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中释放的“新温州精神”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撞击了这个城市。那节悬空高挂的车厢，将成为这个城市永远无法落地的记忆。

        “7.23”甬温线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对于温州来说，它扮演了一个“承受着”的角色。虽然不作为责任主体，但是，飞来横祸却让它成为救助主体。

　　当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弄清楚这两个概念的不同时，温州已经在短时间里启动了全城救援。这种救援包含相当大的民意自觉，很多现场施救者、外围参与者、血站献血者，在第一时间的介入，不是靠谁在指挥，没有听命于谁的分派，如果强调原始的动机，敬畏“生命”，应该是最恰当的诠释。于是我们看到：在灾难点附近，短时间里汇集数千村民，他们赤膊上阵，用双手、双肩救助伤员；在血站，连夜有上千人排队献血，温州血站的献血存量，创造了历史新高；在各大医院，志愿者蜂拥而至，参与到了每个细节；出租车驾驶员，把车子停在了灾难点周边，及时输送劫后余生的旅客……

　　所有这些无意标榜自身行为的举动，正是其“无意”的特性而蕴含了一种精神的内质，我们可以把这种精神归结为“新温州精神”。

　　“新温州精神”是对“温州精神”和“温州人精神”的升华，这样的定论不是一种自诩，也说不上通过什么“认证”。其实这种精神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培植和孕育了很久，只是在一个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和适当的事件中，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温州精神”和“温州人精神”，是改革开放的产物，属于物质层面。著名经济学家钟朋荣曾将“温州人精神”概括为四句话：白手起家、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不等不靠、依靠自己的自主精神；闯荡天下、四海为家的开拓精神；敢于创新、善于创新的创造精神。这种精神造就了“温州模式”和一个区域的经济奇迹，这种精神让温州声名鹊起享誉四方。但是，这种精神也导致了外界的误读，使温州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被妖魔化，拜金主义、投机取巧、炫富斗富等等词汇，以及温州人无处不炒、无所不为等恶意揣测，都不断叠加到温州身上。有人由此断定，“温州精神”已经陨落，温州人背负极大的财富而止步不前，温州只有知名度而失去了美誉度。

　　这种来自外界的评价，倒也没有舍弃温州人追求财富的事功核心，但这种评价，肯定有着视线障碍带来的以偏概全。当然，温州人没有为此争辩，甚至全然不顾及外界的各式定论，依然故我。而实质上，温州人以物质为基础，早就开始了另外一种精神层面的追求。

　　在这个城市中，温州人可以为一个生病的孩子短时间里募集数十万；可以为一个外来的务工人员包机治病；可以为一个草根英雄举起倾城之爱；

　　红日亭的“温粥”和遍及各地的伏茶，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也无所谓穷富贵贱，从而成为这个城市温暖的坐标；

　　这个城市侠肝义胆，于是大街小巷会冒出一大批有钱的“扫帚侠”、“纸箱侠”、“板凳侠”；

　　温州人曾经“商行天下”，如今转向“善行天下”。温州首创中国角膜复明基金，“明眸工程”、“微笑联盟”福泽温州之外的不同群体，大批由温州人捐款成立的慈善基金、教育基金，将温州人为富为仁的举动播洒到了各地；

　　温州的“富二代”不只有纨绔子弟，他们在传承父辈基业的同时，不单守住基业而是在衍生着金钱之外的更多行为方式。这次灾难中，我们看到了开奔驰、宝马、保时捷的献血者，看到开陆虎、拎LV包的志愿者。也许他们不是全部，但可以成为主流。

　　人类永远都无法逃避灾难，天灾人祸就像附在生命轨道上的幽灵，悄无声息。既然不可避免，那我们只能在灾难之后做得更好，这是很无奈、但也是很理性的选择。如果我们必须面对这个落点，那这次事故后，温州人显然交出了一份让世界为之感动的答卷，它告诉世人，温州人靠“温州精神”创造了曾经的财富，也靠今天的“新温州精神”，改变着世界对于温州的定位和认识，“新温州精神”给了这个城市和这个群体一个鲜活的灵魂。

　　“新温州精神”的实质，在笔者看来，概括起来就是：拥有财富而兼济天下的精神；不分地域而包容四方的精神；侠义无畏而知难而上的精神；不计得失而爱心涌现的精神。它与曾经的“温州精神”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在惨烈的事故现场，我们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最温暖、心与心最贴近的一刻。

　　数千村民奔赴现场救援

　　“7·23”甬温线特大铁路交通事故两列动车追尾并坠桥的地方，位于温州市鹿城区下岙村东北方，村民加上附近鞋业加工厂的工人，有近万人，谁也想不到，正在桥下乘凉、散步的这些老百姓成了救援的第一批力量。

　　“当时电闪雷鸣，雷雨交加，我刚好站在四楼，看到前面的动车停了一会，缓慢往前开动，刚开了一分钟，后面竟然又来了一辆动车，我看着它不停地变换远近灯光提醒前车，同时慢慢减速，但是还是来不及，只看动车相撞的火花像无数道闪电，眼睁睁地看着后面的车撞了上去。”鼎立峰鞋材厂阮长霄说。

　　阮长霄马上冲了上去，很快，数千村民从四面八方涌向现场，分散到各个车厢救人。“到处在喊救命，有的人身子被压，有的腿被压，我们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人。”村民张则文说，我一钻进车厢，就发现一个孕妇，被很多东西压着，一条腿骨折，不能动。张则文一个人试了试，拖不出来，这时另外两个村民也钻进了车厢，三个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抬出来，刚抬到下面平地上，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拉起他们就走。

