、饱满而不失坚忍。“我始终不知道,铁是件好东西/铁是我血液里的某种物质/它构成了我的圆与缺,我内部的潮汐”。李轻松在《让我们再打回铁吧!》第一节中的诗句,既是实写,又有虚笔:一方面“铁”的实用性,“铁”作为身体必须之元素,与身体的力量、血质乃至贫血、生理周期都有关系,因而,“铁”对于“我”内部圆缺、潮汐构成的重要意义可谓不言而喻;而另一方面,则是“铁”对于“我”记忆和经验的影响,“我始终不知道”,其实说明了此刻“我”已知晓“铁”的意义价值,但这是相对于时间和曾经的经验的。由此联想到诗人曾将“铁”作为“故乡”,并在《铁这位老朋友》中写过:“亲爱的铁,‘我火焰中的一部分/你照亮了所有回忆的天空’”。“铁”便在获得某种“归属感”的同时,成为一种承载记忆的具体物质。

如果可以将“铁”视为软弱的反面,那么,“许多年来,我一直缺铁/我太软,太弱/是什么腐蚀了我的牙齿  使我贫血/到处都布满了铁锈”,其实反映的是李轻松高度自觉之后的渴望。“我企图展望我内心最脆弱但最富有生机的部分,我希望在粉碎一切后看见真实,哪怕是伤痛的部分”[1],这种敢于撕毁、粉碎、呈现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诗人大都是脆弱的”反驳。应当说,优秀的诗人在特定情境下的坚毅、勇敢往往是超出想象的。那种来自冷与热、软与硬浇铸的情感冲击,构成了诗人真实的一面。它往往使诗人最能摆脱同时又最易陷入“性格决定命运”的束缚,但这种无形无状又常常无以名状的情感又用什么可以比喻?显然,李轻松在诗中给予的答案是“铁”,而为此进行的再次“打铁”,则是一种技艺中的自我锻造。

既然已经知晓“铁”的不可或缺特别是自己多年来缺铁的状况,“直到我闻见了血,或闻见了海”便成为一种“契机”。当然,如果从更为实际的当下生活角度来看,这种“契机”更有可能是一种精神上的危机。正如在另一首关于“打铁”的诗即《爱上打铁这门手艺》中,诗人写道:“我每天都推开‘生活’这道门/与‘平庸’相撞,而我抗拒的方式/却是越来越少,我的铁质也越来越少/连骨头里都是厌倦”。毫无疑问,生活的平庸和无奈是磨平抗拒精神的前提,而失去精神上的抗争,则同样意味着“铁质”的流失,灵魂的日益疲软、麻木和疾病缠身。由此再次审视此前诗句中“缺铁”、“太软”、“太弱”、“贫血”等关乎精神危机的写照,当下时代精神与文化的某种贫乏也渐渐从语言的帷幕中显露出来。这样,精神的危机及其表露就成为诗人感悟生活和岁月之后,重新面对自我的起点。

 

二、爱情、女性与生命的锻造

 

     “整整的一天,我们一直在打铁”,承接上文,这一句在《让我们再打回铁吧!》显得有些“突兀”:对比上文的人称,“我们”的介入使诗歌的主题发生了拓展——“打铁”就字面而言,针对的是一种技艺,但现在的“变化”却使诗歌的情感转向了爱,并因打铁不断深入的力量和姿态而成为深入骨髓之爱的隐喻。“我摸着我的胸口像滚烫的炉火/而我的手比炉膛更热/一股潜伏的铁水一直醒着/等待着奔流”,在将“打铁”、“炉火”和体内的铁水融为一体之后,诗人情感的热度与浓度已经抵达极致——

 

亲爱的,不要停下,

我从来不怕疼。从来不怕

在命运的铁砧上被痛击

或被粉碎,只是我需要足够的硬度

来锻造我生命中坚硬的部分

 

看来,爱情的主题已经揭示出来了。但“我”不怕疼,也不怕“在命运的铁砧上”痛击,显然是对爱情和命运进行了双重的隐喻:对于爱情,上述自白语气的叙述会让人心领神会、心旌荡漾;对于命运,上述自我剖析又显示出一种自强与提升的渴望。“我需要足够的硬度/来锻造我生命中坚硬的部分”,诗人期待通过碰撞的方式锻造自己,没有压力、对手就挤压不出“坚硬的部分”,这同样也是诗人钟爱“打铁”、乐此不疲的内在原因。

“女人的诗是展示生命的,而男诗人展示他们的睿智和思考”,“真正能够感动我的东西始终都是那些具有巨大力量的作品。” [2]尽管,李轻松对于诗歌生命意识的认可很容易使其和“女人的诗”联系起来,但为诗歌巨大力量而“感动”还是让其成为当代女性诗人中的“独特一个”。结合李轻松的成长可知,早年精神病院里工作的经历曾是其迷恋写诗的原因。她以这种方式对抗环境的压迫,“我企图展望我内心最脆弱但最富有生机的部分,我希望在粉碎一切后看见真实,哪怕是伤痛的部分。”对于生命、真实的终极追求,使李轻松诗歌形成了一种“破碎的美学”,但显然,这种书写需要的是独特的经验和承受的力量。在“打铁”时灼热的高温、粉碎的力量的过程中,李轻松的“生命锻造”与一部女性痛苦的成长史形成抵抗、减缩以及释放的“状态”,这对于生活中在很多方面都处于弱势的女性而说,委实不易。“在所有的女人里,我的含铁量最高/我需要被提出来,像从灰里提出火”,李轻松如此执着、坚忍,如此向往生命中的“铁质呈现”,在渴望告别昨日甚或一般意义上的女性之后,她期待回归“铁”的生命原初状态。

