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锲字怎么读: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图文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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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04/27 22: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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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闲书话
』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图文版)
作者:何二路 提交日期:2006-11-9 16:42:00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一
树 王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嘉兴全境,树龄逾千年以上的银杏有六棵,而新塍镇小蓬莱的一棵被尊之为“树王”。这棵银杏树,我每次去新塍都要去看看,在树下站一会儿。远在新塍开镇之前(新塍于唐会昌元年即公元841年建镇),梁朝天监二年(503),这地方建能仁寺,有老僧率小和尚掘土担水,在金刚殿前各种下银杏一棵。那老僧每天长诵佛号,托钵浇水,两树欢喜成活,茁枝绽叶,终臻魁梧,同阅千载。清光绪年间,寺中失火,火光冲天,燎延绀宇,左边一树受到烈焰炙烤,木焦泪干,不久即萎然弃世。左边一树幸存,似有神助。
从建寺那年算起,“树王”已历一千五百余年。梁、隋、唐、宋、元、明、清,能仁寺多少次毁废和重修,而“树王”无恙。民国二十七年,抗战军兴。次年六月十日,日寇纵火新塍,凤山悲号,新溪呜咽,新塍东南半镇并能仁寺一片焦土,而“树王”竟又无恙!
“树王”真是似有神助!
观树,树胸围六点四米,需三四人手拉手方能环抱;树高二十三点五米,仰望,但见枝柯纵横,绿荫蔽空。银杏雌雄异株,雌者开花结果,很少有人注意到银杏开花。我至今还不知道银杏花是什么颜色。“树王”不著一花,是罗汉。问它如何修得金刚不坏身的?不答话。树怎么答话呢?风来,摇动枝叶轧轧振响。咦,这却是树的说话了。“树王”说:
罗汉本无有,何来金刚身?
我静观着你们芸芸众生呢。
瞎,我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去新塍小蓬莱公园看看“树王”,把人生放开一点,这人世间什么样的狗屁倒灶是不可化解的?管它金刚不金刚!去公园隔壁小店打斤酒来,坐石凳上喝了。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9 16:46:30
江南故乡的风物之二
古桥风情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二十五年前,我第一次去王江泾看长虹桥。进镇一里长街,街很窄,市声嘈杂。有好多家香烛店,也有馄饨店、面店。面店自制面条、馄饨皮子,有一台铁木结构的机器,一个头发胡子眉毛都沾满面粉的大胖子在咣当咣当轧面条。逛街的大多是农民,女的发髻上、长辫上,都扎了红的绿的绒头绳。民间剧作家钱元亮先生就住在这街上,我那时和钱先生不熟,走过他家时没有招呼,只对他望了几眼。钱先生白面长身,恂恂一儒者。他写的独幕剧《全家上冬学》、《半夜失牛犊》,在全国戏剧界都产生过一点影响。钱先生好像是鳏居,有个老姐姐,依靠折锡箔换取家用。钱先生有点稿费,他没有向有关部门申请救济,他同嘉兴方面不太搭界。
走出一里长街,迎而就是著名的长虹桥。桥名取得很好,气势很大,的确似长虹卧波。全长72.8米。这在全国恐怕找不出有比它更长的三孔石拱桥了。桥在明代万历年间始建,清代三次重修,保持明式。那天,我一口气走了五十七级石阶。站在桥顶上放眼远望,但见运河两岸,蟹舍渔簖,野苇丛生,天底下一片浩涉水气。坐在桥栏石上吸一支烟,这时镇上的集市散了,三三两两的乡下女人过桥回家去。一个穿家织柳条布裤的姑娘,看不出她的腰身。她们的穿戴是深乡下的。这大概也合于古桥的风情吧?她们走到桥上,也有点累了,嘻嘻哈哈坐到桥栏石上互相打趣,她们一致赞美镇上的小馄饨:“真鲜着!”(乡音“着”读如“札”),看她们一付满足的神态,不禁令人为之叹息。
然而没过多少年,这种感觉就发生了大变!某年,听说王江泾那边出了个“陈百万”,我想去看看“百万”家的生活,人没有见着。走到长虹桥却发现桥西堍开出了一家照相店(一个店面,设备简陋,称不上“馆”)。一群身穿花衬衣、牛仔裤的乡村少女站在桥边拍照。拍完照,她们撒腿跑上桥去。她们曲线完全凸显的腰部,都有一块闪闪发亮的“苹果牌”牛仔商标!
又某年,记忆里也是春天,我因事去荷花乡,路过长虹桥,听镇上的人说,有某男和某女,两情相悦,情不能止,经常在月夜天走上长虹桥,翩翩起舞,跳幅度不大的“慢四步”。
这一对有情人,都已是中年,他们也有家室,但向往浪漫。可惜一辈子服膺莫里哀喜剧的钱元亮先生,早已经下世了。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9 16:48:10
江南故乡的风物之三
余太和尚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净相、竹林一带的乡俗,和尚都称“某太”。余太是净相寺西桂房和尚。那时——上世纪三十年代,净相寺和尚比余太辈分高的还有梅太,但梅太已老昏,不能视事,所以余太是个管事的和尚。那时,净相寺有名的槜李树只存一棵了,在西桂房的小偏院里。
余太和尚为人很放开,吃酒、打牌、抽鸦片,样样都会。他抽鸦片自诩弄弄白相相,叫“香一口”!好色,并不避人。禅房的榻上总会发现一些女人的头发,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女人的刨花水香味。没有听说余太会做诗。他大概粗通文墨,能看看文理浅显的《玉皇经》(乡庙的和尚念经不分道释)。王芑亭的《槜李谱》,他能看懂。纯阳殿的龛里就放着一大堆王家后人送来的《槜李谱》。每年黄梅天过后,他都要把这些“谱”连同一大箱的《玉皇经》搬到太阳底下晒一晒。余太对槜李太熟知了,从进寺做小和尚起就听梅太唠叨,在梅太师父的师父时,净相寺还有数十棵槜李,终因苦于官府、土匪勒索,都叫和尚们自毁了。
存下这棵槜李树,凡大年可结果三四十个,小年则五六个。树身斜倚,老干虬曲似古梅。春天,槜李开花了,枝头上沾着数十朵雪白晶莹的花。
余太和尚穿了簇新的海青,去小偏院赏花。
小暑过后,槜李初熟。余太按“谱”上写的,一个白瓷盖碗装一个槜李,衬垫上丝绵蕉叶,然后每个盖碗配置一细篾小圆篮,篮里端放薄薄一册线装木板刻印的《槜李谱》,缓缓合上篮盖。这是要去馈赠对寺里有功德的乡绅家的。
槜李形扁圆。槜李的色泽很难形容,汉玉有槜李红,大概可得其仿佛。以蒂边有西施爪痕最珍贵。相传吴越春秋,西施去吴国途经嘉兴曾品尝槜李。“听说西施曾一掐,至今颗颗爪痕添。”这是清初朱竹垞的诗。一般人品尝槜李,实觉是其果似醴,可以一吸而尽。
余太和尚手里拎两个小圆篮,从山门前香花桥下去,大声吩咐:“开船!”
余太和尚,鲜眼阔嘴,笑声琅琅。
嘉兴古称槜李,是以果名其地。吴越“槜李大战”,被孔子写入《春秋》一书,至今已二千四百余年。古时嘉兴产槜李的地方不只净相寺一处,净相寺槜李自南宋起著名,士大夫相与馈赠成风,绵延数百年,时盛时衰,终不减风雅。大约自余太和尚死后,此风便戛然而止了。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9 16:50:51
十分关注中呵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9 16:51:28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四
竹 菰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蘑菇亦称蘑菇蕈,是食用菌类的通称。蘑菇的品类甚多,我见过的可供采食和药用的是十数种。有的蘑菇“命”极短,见到太阳就发黑,晨生而夕死,称之为“鬼凉伞”,唯一可取的是能治疥疮。
我从前在乡下时,蘑菇到处可见。地头上、墙脚边、竹园里、稻草垛、草丛乃至一段烂木头、一堆牛粪,只要温度和湿度相适宜,都会有蘑菇的生长。黄梅雨季,是蘑菇们最忙碌的季节。一阵梅雨过后,太阳露了脸,天光黄亮亮的。不经意间,蓦地发现门前的稻草垛下,四周一圈边,像挨个儿排好队似的挣着灰白色圆圆的小脑袋、挺着细细长长的脖子,努着劲儿长呀长。这是草菇,虽无毒却不堪取食。它并无一点清腴之质。
有一种地耳,异名“地衣”,俗呼“地滑蹋”。常常是一阵急雨过后,草丛和地沟边,长出湿漉漉发黑的一大片“地衣”,可以随意地用手指扒取。地耳放点酱油,泡汤稍煮一煮就可吃。知青在乡下吃饭无小菜是常事,泡上一大碗地耳汤就把一餐中饭或夜饭对付过去了。地耳有点和紫菜相仿佛,捞一大筷子嚼嚼,嘴里才感觉不空的。那时候地耳真的蛮好吃。要不然,清汤光水一碗酱油汤,这日子过得算什么意思呢?
在乡下可吃的蘑菇很容易采取到,如地耳,如桑蕈,如竹蕈等等。我把它们和稻田里的田螺、田鸡,河泥潭里的黄鳝、泥鳅,河埠头的螺蛳和 鲦鱼,比作是我艰窘而快乐的下乡生涯中的天赐恩物!蘑菇里头,有一种鸡土从,唯云南有之。其味鲜美无比,为诸蘑之冠。
嘉兴农村有一种生长在竹园的竹菰,农民称之为“鸡肉蕈”,我以为与鸡土从差可比拟之。那是某年六月里的一天,天气异常闷热。下午插秧到“坐闲”前(乡下干活到中途休息一下谓“坐闲”,上下午各一次),突然来了一场大雷雨,雨声哗哗哗,霹雳一个接一个的噼里啪啦炸响!待雨止,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儿。草木万物,少有的挺精神,挺清新!我钻进龙婶妈家的竹园里采集一个个铜钱大的竹蕈,我知道色白的可吃,胭脂红的是有微毒的。忽然,我在一株弯折的枯竹节上,发现开出一朵碗口大的竹菰,象牙白,菌顶下肌理缕缕可数。它的“梗”短而粗,似鸡腿,也玉洁可喜。我把这一大朵竹菰双手捧回“知青屋”,当晚把它一点一点掰碎,舀一碗水放点盐上饭锅清蒸(没有放菜油,菜油已经断了半把个月)。想想不甘心就此吃掉它,拎一小袋米去阿彩家换取一甏杜酒。晚饭吃杜酒、喝清蒸竹菰汤!竹菰可以下酒,它有鸡肉的质感,咬嚼极可解馋。其汤清香扑鼻,无以名状!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9 16:52:32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五
桑 蕈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诗经》里说到的植物凡一百三十五类,这对于一部并非专讲植物的书,真是泱泱乎大矣哉了。但菌子类植物不为《诗经》所载,这是因为《诗经》时代——三千多年前的先民尚未知有不少菌子,如桑蕈其实是可以请到饭桌上来的美味。或者,那时馋人竟也没有,而对于看似不太正经的吃食,譬如从一堆牛粪上生长出来的鲜蘑,它的可口恐怕总要先落到馋人嘴里才渐渐为大家所认同的吧。
我自认是一个馋人。我在乡下吃过许多菌子类植物,觉得在水乡桑蕈的美味仅次于竹菰!我第一次采到桑蕈,也是在龙婶妈家屋后的竹园,看到雨后竹园边的一棵火桑上,长着一簇堆一簇堆沾着水珠儿黑晶晶的桑蕈。一簇堆是它攒结在一起,有点像复瓣的黑牡丹!龙婶妈说:桑蕈是可以吃的。但我却从未见她弄来吃过。那时,乡下好些被我称作天赐的恩物,如挖河泥潭、田沟掘得的黄鳝、泥鳅,农民大多是不屑于吃它的,虽然饭锅的蒸架上通常蒸的是一碗咸菜。除非是馋人,但那又另当别论了。
长在火桑上的桑蕈,朵儿大,肉头厚。火桑未经嫁接栽培,性状趋向野生,可以长成乔木那样的粗壮高大。在三四十年前的乡下,村子口总会有一两棵火桑。树龄数十年的,高两三丈,枝叶茂盛,遥遥望之,童童如车盖,行路的人知道那该是某村了。桑园地的桑树,是经过嫁接的,树干矮矬,叶圆而大,津多而甘,更宜于饲蚕。我去桑园地采摘的桑蕈,朵儿小,一片一片,那真是“耳”了。
桑蕈久煮不烂,味鲜脆,嚼之嘎嘎有声。
桑蕈有栗子皮颜色的,味亦不恶。
桑蕈炒笋片夹一点小肉,我至今想起来嘴还馋!
我在乡下还曾见到过另一种状如黑牡丹的蕈,那叫“对口蕈”,是生长在棺材板上的。上世纪50年代末,我在七星乡上小学,某天我们几个吵客去学校东边高地上的一座废圹“淘宝”。这是某个地主家的祖坟,除了朽烂的棺木,碎乱的白骨,还有圹穴里阴森森霉臭的气味之外,至今犹回想不已的是长在棺木头上那一朵牡丹花般大的黑蕈,可惜当时不及细看,就被一个过路的陌生人如获至宝地“抢”走了。
民间说法,人在临终前喝过参汤(孝子孝女希望能挽留亲人片刻,用人参汤来喂将死者,俗称“吊一吊”),入殓后,其气“呵”于棺材顶上(位置恰好对着死者的嘴),久之湿热蒸郁成蕈,据称治肺痨咯血最灵。真假如何,我姑妄信之,不耐烦去查考验证,因为这究竟和一个馋人是不相干的。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9 17:01:24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六
桑 果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桑果学名桑葚。有的地方俗呼“乌都、乌果”,嘉兴则城里乡下都叫桑果,从前主要是小孩把它当作水果吃的。有童谣“吃桑果屙(读如‘查’)狗污(屎)”,不算骂人,大概是有点自嘲的意思。桑果色紫黑,吃桑果拉的屎亦色紫黑,其正如狗矢。
旧时,嘉兴北门外百步桥,东门外菜花泾(农校),甪里街河对面蚕种场,有大片大片的桑园,桑树密密层层,出的桑果特别甜,因此有名。过了立夏——烧野米饭的日子,城里的孩子成群结队的,今天百步桥,明天菜花泾,后天甪里街河对面,轮流走着去采桑果吃,大有吃遍嘉兴之概。如今这些个地方,已经看不到一棵桑树了。
我出生在城里,上小学却有好些年在乡下。某年初夏,学校里从嘉兴来一位年轻的女教师。这位女教师,容长脸儿,细腰,长得有几分像古代的宫女。她说话轻声轻气的,有些腼腆。上课微微低着头,照着课本念:“秋天来了,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
她好像有点心事,脸上不大有笑影。
学校原先是一座乡庙,庙后有园,园子里有一棵很大的火桑,树干是歪脖子的。我们下了课经常去后园爬桑树玩,三四个男生骑在“歪脖子”上,屁股蹭得树干光滑溜溜的泛青光。这棵火桑有年头了,从前庙里的尼姑摘桑叶喂蚕,叶刀、叶墩头、蚕筷、蚕凳、小箪、大小蚕匾(匾上“光绪某年制”)等养蚕工具一应齐全,搁在香积厨——后来成为学校的小伙房里。这些蚕具说明,以前的后园就是一个桑园。
我上三年级时,那火桑上的桑叶越长越少了,但长的桑果多,而且个儿大,像黑枣似的。在长桑果的季节里,我们天天放了学去后园看桑果,看着它一点点由青转红,由红变成紫嘟嘟的,小孩子嘴馋,往往等不及桑果紫就采来吃,红的桑果酸涩,吃到嘴里有一股生腥气。
年轻的女教师也来采桑果吃,她摘一张桑叶卷成圆锥形的筒,把桑果一颗一颗地往筒里放。她摘得极细致,每颗桑果上都留着一根细细的青色的柄。等到叶筒满尖了,她双手捧着移步走回办公室去,用一个铝的饭盒,把桑果在凉开水里过几遍,滗去微红的汁水,然后一边批改作业,一边拈起颗桑果慢慢地吮。一大堆作业本批改完了,年轻女教师的办公桌上堆放着一小簇细细的青色的桑果柄。
我母亲也在这学校教书,听母亲说,小张老师没有不开心,她是在想家,她还不到十八岁,她还是个女孩!
作者:自作多晴 回复日期:2006-11-9 17:01:33
2006年11月9日 星期四(Thursday) 晴
何二路:今日也博客
11月9日,何二路在“天涯·闲闲书话”始贴陆明、陆晓勤合作的图文版“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何先贴两篇:《树王》和《古桥风情》,论题后注明“贴图”。旋又重贴,论题后注明“图文版”,到下午五点,已连发五组。同日,何二路还在天涯设博客“江南故乡的风物”,到下午五点,已上传陆晓勤所画““江南故乡的风物”五种。
# posted by 自作多晴 @ 2006-11-09 16:57 评论(0)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9 17:08:28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七
小镇优伶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三四十年前,我在大桥镇上曾见到多位从城里“下放”来的艺人,给我的印象很深。这些艺人大多是坤角,她们在舞台上装扮雍容华贵的诰命夫人,也曾饰演过悲戚苦命的小姐、丫环,以及泼辣放荡如潘金莲、阎惜娇那样的古代女性。自然,那是演戏,无关人生。她们在解放后新成立的县剧团呆不下去,是因为所谓的“历史问题”,受到同行的排挤和政治上的贬斥,最终不得不告别戏剧舞台,流落到小镇上来充当一名小商店的营业员,开始在人生这个舞台上搬演起幸与不幸的剧目和角色。
我认识一位姓华的女伶,丈夫是国民党军官,跑到台湾去了。于是她的头上就有了一顶“反革命家属”的帽子。这顶帽子,在那时是可以剥夺一个人正常的生活权利的。华年轻时一定非常漂亮,皮肤白皙,眉毛细长,眼睛很大、很活;但在我见到她时,她的一对大眼睛无光、呆滞,面部表情漠然。她的长长的眉梢间有一些淡淡的胭脂色,那是长年累月粉抹油彩演戏所致。华在一个杂货店里卖些针头线脑。她不大会记数,经常弄错钱,不止一次地被农民顾客和店里的其他人嘲笑。她对此并无反应,依然眼大无光而呆滞。
听说华以前是擅演“刺杀旦”的,如潘金莲、阎惜娇等。“青衣”、“花旦”,她亦拿手。在杭嘉湖草台班,华曾经也是挂牌的红角儿呢。
另一位女伶,比华年纪稍长。待人接物,和蔼可亲,笑起来脸上像布了一张“网”。这位女伶是戏剧人生,人生戏剧。她在镇上很快就找到了伴。她招呼她男人那一声,我至今回想起来仍不禁要为之拍案。她叫她男人“阿哥”,并且是嘉兴话,“哥”读如“勾”。
镇上还有未曾加入县剧团、却自甘隐没于小镇的优伶陶金培。陶在杭嘉湖草台班的名气不算大,名气大的是他师兄、黄金大舞台班主黄汉培。黄是“唱功老生”,未成名时跑乡演草台戏,据说他的嗓音在月夜天可以传至十里之外。黄成名后,在上海“打擂台”,一次下场接上场连演“失”、“空”、“斩”,饰诸葛一角,唱累了,咯血,鲜血喷溅,把“诸葛亮”手中的鹅毛羽扇都溅红!回家休养,病中不停地叹气,恨恨。日本人来后,他拒绝汉奸的堂会戏,佯装倒嗓,隐于草镇。
陶和黄情同手足,黄无后,陶的独生子过继给黄,取名“黄志柏”。我认识陶金培时,他在镇上已行医多年,伤科,农民挑担扭了腰,伤了骱,上他这里贴个膏药、拔个火罐或者推拿捏摸一番,吃点伤药粉、伤药丸就好了。他不取诊金,有时病家送来十数个鸡蛋、几棵青菜,充作药资,他也收下。陶是武生,却面目如老妪,说话声音很轻,与客对谈,絮语缕缕。在陶的身上,已不大看得出老伶工的模样。但他并未放弃皮黄,他家里的墙壁上,除了挂着几捆晒干的草药,一大一小两个药葫芦,还有一把京胡。他闲下来时,取下京胡,拉几个过门,教教志柏。自从师兄过世后,他看着志柏这孩子一天天长大。这孩子可喜能唱,身段一教就会,此亦是兵家儿早识刀枪之意欤!
某年某月的一天,我在镇上茶馆吃茶。内急,起身去隔壁弄堂里方便。走过陶的“诊所”,听到一阵激越、悠扬的京胡声。推门进去,陶金培操琴,黄志柏临窗而立,屏息凝神;华也在,嘴角微微含笑。三人唱《沙家浜》,陶的“沙奶奶”、华的“阿庆嫂”、志柏的“郭建光”。志柏长身,脸微麻,唱腔有谭派韵味。陶的喉咙有些沙哑。华那天很兴奋,双眸闪闪发光,神采飞扬,笑靥生动。
这三人看来是偶尔碰在一起的。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9 17:12:33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八
小镇名菜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我那时每次去大桥镇,镇上的茶馆和包子店是必到的。去茶馆吃茶,一壶茶八分钱,很经济;更有甚者,还可以一壶三开杯,一壶茶八分钱供三人吃上半天,这在今天是无法想象的。乡镇的茶馆只供给红茶,茶叶装在一寸高的小铁皮罐里,茶壶是瓷的,壶嘴上沿着铁锈似的茶垢;茶杯是一个瓷盅,蓝边,盅沿上沾了一圈也是铁锈似的茶垢。筛开水的名叫“老三”,头秃,步履蹒跚,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工作,他右手拎着长嘴铁皮水壶,左手掀茶壶盖沏茶,身手还算敏捷。
吃茶还需要辅以点心,单是“皮包水”就没劲。茶馆的斜对面是一家包子店,一年到头以供应肉包子为主,有时也蒸几屉刺毛团子卖卖。包子和团子都是肉馅的,我在大桥乡呆了八年,没有吃到过夹沙甜馅的包子或刺毛团子。包子的肉馅是露的,在包子褶中央,那么小小的油汪汪的一丸,很诱人。这要在包子刚出笼时,热气腾腾,肉丸油亮。等风一吹,凉了,那一丸肉馅干瘪瘪、像薄薄的一个小圆片摁在包子褶上,样子就很难看。那时,肉食是最具诱惑的。一般的农家,平时很少有钱吃肉,大多的日子里饭桌上是蒸腌菜,很咸。农民去镇上肉店买肉,称“割块肉”。我以为这“割”字里头有些名堂,是透着那一份小心和对肉食来之不易的歆羡、窃喜。
吃肉在那时候的农家是大事。一个农民上茶馆喝一壶茶,吃两个肉包子,是可以当作神仙般的生活享受的。
茶馆和包子店都在桥东。桥西街剃头店隔壁有家合作饭店,门面很大,店堂幽暗;排门板、方桌、长凳上,都有烟熏火燎般过的很厚的油垢。我进饭店的次数就大不如茶馆了,知青那时也没有钱啊。上饭店的大多是农民中的酒徒,他们早上从茶馆里散出来,走到桥西就脚步迟迟的。看看手里拎的竹篮子,吃早茶带出来的十个、二十来个鸡蛋,或者一小袋青豆、芝麻,几把茄秧、山菇菌都在吃茶时变卖了,手头有了“活来钿”,于是脚步仍迟迟的,几乎绊住户槛似的撞进幽暗的、早已溢着阵阵酒香的店堂里。他们的吃酒极简单:通常是来一斤黄酒,五块汤豆腐干。黄酒是装在洋铁串筒里,放在一个热水木桶中热过的。喝酒用一个高脚小汤碗,缓缓端起来喝一口,百热;豆腐干是酱油汤久煮的,块儿胖大,很软。老是这样的喝酒就有点辜负了乔宝的厨艺。乔宝是饭店的掌勺,她的厨艺出自家传。其父双喜,在世时是镇上有名的厨子,亦是出名的酒鬼。双喜的油爆鳝是绝活,不属徽帮、苏帮,也不属现在所谓的“禾帮”。那是他自己好酒、好美食调弄出来的。油爆鳝的鳝丝嫩滑,撒蒜泥,飞油不溢盆。端到桌上,鳝丝犹在盆中跳动哩。
我见到乔宝时,她已经人到中年,小小的个子,剪齐耳短发,白布围身嫌长,拖地;终日见她在店堂忙碌的身影,灶上灶下,发旋。很遗憾,我吃过乔宝的汤豆腐干,却未曾见识她从乃父手中承继到的绝活。但,二十年前,我在“酒香十八里”海良那里,曾享受到油爆鳝的美味。海良乡厨,能得乔宝真传。这可是大桥镇独一的名菜!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9 17:19:50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九
白箬笋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我最初知道“白箬笋”,是在徐俊其家里。他书架上有一部《竹林八圩志》,编纂者祝廷锡,字心梅,号小雅,晚号俟庐老人,竹林镇人氏。《八圩志》“物产”目下记有:寺庙东侧有竹园,产白箬笋,甘脆味美,为一方之冠。俊其是新篁一农民,热爱文学,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曾颇有成绩。和俊其聊起“白箬笋”,他亦茫然,说乡下从未见识过。他家离竹林不算太远,也在祝心梅笔下的“八圩”范畴之内。
那天,俊其的老母待我午饭,下酒菜大多是地头供给,唯栗子烧肉算是客货。一碗腌菜卤炖蛋。蛋羹色微绿,平滑细嫩,鲜美无比。这在城市里是不大有可能吃到的。
去年的今日,俊其不幸罹肺疾。接到他的噩耗,我未写一字。出殡那天,我也未去送行。我们都是芸芸众生。现在,我拿起笔来,发现故人的温情并未离去。
我第一次去竹林,是俊其向导的,以后便独往了。竹林镇并不大,二十来户居民,二百来人口。吸引我多次往游,并不只是那有些稀奇古怪的白箬笋,而是这镇上的人文历史比较丰厚。考索起来,这地方宋代名笃行里(推想得名于乡俗淳厚,或者有仁人君子居于此,世风为之感化),元代为东周里,明代称竹林里,清代俗呼竹林庙。庙建于宋,初名竹林道院。有名的白箬笋就出在这里。但我第一次去竹林那年,庙早就拆建为“竹林中心小学校”了。还可以追溯得更早些,上世纪初的1900年,由敖嘉熊、唐纪勋、祝心梅等在庙旁边的竹溪堂,创办了竹林启蒙书塾,废弃旧学,推行新学。这是嘉兴教育史上最早开设的新学堂。那天,向学校的教师打听白箬笋,问是哪几个字,取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教师抱歉地笑笑。
镇上比较可以看看的“古迹”几乎没有,仅仅是知非楼遗存的两棵广玉兰和一棵孤松。知非楼是祝心梅的藏书楼,建在一个小洲上。三面环水,板桥西横;新梢抽翠,舟系柳根。楼中储书三万卷,俟庐老人在那里磨墨吮笔,丹黄图籍。祝心梅是清末地方乡绅,在辛亥革命和民国早期,他的思想是趋于激进的。晚年复归于儒,好读书、好藏书、也好著述,但读他的《讷翁随笔》、《竹里诗萃续编》等,地方史料尚称丰赡,但才具、识见并不大。
知非楼早废。我所见到的广玉兰,合抱,枝叶丰茂,花极肥硕。那棵孤松,远立于高坡,躯干挺直,枝柯夭矫,为水乡罕见。
不数年,这广玉兰、孤松也都消失了。
竹林的白箬笋,我在无意中觅得。然而产地却非竹林而是南湖乡的桃花里了。桃花里的芸苔(朱竹垞有诗:“苔心菜甲桃花里,未到天明棹入城。”)、软壳虾,在明清时为一方名物。却不知桃花里竟也出白箬笋!去年的春天,我从吉水小菜场一农民手中买到几支,问是什么竹子生的,答说“金竹”(据音写出),也不常有,遇打阵头闻霹雳声裂土而出,比较他笋迟。白箬笋节长,白,滚刀切,下刀需轻,刀头稍重即粉碎。菜油、薄盐、笋块,上饭锅清蒸。饭熟,揭开锅盖,笋洁白如玉。
白箬笋确不常有。我迁居吉水已十多年,也就吃上那么一回。
作者:红尘江南 回复日期:2006-11-9 20:09:49
欣赏一下:)
作者:自作多晴 回复日期:2006-11-9 20:10:03
du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0 09:11:17
文与图皆美,颇具江南风韵.
欣赏中:)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0 10:37:38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十
无刺鳗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禾谚:白露鳗鲡霜降蟹。又谚云:白露身不裸,赤膊当猪猡。前一谚是说嘉兴当令的名产:白露时节的鳗鲡和霜降时节的蟹都极肥壮,可以一快朵颐。后一谚却近乎是在骂人,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节气时令到了“白露”,天气渐凉,早晚都有些阴飕飕,赤膊自然非所宜。便是一个夏季的酷热——如不来“秋老虎”——真正意义上的炎威顿敛,也只有在这时最能感受得到,人人从肺腑里发出一声:嗐,这热,总算熬过去了。我小时候在家中听得祖母说这句话时,祖母把全家用的蒲扇收拢来,洗一洗,晾干。压在了箱子底下。
人在热天,眠食不适。因此夏食宜清淡,多吃败火之类的食物,如笋尖冬瓜汤、饭焐茄子、小虾炖豆腐、拌黄瓜等等,霉菜烧肉是取其不易馊坏,并且霉菜多放,减去肥腻。夏季里吴地湿热,大鱼大肉是少上饭桌的。到了白露,真正的秋凉了,人的精神大爽,胃口也为之大开。这时就有食补的说法,北方所谓“贴秋膘”,首选是羊肉。我们是水乡,取食自然多在水族。鳗鲡肉质细嫩,蛋白质和脂肪都极丰富。名菜“冰糖鳗鲡”,正适逢其时也。但这道菜从前在嘉兴一般人家很少烧煮,老嘉兴嫌鳗鲡多有啄食死猫死狗的,不洁净;然而到了馆子里就无碍,那原因恐怕是烹饪非经其手,眼不见为净吧。从前嘉兴的徽菜馆最擅长“冰糖鳗鲡”,在切成两寸的鳗鲡段内嵌进猪油,两端贴上姜片,入锅放少许水,煮沸撇去浮沫,加黄酒,用猪油包裹,多放油酱,不嫌其肥腻;多放冰糖,不嫌其甜腻;文火慢煮,起膏,端到桌上来真是“油出油进”!