　　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的村民有多少谁也说不清。 “我们村前前后后救出了近百个。”一位村民说。

　　伤亡乘客不断从车厢里抬出来，附近的车辆自发组成了运输队。“小面包、皮卡车、农用车、出租车，第一批伤者送来的时候，什么样的车都有。”温州康宁医院是距离事故现场最近的医院，当天晚上值班护士潘晨燕说，“救护车赶过去肯定不如现场车辆送来快，是他们抢救了最早一批伤者。”

　　温州市120急救中心的工作人员通宵没有合眼，他们告诉记者：“我们的20辆救护车都出动了，每辆车拉了两趟以上。”

　　“这样救人，看起来像攀岩”

　　接到报警，温州消防鞋都中队只用了8分钟就到达现场，是最早到达的专业救援队伍。随后，温州全市22个中队，560名消防官兵、51台消防车和重型起吊车辆赶赴现场救援。与此同时，120急救、公安、武警、铁道部调派的大型工程机械等一切可以调集的社会力量集体奔赴到场。

　　由于出事车组位于高架桥上，救援的支撑点较小，动车受到激烈撞击后，坠落的车厢大量零散部件洒落一地，透过车窗玻璃可以看到很多乘客在等待救援，消防救援人员携带小型救援设备，通过架设消防梯到车厢内实施救援。困难最大的是像蜡烛一样竖在地上的D301第四节车厢，内部呼救声连连，还有“咔嚓、咔嚓”的声音，这是车厢里不断掉落的碎玻璃声。3名消防官兵携带救援包进入车厢，通过原走道扶手向上攀爬，这个时候原本平坦的车厢变成了峭壁，特别是撞击后的车厢，内部结构也变形了，“这样救人，看起来像攀岩，其实就在刀尖上跳舞啊。”指导员陈贵说。

　　到达第5排时，消防官兵看到有人抱着坐椅瑟瑟发抖。但是要把这名乘客接出来，就像在悬崖峭壁上救人。陈贵带着安全绳上去，另外2名同志在两边保护。“不要怕，我们是来救你的，放心，都没事了。”可是不管消防官兵怎么安慰，他还是始终牢牢抱着坐椅，不愿意伸出手来。陈贵只好慢慢靠过去，牢牢抱住被困者，耐心安慰他，等他情绪安定后，利用坐膝悬垂装置将他慢慢放下，将他成功解救。

　　尽管只是短短几个小时的救援，但是由于强度太大，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车厢内闷热，陆续有多名官兵脱水昏迷，送到医院抢救，其中一名战士由于在救援时肺部吸入过多的废气而导致呼吸不畅，需靠氧气瓶来维持呼吸。

　　呵护生命的爱心传递

　　7月23日晚上，温州全城通宵未眠，他们要让现场救援者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出来的宝贵生命延续下去。每个人都伸出手，生命就会多一点奇迹。

　　温州康宁医院是距离事故现场最近的医院。当晚9时15分，第一批伤者送到医院，听说是动车追尾，医院立刻通过短信平台通知医护人员，半小时后，200多名医护人员集结到位。

　　事故发生时，外科医生周德渊在100多公里外的青田跟同学聚餐，一接到通知，马上开车赶回来。“从10点多开始做手术，一直做到天亮，做了4台。”周德渊说，“遗憾的是有个病人输了两三千毫升的血，把全身的血几乎都换了一遍，还是没救过来，死者身上有七张身份证，他的一家人现在还全都在医院抢救。这家人让全院的医护人员都感到心痛。”

　　当天晚上，温州8家医院接收了200多名伤亡者，连整形医院也奔赴现场救援。浙江省正在温州召开重症监护方面的学术会议，全省顶尖急诊抢救专家刚好聚集温州，事故发生以后，30多名专家直接前往8家医院参与抢救。

　　很多伤员都是外地人，没有家属陪护；还有的病人一家几口全在抢救，也急需陪护。深夜，得知消息的义工们自发地前往医院。

　　7月24日凌晨5时，天蒙蒙亮，记者在康宁医院的候诊大厅看到了温暖的一幕：身着“太平慈善”背心的义工给奋战了一夜的工作人员和伤员分发热牛奶和肉包，更多的义工则负责为伤员领早餐、为病人洗漱、送他们去做检查……

　　在温州市中心血站，献血队伍排了整整一个通宵。记者到达血站时，20岁的柳成伟右手臂上缠着绷带，几分钟前他刚刚献完血。“晚上9点不到我在微博上看到了这个事情，就和朋友们一起去现场，然后我们在网吧查看各种相关消息，知道中心血站缺血，赶紧查找了地址，4个人一起到了血站。”柳成伟说,献血者非常多，血站人员不足，每个献血者都在现场默默地排队等待。从凌晨1时多一直等到凌晨6时多，他才献上了血。

　　天亮后，前来志愿献血的人更多了，一波接着一波。领取表格和体检的两条队伍都排起了长龙。南京军区某部50多名士兵集体前来献血，温州四川商会发动近百名会员和员工，为事故受伤者献血。到7月24日上午7时50分止，已有505人献了血。

　　河北人顾飞是前几天来温州旅游的，因为没能通过献血体检，他就决定在现场充当志愿者。为献血者盖章、发放食品，就这样从7月23日晚上忙到次日上午9时。他说：“本来今天准备离开温州回家了，看这样子，这里还需要我。”

　　7月23日晚上的夜班出租司机，几乎做了一夜的免费生意：寻找亲人的家属、医护人员、记者、献血者、义工……这些人总是一上车就不停地打电话，出租车司机只要接送的是这样的乘客，下车的时候一律摇摇手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