“深深地呼吸吧!在这个夏天里/连汗水都与铁水融为一体/从此我们将是两个不再生锈的人”,不忘记自身的渴望,不忘记爱人同时也是爱情的永恒,诗人将多个主体重合在一首诗中,同时,也将多个主题融合在诗中。一种淬过火的生命体验,一种锻造之后的坚实质地,这些是李轻松女性本色写作的“致命之处”,也是其让痛苦获得意义的书写过程。

三、写作、技艺与人生的境地

     “我写作,是因为我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快乐,这种快乐当然会带着我自身的气息。是的,那是我的,我生命里的东西。”“也许没有人比我写得更诚实、更直接、更勇敢!只是我无法不让自己真诚地生活与写作。”毫无疑问,李轻松对于写作的认识使她的诗充满生命的质感。她诚实的坦露、突破身体的界限,常常让她的写作呈现出“信心、勇气、欲望的贯穿”;“打破规范的、极度自由的语言的喷发;”“独立、纯粹与激情的融合”[3]等姿态。这种近乎“飞翔”的姿态,自然对写作及其具体意象(表达)要求甚高。对比古往今来多少诗人常常因语言的苍白、无力而焦虑,急需通过一种具体的物质一吐为快,“铁”、“打铁”是属于李轻松的。“从哑语中提出声音/从累累的白骨里提出芬芳”已然和“爱上铁这种物质”、“爱上打铁这门手艺”构成呼应。为了能够突破写作上一度出现的“失语”状态,李轻松曾苦苦寻找,“我始终不知道,铁是件好东西”;“一股潜伏的铁水一直醒着/等待着奔流。或一个伤口/它流到哪儿,哪儿就变硬  结痂”。能够以“铁”的方式找到书写的物质,能够以“打铁”的方式填补写作的“伤口”,诗人写作的过程已转化为一种技艺的生成过程。

显然,以“铁”、“打铁”为意象体现了李轻松巧妙的构思:从想起“铁”、“打铁”到“不再生锈”,李轻松完成了昨天到今天的一次历史书写和自我转换。在重温这门熟悉但却搁置已久的手艺时,李轻松的诗句自然、流畅又充满乐不可支的情绪。“爱上那种气味”、“带着一种沉迷的香气”,在一系列关于“铁”、“打铁”的诗中,诗人的陶醉产生了她以祈使的语气呼唤“让我们再打回铁吧”的声音。在这里,“手艺”和“技艺”是一语双关的:“手艺”相对于自我及其锻造过程中的超越;“技艺”相对于写作和一种久违的心情。“连汗水都与铁水融为一体”,在自我锻造和“对手”的激发下,李轻松以更为丰富的想象触及到写作过程中突破“瓶颈”的状态。

每一首好诗的完成,对于一个诗人来说都是一次提升,但提升的空间却不尽相同。就《让我们再打回铁吧!》的完成来看,从“我始终不知道”到进入“铁”、“打铁”的世界,李轻松有一种明显告别昨天,重读一次历史的渴望。“深深地呼吸吧!”“从此我们将是两个不再生锈的人”,像完成一次艺术品的工匠,满足地完成一次呼吸。生命中坚硬部分已经提升,我们不再生锈,人生境界的升华需要由内到外的蜕变、更新,而写作和生命意义上的新旅就这样在同一空间相互展开!

 

注释:

[1][2]李轻松:《垂落之姿》“后记”,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版,528、529—530页。

[3]李轻松:《垂落之姿》“后记”,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版,530、532页。

 

附原诗:

 

让我们再打回铁吧!

我始终不知道,铁是件好东西
铁是我血液里的某种物质
它构成了我的圆与缺,我内部的潮汐

许多年来,我一直缺铁
我太软,太弱
是什么腐蚀了我的牙齿  使我贫血
到处都布满了铁锈
直到我闻见了血,或闻见了海

整整一天,我们一直在打铁
我摸着我的胸口像滚烫的炉火
而我的手比炉膛更热
一股潜伏的铁水一直醒着
等待着奔流,或一个伤口
它流到哪儿,哪儿就变硬  结痂

亲爱的,不要停下,
我从来不怕疼。从来不怕
在命运的铁砧上被痛击
或被粉碎,只是我需要足够的硬度
来煅造我生命中坚硬的部分

在所有的女人里,我的含铁量最高
我需要被提出来,像从灰里提出火
从哑语中提出声音
从累累的白骨里提出芬芳
连死亡都充满尊严

深深地呼吸吧!在这个夏天里
连汗水都与铁水融为一体
从此我们将是两个不再生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