鳗鲡生长于淡水,产卵在海,所以沿海的水乡都有河鳗的生长,若只是说禾中的特产就很讲不通;推为嘉兴的名菜,第一个会站出来说话的是苏州人,如肥而不腻的乳腐肉的专美也应该是姑苏在前。
现在时髦讲“文化”,吃喝拉撒每一事都据称是“文化”了,那么好,就顺着这个意思讲,嘉兴人的生活、习尚应该都在“吴”的统系里头,有些小异,但绝不足以另领一派。
无刺鳗,就我所知,只见之于嘉兴、平湖两地的记载。这或也是在吴地的“小异”之处,这种“小异”之处并非只是物产,人文风情、土俗之美,也都尽可供我辈多写。
无刺鳗是鳗鲡中的异品。鳗鲡通常有苍黑、茶褐等色。腹白,体长圆,鳞细软不可辨;鳗鲡中的海鳗比河鳗多网刺,虽然鳗鲞是殊胜的风味(海鳗腌后风干),但刺多触嘴,不能便食,总也是麻烦。无刺鳗如鳝鱼只有一圆柱长骨而别无细刺。平湖钟埭西南,相传旧有段墅,为唐代小说家段成式别业,有塘产鳗无刺,俗称段墅鳗。这一则记载见于晚近的《当湖竹枝词》,是可信的。嘉兴无刺鳗,产于余新镇。其地古称渔闲里,在清嘉庆年间由一个渔民晒网、泊船之处渐变为市镇。镇原名余贤埭,乡音“余”读如“迟”,却莫名其所以。镇濒海盐塘,交通便,商业兴,镇上的商贾就多了。商贾一多,附庸风雅一定随之而起。旧有“大桥赏雪”、“古塔风铃”、“坟坞渔歌”等十景。把坟墩窠、渔歌也列为一景,想想总也可爱得紧。
镇上老人都知道无刺鳗,但极罕见,渔人偶尔有获。
数年前去余新,寻问起无刺鳗的消息,文化站周兄告诉我,现如今余新的特产是养殖户从法国引进的蜗牛。至于无刺鳗,周兄说,上世纪70年代疏浚市河时,他曾于河桩间隙捕获一条,雪白无杂色。再无其二,谅已绝迹。数十年前事,言之凿凿,周兄为人朴诚,我相信他不会打诳语。
那天,承周兄款待,饮一杯。席间,周兄劝我多吃红烧法国蜗牛。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0 10:59:28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十一
癞蛳皮南瓜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嘉兴话蛤蟆称“癞蛳”。癞蛳皮南瓜以其瓜皮上长满疙瘩,一个个似蛤蟆身上的小瘤子,故名。癞蛳皮南瓜甘腻且香。八月里吃南瓜,南瓜切块,放在饭锅的蒸架上与饭同煮。饭熟,掀开锅盖,米饭的香气里飘溢着一丝丝甜津津的味儿,那是南瓜!蒸架上一块带柄的南瓜,是他的“专利”,他是全家最得宠的男孩。带柄的这块南瓜是最甜腻的,刚从蒸架上取来,百热沸烫,咝咝哈哈吹气,舌头尖舔舔,擎在手中跑到后河滩,坐在踏渡的青石板上慢慢享用。
四十年前在乡下已是知青的我,犹未忘童年时在家里吃南瓜的情景。四十年前下乡是在九月初,南瓜老熟了,农民家家的堂前屋里堆了一大堆南瓜,主要是喂猪的;挑选几个癞蛳皮的南瓜给人吃,那是饭后的闲食。
龙婶妈家的南瓜是村里种得顶好的。龙婶妈每年清明前就早早准备种南瓜了。她在自留地上挖好一个个坑,每个坑和坑间相距三四米。龙婶妈的力气真是大,像个男人,吭嗤吭嗤挑一担颜色发绿的浓粪来,每个坑里浇下满满一舀子粪,把四周的土扒进坑,拢成一个小圆墩。浓大粪经过发酵,不臭,却有点酸酸的,刺激嗅觉。“阿——嚏”!连龙婶妈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龙婶妈打喷嚏似乎全村人都听见,远远地望去,龙婶妈双手撑着舀子柄,头朝后仰、后仰,“阿——嚏”,身子一个前冲。而这时候,龙叔往往或还在吃酒,或坐在廊檐下“卜噜卜噜”地抽水烟。
清明边,细雨绵绵,龙婶妈头上戴个斗笠,怀里揣个小布袋,袋里装着去年选的南瓜种子。小圆墩上撒了毛灰,叫雨淋湿了,黑津津的。龙婶妈把一枚枚瓜子缓缓插进灰堆泥里,嘴巴一牵一牵地嚅动,大概是在数数吧。没过几天,南瓜秧钻出灰堆泥,绽开两片小叶,墨绿;又没过几天,南瓜秧放大叶了,叶边缘有锯齿,淡绿的。大叶随风摇摆,长出了须蔓,也是淡绿色的,须尖卷曲,努力地舒展、舒展;沙沙沙,几朝夜雨过后,南瓜爬藤了,藤上擎着一张张硕大而碧绿的叶;鹅黄色的花也开了,雄花、雌花、黄灿灿得耀眼。雄花大模大样,雌花总是有些羞怯,躲着藏着掖在了叶丛底下的吧。龙婶妈踩着露水给南瓜“对花”,她摘下一朵雄花,拨开瓜叶轻轻地把雄花的蕊插进雌花的花蕊里。这个工作我从龙婶妈那里学来也做过,“对花”时感觉到花在微微摇颤,花瓣和花瓣,蕊和蕊上的花粉是那么奇妙美丽地结合在一起,花也似人一般知情知性。瓜地上很安静,小鸟停止了鸣啾,白蛱蝶也不飞了,一条小青蛇重新游回洞穴去,风也悄悄地止息了。
龙婶妈种的南瓜,癞蛳皮居多,大的重二十来斤,我亲眼看她称的。拿刀剖瓜,“刮”的一声裂开,瓜瓤瓜肉绯红,瓜子粒粒圆润饱满。霜降过了,立冬过了,小雪来了。龙婶妈把选了种的南瓜子晒干,装进小布袋挂在廊檐的竹竿上,竹竿轻轻晃动。
龙叔去堂前屋的酒缸里舀一碗新酿的米酒,歪低着头,眼皮子向上一撩,说:“龙宝,要么你也吃点?”龙叔这绝对是假意的,我从未见龙婶妈有喝酒的时候。
村里人年年都向龙婶妈讨要南瓜种子,她一一慷慨分给,并殷殷叮嘱如何挖坑,如何浇浓粪,如何间苗,如何“对花”……但村里人年年种的南瓜都不如龙婶妈。
吁,南瓜之于龙婶妈,岂独有厚待的情分么?
作者:天河渔民 回复日期:2006-11-10 11:04:21
发得太快,来不及看:))
作者:注注 回复日期:2006-11-10 11:13:17
又是新的嘉兴人文地理系列?嘉兴的朋友们真是心细手快啊。
问候渔民兄。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0 11:22:13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十二
八月鸡(上)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叽叽叽,叽叽叽”,这是小鸡的叫声,是清明边卖小鸡的人又来了。
卖小鸡的人挑着两大篰小鸡串街走巷,不用吆喝。小鸡的叫声就是吆喝。那叫声,一阵阵的,密集却不嘈杂;那小鸡好像约好了似的一齐在竹篰里张开小嘴合唱。装小鸡的竹篰像蚕匾那么大,直径三尺,浅浅的,小鸡努着劲儿伸长脖子才露出小半个脑袋。卖小鸡的人把两个竹篰停在巷口,不一会,巷子里的孩子们团团地围着鸡篰,半蹲着。小脑袋争先恐后的往前伸,形成一个比蚕匾还大的圆。孩子们的小脑袋乌黑溜溜的,小鸡黄茸茸的。屁股有点尖的是雄的,有点圆的是雌的,却只有卖鸡人最能分辨清。所以,雄的头上给它染上那么一点点靛蓝或红的颜色了。“叽叽叽,叽叽叽”,有经验的大人在旁边指点,把叫得响、叫得欢的买回家去。一路上,孩子双手捧着黄茸茸的小鸡,这时候小鸡的叫声:“叽、叽、叽——”的,嫩红的鸡爪挠得小手心痒丝丝。那时,嘉兴县城才五万多点人,大多人家有个小院或天井,可以养几只鸡。现在的杨柳湾、砖桥弄一带,从前有些人家在屋前屋后还种上几棵桑树养蚕呐。
小鸡在春天里吃的活食,有一种叶片圆圆、茎纤纤细细叫“小鸡草”的,我家屋后的河滩上长满了这种草。风吹来,圆叶翻起,露出一大片嫩白的茎,像豆芽似的。住在河对面的“团子阿妈”(一个摆摊头卖豆腐浆、刺毛团子的女人)家里养了一群小鸡,经常涉水过来拔小鸡草。“团子阿妈”白白胖胖,眉毛细黑,眼睛小小,手里拎个元宝篮,裤腿捋到齐膝上,过河时闹得水声很响。
小鸡草拔去一茬,下场雨又长起了一茬。我家的后河滩上绿草芊芊,小河流水汩汩。
邻家小妹阿朵养了两只小鸡,一白一黑。这在卖鸡人孵的小鸡里很少见。这两只小鸡真是“小”,清明边从卖鸡担子上捧回家,立夏的新蚕豆吃过了,转眼白糖青梅子酸得流口水,小暑、大暑来了,学校放暑假了,别家养的小鸡都长个了,羽毛丰满,鸡冠鲜红,和阿朵的小白小黑一比,阿朵就更疼爱小白小黑了。小白和小黑,个儿长得像一对鸽子,羽毛紧溜溜,尾翎有点翘。眼珠子一个红的,一个黑的。鸡冠细溜弯弯一芽瓣似的那么点红。阿朵家有个园子。我每次走过阿朵家,从半开的黑漆墙门望进去,“叽叽叽,叽叽叽”,小白和小黑安安静静地在蔷薇花下的草丛里觅食吃。园子里也有鲜绿的小鸡草,它们一点一点啄茎上的叶。有时,我很响亮地叫一声:“阿朵!”阿朵从井边过来,怀里抱着个饼干筒。
阿朵是一个生活优裕、却有些忧伤的美丽女孩。
阿朵把奶油饼干掰碎了给小白小黑。
我家也养鸡,是从塘汇乡下姨婆家“捉”来的黄母鸡。祖母说,这是八月鸡,勤生蛋。每天快烧午饭时,黄母鸡在天井里“咯咯——咯,咯咯——咯,”地叫,催祖母撒一把米,它刚生了蛋,是向主人邀功请赏呐。傍晚,祖母站在门口呼叫:“喔——笃笃,喔——笃笃。”(这是模仿鸡啄米的声音),催黄母鸡赶快回家。黄母鸡半耷着两个翅膀,遥遥摆摆回来,它还真像个人物呢,等着祖母撒米,等吃过了米才上舍(乡音“舍”读如“所”,指鸡窝)。
黄母鸡生的头窼蛋蛋壳上沾血丝,祖母说这是补的。祖母还说,只有八月鸡生的头窼蛋才是最补的。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0 11:27:13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十三
八月鸡(下)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清明边挑竹篰卖小鸡的,头上戴个黑毡帽,说话“亨格,亨格”,都是从萧山来的。萧山人的小鸡是哺坊用炭火孵出来的,称“火煏鸡”,不易养活养大,因此嘉兴人有句俗语:“萧山大种鸡,今朝买来明朝死!”(乡音“大”读如“杜”,“死”读如“牺”),调皮的孩子当作山歌唱,这很使萧山人感到没面子。上世纪四十年代,嘉兴警察局有位童局长,萧山人,很重乡谊,凡来嘉兴卖小鸡的老乡,他都盛情款待,供给食宿;每天清早,十来顶黑毡帽挑着鸡篰,洋洋洒洒地从警察局大门里出来,彼此“亨格,亨格”的珍重道别,观之令人感动。
在城市是不大看到母鸡孵小鸡的,城里人养的大多是“火煏鸡”。我下乡那年,农民生活基本还是遵循古法: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冬天,晚上偶尔有“政治学习”,那是社教工作组来了,但对农民的生活实际影响不大。工作组组员周则民,吃过夜饭到农民家串门,经常会自怨自艾的山歌般地吟唱道:
“伢呒一粒南瓜子来吃呀,伢呒一粒油盐豆来吃呀。”
这是感叹社教工作纪律严明,生活单调、清苦。但,农民是慷慨、好客的,听得周则民的“歌声”,总会炒出南瓜子或油盐豆来待客。有时,煮出一碗糖氽蛋来,使得周则民同志立刻眉欢眼笑。乡下煮糖氽蛋是待贵客的,如初上门的毛脚女婿,城里来的新客人。那时,农民养鸡是自由的。清早天蒙蒙亮,各家的雄鸡“喔喔——喔”啼将起来,此起彼伏,其声连绵不绝,真是老子说的“鸡犬之声相闻”。
农民养的鸡大多是土哺鸡,母鸡孵小鸡一年当中两次,清明边的称“菜花鸡”,农历八月的名“桂花鸡”。八月鸡养到过年,雄鸡锦羽鲜亮,母鸡鸡冠红艳尚未生蛋,拿到集市上卖都叫“新鸡”。八月鸡肉质肥嫩,煮熟了鸡汤油黄黄,鸡肉香味扑鼻!一只三斤重的八月鸡(雌的),羽毛黄的,爪和喙黄的,鸡皮黄的,烧白斩鸡最好。切块装盘,黄皮白肉,皮冻。嗐,这个品相!
孵小鸡的蛋是经过“授精”的。农历八月,秋高气爽,晴暖宜人。这个季节是宜于生殖繁衍的,鸡亦如此。这时的荷尔蒙也最来得,公鸡“踏雄”,锦羽怒张,“呱呱呱”,叫得又脆又响亮。母鸡则两个翅膀半开半合,也有些动静,却不大,它总是安静的。母鸡孵小鸡更是安安静静的,草窠,二十来个有“珠胚”的蛋孵在身子底下,它柔软的羽毛,它的体温,暖窝窝的;它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实在饿了,起身走出草窠,啄一点米吃,折回身又安安静静地孵下,那是它即将出世的小宝宝。二十来天,雏鸡出壳了,“叽叽叽,叽叽叽”,草窠里黄茸茸的、窸窸窣窣的。终于,母鸡领着雏鸡们走出了草窠,它已经二十多天没有见到太阳了,它的脑袋一别一别的左顾右盼,看上去样子非常满足。
我下乡的第五年,农村大刮“割资本主义尾巴”风,第一个挨“割”的是鸡。规定每户只养一只鸡,多养,“捩鸡头”!夜晚,不得安静。民兵们挨家挨户摸鸡窝。到处是“呱呱——呱——咕”鸡捩头时的惊叫声。村里的孤孀于白氏养了两只八月鸡,一公一母,被民兵查着了,捩了鸡头往桑园地里一抛。一片黑暗,黑暗中于白氏尖声大叫:“我的鸡头,我的鸡头!”无人应答。只有被捩了头的鸡伸着血淋淋的脖子在地上“啪啪啪”发旋。
孤孀于白氏家,只剩下一只八月鸡了,是母的。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0 11:29:43
谢谢天河兄的鼓励!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0 11:31:52
谢谢多晴兄\王立兄及朋友们的鼓励,并欢迎指教!
作者:胖胖胖 回复日期:2006-11-10 12:36:13
二位陆兄闪亮登埸书话,喜事一桩,贺贺!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0 12:39:00
多承胖兄鼓励,别来无恙?常在念中.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0 12:39:17
题目漂绿了,比较醒目。应该让更多的人读到呵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0 12:49:09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十四
杜做酒(上)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杜字有多种解释和用法。方言“杜”即是“自己、自家”的意思。农民自己织的布叫“杜做布”、“杜布”,屋前屋后种的竹子叫“杜竹”,自酿的米酒则称“杜做酒”、“杜酒”等等。“杜”和“土”虽然意思有些相近,却不能随便含混。从前吴语地区的文人,是很注意用到“杜”字的。“青布短衫,杜做布鞋,嘴里吸辛辣呛人的旱烟”,这是比较贴切地描写了一个江南水乡的农人的形象的。若把“杜做布鞋”改成“土布鞋”,那也可以是北地的老农了吧。 我猜测“杜”的发音远在造字之前,并且跟酒有关。早在六千年前,江南的先民就会酿造米酒了,这有出土的陶瓷(中间挖孔,用以蒸饭酿酒)可以证明。推想在那时的原始村落里,秋天过去了,割下的稻子已经磨舂成米,家家都酿了米酒,男人们兴奋地高喊:“来吃杜做酒呀,来吃杜做酒呀。”女人们则擎着平底的盉,往一个个低足的陶豆里咕嘟咕嘟斟酒。聚饮,不分彼此。个个都醉得一塌糊涂。还有岁杪的祭祀天地,全村人也要醉在一起的。 我把杜做酒的历史上溯到新石器时代,并无武断牵扯的意思。四十年前,我在乡下看龙婶妈酿酒,自己也学着酿酒,并且从此爱喝上杜做酒后,从生活中得来的感受使我相信杜做酒的酿造法和远古的先民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酿具的陶瓮已经改成了一个木桶。做杜酒离不开酒药,酒药也是很原始的,秋天去采集来辣蓼(又名水蓼、红蓼,多生长在水滨)的籽,揉在面粉里搓成一个个丸子,置于阴湿地方,发霉出乌花(其实已形成酿酒必须有的“曲霉”),然后晒干收贮待用。乡下做杜酒一般选择在农历十月,这个月份正当立冬和小雪,天气已经寒冷,百虫绝迹,稻田也无水往河浜排放,用米用水都最洁净。做酒之前,先把糯米浸水一昼时,放入木桶蒸熟成糍米饭,过水漉一漉,稍减温度后倒入酒缸,把事先碾成粉末的酒药拌入,用力拌匀,然后把糍饭稍稍拍平,用拳头在中央捣一个潭,把酒药粉泡的一大碗热水徐徐淋下,盖上酒缸盖,四周围上稻草以保证发酵所需要的温度。龙婶妈的经验,大概人穿多少件衣裳,酒也穿多少件“衣裳”。人穿棉袄了,那末给酒缸也披上棉絮之类的御寒物吧。过三昼时,酒香来了,但这时千万不能去掀开酒缸盖看,哪怕是一条缝也不成,以防正在发酵的酒曲突然“伤风”,停止工作,以致坏了一缸酒。过了七昼时,酒酿已经可以下水了。出酒以一斤米兑一斤水最理想,兑两斤水则酒淡。有以酒代水的,称“酒套酒”,也就是“善酿”了。在做酒的时节,一个男子拎着水桶去河埠汲水,往家飞奔的样子就在告诉别人,他家在给酒下水了,很兴奋,因为过个三五天就可以去酒缸里舀酒喝了。
酒药的好坏凭经验(这个,我说不上来),一般好的酒药十斤米配一丸。农历十月做的酒,可长贮不酸坏,称“十月白”;因做酒的米、水、酒药都白,故又称“三白酒”。把竹叶煎水兑入酒中,名“竹叶青”。还有所称的“靠壁清”,这是指“十月白”经长年贮藏后,酒滓沉淀,酒色特别清冽。朱竹垞做诗称赞的名酒“清若空”,我想应该指的就是这种酒。
龙婶妈是村里做杜酒的能手,似乎一年到头都看她在做酒,原因无他,是龙叔太会喝酒了。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0 12:50:19
感谢立兄美意!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0 12:53:28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十五
杜做酒(下)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龙叔大概近五十岁吧,那时乡下还没有通电,晚上点个油盏火照明,农民称之为“手照”。这个词真是用得非常之好,油盏火是一个小玻璃瓶子,瓶里盛放煤油,瓶盖可旋开,盖中间一根空心铁皮管,串上棉纱灯芯,点亮了拿在手上从灶头间走到堂前屋,黄黄的,扑闪扑闪的光晕随之移动,岂不很是形象?龙叔家的“手照”是个大的玻璃瓶子,一次可装满半斤煤油。他是村里的记工员,天天夜晚村里的人都要聚合在他家评工记分,生产队长顺便把明天的农活分派了,讲明谁犁田谁挑猪灰谁去嘉兴买化肥。还有女人们的活儿,拔秧、锄草、舀河泥、采桑叶、晒谷、种油菜……总是那么琐屑却少有人表示异议。龙叔刚喝过酒,嘴唇很红,大拇指头往厚厚的嘴唇上蘸唾沫、翻动一页页的工分账时,一定是沾了许多酒液的。我喜欢坐在龙叔的边上,“手照”上的火苗一蹿一蹿,冒着黑烟;看他有点费劲地写那些“洋码子”,嘴里还念念有词:“荷花10分,张爱娜8分,于白氏8分,阿二12分,屠德生11分……”龙叔穿一件白的杜布衫,印象里是个热天,这件白布衫好像刚从酒缸盖上取下来,酒沱沱的。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龙叔,杜做酒真香啊。”龙叔两眼定定地望着我,忽然噗哧一笑,伸手撸撸我的头,说:“这小鬼头,也会是个酒鬼的。”
龙叔的话自然是应验的,那年我十七岁,已经喝上酒了,但比起龙叔的喝酒来,我自然惭愧弗如。他大致一天要喝上四五回酒,上下午“坐闲”(农活干到半当中的一次休息),各喝一回酒,加上午饭、晚饭,四回酒。还有一回酒,如是清早去镇上吃早茶,看他脸上红酡酡的,知道是喝过一点了。
杜做酒新酿,舀一碗出来,酒上漂浮着几粒白的糁,汪冬汪冬的。新酒色白而浑,我们知青都叫它“米泔水”。但龙叔家新酿的酒是碧清的,这是龙婶妈预先多做了一缸酒,滤出糟贮放在那里供龙叔慢慢地接着喝。龙婶妈一年做多少缸酒?说不清。她家那个一次可以蒸一斗五升米的木桶,时常有人去借,但总有好几次教人白跑,是龙婶妈坐在灶口正咣当咣当扯风箱烧火,蒸做酒的糍饭呢。
龙婶妈六月天也做酒呢,那酒微酸,在别人做出来却酸得无法上口。
龙叔好客,他家隔三岔五总有人来喝酒。这在那时的乡下是很少见的。
龙叔喝酒次数虽勤,但我看他一天当中总是微醺,与人接谈,从不乱话三七;干活从不误时(虽然坐闲也喝上一碗);没有在外喝酒回不来家的,有酒喜与人同饮。下酒菜摆得挺刮,几片咸肉,几条小鱼,都油漉漉。
杜做酒温温的,几碗不醉;但真要喝多了,它的酒性子特别长,或竟可以使人整日整夜地沉醉难醒。我在乡下喝过一碗藏了多年的“十月白”的,酒的颜色微绿,就一碗,蓝边白瓷小碗的一碗,喝了醉倒在港滩头。那是村里一位农民造屋,大家去帮工,我被分派在港滩削泥,以供砌墙用。这位农民家境贫困,为造屋,砖瓦、木料、工钿艰辛筹措了多年。上梁那天,他摸摸索索从草棚泥墙脚下搬出那一坛酒,自言是发心造屋那一年做下的。开坛,酒香若有若无,上口,微微甘涩,不一刻酒气通彻肺腑。
作者:院子家 回复日期:2006-11-10 13:43:55
拜读
作者:自作多晴 回复日期:2006-11-10 16:17:19
又见
作者:柳已青 回复日期:2006-11-10 18:40:08
文好图好风物好。岁月悠长,江南如酒。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1 7:25:13
"江南如酒"--- 同饮如晤啊!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1 9:28:12
极有趣味。踢上去呵
作者:胖胖胖 回复日期:2006-11-11 10:40:41
"江南如酒"--- 给陆兄配幅酒药草---辣蓼草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1 15:29:19
酒药草照片看不到啊.遗憾.
作者:oak616 回复日期:2006-11-11 16:42:30
好东西。闲适有趣
作者:胖胖胖 回复日期:2006-11-11 20:23:43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1 15:29:19
酒药草照片看不到啊.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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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不显示刷新一下或按鼠标右键点图片显示即可
再贴一幅
作者:害-虫 回复日期:2006-11-11 22:11:21
狠喜欢:))图文都是:)
问一下,文三那个“??李”是什么李?
作者:1个人在途上 回复日期:2006-11-11 22:21:41
文好。
图也好。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07:25:05
槜(ZUI去声)李.李子的一个品种.
作者:samwang996 回复日期:2006-11-12 8:45:55
风俗很靠谱。文字清通平和,尤其难得。
注注兄不给个红脸,也给个绿脸哦。
那时,乡下好些被我称作天赐的恩物,如挖河泥潭、田沟掘得的黄鳝、泥鳅,农民大多是不屑于吃它的,虽然饭锅的蒸架上通常蒸的是一碗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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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说法可商。泥鳅嘉兴乡下是不吃,黄鳝可是美物。
作者:yejudaisy 回复日期:2006-11-12 9:27:10
做个记号,闲时慢慢看!
作者:注注 回复日期:2006-11-12 9:34:55
作者:samwang996 回复日期:2006-11-12 8:45:55
风俗很靠谱。文字清通平和,尤其难得。
注注兄不给个红脸,也给个绿脸哦。
真是的,sam兄,谢谢提醒。前天回了一句,居然忘记了给红脸。
作者:胖胖胖 回复日期:2006-11-12 10:09:08
这雅虎相册不稳定,害得陆兄辣蓼草收不到,十月到了呵,误了做杜做酒可是大事,吼吼!
重贴
作者:袁花镇镇长 回复日期:2006-11-12 10:22:05
吼吼。
赞个。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11:14:06
这雅虎相册不稳定,害得陆兄辣蓼草收不到,十月到了呵,误了做杜做酒可是大事,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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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待西北风起,即可治酿.(勤)
作者:胖胖胖 回复日期:2006-11-12 11:59:50
果中珍品---槜李.
