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视制度背后的文化传统

2011年07月28日 06:49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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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加丰

很多人都看过电影《刮痧》，这部电影通常被解释为中美文化差异引起的各种误会和摩擦。其实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问题：这里其实反映了制度背后的文化传统的作用。当然，制度是广义上的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但这里强调的是文化传统与某种法制化的制度的关系。

众所周知，无论中国或美国都有保护未成年人的法律，从法律精神和一些具体措施上讲，中国和美国或东方与西方不会有太大的区别。但儿童的权益究竟包括哪些内容，不同的文化会有不同的理解。为孩子刮痧，在中国人看来是一项爱护儿童的行为，而在美国人看来是虐待儿童。由此提出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在不同的文化中，所制订的法律条文或有关规定可能是一样的或近似的，但对法律条文的具体理解可能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不仅表现在普通人的理解中，也表现在执法者的理解中，这就是制度背后的文化因素。由此可得出一个重要结论：任何制度或法规，如果缺乏文化传统的支撑，都很难真正得到实施。

在社会大变动的时代，需要颁布一连串的法律和法规，这是在较短时期内建立一种新的制度所需要的。但要巩固新的制度，就必须加强文化建设，使与新制度相关的文化内涵渐渐在人们心中积淀成某种潜意识。历史上的改革往往会强制性地实施一些看似表面化的硬性规定，如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为的就是迅速形成一种锐意改革的风气。 18世纪初俄国彼得大帝的改革非常有名，他命人在城门上挂出新衣服的式样，不穿新式衣服者不准进城。他还强令贵族妇女走出深闺跳舞，违抗者以死刑惩处。但此类措施即使是真正具有生命力的，与其相关的内涵要在人们心中生根也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彼得大帝为了坚持改革，不得不把受旧贵族影响太深的王子也杀掉了。一种新制度的巩固，需要人们的思想也发生相应变化，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近代以来，非西方国家在学习西方国家的过程中，有的东西比较容易学会，但有的就是学不好或干脆学不会。比如，跳舞、穿西装之类一学就会，中间虽也有些曲折，但比较容易形成习惯。但有一些深层次的问题，不管法律如何规定，实际上就是没有学好。比如，从19世纪拉丁美洲独立战争开始，许多非西方国家先后建立了西方式的制度，但成功的极少。表面上看起来，这些国家一般都建有两院制议会，规定军队不得干政等，但与西方国家一比，就可看出大不一样。如西方国家自1799年拿破仑的雾月政变或1852年小拿破仑的“雾月十八日”以来，就没有发生过真正意义上的军事政变，而这是走西方道路的非西方国家迄今为止仍在不断上演的故事。

马克思曾讲到英国统治稳定的秘密，是大地主与大资产阶级的联盟。实际上这种联盟是通过宪政的形成来实施的，而关于宪政，许多人都简单地理解为孟德斯鸠提出的三权分立。初看起来确实如此。但在今天我们不应忘记它背后的文化力量。早在19世纪60年代，英国著名学者白哲特就在 《英国宪制》一书中强调指出： “毫无疑问，根据所有著作中的传统理论，我们宪制的好处在于立法和行政权威的完全分离，但在事实上，其优点在于两者的异常接近。” 这种貌似分离但通过长期的演变而形成的由文化传统支撑着的 “接近”，才是英国政治的秘密。某种意义上这种秘密是不能或难以学会的，因为它是经过几百年的演变慢慢发展起来的。从其内阁制的形成就可以知道，它有一些不成文的习惯 （如在什么情况下内阁可以解散议会，什么情况下议会可以促使内阁辞职），每一种习惯都有一个很长的形成史。这里面会有各种妥协，因为政治斗争常常会出现势不两立的情况，而什么情况下双方会作出妥协或某一方作出更多的让步，也都取决于习惯。只有这些习惯成为潜意识的一部分，双方才能娴熟地掌握这种技巧。

我们的教科书在讲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都会讲到马基雅维里，讲到马基雅维里时都会强调他把政治学从神学或道德的羁绊下解放出来，使它成为独立的学科。这往往忽视了一种重要问题：这里所说的“解放”是相对的，因为政治学的背后就是道德，难道我们能建立起没有某种道德支撑的政治学吗？同样，难道我们能建立起没有任何道德支撑的法律体系吗？如果缺乏广泛的认同，任何法制都只能是纸面上的文字。

最成功的制度建设，往往是把传统中的某种优秀成分与现实的某种需要相结合的产物。比如《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首歌，它无疑与我们传统中的某些观念有关，比如古人通常会用 “秋毫无犯”来描述一些优秀将领统率的军队，但它所宣扬的兵民平等和官兵平等严格说来是一种现代的观念。由于它用极通俗和容易吟唱的语言使传统与现代实现“无缝对接”，所以一个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革命士兵也能迅速理解它的精髓。

传统中当然有糟粕，古代小说或戏剧中关于探监的“镜头”就反复演绎着中国官场文化的一种传统：卑微的狱卒在普通探监人面前是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物，他借此敛财的手段与巨贪和糰是一样的。现代制度建设中，与传统关系越远则建设难度越大，看似很简单的“不要随便穿马路”的规定在中国的大多数地方依然是一纸空文，甚至屡屡有跨越护栏横穿高速公路的“壮举”。

总之，随着我国的现代化事业往纵深方向发展，我们应该更重视制度建设中文化传统的作用。（作者为浙江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