作者:胖胖胖 回复日期:2006-11-12 12:01:42
再贴一幅长在树上滴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2 13:03:44
来欣赏一把。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15:28:16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十六
哺退蛋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哺坊,不只萧山有,嘉兴也有。全国各地凡饲养鸡鸭鹅的地方都有哺坊,只是名不稍同,有的地方称“炕房”。把哺坊里的哺退蛋吃出名堂来的,仿佛是只有嘉兴。哺退蛋即指经过孵化尚未成雏出壳的鸡鸭鹅蛋。它有一个嘉名:喜蛋。又有全喜、半喜之分,大概雏之头翼俱全的称全喜,略具雏形的称半喜,此外整个蛋未变的则称混蛋。又有所称鸭馄饨的,那是取譬于馄饨。古人对于馄饨尚有一个解释说:“夫馄饨之形有如鸡卵,颇似天地混沌之象……”这从单个的形状来看,无论如何不通,倒是把一个个馄饨下在沸水锅里煮将起来,馄饨翻滚,浮沫四溅,似乎是有些“混沌”的意思。不然,蜀人称馄饨为“炒手”,那又该怎样解说呢? 嘉兴以鸭馄饨称名,是这地方古时养鸭比较鸡鹅更多些,而其出名的来由恐怕是《乐府诗集》上登载了晋时嘉兴养鸭人作的三首“阿子歌”的缘故吧。在水乡地方,鸭子实在也是很寻常的家禽,拿这个来说事,不是江南而是江北的高邮人恐怕第一个不会服气的。但讲到鸭馄饨———哺退蛋之一种,嘉兴人还是可以夸说一番。鸭馄饨最早可考的大约是元代方回的《题竹杖诗》:“跳上岸头须记取,秀州门外鸭馄饨。”又《听航船歌》云:“争似梢公留口吃,秀州城外鸭馄饨。”这似乎在告诉我们:“像鸭馄饨这种美食,当时主要在城外取供于乡野草民的烹饪和口腹,像船上这位撑船的艄公大哥,你船过秀州(嘉兴),你是有口福了,你可以品尝到鸭馄饨这样的风味小吃了。这使我想起来,川菜中有名的“毛肚火锅”,原本是嘉陵江上纤夫解疲乏的粗食,后来传到筵席上竟成了名菜。跳过明朝人不说,清代乾隆年间嘉兴项映薇在《古禾杂识》卷三中记到“北门孟家喜蛋”和“仲安桥某家酥猪头……”等等,“皆擅名一时。”又,清人吴琴凤《镫窗丛录》卷五记云:“浙东用火哺鸭,其未成者,嘉兴用香盐炮之,为春月佳味,名曰鸭馄饨……今俗名嘉蛋。”这里说的“嘉蛋”也是美味的意思。但若要考一考“喜蛋”,我觉得也颇有意味。按“喜蛋”原本特指女子出嫁或生孩子满月时,把熟蛋染成红色馈送亲友,以示喜庆之意。而哺退蛋实则应称“牺蛋”(吴语“牺”与“死”通,其音也谐),取名的趋吉避凶亦是人之常情,以谐音而称牺蛋为喜蛋,这也还是说得通的吧。 嘉兴城北端平桥堍旧有一家哺坊,上世纪七十年代,这家哺坊改用电箱孵鸡鸭鹅苗禽。清明过后,每天都有一筐筐哺退蛋摆在店堂里卖,北丽桥陆稿荐经常来取货。城里城外的小饭店、居民食堂,也经常来取货,人多的时候排长队。打破了的蛋,蛋黄淌了出来。有一股腥气。喜蛋以陆稿荐酱鸭店出品最入味。该店用老汁锅,文火慢慢煨。喜蛋以鸡产最好,鸭次之,鹅不看俏。但鹅喜如是“全喜”,据说连羽毛一塌刮之嚼而吞咽可治头昏病。我个人的经验,无论鸡鸭鹅,半喜最有味,半喜,脏腑在成形与未成形之间,看上去依然是一个蛋黄,但极绵软,触之汁水漉漉,拿筷子头“挖”着吃,吱———,咸鲜迷迷,咸是细细地来,鲜也是细细地来,无须咀嚼。食罢,蛋黄皮(胞衣)囫囵,可吮,余味却也隽永。“混蛋”最差劲,蛋白、黄,煮之石硬,嚼之成滓,几不能咽。吃全喜蛋,那是要有一点胆量,尤其是鹅喜,体大毛粗,使人下箸迟疑。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15:31:14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十七
生糖猪油糕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王江泾公泰和栗酥,栖凤埭松子状元糕,庄史雪片,王店薄脆,新塍生糖猪油糕,都曾经是一镇上知名的茶食。从前许明农先生讲到他故里———新塍糕点名师李小大,有旧稿一页云: 本市新塍镇陆家桥北堍西有家糖果糕饼小店,市招“李永泰”,店主李小大善制几种糕点,远近争购,颇负盛名。其一,生糖猪油糕,香甜糯口而不粘牙齿,食之嚓嚓有声。其二,猪油夹沙蛋糕,也香甜可口,当时为送礼佳品。其三,眉毛饺,特点为皮薄酥脆,肉多有卤,系平锅生煎,鲜美异常,质似现在的肉馅月饼,但风味过之。李小大于抗战初去世,其长子李仲澜能传其技。 许先生旧稿中提到的“李小大”,绰号“小摆供”,这是新塍至今上些岁数的老人都知道的。李小大何以称“小摆供”?这跟他善制另一种特色食品———糖年糕供品,大有关系。糖年糕是旧时岁末祭祀祖先,家家必备的供品。一般的人家都是自制,把揉好的糯米粉团(加了红糖或白糖),掐一块揿入糕模内,然后轻轻一磕,印有花纹图案的粉糕便磕在一片箬叶上,待放满一笼,上灶蒸熟即成。糕模即是平常讲的糖糕印板,材质多为檀、楝、梓、白杨、乌桕木,木纹细密,柔韧耐用。所刻图案多为寿桃、双鱼、如意盘龙等,取吉庆之意。白糖年糕须用筷子头(一剖四)蘸洋红水在鱼眼或寿桃中央染上那么一点,以表喜气。那筷子头一剖四,印在糕上恰成四点,仿佛是个“喜”字,这是民间聪明的想法,省却刻字的麻烦。在农历十二月廿三或廿四“送灶”过后,家里摆起一桌鸡鸭鱼肉的酒菜,这糖年糕就供在头排正中位置上,点燃香烛,谢年酬神并请祖宗尚飨。 这仪式是颇庄重的,因此又有店家特制的供品,如李小大当年最为人称道的,用糯米粉合红糖或白糖做成的大小元宝,一个个叠成宝塔,塔顶也是用糯米粉加靛蓝做一盆万年青,叶间结红果累累,那就须染上红的颜色。整叠元宝从上到下四周络以玻璃彩纸,闪闪发亮,装饰美观,比较印板糖糕就繁复多了。 生糖猪油糕不在供品之列。生糖猪油糕也即猪油糖糕,在从前过年做糖年糕时,它近乎是被视作奢侈的,它的形状只是切成长方的一小块,远没有印板糖糕那么多的花色,不配去上供,只供自吃便是讲求实惠了。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家里过年做的猪油糖糕,热吃最好,软糯适口;冷却了就硬,但牙口生健的不妨,这样反而“香”!而新塍的生糖猪油糕则不然,它冷却了也还是软糯的。质之其做法:一样地把糯米粉加糖揉成粉团,蒸熟,趁热揉入糖腌厚板油,待冷却后刀切成块。据说两者不同的奥妙是在粉与糖的比例。传统生糖猪油糕一斤粉配比三斤白砂糖。现在新塍仍有卖生糖猪油糕的,其中饼师程志荣的出品最好,但比较新塍老辈所说的其糕“呈半透明胶状”,程制却是黏滋滋并无透明感的一块。由此可见,粉与糖的配比还不是关键。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15:39:26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十八
小镇畸人(上)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在从前旧年岁月里,知识和人才普遍得不到尊重,于是在小镇上往往多有畸人的出现(城市也有畸人,但城市人口众多,畸人不大为人注意)。小镇畸人几乎都是沦落在社会最下层的。在常人眼里,他们行为乖异,想法脱头六瓣,不啻是一群废物!我有位熟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好读书。通过无师自通的自修,居然也获得了颇可一观的学业。他那时迷恋中国画,什么元四家咧,扬州八怪咧,四王山水咧,经常挂在嘴头上念叨。他家在镇北,一间半以蔽风雨的瓦屋临河,河上有小桥。我常去他家玩,我们在一起多半是瞎聊天。从早上聊到中午,他有时也留饭,米甏空空,就去地头上掘小半篮马铃薯或者摘个老南瓜煮熟了吃。我在他那里吃过好几顿没有油盐的马铃薯。马铃薯淡吃充饥,胃里泛酸水很不舒服。
他自学国画到什么程度呢?某年,拿着习作去上海国画院要求和院里的老画师们切磋切磋,老画师们居然颇为惊讶,对他热情指点一番。后来改习书法,字是全镇公认第一。有一年冬天,我去镇上办点事,寒风呼啸,少有行人,却遇见他在闲逛。他身上穿一件破棉袄,单裤,腰里束根草绳,尽管冻得瑟瑟抖,却在裁衣店门口与人大谈其书法,说到“一撇像关刀,一点像蒲桃”时,尖削的下巴骨突突地磕得极响。
这位熟人,以他的资质,才具如得到发挥应该在中人之上,可惜未被社会所用,而他也终甘于疏离社会,或说社会弃他,他也弃社会罢。
另一位熟人张镇方先生,步云镇人,乳名超官,镇上人无论老小都叫他“超叔”。现在,超叔离世有八个年头了,我无法将他从我的记忆里消失,可见他之于我,必有独特的人格魅力。
超叔是一位真正的畸人。他的生平轶事,在步云、新丰、曹庄、大桥一带流传很久。四十年前我刚插队下乡时,就听到农民以崇敬的神情、热烈赞扬的口气,谈论超叔到处为农民义务开挖土井,造厕所,造机埠,掏钱买药替人治病的种种行善之事。他开挖土井、造厕所,是针对当时血吸虫病来的。上世纪四十年代末,上海《大公报》(1948年12月19日)报道:步云镇血吸虫病严重。全镇(包括乡下)百分之七十七的人得大肚子病。这年,超叔四十出头,从法国留学回来,居于陋巷已有数年。
写到这里需要交代一下超叔的家世。超叔家是镇上大地主,据说步云镇的得名,是出自张家某位祖先的大名。镇上东、南、西、北四街,大多房屋属于张家,故又有“张半镇”之称。幼年的超叔性顽劣,时常爬到屋顶上,踩着瓦片从东街兜到西街,一路模仿飞檐走壁的侠客。他的父亲张老乡绅为此常向族中亲友赔罪不已,自认“犬子超官,拆墙拆壁,实乃家教无方”。
其实,张老乡绅的说话里,倒有几分对儿子的赞许呢。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15:45:57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十九
小镇畸人(中)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嘉兴人对于儿子的期望是:宁可拆墙拆壁,勿要 墙 壁。意思是规矩老实听话的男孩未必会有多大的出息。
张老乡绅对于“犬子超官”的拆墙拆壁的顽童行状,并不多加管束。老乡绅只说过一句总结性的评语:“这个家,总有一天会被他拆光的。”果不其然,上世纪四十年代,超叔从法国留学回来后,在巴黎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启蒙教育的他,不但免去佃农的租米,还把自己名下的田产房屋半送半卖给贫苦人,开出免费的诊所,专门对付大肚子病。他的这一义举,没有任何政治组织的背景,完全凭“畸人”的思维行事。但有一个细节,恐怕出乎所有人的想象,他晚年还珍藏着一册从欧洲带回来的法文版《共产党宣言》,封面、书页都磨损卷边了。
超叔二十五岁那年从南京中央大学医科毕业。是年冬,即去法国。先入巴黎葛诺博尔大学,后入法文大学,又后来他拿到巴黎大学电器专业毕业的文凭。他在法国呆了六七年后,又赴意大利、比利时、德国勤工俭学,给庄园主打工,在餐馆洗盘子、牧羊、割橡胶,都是畸人所为。他在巴黎时有一位学长周竹安,是中共旅法支部书记。在周竹安的影响下,他加入巴黎抗日会,任《祖国抗日情报》编辑,还参加文工团的募捐义演活动。作曲家任光到法国举办音乐会,经常有超叔的小提琴伴奏。他是巴黎留学生中的“四琴”之一。他终身未娶,这把小提琴是视同妻子、形影不离的。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嘉兴轮船码头请超叔搞建筑设计,在某个夜晚他突然失踪,后来被几名部队战士“护送”回工地。原来这天夜晚月亮很好,他一时兴起,边走边拉小提琴,从城中步行到国界桥飞机场。二十来里路,月光如水,翻来覆去一支阳春白雪的《卡门幻想曲》,结果琴声惊动了飞机场的岗哨……
既为畸人,就不能按常理揆度。超叔在五十年代曾任嘉兴县文教卫生常务委员,后来大概归口在科技协会,由单位发给月薪,却几乎从不到单位上班。他生活是一以贯之的自奉俭约,香烟从来只抽劣质的,一角三分一盒大红鹰,买支头,三支五支,以数学公式精确地计算,毫厘不爽,烟杂店和他两不吃亏。他的京胡拉得极好,我曾在大桥老伶工陶金培家看他拉京胡。那天黄志柏唱的《红灯记》,超叔嘴上衔一支大红鹰,青烟袅袅,烟灰一抖一抖的,双眼微眯,已进入琴我两忘的境地。他穿旧衣的时候多,大红的球衫洗得泛白了,反转穿又是一件“新”衣;皮鞋脱底了,随便拿根细麻绳系一系;冷天,腰里束条围巾,衣领却是敞开的;他终究是国外生活多年,见过洋世面,言谈举止都很海派,因此寒伧的衣着看上去倒有另外一种派头。这种派头是别人学不来的。“三年大饥饿”刚开始,他请裁衣司务老刘做一件单衫,要求长过膝盖,有大小十多只口袋。老刘拿着裁衣剪刀不下了手,满脸的困惑。他却眨眨眼睛,露出了一丝黠光。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15:52:45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二十
小镇畸人(下)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超叔对一九六〇年开始的“三年大饥饿”显然是有看法的,他让裁衣司务老刘做的单衫有十多只口袋,是用来放各类票证的。粮票、布票、糖票、肥皂票、煤球票、烟票、蛋票、肉票等等不下数十种,当然,再多的票证也用不了这么多口袋,超叔这是对社会进行讽喻,或者说这是一个知识分子对现实不满的“腹诽”,但决无“恶毒攻击”之意。试想一个早年在法国巴黎接受共产主义思想、参加共产党外围进步组织、回国后把家产田地几乎都送给贫苦人的知识分子,他怎么会反对旨在让贫苦人都过上幸福生活的党呢?
在“文革”中,超叔有一项表现恐怕也是全国独一无二的。他用红墨水把《毛主席语录》一页一页都染成红色,当时“语录”号称“红宝书”,这样一来岂不“宝”上加“宝”了么,这多少也有他的一些讽喻吧。
我在“文革”期间屡屡受到冲击,我有不少“牛鬼”朋友,和超叔也有交往,他们“出事”了,却绝对不会连累到超叔,这是因为他行善,有一颗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群众都知道,都曾被这颗朴素而高尚的心深深感动,即便是最卑鄙无耻的小人,也不忍有加害于君子的企图了。因此,在“文革”乱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镇上独超叔安然无恙,他居住的南弄2号,不到十五平米的陋室,却似乎成了童话里的“智慧老人小屋”。他不为“乱世”所动,一如既往地向镇上和乡下的学龄少年义务施教,教英语、教数学,如是外出搞建筑,则带上年龄大的学生,让他们在实践中掌握技能,将来也可以立足社会谋生。他对乡下来的家境贫困的学生,供给食宿,送上必须用的教材和文具。他自己长年吃素,住在他那里的学生却食有肉,这自然也由他供给。他个人的开支压缩到无可压缩的地步,家里除了三四部外语词典,一把小提琴,一床一桌之外,可说身无长物。他连一把菜刀都舍不得添置,切肉斩菜用的是剪刀。他剪肉丝的动作很笨拙,咔———嚓,颤颤抖抖的一条;咔咔———这是剪刀碰着肉骨头了,剪不动;换个方向,嚓———剪下来的是肉片了。
他在用剪刀剪肉丝时,神情非常专注,眼睛非常明亮,眼波里一阵阵传送的是爷爷对孙辈的慈爱。
一年又一年,从步云镇南弄2号“智慧老人小屋”里走出了一个又一个大学生。半个世纪来,超叔节衣缩食、资助培养了数十名大学生,义务施教的中小学生有千余名。
从十六岁起跟随超叔学习建筑施工的吴志高先生说:“有钱都给别人用,有好衣服都给别人穿,一心想着别人,超叔是提前生活在了马克思主义的时代。” 吴志高是超叔的爱徒,他说的话可信。
一九九八年二月四日二十二点四十五分,张镇方先生辞世,享寿九十岁。
孔子说: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 超叔的“天”乃马克思之“天”,我相信是这样子的。
(稍候,图文继续上载中)
作者:一百个秋天 回复日期:2006-11-12 16:29:52
偶是绿粉
偶是绿粉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20:55:46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二十一
田鸡(上)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讲到田鸡,我们一般都知道它的学名就是青蛙。这其实并不全对,蛙大约有五十属六百七十种,倘要给田鸡“正名”,那么“虎纹蛙”才应当是它的本称,而且它除了捕食害虫之外,还极喜吞食鱼苗,对养鱼业有一定的危害。我上小学时,语文课本上有讲到青蛙吞吃害虫,对庄稼有益,因此褒之以“庄稼卫士”的称号,这原本无大错,但把虎纹蛙———田鸡,也一并列入“卫士”,这多少有点太抬举了它,它另有伤及鱼类的一面。
田鸡和青蛙,在古人也不是怎么分得清的。古代的地方官吏,也每有“禁蛙令”以示善政,如清吴趼人《俏皮话·虾蟆感恩》一文云:“自大老爷莅任以来,虽没有恩德及于百姓,却还循例出示,禁食田鸡。”按“循例出示”四字,可见行这样的“善政”是常事,虽然吴趼人是把它当作俏皮话来说的。
田鸡和青蛙,这两位老兄老弟的区别,是在体貌和肤色上。田鸡(虎纹蛙)体大,雄蛙长可七厘米,雌蛙可达十厘米,背面黄绿略带棕色,有深色不规则斑纹。青蛙则是雨蛙一科,体形较虎纹蛙小,背面皮肤光滑,色碧绿。我在乡下时,农民称这种蛙为“油皮田鸡”(乡下大多的蛙,都叫“田鸡”)。常见它在傍晚时分,以极快的速度蹿跳踩水过河。这种蛙,头尖,叫声“叽叽叽”的。从颜色上判定,称它青蛙应该很对。它主要生活在水田和河塘。另有一种俗称“狗屎田鸡”的(方言屎读如污),体极小(像半节手指头),灰黑,多栖于沟渠秧田,成堆。天热极将雨,叫声“咕,咕,咕”的。如其呱噪成一片,那真有点让人心烦。农民称它“狗屎”,是含有蔑视的意味。但据说民间有拿它当医治哮喘的偏方,生吞“狗屎田鸡”数只,便可立愈云云。信者自然是多为缺医少药的穷苦人。
和“狗屎田鸡”大小相似,别名“太阳田鸡”的,以多栖于桑树之巅其状如负暄(孵太阳)故名。这种蛙的指、趾末端长有吸盘,眼边有金黄色圈,体色多变,善攀登灌木竹树(我地多桑林,是其宜于居的“家园”),正称应是树蛙。
乡下还有一种名叫“石戆”(据音写出)的蛙,体形比虎纹蛙还大,可和原产于北美洲的牛蛙相伯仲。穴居,棕褐色,背部有小疣粒。性凶猛,近于残忍,在饥饿的时候它可以吃掉它的孩子———刚刚由蝌蚪成形的幼蛙。它的口腔内有毛刺似的细齿。它是小鱼、小龟、小蛇乃至田鼠的天敌。牛蛙的最长生命可臻十余年,“石戆”或稍稍次之。我友陆建民兄小时候曾捕获一只“石戆”,老秤十四两重!
“石戆”可食,也颇鲜美,唯肉质比较田鸡粗糙。“石戆”的叫声如牛吼:“訇———,訇———,訇———”,多在黄昏边,偶或有出之于中夜,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在乡居的睡梦中,若被它惊醒,那就有点彷徨无适的感觉了。
我下乡那些年,“石戆”已经很少见了。但我曾在深夜里听到它的叫声,我那时的内心是很孤独的。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21:00:00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二十二
田鸡(下)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虎纹蛙俗称田鸡,而田鸡又有水鸡之名,这都是因为它的肉味可以媲美鸡的缘故。在从前,鸡的肉味是至上的。一般人家无论城乡,养鸡是多取蛋而极少以供肉食的。我小时候家里一年到头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杀鸡品尝它的美味,并且许多人家在红烧鸡块里还加进慈姑,这么一碗慈姑烧鸡也算是不错的“年菜”了,待客也对付得过去。吾乡有俗语“问客杀鸡”,是说客来,主人欲烹鸡饷客,客当然不允,于是夺刀夺鸡、鸡飞鸡叫,于是主人随之又假意了一番才罢休。这是虚应的礼节,却也流传并为人所乐用久矣。
田鸡的滋味直如鸡肉,那是我下乡后才开始有的感受。以前在城里上小学、中学,星期天或暑假,拿一支两刺叉(把破洋伞骨子拆下来,取两根一端磨尖,绑在一庹长的细竹竿上,专门用来叉田鸡),过大洋桥去栅堰那边的小姚坟、竹桥港、王坟山,逡巡于田头沟渠间,寻觅到匍匐在水中田垅上的田鸡,抬手一叉,被刺中的田鸡“咕”地叫一声,四脚乱蹬,摘一根草茎串了拎在手里。往往到回家的路上时,手中已拎了一大串田鸡,多为“油皮田鸡”,也有比“油皮”体大的,称之为“老壳田鸡”(杂有黑色斑纹)、“青壳田鸡”。记忆里难得有“虎纹”的收获。那毕竟是童年、少年时所为,大半是为游戏。譬如去郊外远足(从前过大洋桥就算出城,去栅堰那边兜一大圈就是“远行”了)。叉田鸡还有一点去乡下外婆家玩的意味。
盛夏,太阳烤炙得阡陌上缭绕着缕缕青烟似的,沟渠和小河浜里的水,吱吱吱的冒着泡,散发出水草腐烂的气味;“双抢”还没有开始(夏收夏种因赶抢季节,故称“双抢”),田野上金黄色的稻子沉下头是安静的,村舍和竹林桑园是安静的,小姚坟的石人石马石羊是安静的,王坟山(土墩,东汉墓葬群)是安静的,还有禄加桥(原名落伽)和天竺桥———多好的桥名,与我佛有关,却不为今用———白石登登雁齿阶,秀美轻巧也是安静的,而不远处运河塘畔的三塔,那掩在树荫里的塔影,那塔前缓缓移动的帆影和茶禅寺里的“坐关和尚”禅林正在歇夏不及念佛,也都是安安静静的。
只有叉田鸡的少年没有安静,他头上不戴草帽,头顶心被炽热的阳光鴐得焦辣辣,脸上的汗水不时地遮住他的视线;他手中的那支两刺叉,刺尖在阳光下闪动两点耀眼的光亮,这刺尖是他请一位兄长在工厂的砂轮上打磨的。他挽着裤腿涉水过渠过秧田,水很烫,小腿上粘满了烂泥,不一会,烂泥干结了,两个腿上痒痒的,脚步也仿佛有点滞重。他来到一处池塘,塘边一棵合抱的构树,绿荫幽深,水波不兴。一群小青蛙(“油皮”)栖在荇藻上、水葫芦上, 动着鼓膜却没有一点声音,静静的。
他刚一举起两刺叉———是叉影惊动了蛙?只见群蛙扑通扑通跳入了水中。有一只“油皮”,好像故意嘲笑他似的,从他脚边飞快地踩着水跑到塘对岸去了,还“叽叽”的叫了几声。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21:05:26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二十三
虎纹蛙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那叉田鸡的少年多年后当了知青才明白,捕捉田鸡最好的季节是春和秋。尤其是秋天,稻子还没有收割,毛豆地里的虎纹蛙长得极肥壮。
那叉田鸡的少年便是鄙人我。
我下乡的头一两年,农民对庄稼还很少喷施农药,那时乡下尚未装电灯,工业污染也很轻微。那时小河的水汩汩流动,经常是清澈的,赶路口渴了,可以俯身到河边掬一捧水喝了,那水清鲜有一丝甜味。在这样的天地环境里,万物生长因循着自然的法则,花开花落标志着季节的嬗变。那时,物候也是极为显著的,地头的茄子开花了,知道离换穿夏衣的那一天不会久远了。那时,报知春天到来的消息,给予人强烈印象的倒并不定是篱边屋角那一株枝头含红的桃树蓓蕾。桃花常常是不经意间在暄暖的天气里忽然开放了。那时,给予人春天的脚步咚咚敲响冻土、告知人们春已来消息的是沉寂了一冬的蛙鸣!
春耕开始了,田里灌满了水,黝黑的酥泥,白亮的田水,广袤的田野竟是一片泽国的景象。入夜,蛙鸣来了,起先是“呱呱”数声,然后引动众蛙齐鸣。一阵阵的,像下起了点儿很大的骤雨。这一阵阵的蛙鸣,开始是有间歇的,过后便是混茫的一片,真是声如怒潮,而声是立体的,是立逼着来!这样的喧闹,天地是没有遮拦的,没有遮拦的蛙鸣之夜,如有一对恋人,我想他们的爱情在萌动万物、催生百谷的永夜定也是无遮拦的一倾浪漫了。这是定然的,为什么不呢?
我们知青都备有手电筒,我们横竖睡不着,十七八岁一群少男少女嘻嘻哈哈冲到田畈里,赤着脚,田水冰凉有点儿刺骨,田泥酥酥的在脚丫里挤鼓,却很舒服。我们拿着手电筒照田鸡,田鸡一旦被手电光束罩住,它绝不会逃走,这家伙老实着呐,瞪着眼睛,一动不动,静候你下手。田畈里满世界大大小小的蛙,我们拣大的捕捉,也是“青壳”、“老壳”的居多,很少有“虎纹”的。农民以前是拿着灯笼去捕捉田鸡的,俗称“照田鸡”,如夜间去田沟渠边捕捉黄鳝,则又名“照黄鳝”。
捕捉肥壮的虎纹蛙最好到秋天,稻子还没有开镰,虎纹蛙———乡下俗名“黄毛田鸡”,从稻田爬到毛豆地上栖息,这时的“黄毛”行动比较缓慢,捕捉并不太难,当然最好还是在夜晚用手电筒把它从洞穴里“请”出来。“黄毛”的叫声洪亮如犬吠,仅逊于“石戆”的牛吼。它的肉质肌理细腻,腿上的肉头鼓栗,久煮而不散,入口却鲜、嫩、美!它应当是田鸡中的珍品!我在乡下拿它来下酒,清炖,一只可矣,两只三只,酒饭醉饱!
田鸡的吃法,以小白菜切碎暴腌炒田鸡最好。雪里蕻稍次之,大头菜叶又稍次之。酱油红烧田鸡是知青常吃的,多于春耕期间,夜晚去田畈捕捉来,宰头剥皮,红烧满满一大脸盆,十数个男女围坐着吃,田鸡(整个儿的)百热,白米饭百热,伸箸抢攘,取给唯恐不足。此举,乡言谓“吃半夜饭”。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21:37:17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二十四
糖粥担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蒲桃三斤壳……”底下还有几句,却是想不起来了。这第二句是说蒲桃肉少,其实与糖粥并无关系,只是凑韵而已。
嘉兴人习惯上所称大蒲桃即指南货店专售的大核桃,是当作滋补品吃的,如产妇坐月子,娘家人送去红糖、鸡蛋、面条,加上大蒲桃,那“礼”就显得重些。蒲桃夹浸酒,在喝酒的人可以凭此有些炫耀。从前有熟人鞠某,热天乘风凉时以大蒲桃肉(糖炒)下酒,街坊视为奢侈而鞠某举杯饮酒,头往后拗,脸上微露骄矜之色。另有一种小蒲桃即山核桃,也有称作野蒲桃的,那是加椒盐炒熟,主要由糖果店卖的闲食。“三斤蒲桃三斤壳”,虽和糖粥无关,但于生活常识却也有些意思,至少可以让儿童在念唱卖糖粥谣歌时,从小就懂得大蒲桃有肉少壳厚的(大蒲桃以河北、山西产白壳的质劣,云南昆明产朱壳者最佳),买回来当补品吃岂不肉麻?(嘉兴话“肉麻”读如“涅莫”,亦心疼、惜物之意。)
嘉兴旧时有各种吃食担子,如糖粥担、馄饨担、汤团担、团子担、肺头线粉担、油氽臭豆腐干担,还有卖豆腐花、酒酿糟的也挑担行走在街头小巷,趁市叫卖。我的印象里糖粥担是所有食担中唯一“敲梆”的,担子上挂一个尺把长的毛竹筒,中剖一缝,卖粥人挑着担子一边走一边手持竹爿敲击竹筒:“笃、笃、笃……”响声清越,这响声如在冬夜里从小巷的一头远远地近来,是可以使人忘却寒冷,开出门去招呼来它一碗!而糖粥担确乎也以冬季最多见,春秋两季虽也有经营(夏季改卖白扁豆汤),却不若冬月令人缅想不已。试想冬夜夜长,吃过晚饭离睡觉还有那么一段辰光,肚子却觉得有点小饿了,这时有糖粥担从门前过,叫一碗喝了,周身通体暖窝窝的,入睡也有好梦相随。当然更多的是好磨夜作的人(搓麻将的牌友和看戏的戏迷等),把糖粥和小馄饨都看成是很好的夜宵。
白天卖糖粥分早晨和下午,早晨这一碗是当早餐的,多为上学的孩子,下午则大人小孩都当它是填饥的小点心了。糖粥担一头是行灶、锅,锅是腰鼓形的紫铜锅;另一头是碗橱,三尺来高,大小如床头柜,考究一点的漆紫光漆。舀糖粥的鸡勺也是紫铜的。紫的锅、紫的橱、紫的鸡勺还有敲梆的竹爿、毛竹筒也是色泽紫酱酱的。糖粥用糯米、桑柴火熬煮,放赤砂糖,甜稠适度,这一道工序在家里就完成了。挑出担来灶膛里留有柴火余烬,紫铜锅的保暖性能好,因此不大见卖粥人往灶膛里添柴火。盛糖粥的碗是绿瓷的,红的粥、绿的碗,这颜色的搭配令人悦目。五分钱一碗糖粥,在小孩既甜了嘴又饱了肚。
我家附近芝桥街有卖糖粥的,这人住在西河街窑弄,挑着粥担过春波桥、新洋桥、玄妙观,走很长一段路。我见到他时,四十来岁,青布裤衫,驼背。这驼背做完生意,总是把空担歇在菩萨桥顾姓命相馆前,看盲子算命津津有味。
这驼背有没有想过也替自己算上一命?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21:46:40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二十五
吃食担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卖糖粥的驼背青布裤、青布衫、剃个光头,头皮也是青滋滋的。他每天下午卖完糖粥,把空担歇在菩萨桥头顾姓的命相馆前,其实只是看热闹,并没有想进去请盲子先生算上一命的意思。这驼背对挑糖粥担的“命运”还是能够满意、自得其乐的。 从前挑吃食担的小商小贩,养家糊口应当并不怎么难。我五六岁时在河埠头钓鱼溺水,幸亏对河乡邻赵师傅游水过来救了一命。赵师傅是开沙发店的(制作、修理沙发),也曾摆过肺头线粉摊(比吃食担生意略大,有桌子长凳供人坐),他晚年时和我闲聊,他的线粉摊不雇请伙计,夫妻俩操持,一天的利润可赚六七元,所以后来索性关掉了沙发店(其时嘉兴极少家庭有沙发)。赵师傅年轻时候,小学教师的月薪四十来元,普通的工人大概还拿不到这个数。但是,一条街上,家里吃食不断荤腥、隔三岔五蹄髈脚爪拖进门的,往往多是小商贩和拉板车、踏三轮车的。
竹篱弄卖五香豆的老莫,为人老少和气,只是似乎跟政府有点过节,夜晚设摊在路灯下,一个三脚架,架上安个小圆匾,匾里一大堆五香豆,粒粒青白,微有盐花,中燃红蜡烛一支,烛火荧荧。这原本在路灯之下不必有此一举,但老莫却半自嘲式地笑称:“吾硬气,吾照样吃饭。”指指蜡烛,又抬头看看路灯,“吾不贪图政府的便宜!”我认识老莫,他重义轻钱财,不和同行争生意,有古之“逸民”气。老莫常自谓“荷包一只”,衣着特别噜拖。我直到现在依然感觉着瘦长条子的老莫穿着那件似乎是四季不换的鐾刀布似的油光光的棉袄,伸长头颈,掇着五香豆匾在茶馆酒店里踱进踱出,一边轻声地自言自语叫卖:“哎,五香豆来六香炒。”
当然,小商小贩如老莫者另当别论。总之,这些人家衣食无忧是事实,只是孩子受的教育不够,或一旦主人遇到患重病就麻烦了等等却也是事实,不过那又是别的话题了。
且说团子担。周作人有“果饵”诗二,讲到“嘉湖细点”并糕团,最令他难忘的还是故乡绍兴的“炙麻糍”。其注释下半有云:“捣糯米饭,中裹豆沙或芝麻白糖馅,捏为扁圆形,曰麻糍,于熬盘上炙食最佳,每个才值四文耳。”这炙麻糍是绍兴的名物,制法除却“捣糯米饭”,和嘉兴团子担上的团子十分相似,或者原是一个统系的变换也说不定。
团子在乡言又名粑粑,它是揉糯米粉,中裹馅而成的圆形食品。馅有咸甜两种。咸馅即鲜肉的,从前的人省俭,有掺进萝卜丝胡葱的,也很好吃;甜馅即豆沙加糖的,以黄豆沙(粉)最佳,赤豆沙、蚕豆沙稍次之。有以咸菜作馅的,那是粞米粑粑,冷吃石石硬,一掰就碎。过去农村里四时八节,家家都要做团子,以蒸架计,如一蒸二蒸三蒸……馈赠亲友也是称做了多少蒸粑粑。农村人朴实,崇礼尚往来,团子总是做得很大,不肯让人见笑。
(稍候,图文继续上传中)
作者:天河渔民 回复日期:2006-11-12 21:54:18
偶也要吃杜做酒!!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2 22:19:20
偶也要吃杜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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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杯盘,赏光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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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故园遥望 回复日期:2006-11-13 07:35:26
真真太好看啦!今天仔细读了“畸人”那几则,很感动。
应该出一本印刷精致典雅的书的。
没出书时,一页一页打印下来捧读,也是享受。
作者:去年尘冷 回复日期:2006-11-13 08:24:32
太好了,真的很喜欢这个系列那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3 09:34:58
哺退蛋
这个“哺”字似不妥,一时没有记起来那个字。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3 09:55:47
想起来了。
孵化的孵,是不是应该这个字?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3 11:04:21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3 09:55:47
想起来了。
孵化的孵,是不是应该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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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谢谢提醒."哺"取其音,意应为"孵".
作者:欲海漱石生 回复日期:2006-11-13 11:10:57
文好,画好,字也好!!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3 11:15:37
作者:胖胖胖 回复日期:2006-11-12 11:59:50
果中珍品---槜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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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3 11:18:10
作者:欲海漱石生 回复日期:2006-11-13 11:10:57
文好,画好,字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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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
作者:小虫瓜瓜 回复日期:2006-11-13 13:02:53
在天涯能看到两位陆老师的东东,真亲切,画比印在晚报上更有滋味,呵呵。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3 15:24:19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二十六
团子担与冷糖担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团子上蒸架蒸熟后,在掀开锅盖那一会儿,灶间里顿时热气蓬绕绕,人都兴奋起来,急拿筷子头蘸洋红给团子点上一点后,掣一把蒲扇对着满蒸架团子急扇,那团子上的热气叫风一吹,凝结成一层薄膜,团子个个白亮晶晶,当中来上这么艳红的一点,也是晶亮的,像红的珠子。哎呀,那个美呀,我的天!顾不得热烫,噗噗噗往手指头上吹气,先抓一个来吃!这农家做团子吃团子的情景,在我下乡的那些年里很多见。农家自做自吃或按礼节馈赠人的团子,尚算不得是名物,团子而被视作名物的是团子浜团子担上的出货,犹如周作人赞美的绍兴“炙麻糍”。
团子浜在嘉兴南门外近郊。团子浜团子出名时的最早记载无法考索,清末吴受福在《古禾杂识》中提到:“向有无馅细粉圆,一文钱可买十枚,名十个头。”那大概是乾隆以后市肆的粉食,以黄豆粉拌着吃最好,有点像北方的“驴打滚”吧。
团子浜的团子出名,不大可能早于民初。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至五十年代,南门头上多见卖团子人,挑着一副竹制的担子,那担子和馄饨担相仿佛,一头有个行灶,灶上安一口赺锅(平底浅口,像烙饼的铛)。团子是在家里做好蒸熟的,卖时放在锅里淋上稍许菜油熯,吱吱吱地冒着热气。熯和炙字义相似,嘉兴的熯团子和绍兴的炙麻糍,风味也是相似的。所不同的,团子的馅用黄豆粉,这在别处未曾听说,应当是嘉兴独有的吧。黄豆炒熟磨粉,又香又糯。团子在锅里吱吱地赺着,团子烂软百热,底板焦黄有油珠,咬一小口,吱——,拌了猪油白糖的黄豆粉像豆沙似地流出来,你小心别烫着舌头,得慢慢地吮着吃!团子担一到夏季生意就清淡了,这时卖团子人另有一种“冷糖”应市,团子担随之也改称冷糖担。冷糖的名目,与夏天宜于冷食有关。做冷糖也是团子浜人所擅长,用饧糖裹芝麻粉加猪油、中间缠络红绿丝,切成两寸长一寸宽的长方块,挑担沿街叫卖。冷糖担的主顾中,有抽鸦片的。那时南门梅湾街、北门猪廊下、城中下塘街、张家弄等,开设有大小鸦片烟馆或称“乌烟灯”,抽鸦片的人嗜甜食,冷糖担正投其所好,担子也从南门兜转到全城了。
我祖母经常说起的阿德嫂,也是冷糖担的常客。阿德嫂本是好人家出身(据闻是开银楼的),不幸染上了毒瘾。她是由抽鸦片而改吸白粉(海洛因)、“红珠子”(据音写出,比白粉的毒性还要大,价钱却最便宜)。阿德嫂最潦倒时,连“红珠子”都吃不上了,她只好去喝“龙头水”,这是抽鸦片的人洗烟枪的水。从前轿行里的轿夫,染有毒瘾,经常花一二个铜钿买碗“龙头水”喝了以增脚力。阿德嫂贫不能度日时,邻居常见她披头散发、鸠形鹄面的立在香花桥某家烟馆前,守候到有洗烟枪的,双手捧碗,伸头缩颈地急急喝下去。阿德嫂其时只能向冷糖担上赊冷糖吃了。 吸毒的人怎么会不潦倒呢?祖母说,阿德嫂死后,还欠着冷糖担上的钱呢。
(继续上传中)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3 18:17:43
作者:小虫瓜瓜 回复日期:2006-11-13 13:02:53
在天涯能看到两位陆老师的东东,真亲切,画比印在晚报上更有滋味,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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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请多指教.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3 22:12:45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二十七
下放户老萧(上)
N文 陆明 图陆晓勤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城市里有一大批精简职工、社会闲杂人员下乡务农,称“下放户”。
社会闲杂人员的身份最为复杂,他们中有所谓的“历史反革命”、劳改劳教释放分子、右派、江湖艺人、游民乃至小瘪三。小瘪三大多是以扒窃皮夹(钱包)为生的“三只手”。某乡某村下放户夏某是“三只手”,我和他在望吴桥茶馆喝过茶。
夏某每月开一二趟码头(从乡下去嘉兴城里扒窃),如果是“上山”(扒窃得手),他回到村里见人就分发香烟,不是“红壳子”(牡丹牌,五毛一分一盒),就是“翘胡子”(大前门,三毛四分一盒),都是当时的名烟。夏某有一癖好,扒窃来的皮夹,积攒到一定数量就分送给他看上去觉得漂亮的本村和外村的女人。
那时皮夹大多是塑料制品,很花哨,深为乡村妇女喜爱,称之为“洋夹”。夏某进城如是“下山”(被抓住狠揍一顿),他悄悄回来,关门落闩不出去,也不见他举炊,只是静静地养伤。有和他熟悉的女人怜惜他,白天走过他孤零零的小草棚,看他蜷伏在柴草地铺上的模样,摇摇头,轻轻地叹息一声:唉。
下放户老萧的身份是“游民”。面目黧黑,脚长手长脖子长,走路一蹿一蹿的像一只鹤。老萧的裤子总是短一截的,衣裳也总是袖子短一截的,式样男女不分,都是旧衣,有的还是绸缎绣花的,胡乱穿上。老萧的穿着,有点像破落的逃亡地主。
听老萧说,他是广东人,从小爱玩足球,三四十年代进入上海东华足球队,踢中锋。他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是宋美龄出席他的婚礼并为之证婚。
老萧患有严重的结巴,那是上海沦为孤岛后,日本人当着他的面轮奸了他的爱妻,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被蹂躏成疯子,最终又被黄浦江的浊浪所吞没。老萧遭此剧变,从此说话无法利索。 老萧还告诉我,他认识的某要人经常看他们东华足球队的球赛,他们还在一起喝过咖啡。那时,某要人在上海一家书店做事。
“文革”中,老萧曾经想去北京找某要人申诉他被作为“游民”下放农村的冤屈。去北京没有钱买火车票,家中又别无长物,他睡觉的“床”是一张柏油桶拆开的铁皮,睡在上面翻个身,哐啷当一响。吃饭的“桌子”是几块砖头垒的,坐也是砖头,这些都换不来钱!他就想步行去。他的脚力还是很好,踢足球的嘛。他当年沦为“游民”,从上海下放到嘉兴乡下,就是沿着铁路走来的。 他开始准备,偷偷做了许多粞米粑粑。他的手很笨拙,连最基本的农活都干不像样,比如抄沟、坌地,总无法使沟顺溜,使地平整松软,却居然把缺少黏性的粞米粉捏成一个个圆的粑粑上锅蒸熟了。
他背了一大布袋粞米粑粑上路,一出村子他便以为“自由”了,脖子伸得长长的,头抬得高高的,大模大样的向铁路方向走去。他走不到七星桥,没有来得及跨上铁路,布袋里的粑粑还冒着热气,就被民兵拦截住了。(待续)
作者:害-虫 回复日期:2006-11-13 22:18:53
是啊,什么时候出书啊,想读纸本,快点出书吧,出了别忘记告诉一声。
作者:天河渔民 回复日期:2006-11-13 22:30:56
楼上虫虫:
据悉,《江南故乡的风物》共拟出十辑,每辑收100篇图文并茂的文章,所以出书估计是这个秋天以后的事了,不知害虫熬得过这个冬天吗?冬天到了,春天就不远了:))
作者:害-虫 回复日期:2006-11-13 22:40:32
打倒楼上捉鱼的:)不过看在你报告这么好消息的份上就不骂你乐:)出书的时候俺要第一个爬出来买:)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4 6:28:32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二十八
下放户老萧 (下)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在“文革”中,像老萧这样历史有些复杂的下放户受到冲击是很多的。老萧北京上访未成,那一大布袋粞米粑粑只好背到公社的“牛棚”里吃了。
下放户老楼却是个例外。老楼的历史远比老萧复杂,年轻时在南京国术馆充当太极拳拳师,还曾去旧军队干过武术教官,据说是少校的军衔。我见到他时已年近五十,腰背笔挺,鹰眼,视人目光犀利。他栖身在一个路边草棚里,东侧是生产队的仓库、晒谷场。老楼吃饭经常没有菜、油酱,往饭锅里撒一点盐,照样三大碗,咀嚼、吞咽,有滋有味。
老楼一年当中难得去嘉兴。每去,必和东门李尊恭会面。李是回民,以查拳七路梅花鸣世。李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在上海打擂台比武,排名第七,擂台到他为止,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七名之内,如武术家王子平等,都是全国一流高手。李尊恭心气极傲,瞧不起人,独青眼于老楼。两人一刚一柔,切磋武学。李也是鹰眼,内敛一股精气。
老楼的太极功夫,在乡下深藏不露。他顶多在草棚旁边的晒谷场上走走步,吸气、收腹,目不交睫,睛光里自然含威。老楼有一时期躲在草棚里埋头写作,他居然写出了一部名叫《青娥恨》的中篇小说。我读过他的手稿,章法是“刑侦”的套路,可以不说;我赞叹那一笔字,真是漂亮极了。稿纸是利用了会计的账簿,硬纸,字也硬,但不是那种硬倔巴几的硬,而是妩媚的硬。从老楼的一笔字,我揣测他一定有很好的文化修养,他以被贬之身(戴帽的“四类分子”,即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等四种人),来到乡下从事农耕,墨面蒿莱而无忧,偶拾笔砚以遣乡居的穷窘无聊,并且很少为“运动”所累,这真是一个智者的所为。老楼有后,他在嘉兴尚有亲属,他的一生经历、有关太极武术的,应该是很有文化价值的。
老萧也有一笔好字,老萧不光字好还喜欢讲别人的字如何,甚至讥评到从头到脚都管制着他的专政者。这简直太离谱了,匪夷所思。然而却至今仍令我对他产生敬意。 老萧被关进公社“牛棚”,是怕他到处乱跑,那时候,某要人是何等样的人!老萧和某要人的“关系”,看来不会是吹牛。他是个结巴,结巴的嘴跟不上思维,一般都不会吹牛。老萧背着那一大布袋粞米粑粑进“牛棚”,没有钱买饭菜票,只得每天吃他的又硬又干的粑粑。
一天,大家站成四排接受训斥,台上声色俱厉,台下默然复木然。忽然起了小小的骚动,站在后排的老萧指着台上的横幅批斗标语说:“迪格是啥人写的字?软皮塌骨、呒一眼眼骨子!” 虽是结巴,语气里却充满了不屑。我当时回头看看老萧,心想,他这是怎么啦?
老萧在“牛棚”呆的时间最短,等粞米粑粑吃完,就让村里派人领回去,他身无分文,谁来替他付饭钱啊。
(上传中)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4 14:04:50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3 11:04:21
你说得对,谢谢提醒."哺"取其音,意应为"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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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其音,地域特色。取其意,地域之外可能更有认知度些。
呵呵,踢上去。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5 14:09:13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4 14:04:50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3 11:04:21
你说得对,谢谢提醒."哺"取其音,意应为"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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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其音,地域特色。取其意,地域之外可能更有认知度些。
呵呵,踢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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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5 17:28:09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二十九
羊汤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羊汤又名白水羊肉、白羊肉。羊汤以山羊优于湖羊。山羊肉质细嫩,不肥腻。我小的时候,小南湖、壕股塔河边,多有放牧山羊的,草地上的草一片青绿。火车轰隆隆驰过,羊群不慌不忙地低着头吃草。羊偶尔有抬起头来的,两眼漠然地望着火车远去的方向,“咩———”的叫唤一声,那声音是很悠闲的。
这些山羊有供挤奶的,大多却是菜羊。嘉兴人喝羊奶的历史比喝牛奶早。
烧煮羊汤用一口大铁锅,锅上置木制的甑(无底、屉,也称蒸桶)。把整只的羊切小块放入锅甑,加水和盐,不放任何调料,如大小茴香、花椒、桂皮、甘草之类,也不放黄酒,这样煮出来的羊汤,羊肉洁白,汤很清。新疆塔吉克、维吾尔族的羊肉汤,也是这样烧煮的,每碗两三块羊肉,以汤泡着馕吃。西安的羊肉泡馍很有名,厨师以馍定汤,以汤调料,武火急煮,适时装碗。吃时,泡馍须自己一点点掰,豆粒般大小,撒满一碗,不能用筷子搅动,否则馍发泻(松软化开),鲜味就走掉了。吃羊肉泡馍佐以糖蒜、香油辣子等。
嘉兴某拉面馆,据称有“羊肉泡馍”,我曾多次点品来一碗,但拉面的小师傅总是推诿,说没有备料。我猜测他其实是做不出来!
羊汤就没有羊肉泡馍那些讲究。煮羊汤原是嘉兴回民的传统,回民家中有人去世,到第七天去清真寺请阿訇宰羊,支起一口铁锅来烧煮,分饷诸亲友。喝汤吃羊肉吃油香(油炸的面食,有饼、甜馅三角饺等),每人一碗,碗盏简洁,加添不限,有北人的豪爽。
白水煮羊头,以羊脑、羊眼配搭,称“脑眼汤”,价贵于羊肉。吃时碗中撒蒜叶,羊脑肥嫩,羊眼嚼之极香。
羊杂碎(羊肺、肝、肠子等)煮汤,价廉于羊肉,也很好吃。从前只要一毛钱一碗。
海盐澉浦镇有羊血汤,大概为他处所无。羊血比较鸭血、鸡血更细嫩。发明羊血汤的人可称最懂得风味。
以上三种不能称羊汤,但水煮加盐不放调料却是一样的。
十多年前, 里街有人卖羊汤,我去吃过几回。汤清肉白蒜叶鲜绿,热气腾腾得看一眼就馋!这家羊汤店的高庄馒头,掰开来是一层层的,也卖羊杂碎汤。吃“脑眼汤”则需要预订。来一碗羊汤,里头七八小块羊肉,肥瘦适中,极酥烂。就着羊汤吃一个高庄馒头,再加二两半五加皮,大可以醉饱了。 店主人是汉族,练武出身,精气神特别能“压店”。
某年,和陆晓勤去乍浦,在一条小巷里见到有羊汤店,可惜去得晚了,店主人(一个瘦小老头)已经在刷洗铁锅和杉木的甑。那一口甑,两尺来高,合抱大。有好些年头了,木纹灰白粗糙,加了几道油黑浸浸的铁箍。
乍浦镇的羊汤,许白凤先生为什么没有写入他的“纪事诗”?
(图文连载中)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5 19:46:40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2 13:03:44
来欣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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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已看到地址,即去拜读.
作者:飘洋过海来砍你 回复日期:2006-11-15 21:08:20
看得饿了~~~~~~~~~~~~~~~~~~~~~~~~~~~~~~~~~~~~~~~~~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5 22:10:45
作者:飘洋过海来砍你 回复日期:2006-11-15 21:08:20
看得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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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抱歉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6 07:22:59
(图文连载中)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6 10:22:03
作者:欲海漱石生 回复日期:2006-11-13 11:10:57
文好,画好,字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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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6 14:04:04
作者:去年尘冷 回复日期:2006-11-13 08:24:32
太好了,真的很喜欢这个系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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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会继续的
作者:dfdyz 回复日期:2006-11-16 14:50:31
jh
作者:葛岗碧 回复日期:2006-11-16 17:47:01
本来看天涯上的人都挺恶心的,看你这个文图,倒不恶心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6 18:44:00
作者:葛岗碧 回复日期:2006-11-16 17:47:01
本来看天涯上的人都挺恶心的,看你这个文图,倒不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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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作者:一贯三 回复日期:2006-11-16 20:18:28
何二路二兄:
文好,画好,字也好!读文倍感亲切。谢谢!
果中珍品--- 檇李 麻烦把 “ 檇 ”补上。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6 22:12:29
作者:一贯三 回复日期:2006-11-16 20:18:28
何二路二兄:
文好,画好,字也好!读文倍感亲切。谢谢!
果中珍品--- 檇李 麻烦把 “ 檇 ”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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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欣赏.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7 10:13:00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2 13:03:44
来欣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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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7 16:10:11
作者:故园遥望 回复日期:2006-11-13 07:35:26
真真太好看啦!今天仔细读了“畸人”那几则,很感动。
应该出一本印刷精致典雅的书的。
没出书时,一页一页打印下来捧读,也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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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7 18:57:28
作者:dfdyz 回复日期:2006-11-16 14:50:31
j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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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X!
作者:陆不繁 回复日期:2006-11-17 19:20:47
越画越有风味了 赞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7 19:34:53
作者:陆不繁 回复日期:2006-11-17 19:20:47
越画越有风味了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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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啦!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7 19:48:52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三十
酱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小时候随祖母去乡下姨婆家,人刚走到,不多一会就听见灶间里锅铲响,舅妈在灶上炒出一升箩南瓜子来,摆在春凳上供我尽吃。那时,乡下对于城市孩子最大的诱惑就是有许多好吃的零食和点心。比如炒货,数得出的还有香瓜子、硬蚕豆、盐筋豆、油盐豆、芽出豆、敲扁豆、毛豆……以蚕豆大宗,也吃得最多。点心有糕团、粽子、馄饨等,随时令自做,又称小食。点心里头有一种豆糕。那是五月里收起新麦新豆后,把蚕豆浸泡去皮煮酥,揉入面粉上笼蒸熟,取刀裁成菱形的一块一块,即是豆糕。豆糕松软而香,但供人吃只是尝新而已,表示麦子豆到了家里,吃一点以慰劳累吧。
从前所谓的“农家乐”,大都以这样的生活方式抚慰稼穑的艰辛。我舅妈炒出那一升箩南瓜子来,以表对城里客人的大方,在平时以舅妈家上中农的生活水准,日子还是克勤克俭过着的。 豆糕除了尝新吃一点,主要用于作酱。作酱法古已有之,但按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里那一套,未免太琐细并不切实用。
嘉兴乡间作酱,是把豆糕置于阴湿处待其发霉长出乌花(自然产生曲霉),然后暴晒数天,干后放入甏内,加水和适量的盐,密封加盖,待其发酵成酱。这一口酱甏,多有放置在屋檐顶上的。乡下的房子大多朝南,这样的放置日照时间长,酱醅成熟起来快。酱甏内不能进雨水,进了雨水酱会生蛆。因此甏口用箬壳封住,加一块方砖就万无一失。在圆鼓鼓的一个家伙上压上这么一块四方的砖,样子有点像“博士帽”吧。
过二三十天,酱作成了,舀一碗出来面糊糊的,它的颜色说不好,总是酱色的吧,就是书面上写的红褐色有光泽的。酱的香味略略带点儿酸,让人嗅到就流口水。但吃起来却不酸,上口咸鲜。一般农家往酱里滴上几滴菜油,在饭锅上一蒸,就可以过饭吃;如是新米饭(晚稻米),炒一碗霜打过的矮脚青菜,舀一点酱,菜与饭咸津津甜和和,饭量大逾平时,至少可增一二碗。往酱里放鸡冠油(猪小肠上剥离的油脂,经得起咬嚼),嗨,这一碗酱,味美无可比拟! 酱爆螺蛳、酱爆田螺,酱是调味的重要元素。酱在油锅里爆后有一股焦香,其他调料无可替代。 把黄瓜一剖四,盐稍渍,控去水分,腌入酱甏内,数日后取出,食之嘎嘎有声,极鲜脆。
我下乡的时候,农民生活已经远不如互助组、合作化时期。我在村里所见到的农民家,吃饭时桌上大都有一碗酱,但很少有往酱里放鸡冠油的。有时酱过咸,放一点糖精,以杀其咸气。 不少人家,酱还是主菜。老是吃饭一碗酱,那是要吃倒胃口的。所谓“吃饭吃饭,酱碗戳戳”,是形容其贫苦而非关省俭了。
那时的农民日日劳作,生活尚且如此,上天岂其不悯农乎?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8 08:22:43
那时的农民日日劳作,生活尚且如此,上天岂其不悯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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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具人文情怀。
作者:陆不繁 回复日期:2006-11-18 14:21:45
很好,顶!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18 14:38:06
有强烈的人文关怀,太好了!在一片浮躁喧嚣的世情里,有你们两位的这块清净高雅的艺术天地,真是读者的福气.真诚地谢谢你们的工作,希望你们不断推出好作品!
作者:跑来看看再说 回复日期:2006-11-18 21:15:31
好东东,真艺术!诚心吼一句:好!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8 21:20:17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18 14:38:06
有强烈的人文关怀,太好了!在一片浮躁喧嚣的世情里,有你们两位的这块清净高雅的艺术天地,真是读者的福气.真诚地谢谢你们的工作,希望你们不断推出好作品!
作者:跑来看看再说 回复日期:2006-11-18 21:15:31
好东东,真艺术!诚心吼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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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9 08:54:20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18 08:22:43
那时的农民日日劳作,生活尚且如此,上天岂其不悯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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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具人文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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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理解.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19 11:21:12
今天又读了几篇,心很静,感激、余味无穷啊,画也是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9 15:17:50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19 11:21:12
今天又读了几篇,心很静,感激、余味无穷啊,画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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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我们同享清静.
作者:虎斋主 回复日期:2006-11-19 15:29:26
收藏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19 20:12:35
作者:虎斋主 回复日期:2006-11-19 15:29:26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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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虎斋主.
作者:忍_冬 回复日期:2006-11-19 22:18:21
诗画江南,乡土嘉兴!
很灵动,一看就是故乡山水故乡人
作者:忍_冬 回复日期:2006-11-19 22:29:23
作者:陆不繁 回复日期:2006-11-17 19:20:47
越画越有风味了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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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谈画不论文,你这是不对的!要批评的
在报上断断续续地读两位老师的江南小品,真喜欢那个没有受过污染的,原生态的嘉兴.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19 22:50:02
就不能只论画么?文与画相得益彰,俱是佳品。忍冬未免偏颇
作者:忍_冬 回复日期:2006-11-19 22:55:26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19 22:50:02
就不能只论画么?文与画相得益彰,俱是佳品。忍冬未免偏颇
晕!自己先挨批了,呵呵
作者:三省身 回复日期:2006-11-20 00:04:24
好文,出来了值得买一套。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20 08:31:11
谢谢朋友们的厚爱和支持!
作者:赶路秀才 回复日期:2006-11-20 08:43:02
文、图俱佳,喜欢。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20 22:02:53
澄清一下昨天的话
诗画本为一体,陆不繁的评论确实有点偏颇
但是既然大家目标一致,想来也就没有打口水战的必要了吧,呵呵~~~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1-20 22:08:40
一块高地前言不搭后语,显是有诈。
作者:忍_冬 回复日期:2006-11-20 22:13:51
对的,是很奇怪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1-20 22:17:27
此帖本是清静地,忍冬之流请勿水。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20 22:17:36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1-20 22:08:40
一块高地前言不搭后语,显是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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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箭头尾巴先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似乎来者不善啊,我说话是为了维护这里温馨美好的气氛,而你呢,有点气势汹汹哦?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20 22:20:23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1-20 22:17:27
此帖本是清静地,忍冬之流请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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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吧
我来主持下公道,人家忍冬好好的在这里看帖子发表感想,怎么就变成水了呢?
你问问二路先生,他也不会同意的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1-20 22:22:30
高地兄,不知你是何来头,不过你若与忍冬之流沆瀣一气破坏这里清静淡泊的气氛,那可莫怪小弟无礼了
作者:sevenyears1212 回复日期:2006-11-20 22:23:21
箭头尾巴你这叫排斥异己,惟我独尊
刚才看了帖子,我很喜欢二位的作品
谢谢你们能在今天这样的社会为我们提供一片清净之地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20 22:26:41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1-20 22:22:30
高地兄,不知你是何来头,不过你若与忍冬之流沆瀣一气破坏这里清静淡泊的气氛,那可莫怪小弟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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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头老弟,我和她素不相识,何来沆瀣一气之说?
我喜欢这里的清净和淡泊,又怎么会去破坏呢?
倒是你,在这里以这样的语气打扰二位陆老师清净,不知道什么目的呢
作者:忍_冬 回复日期:2006-11-20 22:28:25
谢谢高地GG主持公道,让我有说话机会,谢谢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1-20 22:40:25
下放户老萧那篇极喜欢,“面目黧黑,脚长手长脖子长,走路一蹿一蹿的像一只鹤。老萧的裤子总是短一截的,衣裳也总是袖子短一截的,式样男女不分,都是旧衣,有的还是绸缎绣花的,胡乱穿上。老萧的穿着,有点像破落的逃亡地主。”真个神采飞扬!通篇人物描写形散神聚,隐隐有知堂笔意。一群泼皮破落户中有这等人物,这等传奇,读后感慨系之。人世起伏,亦得是个“翻过筋斗过来的”方能描写得如此形神俱足。真心感谢楼主超卓的笔力,为我们留下了那个时代那些人物的影像。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1-20 22:44:00
sevenyears1212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出头鸟阿!想单挑阿!
作者:陆不繁 回复日期:2006-11-20 22:47:09
大家不要吵了,要攻击我没关系,不要破坏了这里的气氛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20 22:50:06
看来还是陆不繁识大体,通情理。各位,我们别吵了吧?
作者:bad-guy 回复日期:2006-11-20 23:53:24
从小就听人叫这草为酿酒草,可是从来没见人拿它来酿过酒,真的可以酿酒吗
作者:越走越远z 回复日期:2006-11-21 10:25:03
顶下,慢慢看。
好些图看不到 :(
作者:海歌2000 回复日期:2006-11-21 20:59:49
好文!往事令人感叹。
还有好图画。是画稿直接扫描的?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21 22:19:32
作者:海歌2000 回复日期:2006-11-21 20:59:49
好文!往事令人感叹。
还有好图画。是画稿直接扫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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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是数码机拍摄上传的.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22 20:35:52
忍冬哪里去了?
作者:一个读书人 回复日期:2006-11-23 08:38:43
好。喜欢。有几篇反复看,心里很温暖。插图也有特色,现在这样的笔法不多,有子恺遗风,但内在味道有自己的特色,很喜欢,真的。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23 13:02:56
请何二路先生来更新呵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23 14:38:28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三十一
炒米茶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炒米茶多见于嘉兴北郊乡间,东南一带乡村就不大听说有此物。炒米茶是炒米加糖和水沏的。茶叶沏的茶在乡下叫“汤”,农民觉得口渴想吃茶,就说“吃口汤”。这大概是宋朝传下来的古语。我们知青初到乡下,去农民家要茶吃,说:“茶有口伐?”农民惊诧不已,回答:“家里哪有蛇呢?”吴语“茶”和“蛇”同音。去镇上茶馆吃茶则从不会说成“吃汤”,茶馆是公众的场合,有约定俗成的通用语言。但,炒米茶却未曾有说成“炒米汤”的,有的地方称“炒米糖茶”,也没有说成什么“汤”。大约在乡下,“吃口汤”即是解渴的意思,很随便家常的。说到“茶”则不然,古来就很敬重,与“礼”相关,如结婚的聘礼即称“茶礼”。乡下另有所谓“糖茶”、“糖汤茶”,其实那只是糖和水的饮品,只因从前一般人家平时难得有糖进门,看得糖珍重,所以特地标名是“茶”了。
高子祥兄编撰的《塘汇风情》,其“炒米糖茶”一文云: “……每年过了立冬,将所需的新糯米浸入清水中,四五天取出,用清水冲洗后,将浸透了的糯米放入蒸架内蒸熟,称粢米饭。取出凉净数天,把块状的捏成米粒,待晴好天气晒干为止,并封存保管,又称冻米。吃过年夜饭后,由家庭的巧妇一把一把地放在铁锅内,每炒一次,约一两冻米,不能过多。加入少量沙子拌炒,掌握适度缓火,以冻米发开成乳白,略带浅红色为好,并当即用米筛筛净沙子。近年来又改变了传统炒法,用少量菜油或食盐拌炒,同样达到了防焦、米发、松香的要求。”
这一段文字写炒米的制作,明白易学,因是细活,故非“巧妇”莫办。
我乡下的舅妈,祖母称她“二姑娘”,年轻时心灵手巧,我十来岁吃她做的豆糕,至今仍有很好的印象。那时,我家过年吃的炒米茶,多半是乡下舅妈或姑妈供给。我家有四只康熙年间制的粉彩盖碗,那是专门用来沏炒米茶的,敛口,比吃茶的盖碗大。我写作此文,两位长辈过世已近三十年。她们的晚年,农村没有摆脱穷困,农民能吃饱肚子就好,炒米茶想来是无法做出,而我对于炒米茶的所知,得到的是来自童年的生活。 新年新岁里,客来,沏上一碗放了红糖的炒米茶,拿个羹匙慢慢舀着吃。炒米松软不粘连,略略可嚼,糖汤喝起来甜甜的暖胃,有这么一碗打底,正餐可以从容着来。炒米茶大多是一碗头,一碗足矣,旁边还有那么多炒豆啦、瓜子啦等着你可劲儿的吃!
四十年前,我下乡在农村。知青互相串门,坐到夜深,香烟抽得嘴巴干焦,极想吃茶,却没有茶叶。于是掀开锅盖,把吃剩下的锅巴略炒一下,加水煮一锅饭糍汤(也名“饭糍茶)。没有糖,淡吃,捧一碗在手却也香甜。 其法与炒米茶有点相似,可纾解无茶时的窘急。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23 15:33:25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三十二
蒸缸蹄髈
N文陆 明 图陆晓勤
蹄髈有红烧、走油、咸笃鲜三种烧法,前两种以蒸缸出品最有味。咸笃鲜即是把咸肉、鲜肉一同放在砂锅里文火慢煮,江浙一带人最爱吃;如是烧蹄髈,一般是腌制过的,桐乡濮院叫“咸件头”(据音写出),蹄髈在腌制时用石头压结,然后挂阴凉处风干。皮肉紧缩梆硬,煮熟后有一股浓郁的咸香!走油蹄髈是油炸后回锅烧,其实也就是红烧,只是蹄髈的皮很松脆,别有滋味;走油蹄髈是馆子店的做品,不如红烧蹄髈家常。
吃蹄髈就是要吃那个“家常味”。从前的人看重蹄髈,过年的年夜饭上必有一只蹄髈,红烧,嘉兴人称作“藏”,大约是“宝藏”的意思吧,吃蹄髈就变成“掘藏”了。但,大多的人家,过年的红烧蹄髈只是“看菜”,非但款待客人摆个样子,年初三祭祖、初四接灶君菩萨,都要用它来上供。如是家里开爿小店的,初五迎财神蹄髈是供桌上的主菜,依然不动筷子,动筷子要到正月半(元宵),而此时的蹄髈半个把月端进端出热了又热,红烧的颜色都褪成粉红了,味道变样,有一股锅盖气,老实说,这只蹄髈还有什么吃头呢?
我个人的经验,吃蹄髈趁乡下结婚办酒水时去。那是蒸缸里烧的蹄髈,城里很难办到。我乡下的熟人里头有位名叫“小金富”的是村厨,他年岁比我大,爱吃酒,两个颧骨红酡酡,眯花眼,炒菜颠锅不紧不慢。小金富有一双巧手,他可以用一根稻草把一只螃蟹缚扎停当,上笼屉蒸熟,螃蟹鲜红,稻草青白,缚扎螃蟹的那根稻草是米字形的。有人来请小金富烧酒水,他挑一担家生(据音写出)去,前头是一口蒸缸(六十来公分高、直径五六十公分),缸里放着厨刀(斩大肉、肉骨头)、薄刀以及勺子、礅头、笊篱等,一头是个箩筐,装了碗筷盆盏。酒水在明天,上一天的下午就去,到了主人家先找几块砖砌个简易的锅灶,把蒸缸安上。这蒸缸和普通的水缸相比,它的缸口和缸底大小相似。缸的导热性能慢,散热也慢,用它来煮肉主要是焖的功夫到家,厨司掌握好火候,其肉稀酥糜烂而形不碎散。蒸缸烧肉,有经验的厨司等肉半熟加了酱油、糖、黄酒后,稍稍煮沸一会即抽去桑柴,留着余烬慢慢地煨。
这一下午一个夜晚,烧蹄髈、杀鸡杀鸭杀鱼、洗剥五脏下水,虽有帮手却也够小金富忙的。
乡下的结婚酒酒水都是这样办的。我吃过多回农民家的喜酒,乡下喜酒开席叫“发桌”,厨司一声断喝:“发桌!”于是群情欢跃,大人小孩个个放开。冷盆热炒过后(都是一扫光),红烧蒸缸蹄髈上来了,它就像唱戏的主角,在人们的喧嚷声里亮相:红油油的“藏皮”上搭几绺翠绿的大胡葱,整个身子在微微颤动,热气腾腾,肉香扑鼻。没有分毫的客气,所有的筷子都伸向它。戳、勾、卷、扯、扒,筷法多多,不一刻,十寸头的大碗就见底了。
作者:殊心慈 回复日期:2006-11-23 21:10:45
看得好温暖~~
作者:半城信仰 回复日期:2006-11-23 21:34:40
很有生活味道,江南跟北方的文化风情就是不一样,但是生活的感觉,味道缺一样!
作者:忍_冬 回复日期:2006-11-23 21:35:53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22 20:35:52
忍冬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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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水,并关注中
很温馨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23 21:37:28
作者:忍_冬 回复日期:2006-11-23 21:35:53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22 20:35:52
忍冬哪里去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潜水,并关注中
很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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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的,我也很关注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23 22:58:37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三十三
砂锅炖鱼
N文陆 明 图陆晓勤
好的吃食是因地因时因人的。
先父的知交彭辅邹世伯,生前曾对我讲起这样一件往事:抗战时期,彭伯任嘉属义勇军总队第三大队长。某年寒冬,大雪纷飞,彭伯夜宿在净相寺,寺里的和尚都逃难去了,只一个余太在照看寺院。很晚了,余太和尚披件破棉袍还在大殿上偎着火盆取暖,火盆里的炭节一闪一闪的暗红。夜半时分雪停了,寺里寺外不时地响起积雪压折树枝的声音,“嘎,嘎嘎!”还有“訇———”的声响,那是山门前两人合抱粗的银杏树上的宿雪,在大片地崩落下来。那年的雪真是大,寺南的元代香花桥让雪包裹得臃臃肿肿,看不出平时石拱的模样,桥堍几乎和河岸平了,只剩下浅浅小半的一个银白的圆弧。
彭伯说他横竖无法入睡了,披衣起床,推窗望出去,一片素净,万物的呼吸静悄悄的,西桂房小院里那棵独吊吊的槜李树被折了好些个枝杈,好像随时会窒息在雪堆里,而深黑的天际,悬着一勾冰莹的冷月。槜李树到了冬季槎竍都是干枯的,那弯折的响声尖脆刮耳。彭伯正惋惜着那棵槜李树,开了春不知又要少了多少个花枝。这时余太和尚篬着两个胖手,笑嘻嘻地来请彭伯去大殿上吃夜酒。余太在火盆上安了个黑漆漆的大砂锅,正在炖一条三四斤重的腌鱼,那鱼不刮鳞,切成几大块,不放葱姜油,清炖。余太去厨下搬来十斤一坛的杜做酒、一叠碗筷,把碗在蒲团上摆开了。不一会,鱼熟了,大殿上飘溢起一阵阵鱼香,余太拿筷子戳戳鱼块,舌头舔舔筷子头,轻轻合掌唤一声“阿弥陀佛”,蹑手蹑脚地去后殿转了转,变戏法似地同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来。这小男孩胖嘟嘟、睡眼惺忪的。余太去砂锅里舀了满满一大碗带汤水的鱼,放在一个木头托盘里,顺手撸撸小男孩的头,柔声说:“去,乖囝,拿去和你娘一同吃。”余太和村里一个女人相好,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这小男孩是他和女人养的私囝——小余太。净相寺是建于南朝梁天监年间的古寺,一千几百年了,有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斋堂、香积厨、西桂房、东月房、南寮北舍……到余太这一辈,已经没有正宗的和尚了,成了一座荒寺,破、敝、大,住个把女人并不碍眼。
大殿上炭火旺旺,鱼极鲜嫩,酒极清醇。彭伯和余太都放开吃了。彭伯这一生,见多识广,美味吃过不少,独不能忘怀于净相寺余太和尚这条三四斤重的腌鱼。我问彭伯:“可是鲻鱼?”(净相、新篁地近海盐,鲻鱼是海盐名产)他摇摇头,回答说:“不是鲻鱼。不过是倒是海鱼,没有见过,所以不知其名。”
大雪之夜,冷寂的古寺,折枝声,崩雪,寺外雪盖得茫茫沉沉的田野,月如勾……忽然来了个可人意儿的和尚,还有和尚养在寺里的女人和儿子……岂不有趣得紧?这火盆上炖的鱼,这埋在香积厨墙脚边的杜做酒,还有啥闲话好讲!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1-24 09:27:57
这就是我的家乡!我的家乡真好!
作者:自作多晴 回复日期:2006-11-24 12:13:01
收藏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1-24 16:12:16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1-24 09:27:57
这就是我的家乡!我的家乡真好!
这句话听起来傻兮兮的
作者:海歌2000 回复日期:2006-11-24 21:41:24
是数码机拍摄上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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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是当作是画稿扫描出来的。
照片拍得好啊,看不出一点反光什么的,光很匀称的感觉,也看不出画面因拍摄造成的变形,赞一个。
又有新图文,再赞一个:))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25 12:50:20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三十四
饧糖担
N文/陆 明 图/陆晓勤
饧糖担在北方又名“吹糖人”。饧糖是用麦芽或谷芽熬成的软糖,色泽微黄。用两根或三根签子般的小竹棒,挑一朵反复搅拌以致发白、暄暄乎乎的变成一大朵,也是很好玩的游戏,嘉兴的小孩叫它“搅饧糖”。
挑饧糖担的多半是苏南人,说话带点儿无锡那边的乡音。举止模样也颇斯文,有生意没生意都坐在一只高脚凳上,静静的。或者,正忙活着吹制各式各样的糖人,有孙悟空、猪八戒、唐僧和尚、老鼠偷油和瓜、果、梨、桃等。还有花儿,常见的是喇叭花,喇叭花的花瓣是染红的,花蒂上粘出两小片绿叶。“糖人”的一端有竹签,插在一个草垛靶子上,花花绿绿的很好看。这是饧糖担的“望子”,有了这个,不用吆喝而客自来!
饧糖担在街头巷尾也是一“景”,竖在担头上的草垛靶子很高,老远就望见。担前,总是围着一簇人,有小孩也有大人。大人小孩都看得津津有味。饧糖担最多出现的地方,是城里各个小学校。我上小学在瓶山脚下的红碯慈小学,有一付饧糖担给我印象甚深,是无锡人,眉毛、胡子头发都有些星星点点的白了。他总是赶在我们上学前,早早地守候在校门一侧。校门对面是陆费家的祠堂,黑漆门,封火墙很高。我有时看见他挑着担子从祠堂里走出来,他是不是借宿在陆费宗祠里的?这人的饧糖担一头是圆的竹笼,一头是个木柜,柜里安个小炭炉,炉上坐一个铜的锅,有四五格,每个格里存放饧糖,也有染了红绿颜色的。小炭炉微火,这样可使饧糖保持柔软。走近他的担子,糖的甜香微微飘溢,温温热热的,跟他说的无锡话一样有点“绵粘”。
看他吹糖人,手指头挖一朵饴糖放在掌心里搓一搓,捏成空心,用气吹起,然后边捏边提,动作很麻利,变戏法似的,不一会儿工夫,“孙悟空手舞金光棒”出来了,“猪八戒腆着个大肚子”出来了……他捏的喇叭花,可以吹响,“吧———”的一声,那真是绝了。
我们小学生,男生掏钱买他的糖人儿,“我要唐僧”,“我要猪八戒”,一片尖声嚷嚷,自然,孙悟空是上选。有时缠他吹一个“双枪陆文龙”,他静静地摇手,双目示意:“俄(据音写出)勿会。”这是一个很诚实的小生意人。女生,花两分钱买一朵饴糖,三根签子似的竹棒右手拿一根,左手拿两根搅拌着玩,发白了,暄乎了,舌头舔一舔。在小学时代,女生的嘴总是比男生的馋。
我上中学时,已经隔了好多年了吧,那个无锡人仍在挑饧糖担、吹糖人。后来,我插队下乡去了,回城里偶然还见到他,发现他老了,挑不动担了。他在瓶山脚下摆一个糖摊,还是那个木柜,只是柜上安了一个圆木盘,画了许多格子,每格标明糖几颗,也有好些空格。圆木盘中心中有一根横转的竿,两分钱拨转一次,竿头上的针尖停在某格上或得彩或空门。这是带一点赌博游戏性质的。彩头都是黄色的圆珠糖,看来是他自制的。
他坐在糖摊前,低垂着头,神情漠然。
他吹制的糖喇叭花,曾经带给我欢乐啊。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25 12:51:54
这些文字与图画,唤醒了我们的童年记忆。
作者:邹汉明 回复日期:2006-11-25 21:51:00
长忆曾住水边时.吃喝玩乐,俱是文章的元素.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26 08:41:27
来报到,读大作。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27 08:24:10
作者:邹汉明 回复日期:2006-11-25 21:51:00
长忆曾住水边时.吃喝玩乐,俱是文章的元素.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1-26 08:41:27
来报到,读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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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多指教,谢.
作者:冰肌玉骨 回复日期:2006-11-27 16:22:44
嘉兴在经济上似乎稍逊宁波一筹,但在文化上,却高出不少。
当然是仅指现在。
这些江南风物,童年时好像就已经见不到了,但读来心向往之,毕竟这些早已经融入江南人的血脉之中了。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27 21:23:52
作者:冰肌玉骨 回复日期:2006-11-27 16:22:44
嘉兴在经济上似乎稍逊宁波一筹,但在文化上,却高出不少。
当然是仅指现在。
这些江南风物,童年时好像就已经见不到了,但读来心向往之,毕竟这些早已经融入江南人的血脉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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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28 09:29:56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三十五
五香豆腐干
N文陆 明 图 陆晓勤
豆腐干百吃勿厌。
开洋豆腐干合花生米一起吃,是有火腿滋味的。豆腐干有开洋、大香干、小香干、白豆腐干、熏干……
从前西埏桥头周洽兴出品的最有名。“周洽兴”是一爿豆腐店的店号。前店后坊,坊是豆腐作场,养着一头毛驴。周洽兴的小儿子和我是小学同学,我们有三四十年不见面了。周洽兴的豆腐、片腐、油豆腐、绿豆粉皮、木腐(凉粉,据音写出),做的也是最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北大街(今华庭街)功德林素菜馆所用豆制品,都是周洽兴供给的。功德林的素火腿、素鸡,每天由周洽兴用片腐加工成半成品,然后交给功德林厨司烹制。功德林的素火腿、素鸡,在嘉兴擅名一时。据说其素鸡味道之鲜美,是加了爆鱼头一起煮的。素菜荤做,我相信这是真的。这有点像佛教里头的居士,“荤素两勿碍”。譬如我认识的一位老前辈,当年有称“某某大居士”的,吃肉并无迟疑。但,功德林是素菜馆,素鸡的烧法当然是“秘制”,当时也鲜有人知道。
我小时候,周洽兴已经合营,但操持店务的仍是周家的人。周家养的那头毛驴,依然每天清早“的笃,的笃”牵磨磨豆腐。早晨,豆腐店开门,豆腐、豆腐干,热的。周洽兴的生意很好。
那时,嘉兴街头有一种卖五香豆腐干的担子,是风味小吃。豆腐干五香是放了酱油、茴香、桂皮烧煮而成的。这种担子比糖粥担略小,一头是只木桶,内放黄泥小炉,上置铁锅,平锅盖,锅内煮着百热沸烫的豆腐干。茴香和桂皮装在一个纱布袋里,热气蒸腾。那锅盖边沿浸着汤水,油汤漉漉。锅口套一内圆外方的木盘,边上放着红辣酱、甜面酱罐头,罐头里插一支舀酱的细竹爿。担子的另一头是个木箱,内放小折叠凳若干,碗若干,筷若干。来了生意,主人取出小凳,递上碗筷,搛几块豆腐干,舀点汤,红辣酱或甜面酱都是悉听尊便了。花一毛钱,坐在马路边上吃五香豆腐干,比站着吃一碗小馄饨或糖粥惬意多了。边吃边左右顾盼,看看街景也是很自适的。有熟人走过,熟人喊一声,那眼神是有几分羡慕的。
担子上的五香豆腐干是白豆腐干一切四,一碗也就是三四块白干吧。现在的白豆腐干久煮会发“胖”,会起“蜂窝”,上口“水赥赥”的,没有咬嚼。切干丝,对不起,一煮糊塌塌。现在嘉兴的白豆腐干是无法做出扬州干丝来的。
再说五香豆腐干,我小时吃的那种,久煮软窝窝却不变形,一小块一小块大小几乎一致。口感实在,无渣滓。汤百热,鲜而香!这五香豆腐干的货源会不会也是周洽兴的?我那时还是个四年级学生,不及想到此,只好存问吧。
作者:赶猪上架 回复日期:2006-11-28 14:42:32
好文 好图 好情
作者:大虫看天 回复日期:2006-11-28 19:43:25
谢谢两位作者,谢谢天涯。看江南风物如见家乡,美,激动。再次恳谢!
作者:天河渔民 回复日期:2006-11-29 0:33:32
顶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29 09:00:57
鱼民兄好工夫,就此谢过了.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29 09:02:44
呵,"鱼"为"渔".
作者:梅泾客 回复日期:2006-11-29 11:36:26
格些东西小晨光吃着交关
这晨光难得吃吃了
作者:天下山川 回复日期:2006-11-29 22:31:26
晓勤好画好字好号,楼主故乡又有好俗,文亦好。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1-30 12:12:21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三十六
米之品 (上)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粟稻麦黍豆,农书列百谷之首,又以粟为五谷之长,故名在稻前。这摆到北方去讲,是对的。北方古时重农贵粟,有许多文辞讲到粟而非稻麦,如“书中自有千钟粟”、“沧海一粟”、“春种一粒粟”、“粟饭”,都是信手可得。陆放翁有“重裘犹粟肤,连酌无骍颜”诗句,不但佩服他描写雪天畏寒的真切,并且恰好证明对粟的认知普遍是在百谷之上,而放翁的家乡和嘉兴一样,都是不曾种粟的。
从前乡下有一种弯粟(亦写作环粟),以其穗弯如钩故名,不少人(包括鄙人)以为这便是“千钟粟”的粟,其实却应是黍。弯粟的籽粒黏性极强,可以酿酒;磨粉做糕团,其色绯红,吃了很耐饥,但农民只在屋角地边种上一点。弯粟脱粒后,其穗连茎杆扎成帚,乡下称“环粟扫帚”。弯粟既然种的不多,我小时候家里经常用到的“环粟扫帚”,应该是从北方贩运来的,并且宜于在灶间、天井扫地除尘时用,地板间则另备有一把芦花笤帚。
乡下还另有一种“甜粟”,茎杆甜如蔗,其名“甜粟梗”,乡下人拿到城里来叫卖,最受儿童喜欢。大约花五分钱就可以买得一大捧,每段一尺来长,手指头粗细,撕去青皮像甘蔗那样咬嚼,也是甜汁四溢。它还可以是玩物,把一条条青皮弯起来扎在吃剩的茎上,做成一盏小灯笼。甜粟的皮极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破手出血,这时小孩都有这样的经验,把青皮上的霜粉弄点下来就可以止血。
甜粟只取其茎杆甜嫩可吃,没有把它当作谷物的。从前嘲笑读书人不辨菽麦,但若要细分粟和黍,去问田头的老农,也不定有满意的答复,盖见识不到粟的穗型也。粟生长于北地,其穗状如狗尾(我也是从书本上看来的),所以农学家有粟从狗尾草演化来的推想。北方称粟为“谷子”,舂去壳皮即名“小米”、“黄米”。熟悉的“小米加步枪”的“小米”指的即是此物。其品优异者,古称“粱”,所谓“膏粱锦绣”,那是讲衣食的精美奢华了。我写嘉兴的百谷,自然首推的是稻,而嘉兴之得名,不也是由稻而来的么。有名的“野稻自生”,早已是熟典,我且不赘。
稻有粳、籼、糯三种,若细别,每一种里头品类繁复,仅粳稻在历史上知名的就有香稻、乌稻、芦花白、鹅脚黄、紫芒、雪里拣、雀勿知等等,都可以称之为谷类中的风物,值得记上一笔的。明末桐乡有一种赤米,是当时有县令“须公”为救灾民,急从江西引进的稻种。因其晚植早熟,补了灾秧的缺,又因“须公”及早奏请朝廷免去田赋,所以是年桐乡无饿殍。清初,张杨园先生特为之作《赤米记》,文中称他起先总不明白何以每年收获稻米,总有赤色米谷夹杂其间,“虽岁去之,来年复如故,越境即否”,去问一位野田老叟,“叟叹曰:此须公遗爱也。”
这样说来,赤米之品又不仅仅只是大可称扬的“风物”了吧。
作者:好文收藏者 回复日期:2006-11-30 13:13:28
好文~
作者:提灯寻影 回复日期:2006-11-30 14:05:40
瞰到馋唾水汤汤滴,交关好文
作者:天河渔民 回复日期:2006-11-30 21:41:19
再顶,呵呵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2-2 09:56:38
继续欣赏:)
作者:猎人小二 回复日期:2006-12-2 16:14:32
期盼下文——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2-3 17:18:05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三十七
米之品( 中)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籼米,方言读如“尖米”,也称“早稻米”;粳米读如“刚米”(据音写出),又称“晚米”(晚音慢)、“迟稻米”。
籼米的米粒长而细,黏性弱,煮成饭,味淡而硬,趁热吃还可以,冷了没法吃。粳米则反之,煮饭软香,扒冷饭头含一口在嘴里,津液自生!嘉兴在历史上素称“粳米之乡”,嘉兴人食米习惯是取粳而舍籼。但在青黄不接时也吃早稻米。朱竹篘有诗云:“父老禾兴旧馆前,香粳熟后话丰年,”这是在称赞粳米的风物之美。
我四十多年前插队落户在乡下。对乡下生活印象最深的是“米”,农家的欢乐系之于米,愁苦也缘于米。愁苦自然是少数人,但据民胞物与的思想,是泛爱一切的人和物。那末,这“少数人”就不该有为之耕作而仍温饱难继的愁。
我说的四十多年前,乡下是好年景。对农民实行定粮制,年满十八岁到五十岁为全劳力,一年分配稻谷六百五十斤(以“七五”折率计算,可得米四百八十七点五斤),妇女儿童老人依次递减:四百八十斤、三百六十斤、三百斤……等等。我的记忆或有误,但六百五十斤不会错。口粮之外,另有猪灰奖励稻谷。养猪好的人家可以不吃春花乃至早稻。那时一个自然村二十来农户,大概总有四五户缺粮(原因劳力少,吃口重),春花(豆麦)还没有收起,就拎着空米袋子盯着队长批条子吃储备粮了。这是寅吃卯粮,也是恶性循环。十之六七农户,粮食可以衔接到早稻开镰。少数人家一年到头香粳米饭,这是一村的首户了。
记忆里,河对岸顺伯伯家,老两口,两个儿子两房媳妇,一个女儿十八岁,一个孙女九岁。这顺伯伯每天清早到河埠头洗脸漱口,一手拿条毛巾,毛巾角上蘸一点盐(农民叫“盐心”,用以擦牙垢),一手端个搪瓷杯。他是眯细眼,低着头徐步慢行,走到河埠临水的石阶上,立停,两个肩胛一耸,照例要咳嗽三声。他的咳嗽声总是:“呃-吭!”中间的间隔有点长,很响亮,全村的人都听见他的咳声。
“家有陈米陈柴陈砻糠”,顺伯伯的咳声是有一点“虚骄”的成分的。有人来向他借米,他的眯细眼倏的汇聚成两缕细而尖的亮光,直逼对方:“饭米为啥勿够吃呀?早上粥夜来粥……”
那人满面愧色低着头匆匆离去。那人的愁苦和村里所有的缺粮户一样,挨到晚稻收割、新谷登场,脸上才见笑容。这笑容尽管是经过“挤压”的,但总还是农夫得到耕耘收获的那种感恩天地的笑罢。村里一清早出去舂米的船终于回来了,男女老少涌挤在仓前的大石埠上,看着一箩筐一箩筐的新米过秤,抬上岸分到各户的名下。“白米饭好吃,田难种呀”、“米是粒粒相如呀”……但也偶有怨言:“自家种的稻,饭米还要让别人管!”这怨声是不会有人听的,它让分米的喜悦淹没掉了。
那时候的晚稻,以农垦58最优。其米洁白晶莹,煮饭亦洁白晶莹。饭熟,掀动锅盖,饭香扑鼻!佐以炒青菜一碗,饭三碗、四碗,吞咽嚯落有声。也有吃饭不计数的,伸伸头颈,再来上一碗!饭碗中大,粗瓷蓝边,称“二落碗”,二读如“义”,乡间的说话也。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2-4 09:40:16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三十八
米之品 (下)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四十多年前,我刚到乡下时在农民家里偶尔还见到有木砻,两扇蚕匾大的木制家伙,虽然已废弃不用却仍被主人收存着。木砻是用来磨去谷壳的,多选用软硬适中的松木,上下两扇凿刻纵和斜的齿槽,下扇固定在木架上,上扇则中央有一圆孔,边侧装一丁字形推拉杆使其转动,稻谷从圆孔内注入,经搓磨后出来的便是糙米。糙米煮成饭是很难下咽的。称作“砻饭”那是书面语,古之圣贤讲一个人居于穷庐,穿破衣、吃砻饭、喝苦菜汤,而犹心系天下,其志大可奖勉云云。这种话历来真信的人其实少得可怜。
从前农民向米行粜谷,必先砻磨,米行收得糙米后,经碾米机碾磨脱去米膜(清糠),始成白米,以供市售。这过程即称“舂米”,在古时候舂米器先后有杵臼、碓之制,在农书的绘图上可以得见其仿佛。先砻后舂,自古已然。那么,从前嘉兴盛行的冬舂米,恐怕就不好简单说它是糙米,至少也不能等同于砻磨之米。宋范成大《腊月村田乐府序》记云:“腊日舂米,为一岁计,多聚杵臼,尽腊中毕事,藏之土瓦仓中,经年不坏,谓之冬舂米。”它的制法范公没有说。清代有“米工取腊水舂隔年粮盛仓”的讲法,这个却是有些含糊。其实是米舂之后,上囤加水拌和清糠,俟其蒸热发酵,过二三十天或月余,开囤摊凉即成“冬舂”。米行里也有写作“冬藏”、“冬双”的,“双”从“藏”音转,称“冬藏”倒是名正言顺的吧?寒冬腊月少有虫害,此时舂米不坏是其一;再者冬舂米经热蒸使米虫不萌可久贮,而范公也有“经年不坏”的说法也。
在我的印象里,嘉兴冬舂米色红,也有红黄白相杂的,煮成饭却大体都是红色。其饭涨性足,松软清香,易于消化;冬舂米饭过鲞鱼炖螺蛳,平常两碗粳米饭的量,可以来它三碗!称冬舂米是米中之“特品”,大约不为过。
米中另有“特品”为糯米。糯米的品种,嘉兴历史上有矮糯、香子糯、金钗糯、羊眼糯、鹅脂糯等等。金钗、鹅脂,其名也雅矣。这大概是哪位好酒的文人给取的。糯米除了酿酒(杜做酒),做成糕团粽子是很好的辅食。糯米的黏性大,优于粳米,但吃多了却容易滞食。嘉兴人一年当中很少有烧糯米饭吃的,重阳节的赤豆糯米饭掺入赤豆,也是防它滞食的吧?但,辅食不碍。我的祖母出身乡下人,居城数十年总不减糯米制品的喜好,并且不要店家货,而是她老人家自做的。过年的印板糖糕、猪油糖糕、肉馅团子,清明的灰汤粽,立夏的麦芽塌饼,都是亲力亲为。
祖母最多做的是汤团,鲜肉馅的。我家有一台小石磨,麻栗石的,磨粉的声音:隆——隆——隆,舒徐纡缓。揉粉是用一口绿釉的缸盆,直径约二尺,缸壁高约六寸,色泽碧莹莹。雪白的糯米粉在盆内堆成尖,祖母舀一勺“煎头水”(沸水)搅出粉浆,然后卷袖揉粉,嘴里“嗯”的一声,“嗯”的一声。祖母做的鲜肉汤团一个抵店家货两个。店家——汤团店的汤团是水磨糯米粉做的,上口糯而滑,但两相比较,总觉得口感不如我家的有“力量”。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我说不大好。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2-4 9:47:16
极好:)
作者:费尔迪杜凯 回复日期:2006-12-4 12:01:15
好玩,顶一下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2-5 9:20:49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三十九
麦之品(上)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大麦古字为“牟”,不详其义。大麦、小麦、蚕豆、油菜,成熟都在春天开花时节,所以统名“春熟”,也称作“春花”。从前我禾缺粮,有以大麦充饥的,叫“吃春花粮”,那是最无奈的。
上世纪60年代初,农民的挨饿,比城里人更直接、更严重,许多地方出现了饿殍。农民说,那时候“呒不来吃”(农民不讲“三年自然灾害”),家里有木砻的都搬出来,把仅剩的一点大麦种也砻磨了吃。大麦麦粒凹处的稃很硬,无法磨去;又,大麦少黏性,煮粥烧饭颗粒不粘连,扒一口在嘴里屑粒索落久嚼不烂。一顿大麦饭吃下来,两个腮帮子生疼!这原本是喂猪吃的嘛。
我下乡那年,“呒不来吃”已经过去多年了,好多人家按顺伯伯说的“饭米为啥勿够吃呀?早上粥夜来粥……”是尽可以吃饱肚子的了。但也有少数的缺粮户,过了年,春花还在田里长苗就难以挺过去了。村里的下放户老宋(杭州移民),年年这时候断粮,无米作炊。老宋家的草棚烟囱不冒烟,好些人都习以为常了。这其实也怪不了谁,老宋家吃的储备粮亏空实在太大了(吃储备粮,年终分口粮时扣除),有人替老宋算过,老宋在田里要死要活的干,也要等到两个孩子长大成年后才能填上亏空储备粮这个大窟窿!老宋大的儿子才九岁,小的四岁,兄弟俩穿的旧咖啡色灯心绒背带裤是老宋的杭州亲戚送的,都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这小哥俩离挣工分还早着哩。老宋高中文化,他妻子也是有文化的,会作诗。“手掰馍馍咽无声”,她写的“馍馍”是本地的糠粑粑,上口微苦,农民用以度荒。她是北方人,从未下过水田,一下水田两个白皙的小腿肚上就长出了疹子,像一颗颗赤豆似的。疹子奇痒,挠挠,破了皮,小腿都洇红了。老宋很心疼!老宋就“养”着她。这女人很少说话,看别人都下田干活去,脸上就有些羞涩。平时在家里不大和人往来,喜欢读一点李清照的词。
不能再批给老宋家储备粮了。老宋总得自己想法子去填那个“窟窿”!
油菜花谢了,大麦灌浆已多时,麦穗在风里微微摇动。下雨天,老宋撑一顶红的破油纸伞在麦田里移动,他歪倒头,下巴斜挟着伞柄,两个手捋麦穗。麦粒青色饱满,老宋不停地捋,雨水顺着破油纸伞上的洞眼淌下来,老宋的脸上挂满了水。
没有人出来阻止老宋捋麦穗。
全村数十双眼睛在张望麦田里那顶红的破油纸伞。
这是丙午年(1966)小满前的事。
大麦除了喂猪,尚另有用处。做麦芽塌饼,麦芽糖,缺不来大麦。大麦酿酒称“大麦烧”。酿啤酒也是大麦为主。三十多年前,嘉兴酒厂出品散装啤酒,一角一分一斤,限于夏季市售。喝酒的人拎着热水瓶、水桶,去酱园店或灌满一瓶,或打上一桶,回家解衣般礴,大喝一气。散装啤酒类同生啤,那时候的物值其廉如此。
乡下六月割麦、掼麦(脱粒),天热,浑身痒痒。这是麦有芒,大麦芒长且有钩。嘉兴历史上有“赤剥麦”,一名“圆麦”,无芒。这在古时可称是异品了。
作者:跑来看看再说 回复日期:2006-12-5 14:08:12
呵,又增添了,请继续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2-6 8:45:12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四十
麦之品 (下)
N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小麦古字为“来”。麦,芒谷也。《说文•来部》:“来,周所受瑞麦来 ,一麦二锋,像芒刺之形。”这是从“来”的字形上说。有人另据《诗•周颂•思文》:“贻我来牟,帝命率育。”譬解小麦是外来之粮,所以名其为“来”。这从小麦一万年前起源于西亚,后由西亚东向传入印度、中国的史实,也是能讲通的。
我禾历史上种植小麦始于西晋,是随着“永嘉以后,衣冠之族多渡江而南”来的。
我在乡下时,农民种小麦多于大麦。小麦磨粉制面,借良厨之手可以做出各种美食。但吾乡农妇能巧为面食的大概只有三四种。六月,乡村打麦声响劈啪,麦子新上场,坌一簸箕去磨粉,麦子刚刚曝晒过,还是热的。加水揉面擀皮子,皮子像板桌桌面那么大一张,折叠起来拿菜刀切面,一缕一缕,抖一抖,松散了便是长长的面条。这种农家自制的面条很粗,捣蒜、切大头菜丁作浇头,吃上一大碗很长气力。乡下吃面条谓“吃面”,也薄有待客之意。擀皮子裹馄饨,那是要到农忙之后。馄饨馅有鲜肉的,咸菜的,南瓜丝的,都是咸馅,却特别地称作“甜馄饨”,以应对插秧田忙之前的“苦粽子”。还有一种实心馒头,也是自制,揉面时加了碱的,很暄,上口松软不次于客货。我在乡下十多年,从未见农民有做包子、烙煎饼(韭菜馅)、包饺子、下汤面饺的,更不必说像烧卖、生煎这样的细点了。城里馆子店的面条,农民是叫“客面”的。一个农民进城上馆子,他中意的是白米饭、猪头糕(红烧的冻猪头肉,热天也照常供给)、豆腐羹。他不大会说:“来一碗三鲜面!”他觉得城里的面条细细的,味道鲜却不能当饱。吃一碗卤汤卤水的三鲜面排骨面,走过北丽桥就饿了。
乡下另有一种面食,可称别有风味。这是把麦子磨粉筛出的麸加水捏成团,在水盆里不停地漂洗后得到的黏乎乎的面筋。面筋经油炸色泽金黄,是为油面筋,俗称油球,这是店家货的出品。乡下把麦麸漂洗出面筋,未经油炸称“水面筋”,其色白,包裹野菜、豆干丁馅,一个个下水煮熟,吃起来绵软有咬嚼。面筋的大小视菜馅的多寡而定。我小时候,塘汇舅妈做的面筋一个个有拳头大,给我的印象特别深。
水面筋包馅,瓷实、耐煮。我离开农村后,一直遗憾无此口福。无意中,某年秋天,叶瑜荪兄邀我和陆晓勤去桐乡某寺吃素斋,寺中某居士悄悄取出一瓶烧酒,我和晓勤相视一笑。饮酒吃素斋,席上有面筋嵌香菇丁馅一碗,面筋未经油烹,可称珍馐。
嘉兴名菜二锦馅,旧法以水面筋嵌肉一只,豆腐衣包肉五只,香菇一朵,置于陶罐加鸡汤、火腿片、冬笋等,上笼蒸煮而成。此法由我讲给翁厨听,翁厨如式炮制,但终未能惬意。盖翁厨所用非水面筋而是油球也。我欲强促之成,翁厨讷讷辩说:“现在哪里有卖这种水面筋?”
我无以对。二锦馅之不传,良有以也。
作者:忍_冬 回复日期:2006-12-6 22:5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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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2-7 12:03:47
又有新的了阿
作者:zouzouba 回复日期:2006-12-7 14:02:56
记号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2-8 09:10:26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四十一
豆之品 (上)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陆放翁《老学庵笔记》第三十五则云:“嘉兴人闻人茂德,名滋,老儒也。喜留客食,然不过蔬豆而已。郡人求馆客者,多就谋之。又多蓄书,喜借人。自言作门客牙,充书籍行,开豆腐羹店……”这里放翁讲了闻人滋三件趣事,虽是宋朝的人,却并不觉得隔膜。
三事中,我以为第一事最发噱,噱在所食不过是蔬豆却喜与客共餐,这跟我们一般的饷客之道大异其趣。放翁笔下的“蔬豆”,是言其饭菜粗粝,虽然不必顶真讲一盆蔬菜、一盆煮豆,因为闻人老还自称“开豆腐羹店”,但据我的生活经历,倘真安于蔬食,一年到头煮豆下饭也是能够办到的。不过这样一来,茂德公待客之事,也难说得上有“异趣”。所幸这世上凡有异趣之事,古今莫不相同:都是非常人之所为也。
我先拿宋朝的乡贤闻人茂德来说事,并不是想炫弄我读过的一点有限的旧书。实在地说,我对于家乡的蔬豆瓜果,因有过多年的乡村生活,虽绝不敢比附陶渊明“种豆南山下”那样的寄高志于艰辛,但也曾亲手种植,回想起来总还是很感亲切有味。
吾乡所种豆类,也甚夥矣。熟知的蚕豆、大豆、豌豆、长豆、扁豆、赤豆、绿豆之外,旧志上所记异名的有梅豆、含豆、香珠豆、裙带豆、眉荚豆、舜隆豆、僧衣豆、一茶匙等。前五种好解,如梅豆(旧志云,独产于桐乡石门),下种在清明后,收获于大暑前,相去百日天,以成熟在梅雨时节故名。梅豆也即夏大豆,吾乡大豆俗称“黄豆”、“毛豆”,其品有五月白、六月白、八月白、扁青、元青等。以平湖所产元青豆最优,为浙省五大名豆之一。含豆即豌豆,也有写作“寒豆”的,那是明代县志所记。香珠、眉荚,推想是黄豆中之优者,而裙带豆即长豆是也,那是道地的吴语,也有称作“长杠豆”的,都是据形称名。那后三种却是殊不可解,如“一茶匙”,究竟是赋形还是称量的呢?
诸豆中以蚕豆、豌豆得豆最早,豌豆采摘嫩荚作蔬极佳。旧时立夏日尝新蚕豆,喝烧酒吃灰鸭蛋,嗍香蛳(海螺蛳,尾尖长),啜青梅、樱珠,以为节令之风尚。而蚕豆嫩时可生食,可以油煸炒之,如加火腿丁,红绿相映,色味真是优好。蚕豆渐老,水煮加盐至极酥;又有与笋同煮的,则别称“笋豆”。诸豆最晚收者的元青豆,差不多要过立冬后;晚收的还另有扁豆,我从前在乡下时,白露、霜降还可以摘来紫色的豆荚,加酱煮熟了下饭。这样算来,种豆竟有半年之久可以断续地去地头上采鲜。至于收贮的老豆,则一年无虑豆饭(粥)矣。
农家收贮的老豆中,常备的是蚕豆。尝忆冬日里吃过夜饭,炒一碗油盐豆,灯火昏昏,数人围坐着吃。有村中老农顺伯伯说“水浒”,听那一声开场白:“海外哩,金銮殿造反掘土三尺养池鱼!”数人手拈油盐豆,不禁为之神往。
作者:跑来看看再说 回复日期:2006-12-9 14:09:28
好东西,收藏.
作者:帘卷西风兮 回复日期:2006-12-9 15:14:46
留名,再细看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2-10 2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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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2-11 17:15:02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四十二
豆之品(中)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种豆用不着施肥。各种豆的根部都长有一个个小瘤子,学名“根瘤菌”,能为豆的生长供给氮素养料,而氮素是很好的化肥。种过豆的地种麦子,不用多施肥,还是很有壅壮。
讲一个不太雅驯的事实:那时乡下的男知青都不备马桶,好像从来不曾考虑“拉撒”需在屋里暗蔽处进行,也少有粪缸,便溺一般都在门前屋角或田畈里。冬夜尿急,从热被窝里钻出来,当门而立“哗哗哗”一脬热尿冲出去,打个寒噤又钻回被窝去。知青屋是单间连成一排的,如有四五人一同撒尿,景象也颇可观。遗矢于野,积不起来粪肥,因此知青的自留地上最宜种豆。
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那是老先生起初疏于削草了。所以,接下来一句:“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其实豆种下去,削一二遍草,只要天不旱,不用浇水就长得很好,是用不着太忙乎的。
某年,我的一分三厘自留地都种了黄豆。夏收夏种过后,为了躲避耘田之苦,我到城里做泥水小工去了。秋分后,回来拔豆、打豆、收豆,发现这豆长得真是极好,攥一把在手里,“咯拉咯拉”的像轴承里头的钢珠蹦得欢!这是有名的特粗黄豆,豆种是龙婶妈给的。当地农民称之为“爆皮黄”,这词用得真是精彩!龙婶妈帮我簸筛,扬去豆中的碎荚泥粒。她总是那么愿意帮助我们知青。龙婶妈说我“懒人种豆”,她讲话有些断续:“懒———牌位,种豆———”乡下骂人“某某牌位”大多是包含了长辈对晚辈的爱意的。在农民的“骂语”系统里,“牌位”和“棺材”是等同的。夫妻之间“触角”(吴语,也称“相骂”),女的骂男的“老牌位”、“老棺材”,是很家常的;待骂到“老出牌位”、“老出棺材”,仿佛能听到磨牙齿的声音,那是爱和恨、仇与恩相交加了。“牌位”一词,大概总是和乡风重祭祀有关系的吧?这是我在乡村得到的生活体验,顺便写出,以备方言之考。
我在自留地上还种过蚕豆、赤豆、绿豆,豌豆不是成片种的,豌豆种在田埂边、沟渠边。种豆乡语曰:“沉豆”。种豆时拿“豆拐”(一头削尖或安上铁锥的木棍),在地埨上按一定的间距打出一个个洞,两颗豆种放入一个洞,形容其“沉”,大体上也讲得通。豆开花时也有可赏的,如蚕豆花,花蕊中染墨晕,有民间传说是黑良心的后娘死后所变。黄豆、赤豆、绿豆的花琐细,不大为人注意。豌豆花白的红的,可惜生长在路边和田沟一侧,匆匆走过也就不及多瞄上它几眼。我以为豆花中最可以入赏眼的是扁豆花。扁豆又名“羊眼豆”,爬藤,种豆树下,树就是棚架;种豆竹篱下,竹篱也是棚架。农家有种扁豆于粪缸棚下的,秋天,扁豆藤缠络于粪缸棚,上下开花密密层层,洁白的、紫红的,喧喧嚷嚷,花团锦簇!把原本是污秽的粪缸也隐没了。
吴下有情歌云: 豆花开遍竹篱笆,蝴蝶翩翩到侬家。妹似豆花哥是蝶,花原恋蝶蝶恋花。
这一支情歌,我觉得唱赞的是扁豆花。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2-12 09:05:52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四十三
豆之品 (下)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扁豆花可以赏,其荚也可以赏。
荚宽平而短,色有浅绿的、粉红的、绛紫的。扁豆藤花谢了以后,结荚于或竹篱,或高树,或粪缸棚,望之也是花团锦簇一般!
粪缸棚,方言“坑缸棚”,以草苫作棚,棚内安一口或两口缸,农民用来便溺蓄肥。坑缸棚大多搭建在屋后竹园边。扁豆荚嫩时采食,撕去荚背上的筋,加油酱煸炒。煸炒扁豆荚从来没有人会放进肉丝、肉片去的。这家伙生长得太贱了,放肉不值!我在乡下时,和农民一样用它过饭,放很多酱,豆荚上冒几点油星,满满一大粗碗。口感有一点“毛拉拉”,但比较“托利利”(吴语,单调的意思,据音写出)一碗酱,那总是一碗菜。
扁豆荚从嫩荚吃起到豆老熟,大概有个把月。蚕豆、豌豆、毛豆的采摘期都比它短。我推想,宋朝的嘉兴老儒闻人茂德,在他北门外草庐的小园里是一定会种上一二架扁豆的。老先生喜留人饭,客来,去豆棚下摘一点扁豆荚,这比出门去打一块豆腐来得方便。
扁豆老熟,其豆粒为扁椭圆形,有茶褐色、黑色、白色三种,以白色的最佳。我小时候,嘉兴城里有挑担卖扁豆汤的。热天,卖扁豆汤的白布衫白草帽,歇担于树荫下以避骄阳。那时勤俭路还是弹石路,烈日下路面滚烫,行人心中火燎,满头热汗。卖扁豆汤的东张张西望望,曼声喊:“哎——来吃聀,白糖——扁豆汤!”这喊声一点不吵烦人。担子上的青釉瓷钵里,白糖如霜;那一口紫铜锅里,白扁豆煮得糜酥,是凉的。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嘉兴五芳斋在热天供给各色冷饮。有白扁豆汤,冰镇过的,中有一小块糯米饭,韧结结(韧,音拧),配上红绿丝,一角五分一碗,收不收粮票却是记不得了。
扁豆汤、赤豆汤、绿豆汤,都是好的饮品。也可以作糕点,扁豆糕、赤豆糕、绿豆糕,而绿豆糕最细巧。绿豆在诸豆中的身价似最“贵”。打个不太贴切的比喻:扁豆是粗使婢女,赤豆是陪房丫环,而绿豆却是小姐了。江苏名吃绿豆丸子汤、脱壳绿豆汤,配料多达八九种。绿豆糕南北有之。嘉兴绿豆糕制法和苏州同。嘉兴久香斋、味香斋、野荸荠、张萃丰,这些蜜饯糕点糖果的业主都是姑苏人氏。
做绿豆糕有一个木制的范,刻细花纹,把绿豆糕粉(绿豆沙加绵白糖、薄荷末、芝麻油拌匀即成糕粉)筛一层在木范里,放入豆沙二钱,再筛入糕粉至满,用木板揿实刮平,将木范翻个身,把糕敲出,一块块码齐装盒就是成品。绿豆糕香甜、细腻、油润,是夏令的佳点。
四五十年前,嘉兴有一卖绿豆糕的老者,姓沈,市井里咸呼“毛四”。我见到毛四时,他家住县南街。每天下午看他头上顶个木盘,装满一盘绿豆糕,上罩一块绿格子细布,右手扶着木盘悠然走过西埏桥。毛四的叫卖声太有特点了,是断续的,却又非常之从容:“绿、绿、绿、绿———豆糕!”
毛四身胖大,高逾常人,慈眉善目,银髯及腹。如是穿戴上明朝人的衣冠,望之有神仙之姿。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2-12 15:57:08
这老头画得有意思,还乜斜着眼睛
作者:我真的是兔子呀 回复日期:2006-12-13 21:13:26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嘉兴五芳斋在热天供给各色冷饮。有白扁豆汤,冰镇过的,中有一小块糯米饭,韧结结(韧,音拧),配上红绿丝,一角五分一碗,收不收粮票却是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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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老陆也有失忆之时。我一直佩服于老陆的记性,数十年前的事,人长得如何,穿着怎样,棒冰多少钱一根,俱一一道来,自信满满。有时就常常想,一个人到底宜不宜于做文化工作,原是天定的,要不,老陆进城做泥水小工的时候咋会想到将来要把泥桶换笔头的呢?
小陆兄也属天才,晓得会弄文章,从未听说会画画的,寥寥数笔,竟可传神!这真要教兔子眼红了:)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6-12-14 12:48:44
两陆都是厉害角色呵
作者:忘了忘了全忘了 回复日期:2006-12-15 10:02:16
t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2-15 10:48:29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四十四
蔬之品 (上)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蔬菜瓜果在古农书上分类,一般带草字头的叶菜,如葵、芥、蒿、芸苔、苋等为蔬属;西瓜、南瓜、冬瓜、蔓菁、萝卜、地蒲、姜等为 属;桃、李、梅、杏、枣、林檎等则为果属。蔬属和 属中的大部分(西瓜、白梨瓜等除外),即是通常所说的蔬菜。
讲到蔬菜,品种在吾乡也甚夥矣。据近人的文章说,有上百种之多。但据志书上所记,南宋为二十二种,明代为三十四种,到清代增至五十三种。我们现在用它来下饭,称得上名的常蔬,大概是数十种之谱。并且,时或有陌生的蔬类进入到膳食。比如甘蓝,嘉兴人称作“包心菜”的,那么圆鼓鼓的一个黄绿颜色的“菜球”,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禾中却还没有它的踪影。所以,甘蓝一出现市上,不少人颇以为新奇。当时庄一拂、沈茹松、吴藕汀三位老先生正在续和“鸳鸯湖棹歌”,沈先生便拿甘蓝来入诗,所谓“调羹不患食无盐,洋薯甘蓝计值廉。茄子辣椒西红柿,不妨茹素菜根拈。”并自注云:“我乡多植蔬菜,近二三十年品种频增,如甘蓝、马铃薯、长茄、甜椒、西红柿等,均为余儿时未见或少见。今者却成常蔬也。”沈先生是民国七年(1918)生人,作诗时年近六十。如今一个甲子将半又过去了,甘蓝早已是常菜,并且有三角尖包的味更胜于球形,炒食很是鲜脆。
蔬的更替,古已有之。譬如葵,远可追溯到上古,所谓“七月烹葵及菽”,并有“葵为百菜之主”的说法,到元代葵还是坐着第一把交椅。可是明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葵却已降为草,几乎弃之于道旁了。但南方边远之区仍有栽培,拿它来作羹,称“冬寒菜”、“冬苋菜”。十数年前,冬寒菜传入吾乡,因其叶片椭圆状如“耳”,吾乡称“木耳菜”,上口鲜嫩滑溜,那应是古葵的滋味了吧。
古时又有“葵藿”一说,藿为豆叶,《诗经》里头就有记载:“皎皎白驹,食我场藿。”如是豌豆叶苗,那倒还是美味了,但许多书上都说,藿食,以豆叶为食,粗食也。那么,除豌豆之外,其他还有什么豆叶可供采食的呢?
我年少时在乡下,曾见饥饿的农民吃榆树皮、榆树叶,挖姜斑草根,瀹食湖羊草,却没有听说以蚕豆叶、毛豆叶充饥的。那时有一种菜,倒是救了灾荒的急,称作“活命菜”亦可。这种菜在元代王祯《农书》中写作“菾”,也即甜菜,俗称“牛皮菜”。王祯是齐鲁人。北方苦寒,甜菜多种于北方,在园蔬短缺时可接食。当时,吾乡的父母官(多为山东人)从北地引来甜菜,教民种植,以减免饥馑之苦。这菜名为“甜”,其实极难下咽。久煮不烂,茎和叶都硬刮刮,真是“牛皮”!
这种菜,在当时吃“伤”了许多人,尤其是城里人,包括去农村的下放干部、青年学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城里和乡下总还是有区别的。
作者:忍_冬 回复日期:2006-12-15 17:29:03
喜欢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2-16 11:16:10
越画越好了!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2-18 16:36:03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四十五
蔬之品(中)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吾乡有一种菜却是百吃无厌的,且赐以美誉曰:“寒菜当肉”。
“寒菜当肉”是吾乡一种常蔬,即“矮脚青大头”。青菜种类里有“三月白”、“苏州青”、“黑小囡”的,我未能考索,但有的从字面上看,也并非禾地专产。即以“矮脚青大头”来说,也不好讲只嘉兴所出,种蔬的地气,有不少原是百里千里都可相通。
清“许《府志》”卷三十三“物产•蔬类”引《倦圃莳植记》曰:“菘,箭杆者,色白味轻而脆;扁者,色青味重而腴,四时可用,而冬月旨蓄,其用尤专。”这一节文字大多明白,“箭杆者”,便是俗称的“长梗菜”,腌制霉干菜最佳。至于“扁者”,用词恐怕欠妥贴,虽然《倦圃莳植记》的著者曹溶是清初大诗人,别号 菜翁,想来对园蔬也很熟习,但若要讲到古汉字语法在描写具象上头的欠缺,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扁者”,其实就是“矮脚青大头”,菜梗短粗,部头(据音写出,即根与茎之间的部分)比较它菜圆大,且包裹得紧,掰开来菜梗恰似一支支舀汤的调羹。下秧在八九月,分种成菜则在寒露边。霜降过后,去地头上割来炒食,其味水漉漉甘甜,使人不能放筷,这便是“当肉”云云的由来了。
《倦圃莳植记》称“冬日旨蓄”,这又是《诗经》上的说话,所谓“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原本指的是“蓄聚美菜者,以御冬月乏无时也”。这在北方好理解,而在江南如吾乡,是自古以来没有窖藏菜的。那么,所讲的“旨蓄”,便是腌菜了,一缸一缸地腌起来,这也是农家经常的寒月景象。岁腊腌菜有蔓菁(大头菜)、寒雪(冬雪里蕻)、长梗白菜、矮脚青大头,而以生冷吃,这末一种却真正是风味名物!
冬天,腌菜缸里结了薄冰,破冰去摸出一棵“青大头”来,拿刀切碎,梗白叶青而菜心嫩黄,讲到它的滋味,咸鲜生脆真的不足以形容其美。我离开乡下四十多年了,当年在乡下也曾种菜腌菜,虽然远不如老农,如像龙婶妈、顺伯伯那样整日在菜地劳作,但因自己的汗水得到那么一点收获,吃到了亲手种的菜,尤其是那么一小缸腌菜的感受,却不是平常的言语可以表达的。
在乡下,农家的炒青菜远不如知青的好吃,这是因为农民炒菜都舍不得多放油。农民到镇上去买油盐酱醋,不说“买”而说“修”。一个农民拎着空油瓶去镇上,见到熟人把瓶子往上一提,说:“修一修油瓶!”声音很响亮,并且面带微笑,但这“微笑”里却是藏着一些苦涩的。
他实在是没有钱,油瓶干了有好多天了。
炒青菜是要多油爆炒的。城里人说到炒青菜曾有不少讲究:诸如要不要盖锅盖,要不要放点水,要不要炒之前先放盐等等,最终有一个像是高招:不放水放一点啤酒。 这样的讲究,那时候农民哪里能够。
知青在乡下时,“油瓶干”也是常事。客来,去地头上拔几棵霜雪打得菜叶蔫瘪瘪的“青大头”,削去菜部头,把菜梗一支支平铺在蒸架上。饭熟,掀开锅盖。嚯!热气腾腾的,蒸架上的菜梗、叶,都像“活”转来似的鲜绿,撮盐蘸吃,也可过饭。比较平常的饭时,也有再添上一碗饭的。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2-20 08:43:27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四十六
蔬之品 (下)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阿———妈———,雪菜———大头菜———要啦?”
这婉转悠长的山歌般的吟唱,是塘汇来的卖咸菜农妇的声口,现在五六十岁以上的老嘉兴,在他们的童年和少年,都熟悉这悦耳动听的叫卖声。回忆就像是在欲雨还晴的昨日里,塘汇卖咸菜的农妇,清早挑着菜担从长纤塘迎着凉爽的河风走来,一路过秋泾桥、闸前街,拐过端平桥,从塘湾街走北丽桥进城……
她们的菜担是一副“绳担”,两个腌菜甏,各用一个绳圈、四根绳索络着,一支窄窄的竹扁担弯弯地挑起在肩上。担子的一头挂着一把小秤,小小的秤砣随着细细的秤杆一起晃动。她们有年轻的、年老的,都梳着丫髻。扁圆的发髻不管是乌黑还是花白的,髻心都扎了一小节红的绒头绳,插上两支成十字形的银子打的簪。她们的衣着都是青布衫,腰里系一个余身———也称围身,是一块一尺半四方的黑杜布,两条绣花边缀穗子的布带往后一拴,不拘年少年长,都显得那么利索、精神。腌菜甏里,雪菜是腌制的雪里蕻,还有大头菜,学名叫蔓菁,这个,农妇肯定说不上来。她们不必去说这个,她们祖祖辈辈种雪里蕻、大头菜。腌菜、卖菜,挑起两甏咸菜来进城,把她们好听的唱山歌一样的声音回荡在铺了石板的小巷里。
这好听的声音,在我小时候就已经传唱了三百余年。塘汇咸雪菜,清脆鲜美,闻起来有一点咸酸的腌菜香味。因这“咸酸”,最近考索吾乡方言,旧时有“咸酸”的说法,特指各种菜肴。老嘉兴家里来了客人,主人会起身说:“某先生请坐歇,吾到街上买些咸酸过饭。”这虽然不定是从“塘汇咸雪菜”而来,但想到同是吴语的统系,别的地方尚未见到有“咸酸”的说法,所以要特别加以表明了。
腌大头菜的香味也是咸酸的,但若要讲到风物,塘汇的大头菜却稍逊于南门近乡。这也是四五十年前之事,老嘉兴都还记得“南门酱油赺馄饨”、“南门大头菜”这两句口号,平实而无花俏,但却也是如谣歌般的流传已久。赺馄饨即是油煎的菜肉馅馄饨,用南门莲花桥头张鼎盛酱园的白酱油蘸吃最是美味。张鼎盛是乾隆年间老店,到我儿时算下来也是二三百年了。南门大头菜,大概是旧称珠庵、团子浜一带乡农所产,别称“酥大头菜”,风味是在一个“酥”上。
乡下称腌菜为“踏菜”,赤脚立菜缸内,不停地跳踉、撒盐、加菜,切嚓切嚓,须得卖十分力气踏得菜熟,那才是好腌菜。
小时候不知腌菜人辛劳,见到塘汇卖咸菜的农妇来了,竟和小伙伴们一起拍手齐唱: 乡下人到上海,上海闲话讲勿来,米西米西炒咸菜,…… 年轻的农妇涨红了脸,她看上去是新娘子吧,黑杜布余身的布带上绣着鲜艳的红花边。嗐,这算是哪门子的儿歌!
作者:伊文 回复日期:2006-12-20 09:32:12
好熟悉的味道啊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6-12-22 16:42:04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四十七
瓜之品 (上)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瓜分菜瓜、果瓜,菜瓜如黄瓜、冬瓜、南瓜、丝瓜、地蒲、葫芦、“田鸡皮”(生瓜,斑纹似青蛙皮)等,都是常蔬。
黄瓜还可以当水果吃,所以又兼作果瓜。黄瓜一名胡瓜,从西域来;亦可以写作“王瓜”,从前水果摊上都是这么写的(用毛笔蘸白粉水写在黑纸牌上,很醒目),这是为图书写方便,约定俗成,没有别的意思可说。黄瓜皮色有黄的、白的、青翠的,通常见到是青翠的。嘉兴以前有一种黄瓜,色淡黄而近似白,皮薄光洁无刺,水分很充足,但味淡。老嘉兴人,小时候并不怎么爱吃黄瓜,家庭里也不十分拿它当菜,顶多盐腌渍来吃,也决不会隔三岔五地吃,地位远不如咸菜。黄瓜炒鸡蛋?闻所未闻,那简直是瞎掰、瞎胡调嘛。
老嘉兴人在吃菜上头,是有一定的保守性的。
黄瓜上市不多久,各种好吃的瓜接踵而来。西瓜、甜瓜、白梨瓜、青皮绿肉、老太婆瓜、黄金瓜(有一种小而圆的别称“金鹅蛋”,不多见)———船载箩挑,遍布市巷。我记得水果摊上插的“王瓜”黑纸牌时间并不长。嘉兴人看待上海人杭州人,心理上是“崇沪贬杭”的,嘉兴人管杭州人叫“黄瓜儿”,不知其所本;杭州人俗称敲竹杠是“刨黄瓜儿”,也不知其所本。
这里头如是好好考索,会有些意思的。
黄瓜常供膳食,是近数年来之事。饭店酒家宾馆的宴席上,有一道乳黄瓜蘸酱,瓜粗细如手指头。这道菜是冷盘,大厨们很省事。
上了年岁的人惮于厨灶油烟,但如果还爱与两三老友,兴来聚饮于家中,那么,拌黄瓜是首选。黄瓜刨皮切片,盐稍渍,拍蒜泥淋上麻油拌之,前后不过十分钟。如是口重,加芝麻酱、豆瓣酱、豆豉,都可。冷拌黄瓜片、水煮花生米、五香豆腐干,切上一盆叉烧,再来几块蜜汁爆鱼(这几样小菜都可以外卖),烫三壶花雕,荤素咸宜,可供一醉矣。
甜瓜、白梨瓜、青皮绿肉、老太婆瓜、黄金瓜、还有金鹅蛋,区别于西瓜统称“小瓜”。我小时候和所有的嘉兴人一样,吃小瓜认定青皮绿肉和白梨瓜。白梨瓜多见于水果摊,它好像是被称作“香水白梨”的。青皮绿肉多由近乡的农民卖菜时带进小菜场,家庭主妇们买完菜随手挑上一两只青皮绿肉放在菜篮里回家。青皮绿肉,顾名思其义,瓤是青碧的,咬一口,蜜甜!有人把青皮绿肉写成“青皮绿玉”,我以为没有什么不妥。
挑选小瓜的经验只有一个:闻香。拿起个瓜来凑着鼻子嗅一嗅,香气扑鼻的,必是好瓜。白梨瓜的香味清雅,青皮绿肉则香味浓郁。从前菩萨桥西堍,久香斋隔壁有水果摊,摆在人行道上,到了夜晚点起一百支光的电灯泡,照得瓜果雪雪亮。这摊主是个麻子,长得瘦小,黑黑黢黢的,晚饭喝过酒,脸上的麻子颗颗生动。他卖白梨瓜,手中的瓜跟着吆喝声轮个儿地颠动:
“嗨,蜜拉甜聀格———香水白梨瓜!”
“嗨,香水白梨瓜聀———蜜拉哩格甜……”
往复循环,并无休止。
他的嗓门是脑后音。
他的摊头上没有青皮绿肉,真是太可惜了。
作者:古竹马 回复日期:2006-12-23 19:36:17
顶,收藏.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6-12-25 15:51:21
又看一遍,好啊
作者:眉山紫桐 回复日期:2006-12-25 18:09:27
这么细致的江南风物,还有图,大俗大雅的生活情趣。多么好看。
作者:忍_冬 回复日期:2006-12-26 19:16:09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作者:老_湖 回复日期:2006-12-26 19:21:59
风物迷人哟.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6-12-28 14:13:54
好
作者:山中柴人 回复日期:2006-12-29 08:50:12
江南是我向往的,看楼主的作品让我感觉到了那份美好.作品传递得很仔细,有气息,有声音,有画面.这里有强烈的传统审美,最好再有一些现代的情景.等着看新的作品.
作者:马暮年 回复日期:2006-12-29 20:40:35
"江南水乡,其人多智". 信矣
作者:山中柴人 回复日期:2006-12-31 21:02:26
等着看楼主的新作品,呵.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1-1 9:38:45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四十八
瓜之品(中)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马铃瓜是西瓜中的名品。
清光绪年间,邑人吴受福补辑《古禾杂识》(卷三)云“……近则多种马铃瓜,向出西塘,形长如枕。”这一条“补辑”是说,清代或者更早一些,马铃瓜为嘉善西塘产,晚清时嘉兴亦有所种。马铃瓜到民国时期以平湖产最有名,有大小两种,大者一个重靠十斤,人称“枕头瓜”,瓜皮翠色条纹,瓜瓤虎皮黄,鲜脆蜜甜无滓。小种马铃瓜最是名贵,乌背金底,瓤色橙黄,鲜甜。俗称“橄榄马铃瓜”、“榧子马铃瓜”,可以想见瓜的形象之美。
马铃瓜是下鸡粪肥的。从前平湖一带种瓜的,农闲时肩背竹筐,手持细竹竿,竹竿的一端剖开系个河蚌壳,到离乡十里几十里的地方四出搜觅鸡粪。他们男男女女穿着柳条布的衣衫,三三两两地慢行在村道上,低着头,神情特别专注。发现有鸡的遗矢,随即拿起细竹竿一抄,把撮在蚌壳里的一小朵鸡粪“啪”地丢进竹筐里。搜觅鸡粪又称“捉鸡污”,这大概是平湖瓜农的专业吧,又因这工作实在过于琐细,乡间说话讲到“捉鸡污”时,竟表示出有几分的轻视。
平湖马铃瓜又有“鸡油蜜甜”的赞誉,这多少跟鸡粪有一点联系,但大家都这么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洁的联想。
旧时平湖小种马铃瓜应市,瓜皮上钤印,不过秤,是论个头出售的。
比我年纪大的前辈,是应该有这种口福的。我年已近六十,这辈子没有吃过敲图章的马铃瓜。
没有吃过,心向往之,所以开头一句就讲它是西瓜中的名品。
热天解渴解暑,无过于西瓜。这个,似乎无关于记忆的验证。就这样子来说吧:从前家里有井的人家,或是街坊上有一口井的,吃过中饭,去汲一桶井水来,把西瓜湃(音 bá)在井水里。等午睡醒来,取刀剖瓜。刀刃碰着瓜,瓜“刮”的一声裂开,红瓤黑子,嘶嘶地冒出一股清鲜的瓜气。这时,惺忪的睡眼瞪大了,嘴里口水汩汩,拿起切开的一块瓜,咬一口,甜凉的汁液沁溢,那个爽呀,把一天世界的炎威暂且放到了爪哇国去。
西瓜有原个吃、半个吃的。原个吃的,削去瓜的顶盖,拿调羹挖瓜瓤吃,吃完了瓤,剩下的空瓜壳就可以简单做个瓜灯,点燃蜡烛玩一二个夜晚。
西瓜一人吃原个或半个的,都是街坊中比较有钱的人家。我小时,嘉兴大多的家庭,是数人合吃一个西瓜。孩子多的人家,把瓜的块儿切小一点,每人分几块小三角形的。年龄大点的孩子懂事,不会争;年龄小的要跟哥哥姐姐们争,大的总是让小的,而且多是做姐姐的让,撅起嘴巴,说一声:“触气!”小的抓到手就啃,直啃得小嘴啧啧,瓜皮“出青”。这时,做母亲的哪里咽得下去,母亲不吃了,把一块瓜轻轻往前一推,轻轻说声“难帮”(据音写,嘉兴话意为丢脸,坍台),坐到边上去,舀一碗凉茶喝了。
那时,农民的西瓜船来,大多泊在东门新洋桥。买瓜的人不少,手里拎两只竹篮子,东张张西望望。那时,一条街上,是极少有人家买一担西瓜让农民挑进门的。
作者:自作多晴 回复日期:2007-1-1 10:12:59
收藏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1-1 10:36:34
多晴兄:新年第一天,网上见面,问好;祝新年康顺!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7-1-2 20:59:37
新年头次上网就到这里,再顶.
作者:眉山紫桐 回复日期:2007-1-2 22:34:25
写江南的太多了,写出个性不易.
作者:山中柴人 回复日期:2007-1-4 10:38:59
收藏江南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1-5 15:30:53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四十九
瓜之品 (下)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葫芦,古人写作壶卢,一名瓠瓜,一名匏瓜。瓠和匏,历来讲法有些缠夹,我也说不大好,如是简单以长相别之,匏瓜的长相一般人最熟悉不过的是“八仙”里头“铁拐李”系在腰间的那个药葫芦。瓠瓜的长相,以身细而长者所称。
瓠瓜和匏瓜都须搭架攀援,悬生结实。瓜嫩时作蔬,老熟后瓜皮变木质,可以制成盘、碗、瓶、壶、杯勺等器皿,有称“匏尊”。
瓠瓜的“同宗弟兄”瓠子,又名地蒲,别称“夜开花”、“扁蒲”、“蒲”。我在乡下时,龙婶妈就管瓠子叫“蒲”,种法和南瓜没有两样,清明前掘坑浇注浓粪,把土拢成一个小圆墩,下种孵秧,然后出苗长蔓,开白色的花,结果。前几天去地头看它还是翠色毛茸茸手指头那么细的一支,过不多久就长成胳膊肘粗长的一个了。蒲有苦蒲、甜蒲,苦蒲其苦无比,连汤都喝不上口。家常菜里有“地蒲嵌肉”,把蒲切段,挖去籽,中实鲜肉糜,清蒸,荤素两宜。但这道菜如是碰不巧撞上了苦蒲,只好连锅端——倒掉了事。所以有经验的人买蒲时,总要问一声:“苦口伐?”随手掐去蒲上一点皮,舔一舔。苦蒲是不小心踏裂了藤蔓所致,这是龙婶妈告诉我的。
江南何处不种瓠与匏?瓠也是寻常的园蔬罢了。但若要讲风物,那只有推举到匏尊了。吾乡的“槜李匏尊”,亦足以为风物之所豪。近人称誉槜李匏尊,都喜欢引述朱竹篘《静志居诗话》所说:“巢孝廉鸣盛端明,绕屋种匏几十余种,长如鹤胫,纤若蜂腰。杯勺之外,室中所需器物,莫非匏者。远迩争效之,槜李匏尊,不胫而走海内。”(王世襄《锦灰堆•说葫芦》)这一段文字,其实是经过府志“篡改”了的。竹篘的原话是:“孝廉肥遁深林,绝迹城市,时群盗四起,镠铁银镂之器,无得留者。于是绕屋种匏……”云云。明季和清初,战乱给江南一带造成的毁坏景象,由此可以想见。
巢鸣盛,字端明,一字五峰,号崆峒、止园。他的老家在凤桥巢家弄,又名巢家园、巢家场。六十多年前,有人过巢家场,描述其村:“竹木深秀,地境幽僻。”这也正合于竹篘所说的“深林”吧。巢鸣盛是一位举人。明亡,作遗民。隐居三十七年,终老于凤溪。他有诗咏匏器:“剖心香自发,刮垢力须攻。”朱彝尊称:“剖心刮垢,盖自喻也。”这是有他自己的一点深慨在里头的。
巢鸣盛之前或之后,邑人王庆芳(字蟾采)亦善治匏尊,而艺最精者周廉夫(号五峰)。周氏居东郊,是一位落魄的读书人。嘉庆年间,距巢鸣盛等人百多年后,新篁镇张廷济纠集里中同志胡雄飞、孙君尚、沈育佳等孜孜研磨匏尊,并以不能种出“绾结葫芦”为感。(详见王世襄《锦灰堆•说葫芦》)
张廷济,号叔未,金石家、书法家,世居新篁,有清仪阁。
匏器之制,有勒扎、范制、火画、押花、针划诸法。槜李匏尊,大概自张叔未之后就只剩下一个名目了。
作者:忍_冬 回复日期:2007-1-7 23:53:38
新年快乐!
继续关注中...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7-1-11 9:44:10
陆兄继续,时在关注中呵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1-14 11:33:33
果之品
文/陆明 图/陆晓勤
桃、李、柿、柑、橘、枣、梨、梅、枇杷、葡萄、石榴、香椽、柚子、柰等,我写到的这几样果子,从前嘉兴都有产的,有的见于书的记载,有的是我看到的。见于书上的,如东塔寺朱买臣墓前的琐琐葡萄,那还是明朝人所说,大概是当时的“异品”吧。其他如香橼浜之“香橼”,据说上世纪三十年代浜侧树木犹在。香橼去核,果皮中医入药,治咳嗽颇有灵验。还有一种“柰”(这个字是我去查了字典才知道的),至少在明代,子城锦带河畔多有柰树,其果与林檎同类而二种,林檎即是俗称的花红、沙果,比苹果小多了。我童年时,嘉兴大多数人家的小孩是极难得吃上苹果的,但花红可以吃到。大伏里,水果摊上、店里摆了一筐筐的花红,都是从北方过来的。花红口味有些酸甜,柰的滋味就不晓得了——我小时候,子城、锦带河都很荒僻,记忆里也未见到果木——只好想当然是和花红相似的“酸甜”了吧。
柚子在城里很少见到。柚子有球形或扁圆形的,果皮淡黄,果肉白色或粉红色。统名“文旦”。柚子别有一种称作“香栾”的,其大如“朱栾”(亦是柚的一种,味酸恶不可食),形圆色红,芳馨可玩。二十多年前,我在椿树弄许家见到两棵柚子树,一棵在天井,一棵在户外。户外的一棵,树身几可合抱,树冠浓绿,遮蔽街面上空。春天,从香花桥下来迎面是许家的柚子树,一簇簇的白花怒放,花香随风扑鼻。秋天挂果,梨头状的柚子满树上沉沉的。许家的主人许先生告诉我,这是“香抛”(据音写出),种它有几十个年头了。许先生摘了一个,双手捧着送我,说可以“闻香”。许先生说的“香抛”,大小如水果店卖的文旦,剥开来一瓣一瓣却是紫色的。看来“香抛”是近似“香栾”的,都是“芳馨可玩”。
桃、李、柿、柑、梅等在从前向来是本乡货。自新塍至王江泾俱属柿林乡,以产佳柿名;李子则更不必说了,槜李独产于嘉兴,初次碰到“槜”这个字,还真要查一查字典呐。潘园李、徐园李、美人李……多见于明清人的著录。
桃,从前嘉兴人家有园子的却忌讳种桃,以为“种桃不吉”。但,桃木削剑不正可以祛邪祟么?吁,民俗里头,多有封建,强作解人,愚且妄矣。
从我有记性起,水果中最馋人的无过于苹果!那时,水果店的苹果都从山东青岛、烟台来,摆放在玻璃罩柜里,插上“国光”、“青蕉”的字牌。这些红苹果绿苹果,个个光洁无纤尘。一般人家是极少光顾这果中之“贵族”的。街坊上有谁家的女孩,下雪天穿着苹果绿呢子半大衣,手里拿着个红苹果吃,是要被视作“白雪公主”的。谁家的男孩拿着苹果又咬又啃,那自然是“小开”了,是所谓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啊。而以我的经历,大多的男孩是宁愿眼馋“白雪公主”的,心理上觉得她才般配呢。
作者:王-立 回复日期:2007-1-14 12:13:31
小开吃白雪公主呵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1-14 13:50:47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五十一
大腰布栏
文/陆明 图/陆晓勤
四十五年前,我下乡的时候,乡下还是古风犹存的。乡下没有电灯,夜晚家家点个油盏火,淡黄的光晕映在墙壁上是几个很大的晃动的人影,这是就近所见。远一点,摆在灶脚边的水缸,屋角的谷箩扫帚和大大小小的腌菜甏,就是模糊一团黑了。这油盏火的光所及范围很小,它又是可以拿在手里移动的,农民都叫它“手照”,想来这已是久远的古语。有不少的农具,比如扇飏秕谷的风车,养蚕的篚和木头的蚕架,还有织布的布机、舂米的木砻,都写有“大清光绪某年某月某日置”的字样。也不晓得这是出自哪位村学究的手笔,只是字的点划很正,墨色也很沉着,看了令人难忘。
那时,秦汉的曲辕犁、铁耙、木耖,明清的风车、布机(木制的布机体积很是庞大,占据大半个房间)乃至油盏火(虽然已经由陶瓷的盏改为玻璃瓶了,但仍用棉纱点燃的古法),这一切等等仍在沿袭使用,千百年的历史就像是凝固的。
那时,乡下像顺伯伯、龙婶妈一辈的老农,衣着也依然是古法的,女的短衫是右襟掩左襟的“大襟”(吴语“大”读如“杜”),男的则对襟,而裤子,男女一样都是抿裆的,即俗称的“团腰裤”,腰围起码有三尺,那么“啪啪”折叠起来,用一根布带三下两下的拴束。顺伯伯一到冬天,在对襟黑布棉袄、黑布抿裆棉裤之外,加了一袭大腰布栏。大腰布栏亦称“围腰布栏”,这就是古人的“上衣下裳”之制了,裳是裙。大腰布栏为劳作人所穿,所以书上多有写成“作裙”的。从前腌腊行、咸鱼店、肉店的店伙,到了秋冬便拴上毛蓝布作裙,立在柜台前或肉墩头前招呼顾客,那模样也是颇有古气的。顺伯伯的大腰布栏,比毛蓝布更为粗厚,是顺妈妈在自家布机上织的布,染的靛蓝是去水边采的蓼蓝叶。顺妈妈缝纫好布栏后,用发过酵的面糊、豆粉,浆一浆,布头摸上去有铜钱厚,刮拉刮拉的。
大腰布栏长及脚背,在腰部的两侧打了许多褶裥,这样可使裙的下端扩开,走路不绊脚。但因杜(土)布厚而重,走动时并不飘逸,却使人有几分浑穆状。顺伯伯冬日里去镇上吃早茶,一出门天寒地冻,嘴巴里哈气哧呼哧呼的。那布栏挡风,顺伯伯走一阵就少“哧呼”了,他头上戴个无檐毛绒的黑行灶帽,臂肘挽个篮,黑棉袄束在大腰布栏里,整个人圆滚滚的,缓缓地在田塍上移动。如其相遇同样穿戴的———那人必是他的同辈———两人立定相对,说些田稻丰歉的闲话,然后一起把臂肘上的竹篮往上抬一抬,彼此客气道:
“吃茶去,唔唔。”“唔唔,吃茶去。”
相让着,一前一后慢步往镇上去。
1960年代的吾乡农村,像顺伯伯这辈人,他们还是一家之主,他们的家底尚称殷实,有二房或三房媳妇都不分家。他们身上的气息,总还是离古弗远。
作者:天河渔民 回复日期:2007-1-14 19:56:16
好看
作者:素心人语 回复日期:2007-1-15 11:15:45
好看。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7-1-15 23:04:15
继续收藏!
作者:山中柴人 回复日期:2007-1-17 15:41:22
一块净地,看好.
作者:emmaxz 回复日期:2007-1-17 16:28:30
顶下
作者:跑来看看再说 回复日期:2007-1-19 16:29:16
TI!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1-22 9:25:22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五十二
红绵绸裙
文/陆明 图/陆晓勤
讲到乡下男女的服饰,四五十年前年轻的一辈,自然不是大襟和抿裆了,上衣都是对襟的,长裤分男女式,和城里无二,只不过乡下还是杜布的居多。裤里头,有一种“半裤”,那似乎是专供女人夏夜乘凉时所穿,是家织的柳条布,长及膝盖,以蔽腿部,裤管是有一点儿紧绷的。
乡俗,女人上身可以“放”,下身却须遮蔽及膝。除非耘田,女子和男人一样,短裤捋到胯上,腰系竹马匍匐于水田。五十年前,我在七星乡陈桥上小学。每到热天,村里女子有半裸的,上身只戴一个毛蓝杜布肚兜,多为少女;有上身不着片丝全裸的,那是老年或正在哺乳的女人。但下身都着半裤,夜晚在屋前的晒谷场上乘凉,偶有陌生客来,与客对谈,怀抱婴儿,嬉笑自若。那时,乡下女人都不穿裙,我在陈桥那些年,只见到学校的年轻女教师有穿花裙的。
古人讲到的“荆钗布裙”是古时的劳动妇女,她们从事的是家庭辅助性的劳作,譬如“女织”之类,所以“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这几句诗使我们仿佛目睹了古昔的一幅稼穑图:那发髻上插着荆枝的钗、下身系着粗布裙裳的农妇或村姑,带着年幼的孩子去给“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南冈丁壮送午饭和茶水,她们所着的布裙虽不曳地,但走在麦田的田垅上,自也有几分婀娜的姿态吧。我每每想起旧时吾乡“清明谣词”中“乡下大姑娘春气发,青皮甘蔗腰里插”那两句,总是无端地觉得,这位憨气的乡村少女,定是辫扎红头绳,腰系青布裙的,而且她的裙腰很粗,是健壮有力、青春活泼的。
1949年后,妇女亦“半边天”了,短衣长裤宜于力田,布裙随新俗汰去。但到我下乡做知青时,村里像顺妈妈、龙婶妈那般年纪的,箱子底里都有一条折叠整齐的红绵绸裙。这条红绵绸裙,是她们出嫁做新娘时穿到夫家来的,所以那么什袭地宝爱珍藏,是吾乡旧俗———这和所有吴地习俗相似———凡逢喜庆,妇女必穿红裙以为吉服。而乡下的喜庆之事,无过于嫁娶。由此,一个农妇终其一生,她除了坐花轿那一回穿红绵绸裙,其次便是等到娶媳妇和嫁女儿时才开箱取裙。
绵绸是农家用疵茧中的丝纺织而成的,从前中农之家都有丝车。绵绸也是比较常见的杜做货,抚之表面布满颗粒,但却喜其柔软贴肉,绵绸染红后,由于绸面鲜有光泽,它的“红”是沉着的,也很乡土。这么说吧,白墙黑瓦的农舍,绿的桑树,翠色的竹园,配上红绵绸裙的少妇,那样的相称是城里人仿不出来的。
顺妈妈的红绵绸裙在娶第一房、第二房媳妇时都穿上了。是四幅头缝纫、不打裥、不压金丝线,最简单的。龙婶妈替儿女“做事体”,正赶上“文革”来了。龙婶妈的红绵绸裙一直压在箱子底里。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1-24 10:54:07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五十三
农宅 (上)
文/陆明 图/陆晓勤
在从前自给自足的农耕时代,农民的住宅首先是要生活、生产两便,房子都近河。除了少数贫寒之家,大多人家屋前有一片青砖墁地的晒场,以供摊晒稻谷豆麦等。这晒场也有称作稻场、田场、打谷场的,而场的大小似乎也和人家的大小相称,丁口兴旺之家,晒场大,青砖墁得严丝合缝,下过雨后真是砥平如镜。平常时候,晒场也打扫得洁净,砖面一片苍蓝,儿童在场上滚铜板、打弹珠、跳绳、踢毽子玩耍。到了夏天,吃过夜饭在晒场上泼了水,燃起一堆青草瓜藤做的“蚊烟”,拿两条长凳、一块门板搭铺,躺在门板上乘凉,数繁星满天的星斗,猜谜谜子,唱山歌:“七七星,扁担星,念过七遍就聪明。”待晚风习习地吹来,小河边、田野上响起了“唧唧唧”的虫鸣声。
晒场也有数家合用的,那大抵是同姓聚居,即是氏族世家,农民所说的“自拉屋里”。数家,三五户、七八户不等,乃至十来户合用一片晒场,这晒场总有一个或一个半篮球场那么大。祖宗是同一位,如姓钱,则钱老太公者也。后来子孙虽析产分炊,但只要不出大的意外,祖屋总还是毗连,望之俨然一村坊。或者以一姓之尊,为村中首户,所以乡下从前和城里一样,也有“某家墙门”的荣称。
这么大的一片晒场,从前多有鸟衔牌的算命先生,祝由科的江湖游医和阉鸡、捉牙虫、挑换糖担、跑乡剃头的光顾。祝由是古之巫卜之流,以祝祷法治病,据称“多验”。我以前有一位老友,干过祝由科,能使纸人捧碗,教了我,我也会。
这些人中的前两位到了晒场上,全村坊的人都会来围观。
陆务观《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诗云:“夕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这“赵家庄”想来也应该有一位“赵老太公”者,在务观先生往游时,太公的后人还是聚族而居,黑压压数十、近百人在晒场上围着打鼓的盲翁,听他说唱古今事。
俗语“作场”,是讲民间艺人在空地上表演献艺,那是不必搭台的“戏台”(北方江湖则所谓“撂地”。在空地上用石粉画一大圈,表演者立于圈中),比较坐在台下听唱,自然更觉亲切有味,也是乡村农闲时节很有意思的景象。
陆游的诗无甚深意,唯觉欣喜的是吴越两地风习相似,把这诗放到吾乡来其实也并无不妥。换言之,越中的“赵家庄”在嘉兴也是可信,虽然陆务观是南宋时人,那负鼓盲翁说唱古今也不为我辈所及见。但旧日水乡农宅的状貌,夕阳、河边、垂柳,那么大一片青砖晒场,我辈也是曾经眼熟的。
是五十来年前吧,我在七星乡下上小学(先母在那里任教),那时离土改结束不过六七个年头,不少地主家的宅屋虽已易主,但还保持原样,墙门 内高檐宽廊,作息无碍农事,使我至今想来仍为之叹羡不已。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1-26 13:47:09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五十四
农宅 (中)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我到七星乡陈桥上小学那年,陈桥刚称“生产大队”,名下有十二个生产小队,按方位编号:一队、二队、三队、四队……简要上口,便于指挥。但农民仍习惯叫老地名,如陈家桥、顾庄港、骨头村、毛家浜……乡人世居于斯,传承有自。这好比有两陌生人相遇,一时说话竟投机,彼此问起“啥地方”,互答“骨头村”、“勾头泾”(古窦泾),虽然欠雅驯,但却也是有味的乡谈。
陈桥大队的队部,土改以前是地主宅屋,五开间“硬山”九栌头(栌,据音写。乡下称正梁外八檩为九栌头,依次是七栌头、五栌头),分隔墙打通,成了一座很大的“厅”,加上屋前的一片晒场,可以召集开社员大会。宅屋敞豁,踞于浜底高地。晒场的坡下,水边又有一座茅草结顶的牛车棚,称之为“草亭”也可。亭中置牛车盘,亭边岸滩上掘一狭堑,置水车于内,使牛拽转车盘,则水车随转,引水上走,灌溉稻田。水车俗呼“龙骨车”,长二三丈,每一小节有活络的轴和固定的木片。
推想这一户人家(地主),春天秧田新绿,屋角的一株桃树开了粉红的花,主人正使牛戽水,恰好城里来了故人,主人连忙杀鸡置酒,开轩面场圃(屋前的那一片晒场),把酒话桑麻。他和故人凭桌坐窗下,可以消停地吃酒,说说稼穑的苦甜,看一二眼他家的牛拽转车盘戽水。牛是戴上两个毛竹爿眼罩的,拽着车盘不紧不慢一圈一圈地转,车盘咿咿哑哑,水车的节链骨碌碌循环往复地翻转,那水流哗哗哗似一条长长的白练,扯不完的,溅起白亮亮的水珠。他是都可以看见、听见的。只要不喊一声“哇”(牛能听懂是叫“停”的意思),牛那样的戽水是不用挥鞭的。
我在陈桥曾多次去某村同学家,他家倒不是地主,是中农。东西墙门,没有门簪及砖雕的装饰,是白木细柱的门堂间,进去左侧是三间五栌头“硬山”平屋,第一间摆了台石磨,有推磨的三角木架,这是磨米粉的“磨房”。第二间摆放农具,三是猪舍羊棚,门堂间右侧首先是厨房,依次是朝南一排六开间“硬山”九栌头高屋,宽廊,摆得下八仙桌。同学的母亲纺纱织布,她的布机摆在卧房隔壁,占了大半个房间。宽廊和里屋都有木门,里屋的门也是每间四扇,称“腰门”,拳头擂上去咚咚响。
西墙门破敝了,出去一片竹林。西墙门那边,还有四五间破敝的棚屋,从前是养牛的牛屋、贮放稻谷的谷仓和“看宝宝”的蚕室。
东墙门和西墙门之间,是篮球场那么大的晒场。靠近西墙门那一小半,青砖斑驳,碎了不少,砖缝里长着草。
同学父亲的上辈,原有叔伯弟兄好几个,都不幸早死绝了户。“太公”创下的田地,土改前剩下不多,所以评上个“中农”。祖屋都在,由同学的父亲承继(乡下叫“荫继”),过年祭祖时,就要多放几个酒碗。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1-29 17:19:51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五十五
农宅 (下)
文/陆明 图/陆晓勤
“六枪屋”旧时流行吾乡,它是砖木平屋,四壁圆木作柱,上有“肩梁”、“护檐山头”等,结构较“硬山”平屋繁复(“硬山”两侧山墙同屋面齐平或略高出屋面,没有护檐)。屋脊和屋檐共有六只角,上翘,看上去像六支枪,故名。
“六枪屋”起于何时不好说。从前乡下有一种“白云葬”,也称“浮厝”,人死后因故未能入土安葬,丧家把棺木抬至田头桑地,用砖瓦就棺大小砌成小屋,白墙黑瓦,以蔽风雨。“白云葬”屋脊翘角,也有如“六枪屋”的,一端画万年青或书黑字奠,棺向北。这一葬俗据说源自北宋南渡之后,北方移民思念他的故国,有终待骨殖北归之意。
这样说来,“六枪屋”最早有可能从北边传入,或者即是南宋所创的遗构也不一定。
“六枪屋”也有九栌、七栌、五栌的。九栌头“六枪屋”大三开间再加两间“上南”(即正屋一侧延伸之屋,多用作灶间等),一般总可以称到“大户”了。我在“风物”各篇中多次写到的“顺伯伯”,他家的住宅就是这样的格局。顺伯伯有两房媳妇,大儿二儿分住正屋的东西间,当中一间板壁一隔两,前为客堂,后为女儿卧房。顺伯伯和顺妈妈则住上南屋。
顺伯伯的女儿爱娜,年龄比我们知青大点,她还待字闺中。乡下姑娘像她这个年龄还没有“出八字”是很少的。据说爱娜自有心上人,做媒的送来几次庚帖,她一概不理睬。顺伯伯气得翘胡子,骂:“臭瘟婢,要三埭楼房四埭厅,就肯哩!”爱娜哭,跺脚说:“吾奴勿同房子结婚!”顺妈妈夹在中间却只会叹气:“爱娜口欧,爱娜口欧。”哥嫂来相劝,爱娜低下头,红着脸说:“吾奴自家看对……”
这一家兄弟怡怡,妯娌小姑都是好相处的。
爱娜的卧房里,一顶蓝夏布帐子绷得四角挺,床前的白木条板上,横头摆一个红漆马桶。靠窗一张老式的三屉账桌也是红漆的,桌上斜搁一面长方的小镜子,有木梳、篦箕、扎辫子的红绿头绳和一盒蚌壳油,都是货郎担上的货。蚌壳油是装在蛤蜊壳里的润面油脂,粉红色的。
坐在桌前,推开北窗是桑园,一条泥径斜向东去,东去是竹林,泥径蜿蜒隐没在翠色里了。爱娜的“心上人”,就是循着这翠色的径来和她香会的?
卧房里还有一个直径一庹大的稻草编的米囤,筛米的绢筛、竹匾,挂在墙上,量米的升箩是木制的,插在米堆里。这卧房里有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米的清香!
那时的农宅,不拘形制(是“六枪屋”还是屋脊两角对翘的“硬山”),不拘大小(是九栌头还是七栌头、五栌头),外墙头多喜欢用锅煤刷成黑色。黑墙黑瓦,黑的屋脊中间或植万年青,或取六张瓦做成三个花瓣,以作装饰并祈吉祥。
锅煤即锅底烟灰,积久须铲去,不然烧炊很费柴。农妇铲锅煤时把锅侧支地上,切不可平扑地上,平扑,地上留下黑灰一圈,有女人会因此投环自缢而死的迷信说法。
在爱娜的年代,这种习俗已经有些淡薄了。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7-1-29 22:02:58
好,又见江南.美在不经意之间,可回味!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2-1 09:21:18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五十六
草棚 (上)
文/陆明 图/陆晓勤
“稻桶舍”、“直头舍”,是指草棚形肖某物。
稻桶比较好讲,木制方形,底部小,上部大,敞口,像量米的升箩。一升米斤半重,稻桶盛谷毛三百斤。稻桶倒扣,便与“稻桶舍”草棚屋顶相仿。还有一比,那就是砖木的“六枪屋”,只是草棚绝对做不到六角上翘。
稻桶是从前掼稻的农器,现在深乡下恐怕也见不到它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轧稻机尚不普及,收割早稻时还要用到稻桶。农民去田头,边割稻边脱粒,稻桶三面插上竹竿、麻布做的围屏,桶内斜搁一个竹器的梯形家伙,俗称“稻床”。掼稻时,人立于桶前,双手高举稻把掼击在“稻床”上,那击打的响声很重、很闷:“嘭———嘭———”一下又一下,谷粒“沙———沙沙沙———”随手脱落,聚积在稻桶里。在稻桶底部有两根固定的圆木梃,这或可称之为“轨”,可使推拉稻桶向前时得以在泥泞中滑行(早稻多烂田,乡言“拔脚闯脚”,即指水田劳作的不易,而农活之重,无过于掼早稻)。 “
嘭———嘭———”,稻桶快满了,把谷子装箩筐挑到稻场上摊晒。一担早稻谷连露水、泥水、汗水一起有两百来斤重。把两箩筐湿谷从烂田里挑将起来,村里最强悍的壮汉都不免“哼噢,哼噢”地吆喝,双脚“嗤咕、嗤咕”地溅起泥浆。这时,挥镰割稻的女人们,往往一齐回过头来,默默地注视,不说话。她们是在体恤男人!古人叹惜稼穑艰辛,我下乡当了知青后才有真切的体会。
讲到“直头舍”,不好譬解。辞典里“直头”谓“抵值径直”;绍兴方言“直头牛”,比喻为人不知转弯变通,都跟“直头舍”说不到一起。这样讲吧,“直头舍”是类乎北方地窝子棚那样的草棚,一间门脸,人字形草苫顶,浅而窄小。这种草棚,是乡下极贫苦人栖身的。
我下乡的村子里,有好几户绍兴人,都住草棚;邻村有河南人,也住草棚。绍兴人草棚盖的草苫,稻草梢头向下;河南人则相反,稻草梢头朝上。河南人草棚的草苫间距密实,不易霉烂,可维持十年以上;绍兴人草棚一般五六年换一次新草苫,两三年内如有个别地方漏雨,取下旧苫补上新苫,叫“插一插”。
搭建草棚,夯磉基、立柱、筑泥墙、架梁檩,最后铺盖草苫。柱、梁、桁条都是毛竹的。用上二十三根九寸头毛竹的,那就称大草棚了。草棚除毛竹之外,畚土筑墙,编草为苫,斫木成门,都可以就地取材。畚土筑墙,别称“打泥板墙”,在古代又名“版筑”,据传最初是商朝傅说所为,所以傅姓的祖先是一位版筑匠人。
打泥板墙的工具是三块木板,两直一横。直板三米长、五六十公分宽,横板五六十公分见方。三板组合成“槽”,数人往“槽”里畚土,用木棍捣泥至结实,抽去木板便成一堵墙。草棚墙都不甚高,大概垒起四板就足够了。
数人在晴暖天气下,短衣科头,坦胸裸臂,双手持棍“吭哟,吭哟”奋力捣泥筑墙,仿佛是古之先民。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7-2-1 14:07:20
顶!拙中见雅.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2-6 8:22:13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五十七
草棚 (中)
文/陆明 图/陆晓勤
草棚有多个名称:草房、草舍、草庐、草庵、草窠等,都是稻草或茅草苫铺顶的,和我在乡下见到的“稻桶舍”、“直头舍”无大别。其中称之为“草窠”的,我想应该和浅而窄的“直头舍”一样,最不堪人居。但若要讲到“草堂”,就得留点儿神。古人诗文里经常出现“草堂”一词,不少文士还自号“某某草堂主人”,很让人眩惑。其实这里头大多是以“草堂”名其居,故标风操高雅罢了。平湖莫氏庄园,内有“云浦草堂”,两层,七楼七底,黑瓦粉墙,京砖抱柱,雕花门窗。除了瓦垄里长着几棵灰绿的瓦松,这座富贵气的楼厦跟“草”弗沾一点边。“草堂”主人是莫放梅第几子?我忘了,也懒得去查。在晚清的当湖诗坛上,是不大可能会有“云浦草堂”地位的。
杜甫的《堂成》诗,是描写诗人建在成都百花潭北、万里桥边一所草堂的景物和定居在此的心情的。草堂营建两三个月始成。这个“时间表”于我有用。我在乡下时,绍兴人搭建一座有二十三根九寸头毛竹作梁檩的大草棚,三五天就成了。杜甫在成都有官居成都尹兼御史中丞的老朋友严武。并且严时常给予援手。想起来少陵野老这座“频来语燕定新巢”的草堂,决不会是一般人住的“稻桶舍”了。
草棚冬暖夏凉(指大草棚而言),是居住的一点优处。我年轻时去绍兴人草棚作客。三开间,中间客堂,东间和西间是睡觉、作炊的。最突出的感觉是“洁净”。那散发着夹杂稻草和霉干菜味儿的空气是洁净的,暗淡光线下的泥地坪是洁净的,箱笼衣柜虽都是旧物也是洁净的;吃饭、喝茶的板桌、长凳,杯碗放下去不落印子,人坐上去不沾灰尘;灶间更是洁净,灶台、锅子、锅盖等水抹清爽(绍兴人每饭后,必刷洗锅子、盖,锅盖置于竹架上);灶口灶边打扫得不落一点柴草屑。一把很长的铁火钳,静静搁在灶膛里。阳光从一小块玻璃天窗上投下淡黄的光束,灶头上的锅子、锅盖、锅铲、菜刀、铜鸡勺,也静静的。这是还没有到烧晚饭的时候。
一群雏鸡跟随母鸡在草棚旁边的竹园里“叽叽叽”的觅食。
一只红冠彩羽的大公鸡,抖擞一下身子,“喔喔喔”啼叫两三声。
多安谧的天籁呀。
绍兴人把灶间收拾得比卧房还整洁,这都是为防火烛。草棚是万万着不得火的。一旦着火,“轰,轰,轰!”一座火山几下就没了。为防火烛,烟囱从屋檐处横出一米左右,烟囱口下弯似“马头”,烟、火星,挨不着草苫。
清同治年间,太平军败后,吾乡田园荒芜,官府招募绍、宁、温、台、处以及河南、苏北等地农民前来垦荒,称“客民”、“客帮人”,以绍兴人为大夥。他们大多为佃农。“直头舍”(小草棚)、“稻桶舍”(大草棚)由此出现在吾乡。佃农居无定所,今年种甲田,过些年或许种乙田。时不时地要搬换地方。搬地方时,把草棚三下五除二拆了,把有用的几根毛竹捆成几捆,力气大的壮汉,得,扛起来就走!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7-2-7 13:51:26
质朴的乡村 浓浓的人情.赞!
作者:自作多晴 回复日期:2007-2-7 16:15:27
收藏
作者:跑来看看再说 回复日期:2007-2-9 17:32:22
值得收藏.顶.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2-13 21:02:50
谢谢诸位!
作者:英俊才子 回复日期:2007-2-13 22:23:23
还在写这种东西啊,股市都上3000了!
作者:冯致 回复日期:2007-2-14 01:23:56
图文俱佳,顶!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2-14 08:39:27
作者:冯致 回复日期:2007-2-14 01:23:56
图文俱佳,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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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2-15 9:48:45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五十八
草棚 (下)
N文陆明图陆晓勤
我在乡下没有住过草棚。
我经常去下放户杭芝润家的草棚里喝酒。杭芝润的草棚是“直头舍”,他多加了一板泥墙,草棚顶往上撑高了一尺半,进去出来就不必低头弯腰了。下放户老高住的也是“直头舍”,草苫“灰黑塌拉”,人走进走出都是“钻”的。老高孤身,年纪大了又干不来农活,日子过得马虎、拉倒。他虚胖,有一点肚子。大脑门,金鱼眼。老高穿戴整齐,在农民面前是可以假充一会下放干部的。老高和杭芝润都爱喝酒,老高喝过一点酒,眯着微红的金鱼眼,水露露地哼起小曲:
三轮车上的小姐呀真美丽,西装裤子呀短大衣,旁边坐着个坏东西,浑身呀侪是血腥呀气……
他年轻时在上海小饭店吃油腻饭,专做白案(面食),听惯了这种弄堂“淫词”。
后来,老高死了,死在草棚地上。村里有人拿铁搭把他从里头扒出来,尸身都有点发臭了。老高是病饿而死的。村里人说,早些天还看见他借了点米去。那时候,单身的下放户生活比知青更不正常!
杭芝润的草棚直通通,不到二十平方米,分隔成前后间。前间烧炊、吃饭、起坐;后间是睡房,有一张配置镜箱的旧式大眠床。烧饭的灶头单眼,不占地方;小方桌、骨牌凳,也不占地方。泥墙上圬了白石灰,给黝暗的小草棚增添了亮光。杭芝润是杭州移民,祖上在西湖边开天云阁裱画店,家境不错,到芝润时就沦落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杭州移民徙居吾乡(名为“支农”),这帮人中有不少个人或家庭是有所谓“政历问题”的。
我那时在某些人眼里,是“坚持反动立场”的知青。其实,平心说,我这个人会有什么“反动立场”?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如是无“立场”不好做人,那么,我的“立场”就是每饭喝上一杯!所谓“思想苦闷”也者,那也是教人逼的。杭芝润好酒,我亦好酒。芝润有家室妻小,也好客,于是我就成了小草棚里的“酒客”。
喝酒多半在傍晚去。没有预约,随到随喝。草棚里点燃昏黄的油盏火,摇曳的光焰是温暖的。桌上一盘油盐炒黄豆,四五条清炖泥鳅(泥鳅的卵块是鹅黄的),两碗米泔水一样浑淘淘的米酒,芝润点头微笑,说声:“来———”两人端碗啜饮。新酿的米酒上浮着白的糁,所以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
下雨天去,草棚漏雨,酒桌搬来搬去的,要搬动好几回。
我现在回想,杭芝润是最懂生活,最会生活的。他自用的一双乌木筷子削得箸头尖细,以便于搛挟泥鳅上头那一点肉。他炒的油盐黄豆,和油氽一样松脆!我至今也学不来。
“来———”芝润点头微笑,眼睛温润地端起了酒碗。我们不说“怪话”,不发牢骚,所好是在酒。
他年纪比我大,城府也深。
有时实在忍不住,芝润也顶多朝挂像的地方努一努嘴。
芝润的妻子长年累月劳动,皮肤晒得很黑。他们有四个孩子,当年是一串“小萝卜头”,会摸螺蛳蟛蜞,会捉泥鳅、小鱼小虾。那都是他们父亲的下酒物,有时也卖点钱。
芝润六十岁上去世,胃癌。骨灰盒下葬那天,他的大儿二儿在墓穴里放了一瓶酒,一只红灯牌半导体收音机。收音机是开着的,正在播放苏州评弹。
他们家刚开始过上好日子。
其时,我已上调回城,听到噩耗,芝润已经过了五七。
作者:箭头尾巴 回复日期:2007-2-18 20:05:05
新年收藏.
作者:惨绿青年 回复日期:2007-2-19 15:22:15
好看好看~~~
只是图...不...那么好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2-20 17:01:20
作者:惨绿青年 回复日期:2007-2-19 15:22:15
好看好看~~~
只是图...不...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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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惨绿青年"的批评,图当作进一步提高.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7-2-23 08:49:04
图不错的,有自己面目,要继续保持.这样的图在别处看不到,赞赏.
作者:陈瀚乙 回复日期:2007-2-23 13:06:14
如此好文
作者:冯致 回复日期:2007-2-24 9:26:16
好文好图,很过瘾!
江南是我羡慕的地方,但每到江南旅游,又感觉不能读懂江南。何兄此帖,能帮我理解消化江南!
多谢!
期待继续!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2-24 23:03:03
作者:冯致 回复日期:2007-2-24 9:26:16
好文好图,很过瘾!
江南是我羡慕的地方,但每到江南旅游,又感觉不能读懂江南。何兄此帖,能帮我理解消化江南!
多谢!
期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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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鼓励.我们将继续为所有热爱江南的同好尽力而为.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2-27 8:52:40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五十九
船
N文/陆明 图/陆晓勤
我生长在江南水乡,和所有在水边长大的人一样,对于船的认知最初是从那首著名的水乡摇篮曲《摇啊摇》得到的。虽然孩提时对船的印象还是蒙眬的,但那谣词却很好记,唱起来也很容易上口: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赞我好宝宝,买个鱼来烧,头勿熟,尾巴焦,盛勒碗里两头翘,吃得外孙泛淘淘。
就这么着,一代一代地传唱下来。我觉得后面三句有的书上记成:“头勿熟,尾巴焦,外孙吃仔豁虎跳,一跳跳到城隍庙,香炉蜡签全翻倒。”却未必就见得好。这怪不得记录的人,民间歌谣是可以即兴随意添加改变的,况且这一支儿歌未见文人“加工”的痕迹,也是难得的天籁自成。但,为什么说“却未必就见得好”呢?这是因为城隍庙香炉蜡签毕竟跟“船”无关,而“盛勒碗里两头翘”是儿童经常看到的,从前大多数人家烧鱼吃,都是把煮熟的整条鱼盛在一个碗里,鱼头鱼尾搁在碗沿上,两头翘翘的,恰好可以用来比方一种船,乡下最常见的小木船。这种船船形狭小,长约六七米,船头有些尖翘,中间舱宽两米左右,船艄翘起并以其艄翅似燕子的两支尾翎而得名“燕梢船”。朱彝尊《鸳鸯湖棹歌》中即有“小舫中流播燕梢”之句,写它载小女子和情郎哥哥,往来于嘉禾烟水之间。燕梢船船底的弧度很大,所以船在水里最是活泛;燕梢船的橹做工讲究,橹材多取上等硬木(我在南门头船厂曾见到橹作师傅所用木材为从新加坡进口,木质坚密而呈琥珀色),橹杆和橹片连接处用十数个铁箍、藤箍加固,橹片边上缀以铁襻钉,因其状似琵琶,雅称“琵琶橹”。在橹片与橹杆的弯接处有一浅孔,俗称“橹脐眼”,把它合在后艄横木的铁杵上,就算把橹支好了。这根铁杵长约三寸,其头如一小圆球,很光亮,乡下都叫它“橹纽头”(纽读如宁),又因铁杵和橹脐眼有些暗合男女的性器,摇船的人碰上是个调皮角色,便拿这个来说些隐喻的笑话,使劲地一跺脚,大声道:“喔哟喂,昨夜里。着力呵,着力呵!”合着咿哑咿哑的橹声,让人想起那个事来,逗得一船人都笑。自然,这多半是冲着船里的女人,倘使有年轻漂亮的城里女人,说者就更来劲了。但城里年轻娴淑的女人,对此却也并不以为忤,她或是装痴漠然,或总是抿嘴微笑。民间文化中多有隐蔽或直露的性笑话,说者和听者都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洁,这是劳动所给予的。不然,舟行也太寂寞了。
燕梢船可坐十来人,惯于舟行的人坐船头和船艄的平基板上。船头坐人,如需稳当可把平基板取下两块,脚伸在前舱内。一般女人孩子都坐中舱内,中舱两边舷上也可坐人,但那需要胆子大些的。燕梢船一人摇橹,如求快速,加一人拖绷(来回拉橹索绳),两人合力,船两侧激起很大的水浪,泛起两道白练,急速地向船后退去。这时,船有点像离弦的箭,船头高抛,“訇訇訇”踏浪前行。
作者:大承 回复日期:2007-2-27 12:22:12
有味道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7-2-28 09:07:12
回味再三啊!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3-3 10:47:15
谢!
作者:左民山人 回复日期:2007-3-3 10:53:08
有味道有味道:)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3-3 16:26:46
去年见到一个人,始终是让我羡慕的。他有钱,在上海浦东浦西各有房产;有学问,是复旦的英语硕士毕业;有闲,天天泡在图书馆,读了一个夏天的剑桥中国史。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能写,文章很好,偏偏不多写。一个人,活成这样,真好!
读书只讲自己快活。写与不写无所谓。无为为上。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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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上面左民山人的这段文字,心有戚戚也,做人到这步田地,庶几便是与日月共福了,故摘录于此,以飨同好.
作者:言无1949 回复日期:2007-3-4 19:28:44
越看越好看。太有才了。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3-4 21:06:27
作者:言无1949 回复日期:2007-3-4 19:28:44
越看越好看。太有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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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作者:一山一石 回复日期:2007-3-5 11:57:04
很耐读的文字和插画,朴实、简洁,近年少见。何时能见到铅字的?就更好了,收藏。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3-7 13:44:20
作者:一山一石 回复日期:2007-3-5 11:57:04
很耐读的文字和插画,朴实、简洁,近年少见。何时能见到铅字的?就更好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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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耐心尽心地做下去的.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3-11 15:23:30
作者:天下山川 回复日期:2006-11-29 22:31:26
晓勤好画好字好号,楼主故乡又有好俗,文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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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再努力.
作者:天河渔民 回复日期:2007-3-14 22:13:44
顶一下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3-15 09:44:17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六十
摇啊,赤膊船
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燕梢船一般并无棚篷,所以乡下又称作“赤膊船”,看上去总不免有些简陋。但也有装扮起来很好看的时候,那是在乡下办婚娶,摇船去载新娘子来时。娶亲的人家,在赤膊船船头前侧的几颗铁扒头钉上挂起红绿绸带,船舱则临时用毛竹爿搭棚,罩上一大匹红绸。一班吹鼓手分坐船上,有执锣的、执钹的、执鼓的和手持唢呐的。一总四五人,青布裤衫,灰袜黑布鞋,称“乐人师傅”。他们在发船前都喝过早酒,个个脸上红酡酡。喜阿妈(即喜娘)也在船上。新郎也在船上。摇船的、撑篙的,生龙活虎,是新郎邀来的好友。喜阿妈一身穿红,能说会道,笑声不停。这“讨亲船”一路吹打,锣声、钹声、鼓声,“丁咚锵,丁咚锵,丁咚丁咚锵咚锵……”间或来一声锐亮的“咪哩叭——”,是唢呐吹的“四乙尺”(《迎亲曲》)曲子开头上的几个音。待娶亲回来,船上多了美丽的新娘和红油漆的箱柜、子孙桶以及花红柳绿的一大叠被褥等嫁妆。船舷上还各放一支根部沾泥的青竹,这是新娘父母所送,去栽在新郎家竹园里以卜吉祥。娶亲回程的路上,更是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热闹非凡了。敲锣打钹击鼓的,都是站立着,掯倒头,胳膊用力地抡。吹唢呐的,两个腮帮圆鼓,嘴边口水直流。锣声喤喤,鼓声咚咚。塘河两岸,村子口河港两边,来看新娘子的人真是不少!
赤膊船平时多用于农事上,载谷、碾米、罱河泥,去城里装废氨水、舀大粪,卖雪里蕻菜、大头菜等等,都要用到它。吾乡西北片农村多湖荡,妇女、姑娘大多会驾船。“十五渔娃橹自操”,此处可以改一字:“女娃”。我小时在北乡生活多年,这里有一种乡风,夏秋农闲时摇船出去斫草,晒成枯草贮藏起来到冬天喂羊。一条船五六人,由姑娘和媳妇儿组成。她们清早出发,带上粽子粑粑做干粮,背着羊草篰,篰里放一把磨得锋利的钅挈子。她们摇船要走很远的路,乡下水路计程以“九”为单位,去飞机场是“五九”,五九四十五里,摇快船也得小半天。船穿过铁路洋桥洞,从长水塘走。年轻的媳妇把橹,姑娘拖绷,赤膊船飞速踏浪前进。飞机场大门有警卫,她们商量好了从国界桥兜转过去,那里没有看守。飞机场的草长得真兴啊!她们钻进草丛里,挥动钅挈子。“嚓嚓嚓,嚓嚓嚓”,一人高的青茅草成片成片地倒下。茅草根上的青汁,把她们的手都染绿了,她们吃干粮时,粽子粑粑上也染上了青滋滋的手指头印。
斫下的草被太阳一晒,有点蔫了,散发出甜丝丝的清香味儿。
天真蓝。她们顾不上歇一歇,加紧斫草。钅挈子的刀刃一闪一闪。忽然,她们被机场的兵发现了,七八个愣小伙子“嗷嗷”叫着跑来驱赶。她们知道这只不过是吓唬吓唬罢了,媳妇儿和姑娘相视偷笑,抓了几把草,一扭身,拎起草篰“逃”啊。
好像是故意的,媳妇儿漂亮的插一支银簪的乌黑圆髻在抖颤颤;姑娘的腰肢一扭一扭,那系着红绿绒头绳的长辫儿拍打着翘起的臀部。
她们跑得并不太快,跳上装满了青草的船。那七八个愣小伙子还在“嗷嗷”叫着,像是一路“欢送”,说“来噢,来噢”。
某年的某月某日,有个斫草的姑娘,成了某一位愣小伙子的新娘。
呵——,摇啊,赤膊船!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3-17 10:34:11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六十一
网船上(上)
文/ 陆 明 图 /陆晓勤
燕梢船如有篷,并在船舷加尺把高挡板的称“网船”,渔民驾船捕鱼捉虾,往来于湖河港汊,旧时很多见。网船的篷大多为芦席(有四五张),内衬油纸,一二年即换新,所以颜色总是带点儿浅黄。另有一种竹篾篷,比较少见,每年都要抹上一遍桐油。年长月久后,篷的色泽转黑,和周作人名篇《乌篷船》中所说“上涂黑油”的乌篷相仿,但吾乡却不好径称乌篷船,这是因为船形、船的装置和用途各不相同也。
知堂先生的这篇名文很容易找来一读,我这里就不再引述。
网船的篷半圆形,俗呼圈篷,中舱篷固定,前舱和后舱的篷是活络的,晴天推起,覆于中舱篷上,遇雨则拉下。如遇狂风暴雨无法行舟,便泊在岸边(船不靠岸,船首船尾各有一支竹篙插水中,缆绳系于篙上。夜晚也都是这样的泊法,抽去跳板,使外人不能轻易登船),拉下前后篷,看不见船上人,但见白茫茫的雨帘斜着呼啸而来,“訇——”,一阵卷过去,又一阵卷过去,小船剧烈颠晃,停船的两支竹篙乱抖,真让人揪心!俄顷,雨霁风止,一个壮汉从篷下钻出来,推上前篷,摘掉头上的烂草帽,操起一个蚌壳“哗哗哗”舀舱里的积水。他嘴里嘟囔,骂这龟孙子的天!吩咐后艄上的女人拔篙、解缆、开船。
捕鱼都是夫妻档。吾乡捕鱼有本地帮、苏北帮、绍兴帮、山东帮、湖北帮等,各帮渔船有别,渔具也有别。渔具大致有丝网、撒网、夹网、棺材网、滚钓、扯钓、绷钓、麦弓钓、弯笼、鳗轿、蟹篮、撑索、鱼叉、鸬鹚等等。细说甚难,我亦说不上来,我今只说网船(本帮)。捕鱼时,女的把橹,男的盘膝坐船头,放网、收网、获鱼。丝网用丝线编结,放网后网直立水中也称刺网。捕鱼人持桨击水,“啪啪啪”,水花四溅,鱼惊,钻入网中无法逃脱。在放网和收网之间,隔半个时辰。网船捕鱼都在上一夜十来点钟开始,到次日清早结束。放网、收网,几睡几起,甚是辛苦。捕到的鱼,或放入前舱,或装在竹篓里吊在后艄,竹篓浸着水。前舱也有水,卖鱼时拿抄网兜鱼,鱼“劈哩啪啦”直跳。
从前北门丽桥堍,南门娱姥桥堍,东门宣公桥一带,都有网船上人的鱼摊,沿街一字儿摆着大小不一的木盆,盆里游动着鲤鱼、鲫鱼、鳜鱼、汪丁头、黄鱼桑、菜花鱼和鳑鮍等。
网船上人,男的对襟蓝布衫、长裤,女的斜襟粗布衣、粗布裙,头上包一块黑布帕子。他们天亮来,早市过后收摊。端着一个小木盘去米店量一二升米,回到船上在缸灶里烧炊做饭。他们,男的女的黑黢黢的脸上、手上都沾着鱼鳞,走起路来脚有点罗圈。
网船长约六七米,中间舱宽不过一米三多点。载着夫妻两人、孩子(孩子有多至三四个、五六个的),以船为家,长年在水上漂泊。
从前嘉兴人逗小孩玩,说:阿官呀,你勿是姆妈生的,是网船上抱来的。小孩闻之必大哭。若小孩顽劣淘气,大人呵斥:勿乖,送网船上去!小孩闻之即噤声。
吾乡小孩如此惧怕网船,可证网船生涯之苦,非人之所乐愿也。
作者:蘑教圣菇 回复日期:2007-3-18 22:30:17
好贴,值得收藏!
谁辛苦一下做成电子书给大家下载就好了:)
作者:火山石谷 回复日期:2007-3-18 22:46:40
作者:蘑教圣菇 回复日期:2007-3-18 22:30:17
好贴,值得收藏!
谁辛苦一下做成电子书给大家下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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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楼上
如此图文并茂,令人想起小时的连环画!
怀念
作者:迟到的欣赏 回复日期:2007-3-19 2:10:52
好文好画
我爱江南这片被诗歌浸淫的土地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3-19 9:26:22
:迟到的欣赏 回复日期:2007-3-19 2:10:52
好文好画
我爱江南这片被诗歌浸淫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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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谢谢诸位,我们会很安静地做下去.尽力给大家奉献一个真实的江南.
作者:琛迪 回复日期:2007-3-20 20:19:54
鳗鲡炒菜 烧酒暖肺.......
作者:hiyou40 回复日期:2007-3-20 21:39:19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3-3 16:26:46
“ 去年见到一个人,始终是让我羡慕的。他有钱,在上海浦东浦西 各有房产;有学问,是复旦的英语硕士毕业;有闲,天天泡在图书馆,读了一个夏天的剑桥中国史。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能写,文章很好,偏偏不多写。一个人,活成这样,真好!
读书只讲自己快活。写与不写无所谓。无为为上。做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读上面左民山人的这段文字,心有戚戚也,做人到这步田地,庶几便是与日月共福了,故摘录于此,以飨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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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不外是羡慕“有钱”和“有闲”吧。--中国的读书人真本色,现在连表面的清高也不要了。
---删了存下的文章先。:P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3-23 09:39:14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六十二
网船上(下)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吾乡从前有一种专门载客摆渡游南湖的网船,这船长七米多,中舱宽近二米,比捕鱼捉虾的网船大一点。中舱的舱底铺一层垫板,船舷的挡板上加栈条,使舱篷升高而两侧各有一扇小的拉窗,游客可以从窗口望到湖景。船艄有芦席盖顶的方棚,也称艄棚,空间宽裕,遮蔽风雨日晒。操舟人一老媪一姑娘,对人咸以“母女”相称。
这船油漆红亮(是暗红的桐油色),水抹得纤尘不染。船泊在狮子汇,一次载客三四人。若只载一人,主客都能会意。舱内置一矮茶几,几上有小茶壶、茶盅、烟缸、瓜子盘和蜜饯糖什小碟。舱内垫板上,春与秋铺草席,夏季替以篾席,并备有几把小蒲扇。冬天换上棉垫絮、印花褥单,缎子被头、绒毯、绣花荷叶边枕头,都小而精致地折叠摆放整齐。客至,姑娘陪进舱,说:“先生当心船上晃。”船解缆离岸,老媪缓缓摇橹。当时游客最多去烟雨楼,此是吾乡名胜,不登斯楼不足以称游南湖也。另有水路去三塔、岳王祠、落帆亭、洲东湾子城、苏小小墓、东塔朱买臣墓,那么兜上一大圈。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游资,去烟雨楼二角小洋。那时,宣公桥刘禾兴的蟹黄面是小洋六角一碗。再说舱内,姑娘陪着客人吃茶、嗑瓜子、说闲话,常有之;关起前后舱板门,在里头由着客人胡闹的,也间或有之。这时,舱外橹声咿哑,桨拨柔波,而老媪面无表情。
船上姑娘称“船娘”,因产在南湖故又名“南湖船娘”。其实,她们大多还是少女,从小被船主人(老媪)到别的苦地方领养来,都不知身世。长大,随老媪操此卖笑乃至皮肉的生涯。船娘中面容姣好、智力不浅,侥幸给人做小妾的,称“上岸”,同伴相与贺喜:“阿姊走得好!”
但“阿姊走得好”,“姊夫”却未必好。吾乡民初有一纨绔,当年是网船常客。此人生活奢华,身上所着绸袍,一日换三,早上花式为荷花蓓蕾,中午荷花怒放,向晚则菡萏含羞闭谢。纨绔娶一船娘为妾,犹不餍足,某年去上海大嫖,终究是小地方之“阿木林”,教老蟹骗尽钱财,从此一蹶不振,最终饿毙街头。
大多数船娘,一旦青春被磨折尽,人老珠黄,便退而化身为船上老媪。因是过来人,所以网船上老媪一般对人对事都甚淡漠。
船娘的服饰,尚称朴素,白布短衫黑长裤,赤脚圆口布鞋,这是给人经常的印象;热天也有穿月白竹布旗袍的,开叉至小腿。她们善唱“哭七七”:“头七到来哭哀哀,手拿红被盖上来。风吹红被四角动,好像我郎活转来……”,这里头的“郎”是虚拟的,但能勾起歌者的苦楚,其声其音无不怨哀动人。
一九四九年后,船娘纷纷得以从良。
我在乡下时,认识一老年农妇。她数十年前在汉塘南边做过船娘(此可证船娘并非只南湖产),土改后嫁与一贫雇农。她有姓氏,却不名,都只叫她“船娘娘”。我记忆里,有人叫她“船娘娘”,她总不吱声,只是撩一下眼皮。
看来,这是她一生都不能抹去的“印记”了。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3-26 20:21:58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六十三
湖 舫
N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湖舫,或称酒舫,乃明末盛行于吾乡南湖的一种游船,这是我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中获知的。李日华(1565~1635),字君实,一字九疑,号竹女赖。嘉兴人。比李日华年齿小三十八岁的张岱在他的名著《陶庵梦忆》中有“烟雨楼”一文,近年多被人称引,其写到“湖多精舫,美人航之,载书画茶酒,与客期于烟雨楼”云云,我想这“精舫”应该就是湖舫或酒舫吧。
竹女赖和陶庵,都活跃于明季文坛。陶庵早年来游鸳鸯湖,竹女赖大概已是暮年。两人都写到湖上的这种游船,虽然对船都并无具像的描写(这一点要求古人很难),但船能容载多人,召伎侑酒,却是无疑。且看万历三十八年八月十六日,李日华所记:“十六日,鉏伯谷昆季招,登酒舫泛南湖。在坐沈子广、高孟益、朱完朴,歌伎梁一,歌童方二、任八。维梢菰蒲间……游者鼓吹间作,丝肉杂陈,亦有以火花烟爆佐之者……”这船上作东者兄弟二人,客四人,加歌伎歌童一总九人。而船家撑篙摇橹,烧炊传馔,洗杯换盏,也得有数人;这歌伎所携阮、筝、箫、鼓、檀板等乐器,座不容宽绰,则船之大,尽可想象矣。
伎者,妓也;歌童者,娈童也。晚明士风奢靡,声妓繁盛,江南烟花地,吾乡自亦不能免!当时除了烟雨楼,东门狮子汇,西门三塔塘,北门外落帆亭,都有这种载妓饮酒的湖舫。并且官府公人宴客,也多在此种船上。万历四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日记云:“二十九日,程掾具湖舫迎余,同贺仪部立庵泛新涨。呼善阮者杨姬侑酒。余三年前曾识杨于酒垆,今高髻绰约,光艳异常。又挟一小姬,各乞诗,因请贺同赋……”这里讲到吟诗,姬亦能,是所谓的诗妓。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二十三•教坊”中有一段话说得甚好:“……隆万(隆庆、万历两朝)以来,冶游渐盛……一时词客,各狎所知,假于作诗词曲子,以长其声价。于是北里鲜有不作韵语者,其伪真无由而辨识矣。”原来,作诗是要标榜风雅,而风雅又可以高其嫖资。但,“诗妓”中也真有善诗的。吾乡周绮生,从良后却遇人不淑,竟敝衣毁容,重自摧残,晨夕炷香于佛前祈死。作《咏怀诗》:“几点愁人泪,不许秋风吹。吹到长江里,江流无尽期。”这是文士代笔不出的。
湖舫延续到清乾隆年间,又有一种装饰绮丽的“唱曲船”,为富家自备,中秋载酒南湖,船与船之间以锣鼓别苗头,唱的曲目有“雨夹雪”、“滚绣球”、“花蝴蝶”、“大歇拍”、“小歇拍”等,也别苗头!道光时有从常州来游船,俗呼“蒲鞋头”,有花有酒,每日须费十余金,这是外来船。从前缙绅之家有自家船也很平常,如李日华,以礼部主事致仕,家居二十余年。他出行有一艘雪舫,用一舟子,往来苏杭。舟中坐卧自适,厨灶柴酒笔砚皆备。搜访图书,赏鉴字画,记《味水轩日记》,作《紫桃轩杂缀》,都在舟中行事。这又是别一样的风流了。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7-3-29 23:38:17
好,有系列了.
作者:跑来看看再说 回复日期:2007-3-30 22:14:07
顶!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4-1 08:09:42
江南故乡的风物系列之六十四
丝网船
文 /陆明 图/ 陆晓勤
丝网船是大型游船。
丝网船的丝网,我过去也是望文生义地以为是捕鱼的网,其实不然。丝网船是以船窗幂有丝网以阻蚊蝇故名。
清同治年间,丝网船开始出现在吾乡。同治三年(1864),太平天国覆灭后,江南城邑一片废墟。当时曾国藩在金陵以规复秦淮为急务,希望以娼兴市,流风遍及各地。吾乡自咸丰十年(1860)六月起至同治三年(1864)春,为太平军听王陈炳文、荣王廖发寿部驻守,初尚称太平。同治二年(1863)冬,清军屡攻嘉兴。翌年初夏,清军收复嘉兴而城已经残烂。农历四月廿八,善化许瑶光出任嘉兴知府。他从杭州来。乘船。沿途所见作诗有“鸳湖兵火色凄凉,千村万落连饥荒”句,这是乡村;城池则“昔日名城今瓦砾,青草蓬蒿助寂寥”,“仓皇复城时,华屋一炬付”。长吟短叹,诗是纪实的。对清军破城的罪戾,并无讳饰,有一点湖南人的戆劲。
许雪门到任后不久,草创“南湖八景”,在湖心岛筑清晖堂,莳花种树,点缀风景。大概也就在这时候,丝网船载酒携妓而来。船从无锡来,故名“无锡快”,又有“灯船”、“画舫”之称。携妓,《梵门绮语录》云:“……无锡灯舫,尤为著名。而弦管喧呶,多尘俗气。”比照明末湖舫上的歌伎,丝网船之妓等而下之矣。
丝网船有双夹弄和单夹弄两种。单夹弄船长约十五米,宽三米多。船舷上部为棚,可拆装;两侧各有十一扇上下玻璃推窗,没有丝网,想是改进后的装置;棚上覆篾篷,色黑;船分前、中、后三舱,前舱顶篷高过中舱,舱内两侧条板供客乘坐;中舱设有椅、凳、桌、搁几,杯盘瓶壶齐全,供客饮啖;中舱且隔开一小间,设榻铺被褥,供客眠;后舱为厨灶执爨之处,有篾棚蔽风雨;船艄支大橹,并系一小舟,为摆渡购物之需。
单夹弄,从前舱到后舱一侧有通道。两侧都有通道的,称双夹弄,可以想见船更大。单夹弄设筵一席,容载十余人;双夹弄则倍,可设筵两席,容载二十余人。船上盥洗也齐备。船身用青桐油油漆,舱内梁柱板壁紫光漆髹饰,并雕刻图案花纹。丝网船的装潢,是有一点金粉气的。
我年轻时经常听前辈讲,丝网船大多在清明前来吾乡,过了中秋后回无锡。船都泊在北门荷花堤,如需租用,可提前一天预约。次日一早登舟,先往落帆亭,然后沿秀水、经城濠入湖。停舟湖心或烟雨楼下,饮酒、吃茶、打牌,间亦有挟妓唱曲留宿的。船上最可称道者应是船菜。船菜有六大碗:蟹黄鱼翅、八宝鸭、鱼肚、冷拌鳖裙、火腿幢、粉蒸肉;八小碗:虾仁、蟹粉、蹄筋、蘑菇、五香鸽、虾圆、白木耳、莲子。蟹粉蟹黄现剔;虾仁虾圆,现掐。此所谓南湖船菜也。
船资筵费:六月廿四观莲,七月七乞巧,两节价最昂。大筵银洋十六元、十四元,中筵银洋十二元、十元,平时则各减二元。酒、小费尚不计在内。(抗战前,先父供职南门镇公所,月薪十六银元,一人三块银元去包饭足可吃一月,早上粥菜有皮蛋肉松,午、晚都是一荤两素一汤。)
前辈周一弘先生,民国三十五年初(1946)来主吾乡《商报》笔政,一次报馆同仁邀游南湖,周先生望丝网船而兴叹:此当非我等寻常人去处。
前辈王和生先生,老嘉兴,今已九四高寿。王老曾告诉我,他这一辈子,只年幼时因某亲戚荣升局长在丝网船宴庆,他随大人去随喜,吃了一碗虾仁面。这碗面,八十多年未忘,到死也忘不了。
作者:文坛一微粒 回复日期:2007-4-1 09:13:26
顶
作者:hiyou40 回复日期:2007-4-1 11:21:00
nice one. I take my previous words back.
--那是喝了酒后的,因此比较片面的话语。 :P
我喜欢记录有数据和日期的文章。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4-1 16:49:55
hiyou40 回复日期:2007-4-1 11:21:00
nice one. I take my previous words back.
--那是喝了酒后的,因此比较片面的话语。 :P
我喜欢记录有数据和日期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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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多提意见,谢谢.
作者:一块高地 回复日期:2007-4-2 21:16:03
收藏
作者:野生丽质难自弃1 回复日期:2007-4-2 21:51:22
谢谢楼主做好事
留记印,待得闲一一看来
^^
作者:一山一石 回复日期:2007-4-2 22:55:26
平生船是见过不少,大的小的长的短的,但讲不出个道道来,经楼主这么一说,还真有这么多花头,长知识了,领教了,心底里谢谢。这种江南风物笔记,值得留存。期盼见得更多。
作者:何二路 回复日期:2007-4-2 23:36:30
谢谢楼上几位指教.我们会静下心来,努力做得更好!
作者:江南老朽 回复日期:2007-4-5 20:24:12
看了,可咀嚼.
作者:爱猫倪 回复日期:2007-4-5 21:03:45
年轻的女教师也来采桑果吃,她摘一张桑叶卷成圆锥形的筒,把桑果一颗一颗地往筒里放。她摘得极细致,每颗桑果上都留着一根细细的青色的柄。等到叶筒满尖了,她双手捧着移步走回办公室去,用一个铝的饭盒,把桑果在凉开水里过几遍,滗去微红的汁水,然后一边批改作业,一边拈起颗桑果慢慢地吮。一大堆作业本批改完了,年轻女教师的办公桌上堆放着一小簇细细的青色的桑果柄。
我母亲也在这学校教书,听母亲说,小张老师没有不开心,她是在想家,她还不到十八岁,她还是个女孩!
-------------------------
这段看了尤其动容!!
曾经在西塘镇上路边一不知名的小摊吃到过终生难忘的油爆鳝,日后再去寻,已经没了踪影,吃过的地方空空荡荡,仿佛从来不曾有过一样
于是寻思,是不是遇见神仙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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